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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卷 隱退

中卷

隱退

德川秀忠離開大坂的第二天,勘兵衛到大野修理那兒,向他提出「在下不久也想離開這裏」。
「我得多活幾年。」
家康再次滿足地大叫。這樣一來,已經跟攻陷大坂城沒什麼兩樣了。雖說本丸留下來了,但那裡只不過是秀賴的住處。大坂城作為要塞的價值可以說已經蕩然無存。
「外護城河已被填平。把圍牆、箭樓、城門統統拆掉扔進了護城河。在那裡修了一條東西向的道路(清水谷附近的東西線)。接著,又開始對二之丸動手,把城牆及那一帶的糧倉、房屋等統統拆毀扔進了護城河裡。現在大坂城只剩下本丸的城牆和一道護城河了,其他地方都變成了一望無際的原野。」
「已經完了。」
的確,這在中國也沒有。
「遠國的大名讓他們回到領地后再折返戰場。事先暗中向大名們透露這個消息。」
家康覺得:「天下恐怕會大亂吧?憑秀忠是保不住天下的。」
「把物主(將校)以上級別的浪人留下,這樣右大臣大人也會更安心些吧?」
「這個勘兵衛,如果他提出『也得給我封地』之類的要求,我還真不知道怎麼應付。現在他自己主動離開,可真是意外之喜啊!」修理那時心裏想的是這件事,所以他乾脆地放走了勘兵衛。雖然是自己提出來要走的,但對於修理就這麼讓他走了,勘兵衛還是心生不快。
「還不明白嗎?就是把這個伸到秀賴鼻孔里。這樣秀賴就會打噴嚏了。」
「所以,路上我要慢慢走」成為了家康的方針。「慢慢走」是說日頭還高掛空中就進入下榻之處,讓人替他揉揉腰,在卧室里舒舒服服地待十個小時以上。途中一找到有鳥獸群居的原野,就在那裡停留,把老鷹放在胳膊肘上,親自活動腰腿在山野里奔跑。一路上,家康一直像這樣遊山玩水似的前進。
「做好準備!」家康說。
「防止這種情形出現的唯一辦法就是老夫保持長壽。」家康想。
「就算在中國也沒有。」
反過來說,像秀賴那樣自己把自己的城池給毀掉的例子,在任何一個國家也沒有吧。
「再把大坂城護城河的情況說給我聽聽。」
但是,九_九_藏_書看到大坂方護城河被填埋的現實,勘兵衛的醉和夢都醒了。
「有要事商議,請在遠州中泉等候。」
「到那時只要豐臣家振臂一呼,天下群雄必群起響應秀賴大人。不過,如果那時秀賴手裡沒有一支強大的軍隊,恐怕也難以得到諸位大名的支持。」幸村說。
秀忠反應遲鈍。
既然好不容易達成了和解,豐臣家必須通過解除戰時狀態來向德川家表示誠意。這是淀殿的意見。
他所說的好,不是指這裏地處要害或風景優美。于而今的家康來說,是指對他最關心的養生有好處。駿遠(靜岡縣)之地天空遼闊、陽光普照,風兒輕柔,樹葉反射著陽光生機勃勃。家康一貫主張「對於想長壽的人而言,這裡是天下最好的地方」。
這就是日後人們常說的「中泉御密談」。
修理嘴上雖然那麼說,可心裏也還沒拿定主意。
對年過七十的家康來說,這已經不僅是自身保健上的課題,而是天下的一大政略。家康很清楚,如今天下的走向完全取決於他的壽命。
「如果我死了會怎麼樣?」
飯後,他們來到另外一間屋子密談。
同樣的話家康說了三次,每一次他都心滿意足地點點頭。
這位與其說簡樸,毋寧說說以吝嗇著稱的男人難得提出這樣的要求,在這裏簡單修建了一座宅邸。家康的目的是為了在別墅背後那塊丘陵上放鷹狩獵。從那以後,當地人便稱這裏為「御殿場」。可過了十年以後,家康開始吝於花錢維護這座別墅。他給這座建築增加了水田和旱田,把它變成了一座寺院。此後,這裏被稱為「中泉寺」。家康就暫住在這中泉寺里。
修理這樣一說,淀殿也覺得「原來如此,或許真是這樣」。從那以後,她就把這件事交給了修理處理。
就連修理也覺得「這樣一來,浪人們沒有立足之地了」。
「這次就輕鬆了。」家康說。
大坂城開始對浪人進行整頓。這麼做的其中一個理由是「保留浪人意味著對關東還有所顧忌」。
