於是，眾人也紛紛向織田信長的這個弟弟點頭，祝賀東西和解。

正純出門了。修理在那等了兩個多小時。

正純反過來催促修理。他們走到營帳外，路上漆黑一片。正純的隨從拿著兩支火把，微微照亮了腳下的路。火把不時熄滅。火把一熄滅，正純的隨從就跑到附近的軍營去借火把，每每很長時間不回來。

兩人終於來到二之丸城護城河的填埋現場。正純在篝火間穿行，不一會兒，他回過頭來說：

三之丸城護城河兩側燃起了無數大篝火，四周被照得宛如白晝一般，填埋工作由是得以繼續。第一夜天快亮的時候，天守閣露了出來。三之丸一帶的武士住宅和圍牆統統不見了，轉眼間變成了一片平原。

正純怒斥道：「你們為何把這條護城河也埋了？」

「我們只是聽命行事。」

「哎呀，真累啊。」

「衣服有些臟，謹此贈送給您。」

「去要來吧。」家康又說了一遍。

「若真是這樣，那可太不像話了。」

「一刻也不要耽擱。即刻開始準備，召集十萬黑鍬（土木建築工人），明日清晨開始動工。」

「聽說修理大人感動得直流眼淚。」

誇讚修理的可是在指揮作戰方面堪稱日本第一人的德川家康。

家康又囑咐正純說：

不得已，正純只好跪著移動雙膝來到大野修理身邊，說：

「填埋總濠」是和解條約成立的條件。「總濠」也寫作「惣濠」。正如「惣塀」「惣濠」等詞語所示，「惣」是指建築物最外側的區域。總之，總濠就是外護城河。

「唯有今夜率輕兵攻打家康大本營，取其首級。」

於是，他在家康面前脫掉肩衣贈送給正純。

「辦法只有一個。」幸村說。

「今晚，我們要突襲茶臼山。」

「蠢貨！」坐在上段的家康心想。

修理說完便退了下去。織田有樂也一同退了出去。

修理像變了個人似的，一副高高在上的態度反問道：

「怎麼會呢？像修理這樣的人。」

修理滿面榮光，正準備退下的時候，家康好像忽然想起來什麼似的，說道：

「你們這些人瘋了嗎？」修理差一點兒把這話說出口。他說殺了家康ｒeａd•9９ｃｓw.com有什麼用，好不容易才達成和解，趁敵人放鬆警惕之時發動夜襲，簡直跟山賊草寇沒什麼兩樣。這樣做有損右大臣家的顏面。

從家康的角度來說，他必須在這個時候給修理戴高帽。因為他想「讓這個庸人擁有自信」。

聽了這話，本多正純本人十分吃驚。正純自詡是天下第一的政略家，武略方面也絕不輸給任何人。正因為家康看好他的才幹，才把他從眾多大名中提拔上來，擔任唯一的謀臣。現在卻讓他向大野修理這樣的庸人學習，算怎麼回事？

不久，正純回來了。這位家康的謀臣演技實在高超。聽了修理的申訴，正純瞪大眼睛，一副吃驚的樣子，說：

大野修理的不幸就在於今天早上與織田有樂一同前往家康大本營慶祝和解，見到了家康本人。

「恐怕出了什麼差錯吧。施工的人不知道上面的意思，我方提醒一下應該就沒事了。」

當時，家康還叫來了松平忠明、本多忠政和本多康紀三人。家康讓本多正純擔任總奉行，命令這三人「你們三人來擔當奉行」。

可到了第二天，二之丸城的護城河幾乎連水濱都變成了土地，箭樓和大門也被毀了。修理不禁大吃一驚，於是親自出馬前往那一帶的奉行松平忠明的小屋拜訪。

跑著跑著，修理到淡路島附近時，日頭開始西沉。等他到達茶臼山山麓的一心寺時，天已經完全黑了。

修理跪拜于地，發自肺腑地說：

如果僅僅是這些，可能會讓人覺得「家康真會騙人」。

「還有你對秀賴的忠誠，更是讓老夫不勝欽佩。」家康說。

那時，家康還召集了安藤帶刀及其他心腹家臣到場，讓所有的重臣都明白了他的打算。總之，德川家上下團結一心，準備開始欺騙豐臣家。

這番話可以說是織田有樂假借茶道進行的政治聲明，言下之意「我與豐臣家已經沒有任何瓜葛」。在座的大名們對此也十分理解。

忠明在三之丸城以外，也就是過去的八町目口城門附近搭了個小屋。小屋前面燃燒著大堆篝火。忠明年約三十，一雙美麗的眼睛細長而清秀，可他近視得很厲hｔｔｐs://rｅａd.９9ｃsｗ•coｍ害，用折斷的釘子在地上畫地圖時，都得四肢著地，臉都快貼到地上去了。他這副樣子確實很滑稽，可也體現了忠明認真的性格，所以大家都很喜歡他。忠明是家康的外孫，為伊勢龜山的藩主，領有五萬石俸祿。