關於「此後大坂該如何處理」,家康已胸有成竹。只是,他必須先告訴現任將軍秀忠。
戰爭結束九-九-藏-書了。
奧州仙台的伊達氏、防長的毛利氏、芸州廣島的福島氏、阿波的蜂須賀氏、肥后的加藤氏,還有薩摩的島津氏,這些都是從戰國的槍林箭雨中走過來、身經百戰的武裝勢力。他們肯定不會乖乖地對德川家俯首稱臣,勢必會對江戶發難。到那時他們肯定會以秀賴作為出兵的借口,進入大坂城,夥同天下有野心的諸侯征伐江戶。
之後,勘兵衛來到京都,在京都的南郊山中一處名叫大龜谷的地方,找到一座庵隱居了起來。然而,還不到一個月,修理就緊急派來使者,說出了讓他感到意外的話。
「是這樣的。」
「我想以茶事聊度餘生。」
幸村引用異國漢高祖的例子和本朝足利尊氏的例子鼓勵修理。關於時勢,幸村一直覺得「只要家康一死,豐臣家就會時來運轉」。
「先等著就是了。」
勘兵衛心裏有一個極其隱秘、十分自我、只有間諜才會有的構想。他就是因為醉心於這種構想,才進了大坂城。此後,勘兵衛屢屢為大野修理出謀劃策,都是因為他一心認為「若豐臣家獲勝,那可就有意思了」。
勘兵衛本來是德川家的間諜,但是他暗暗祈禱豐臣一方獲勝,心想:
站在修理的角度,他也想按照武家的習慣對他們論功行賞。可就算他想這麼做,僅有七十萬石俸祿的豐臣家也沒有足夠的土地可以賞給浪人們。修理正在為如何處理這事而頭痛。若不論功行賞,就像過去執權的鎌倉北條家因為元寇之役后沒有論功行賞而滅亡了一樣,豐臣家也會自動失去統領武家的資格。
此外,還有很多人主動離開了大坂城。將領中離開的最重要的人物是織田有樂。
勘兵衛退到次室後放聲大笑。不久,他從後門出來,沒跟大野家的其他人道別就離開了。
「遠州中泉」這個地方在世上幾乎無人知曉,但對家康和他的親信來說,卻是個十分重要的地方。從現在往前推五十年,家康剛從三河岡崎城搬到浜松城,就來到了中泉(磐田市),下令「在這裏建一座別墅」。
秀忠每次都規規矩矩地說同樣的話。
家康在這裏遊玩了八天之後,秀忠https://read.99csw•com率軍到達。秀忠的軍隊留宿于包括浜松在內的東海道各驛站,他只帶了幾個親信到中泉寺給家康請安。
「入城之際,命你為一隊人馬的將領!」
家康打算讓人散播流言說「這是家康的奸計」,讓世人都知道「大御所好像打算把秀賴公轉封到大和去」。這樣一來豐臣家必然震怒,一定會為合戰進行準備。家康則立即以此為借口,再次動員全天下的兵馬集結到大坂去。
「這對秀賴大人沒什麼益處!」
勘兵衛拒絕了。使者來了一個又一個,最後甚至給他這個連下人都沒有的窮浪人開出了破天荒的條件:
不知道什麼時候,家康在手裡搓了個紙捻。他把紙捻舉起來給大家看,意思是「用它撥弄秀賴的鼻毛,讓他打噴嚏」。
「城內浪人橫行,于秀賴大人無益。」淀殿叫來大野修理,對他說。不過,她並沒有盛氣凌人地命令修理,反倒讓人感覺她在懇求修理。自從達成和解以後——倒不如說自從這座大城塞失去護城河和城牆,變成一座「裸城」之後,淀殿的聲音不再響亮,肩頭也變得消瘦了許多,凡事都給人一種怯懦的印象。
「之後我們就這樣。」
「幹得太好了!」
這個小插曲顯示了修理性格中剛愎自用的一面,頗出人意料。
「即使豐臣家獲勝,憑秀賴的實力恐怕也難以掌控天下。元龜、天正時期的亂世一定會再現。若時運相濟,說不定還會出現小幡幕府。」這個晚年變成了空想型軍事學始祖的男人,有時會沉醉於自己的空想帶來的快樂之中。
「好極了!」
家康說這話並不是誇獎秀忠,他是因自己的計謀徹底成功而萬分激動,反覆咂摸品味這種成功。「自古以來,出現過只憑藉一張嘴就把城池攻陷了的人嗎?」家康說。
大坂方能固守的城塞只剩下本丸,沒辦法打守城戰,只能出兵野外,而野戰正是家康最擅長的。
「啊,你要離開這裏嗎?」修理說。
家康晚年從林道春那裡學到了中國的處世哲學和歷史。有時,就連這位踏實的老人也會說些「這在中國也沒有」之類的誇張的話。
「連糧倉都毀了啊。」
九*九*藏*書月下旬,家康到達遠州中泉。
冬之陣以後,修理完成的一項最大的事業就是清除了一千余名人品不好的浪人。說是浪人,其實多數是足輕。由於這次大整頓,足輕大將武藤丹波那一組,人數由原來的二百人銳減到了五十人。雖然武藤哭著央求,修理卻付之一笑,說「足輕之輩,隨時都能招募」。
修理又問了后藤又兵衛同樣的事情。又兵衛拍拍修理的肩膀,異常樂觀地說:
中午吃便當的時候,家康一邊眺望遠州灘,一邊好像才發覺似的說。
「天下再沒有比遠州和駿州更好的地方了。」
家康點點頭,說:「關於製造契機的計劃,我已經詳細叮囑過京都所司代板倉勝重。」就是讓板倉勝重散播流言。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和談中有一個很重要的條件——不更換豐臣家的領國。
首先,關於「沒有了護城河和城牆還能打仗嗎」這件事,他感到很茫然。關於這事,他曾經問過真田幸村的看法。幸村沒說有取勝的把握。不過,他說:
再來說說小幡勘兵衛的去留。
除此之外,又兵衛什麼具體的話也沒說。他講的竟是些猶如修禪問答般的話,弄得修理不得要領,不知如何作答。又兵衛是戰場上的務實派,原本只講有實際意義的意見。但是,自從冬之陣以那樣的條件結束之後,他已經不再憤慨,也不再憂慮,總是一副超脫的態度。
「若真心支持豐臣家,說不定能成就一番空前的事業。」
冬之陣以那樣的結局告終時,勘兵衛對大坂不再心存幻想。
「請您一定回到大坂!」使者急切地說。
在座的除了家康和秀忠,只有家康的參謀官本多正純和他的父親本多正信,以及秀忠的參謀土井利勝,此外別無他人。
「無需攻城就能結束戰鬥。」
儘管修理後來對於讓勘兵衛離開一事感到萬分後悔,不停地派使者去請勘兵衛,甚至最後到了以優厚待遇迎接他回來的地步,可這個時候修理只輕描淡寫地說了這麼一句。或許是因為護城河或是別的什麼事,修理有些驚慌失措吧。其中一個原因是徒士級別的浪人出現了要鬧事的苗頭。因為有人覺得:「我們那麼拚命打仗九-九-藏-書卻什麼賞賜也沒有!」
「就是說要製造戰爭的契機。」土井利勝接過話茬說。
勘兵衛並非修理的家臣,不過是個食客,本應可以自由決定自己的去留。
同一件事家康已經讓秀忠說了三次。從這一點來看,家康對於填埋護城河一事好像頗為在意。
這句話她一天不知道要說多少遍。當這座大城塞還是豐臣家權勢的源泉時,凡事她都表現出一副強硬的態度。現如今城郭構造的大半轉眼間就被摧毀了,她變得憂心忡忡,覺得「除了仰仗關東的情誼之外,再沒有辦法能保證秀賴的安全」。
家康經過了故鄉三河,又路過了一直住到四五十歲的居城遠州浜松。
為了回駿府,家康離開大坂往東走。接著,將軍秀忠也在大坂解散了各個軍隊,並親自率領旗本軍離開了大坂。
正值一月初,途經浜名湖畔時,道旁的梅花開得正盛。
然後,家康在途中邊悠閑自得地放鷹獵鳥,邊沿東海道前進。一路上,以一天二十公里的速度緩慢前進。
在冬之陣中,他們把性命當靶子,那麼賣命,現在反過來因為對秀賴公沒什麼好處就被棄之路旁,這算什麼事呢?
「只要右大臣家有這種運氣的話……戰爭並非全靠兵力多寡和城郭的堅固與否,只要時勢在自己一方,也能一舉反敗為勝。」
「打噴嚏?」
「啊哈哈哈,於我而言,大坂就是一場夢啊。」
「我們拆毀了兩個糧倉,把裝米的草袋子源源不斷地運出來,像瀑布傾瀉一樣把米倒進護城河裡。還摧毀了三個火藥庫,同樣也把火藥扔進了護城河裡。」
有樂向秀賴請辭,對諸位將領也絲毫沒有怠慢,與他們一一道別後才搬離宅邸,帶著家人和家臣約一百五十人離開了大坂。有樂離開的真正原因自然是因為他歸屬於關東,譜代隊長中也有幾人因為同樣的原因離開了。離開的都是有流言說他們「在冬之陣時與敵人勾結」的人。
家康為秀忠準備了一桌豐盛的膳食,讓重臣們陪著一同進餐。
密談的大意如下:現在雖然解除了武裝,但是如果大家膚淺地認為戰爭已經結束,那就不妙了。真正的戰鬥現在才開始。
家康派使者傳話給后出發的秀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