不過，德川方不止把三之丸的護城河填成了平地，甚至開始填埋二之丸的護城河。這讓修理感到很為難。

說到這裏，忠明已經想不出辦法，不知道接下來該如何撒謊才好。於是，他派人把同僚本多忠政和本多康紀叫到了篝火旁。這兩位也都是少言寡語，不太機靈的人，只說了一句：

織田有樂用右手敲了敲左肩，一副十分疲憊的樣子，說道：

修理覺得跟這施工現場的三個人再多說也無用，便騎馬飛奔向了茶臼山。他打算去找本多正純談判。

家康所說的「動工」是指填埋外護城河。

后藤又兵衛同意了。

這樣的謠言早就傳回了大坂城內。不過幸村最初聽到這個謠言時並沒有相信，心想：

「這可不行。我馬上過去。」

真田幸村氣得目瞪口呆。正如幸村所言，如果三之丸到二之丸都被填平，那麼大坂城作為要塞的防禦功能無異於喪失殆盡。事到如今，就算想驅逐正在填埋護城河的德川軍，也無計可施。德川方有四十萬大軍。對大坂方而言，大坂城已經變成了這個樣子，他們就只能尋求野外決戰。可大坂方的兵力只有四五萬。四五萬人與四十萬敵軍交手，在野外決戰。這樣的戰鬥，除非把天兵天將叫來，否則根本沒有獲勝的希望。

「我也打算就此隱退，回自己的領地專心於茶事度日了。」

「別歇著！給我站著吃飯！」

「修理大人，您恐怕弄錯了吧？大御所大人給我們下達命令，說『總濠的總是全部的意思，只留下本丸的護城河，其他全部埋掉』。」

施工現場，每個監工負責指揮十個勞動力，沒有休息。

在座的諸侯也很吃驚，心裏都在想「上野也很為難吧」。

忠明故意裝出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只要是德川家的方針，就連忠明這樣一本正經的人都能把戲演得這麼好。

修理跟在read.99csw.com正純身後，單純地點點頭。

然而，家康接下來又使了一個奸計。

大野修理隔著篝火對忠明行了一禮。忠明頭戴烏帽子、身穿陣羽織，也鄭重地回了一禮。

正純用腳踢了一下修理站過的地方，給三位奉行使了個眼色。他的意思是「讓他們快點幹活」。

「可我總覺得這裡是三之丸護城河的遺址。」

「聽好了，上野。」

然而，這卻是事實。

他裝出一副非常高興的樣子，看著修理的臉說：「人這東西可真有意思啊。說到大野修理，我一直以為是個不諳世事的年輕人。看來是我錯了。在這次大坂城的守城戰中，你執掌帥印，指揮難以駕馭的浪人，調兵遣將，運籌帷幄的本領真是無人能及啊……」

「在下會命人準備茶水招待他們的。」

只有幾個人沒有感到驚訝，其中有與家康勾結的織田有樂和從真田丸退到二之丸的真田幸村。

「大坂城已形同虛設。自古以來，沒有因為這般愚蠢的做法而陷落的城池！」

說罷，正純派人去叫松平忠明等三位奉行到填埋現場來。

修理並不以為意，派人到工程現場照傳達了自己的意思。

到了傍晚，昨天還一直威脅著敵軍的高樓群，已經消失不見了，好似融化了一般。護城河雖然變淺了，但離家康所說的「讓三歲小兒都能從河裡走過去」的程度還相距甚遠。儘管如此，這裏的景色已經為之一變。

「那麼，就請上野大人酌情處理。」

「千真萬確。」

不用說，這隻是一場鬧劇。三位奉行只是一個勁地點頭，默不出聲。但是，修理對正純斥責部下一事感到十分滿足。

總之，二十三日清晨天還未亮，大坂城周圍就聚集了十萬人。太陽剛一升起，這些人就以地動山搖的氣勢動工了。從八町目口到松屋町口間所有的白圍牆，在一小時之內全部被推倒扔進了護城河。不光是圍牆，石牆也被人用撬杠毀壞，還有箭樓、城門、武士住宅、內牆等附屬建築物也一個接一個被拆毀了。三之丸那裡不僅武士住宅被毀掉了，就連普通的商人家也被拆毀了。房屋的瓦片一拆下來就被扔進護城河裡，就連傢具什物ｈｔｔpｓ://read•９９ｃsｗ.coｍ也被扔進護城河裡當了填充材料。

「不，是二之丸的。」

修理之所以失去冷靜思考的能力，不予置疑，也正是因為誇獎他的人是家康。

修理鞠了一躬，一副完成了重大使命的模樣。他朝著本丸走去，身影慢慢地消失了。正純等修理離開好像已經等得不耐煩了，他狠狠地用手擤了一把鼻涕，從嘴裏吐出一句：「這個蠢貨！」

動員的勞動力主要是徒士和足輕，還有諸大名雇傭的工人。工人是從近畿的各個村落里動員來的。除了每天七合米的津貼以外，德川家還開出了「今後三年，免除勞役」這種對於老百姓來說極好的條件，所以工人們源源不斷地聚集到了大坂。

家康接見修理時說「哎呀，是修理啊」。

下達這個命令時，家康根本不會想到，就因為此事，他給後世留下了一個壞印象，徹底顛覆了他七十余年的生涯和他在歷史上的形象。

「修理大人，天太黑了，我看不清。這裏真的是二之丸護城河的所在地嗎？」

「批准」成立那天，家康說：

但是，大野修理並不贊成。

「批准」交換的那天下午，德川方確定了各大名填埋護城河時負責的區域。

「哎呀，諸位真是令人欽佩啊。」

修理說：「豈止總濠，連二之丸的護城河都給埋了，這可不行！」

「不是么？左衛門佐大人。」

家康所處的時代，人們還沒有「後世將如何評價自己」之類的想法。那個時代，人們根本沒有在歷史大背景下審視自己的存在和行為的習慣。家康一心只考慮「如何欺騙大坂」。

在家康看來，只要具備了運氣和條件，大坂城內有兩個人能夠問鼎天下。他們是真田幸村和后藤又兵衛。只要這兩人中的任何一個掌握了大坂城的指揮權，在接下來的合戰中德川軍就會遇上大麻煩。為了不讓后藤和真田出頭，就得讓修理有自信，維持他作為豐臣家執政人的權勢。

有樂做了一個用竹刷攪拌的動作。

待三人終於聚齊，時已接近半夜。

「關於填埋護城河一事，眾人在如此寒冷的天氣里拚命勞作，似乎有所進展，還望大坂方多提供些方便。」

修理落落大方地說：九*九*藏*書

「果然如我等所料！」

大坂城裡的人開始緊張起來。

每次他們都讓修理在路旁等候。顯然，修理被人戲弄了，可他自己卻絲毫沒有覺察。家康在眾人面前誇讚他是「日本第一的將領」，殘留的餘熱仍使他血脈賁張，甚至對正純都有了好感。

夜間，填埋工作也沒有停止。

有人邊吼邊巡視。為了讓工人們站著吃飯，到處都擺放著大鍋。從農村招來的婦女們燒好飯後端著鍋給工人們送飯。

這可以說是個良機。這個時候，茶臼山的家康和他的警衛或許會疏於防守。

所謂的「辦法」，是指豐臣家得以倖存的辦法。

因為正純是家康唯一的親信，所以他在諸侯們頭上可謂作威作福。比起家康來，這些人更害怕得罪正純。從這一點來說，正純的地位與從前秀吉身邊的石田三成一樣。就像秀吉死後，眾人群起而攻之消滅了三成一樣，家康死後，正純恐怕也難逃那樣的命運。不過，對現在正站在權力巔峰的正純而言，他無法忍受家康把自己和大野修理那種因為母親是淀殿的乳母才得以執掌豐臣家的人相提並論。

「修理面對上野都能這般從容不迫，恐怕也不會怕后藤和真田了。」

真田幸村來到后藤又兵衛的房裡，小聲嘀咕。

儘管如此填埋工作仍沒有結束。

「上野你也得向修理學習啊。」家康說。

「上野啊，為了效仿修理，你把他的肩衣要來吧。」

不過，家康歪曲了它的意思。他把「總」的意思解釋成「所有的護城河」，並悄悄下令「填埋所有的護城河，只留下一座光禿禿的大坂城」。但是，要一直填埋到本丸的護城河恐怕很難。家康說：「暫且不管那個，要以填埋三之丸城護城河的氣勢，把二之丸的護城河也給我填上。」

有樂沿著走廊往前走，不久來到諸侯聚集的房間，恭維道：

「請您賜予我肩衣。」

這句話讓大野修理大為感動。既然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家康應該不單單是給他戴高帽了吧。

傍晚，修理得意洋洋地回到大坂城。后藤和真田來找他，說：

本多正純不知如何是好。

這個巨大的施工團隊，竟然又以同樣的氣勢開始填埋二之丸城的護城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