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糟了！」

又說：「我會把這件事稟告大御所大人。你意下如何？」

「大坂城如何？夫人（淀殿）過得可好？」勘兵衛問。

「……柵欄呀。」

單從這件事就可以看出豐臣家都是些多麼善良的人。

家康之所以給後人留下了陰狠歹毒的印象，就是因為他對豐臣家所做的這些事吧。事實上，光看他人生中的這個片斷就知道，他演起惡人來就無人能及。

「豐臣家必將滅亡。但是，在滅亡的地獄之火中，浪人們會進行什麼樣出色的戰鬥呢？」

「如果運氣好，我想助豐臣家奪回天下！」

勘兵衛並不理會，他說：

勘兵衛在火爐旁仰面朝天躺了下去。

這位名叫青木一重的老人原本是家康的家臣，是昔日豐臣秀吉從家康那裡要來的人。一重想藉此機會逃離大坂，到達駿府後他為此煞費苦心。不久，這位老人獲得家康首肯，就此作為幕臣重返了德川家。

常駐上方且擔當關東要職的人，只有京都所司代板倉勝重和伏見城城代松平定勝兩人。

勘兵衛沉默不語。

「那我就放心了。」

勘兵衛盯著阿夏的柳腰看。

他為自己心底這個秘密的構想雀躍不已。但是，就憑豐臣家那些官僚的能力，別說是天下了，能不能保住一國都不好說。加之外交和軍事由淀殿一手掌控，別說一國就連保住一郡都難。這實在讓勘兵衛感到驚愕，他已經厭煩了。歸根到底，豐臣家輕而易舉就上了家康和談提案的當。看到豐臣家那副狼狽樣，勘兵衛心酸地想：

不僅德川家的家臣們看見這樣的情景十分欣喜，大藏卿局等人更是高興得數次落淚。

「此舉不妙啊。」勘兵衛欲言又止。確實不妙。這不是等於在製造讓家康有機可乘的借口嗎？在勘兵衛看來，家康還會再次進攻大坂。家康的陰謀一定是先假裝解散包圍軍，然後再找借口攻打大坂。

淀殿派了身邊所有的女性高官來當使節，以大野修理的母親大藏卿局為首，包括二位局、正榮尼，及她的妹妹京極常高院。

婦人們一個接一個地說。

「根九九藏書據你立的功勞，有可能賜予厚祿，允許你重返德川家。」

「每天！」

婚禮當然是事實。以此為借口，在婚禮之前把四位女性使節留在名古屋，是為了讓豐臣家放鬆警惕。

「柵欄難道不妥嗎？」阿夏一副請求勘兵衛的表情。

他鄭重地點點頭，讓使者先回去了。但是，實際上勘兵衛早已沒有了那份心思。最初，勘兵衛雖然是作為本多正純派來的間諜入城的，但其實他暗中有一種十分強烈的想法：

她們高興過了頭，甚至還開口向家康要錢。豐臣家的領地攝津、河內在這次事變中荒廢了。由於年貢收不上來，所以豐臣家現在很難養活手下的士卒。大藏卿局把眼下的實情告訴了家康，還問：

阿夏從大坂來拜訪過他。

護城河被填埋以後，大坂城徹底變成了一座只剩下本丸的「裸城」。這姑娘自己雖然沒有察覺，但正是這一點讓她變得精神萎靡不振的吧。

「樂意為您效勞。」

不管怎樣，勘兵衛說：

「勘兵衛大人，你這麼說太失禮了！家臣可以對主君用奸計嗎？請別忘了豐臣家與德川家原本就是主從關係。身為主家的豐臣家從來沒有想過家臣會欺騙自己，所以就算被騙了這也不是主人的恥辱。」

「老夫也要去名古屋。駿府的女眷們（阿茶局等人）也要過去操持婚禮。可她們都在東國鄉下長大的，沒學過婚禮的儀式。所以，女官大人們啊，」家康輪流看了一番四位老婦人的臉，說，「你們能否去名古屋一趟？」

勘兵衛感到難以置信。城壘被毀，護城河被埋，只剩下一座光禿禿的本丸了，竟然還有心思在宮中舉行散樂表演！勘兵衛雖然這麼想，可淀殿從小是個大小姐，似乎不知世事險惡。聽說右大臣秀賴也陪著母親一起玩。事到如今，難道他們還相信家康的誠意嗎？

右兵衛督是家康的第九個兒子義直。他那時雖然只有十五歲，卻已經是尾張名古屋的太守，領有六十一萬九千五百石俸祿。家康要為這位少年娶妻，新娘是淺野家的女兒。淺野家從前是豐臣家ｈｔtｐｓ://ｒｅad•99ｃsｗ•ｃoｍ的大名，現在做了德川家的譜代大名。

「我晚些給你們答覆。」

也難怪她們這樣想。德川家的喜事由豐臣家的女眷們來操辦，在這樣一番景象中，誰能預測到會發生戰爭呢？

他覺得勝重「不懂得如何對待武士」。回去的路上，勘兵衛順著竹田街道往深草走去。他邊走邊想「乾脆背叛算了」。想到這裏，勘兵衛就往地上啐口唾沫。這就是勘兵衛這個男人難以駕馭的地方吧。

阿夏說雖然淀殿對內護城河被埋一事感到不安，但是不管怎樣她對戰爭結束一事感到非常高興，每日都進行茶道或散樂表演，過著歌舞昇平的日子。

勘兵衛退隱於此時，寒氣還未消退，地上結出了霜柱。這在上方地區很罕見。他把這座庵命名為「凌霜軒」。勘兵衛早已跟俗世的各位重要人物打過招呼，說自己「想暫時當農夫」。

「四月十二日婚禮結束以後，我會親自到上方去。攝津、河內的水田、旱田荒廢至此，老夫得親自去看看。」

二月，勘兵衛先到伏見城拜見了松平定勝。定勝沒有什麼異議。接著，他又上京拜會了板倉勝重。這位僧侶出身、十分能幹的官吏，沒有立即回復他。從傍晚開始，他就請勘兵衛喝酒，席間講了各種各樣的故事，直到深更時分他才回答說：

不久，家康心情又好了起來。他突然換了一個話題。

「你身體不舒服嗎？」

勘兵衛想：「我對豐臣家本來就沒什麼情義。就算有的話，也只是對阿夏的哀憐而已，但那個和這個是兩碼事。」可他又抑制不住想把「再度入城」的政治遊戲當作人生中最大的冒險去嘗試一番。

「勘兵衛，這件事很有意思啊。」

「關於婚禮的事，」家康說，「今年四月十二日，老夫想在名古屋為右兵衛督舉辦婚禮。」

「阿夏啊！」

大野修理倒沒有盡情安享泰平，他被浪人們逼著好像已經開始一點點修復城池了。

「你伯父怎麼樣？」

勘兵衛隱居的那座庵面向窪地。當時那裡不叫「狼谷」，而是借用了「大龜谷」三個字。這座山谷在伏見深草的東南邊，往南邊眺望能看見隆起的桃山。桃山上還殘留著過去秀吉建造的伏見城的城壘。從山谷往上看，樹木之間到處露著白色的城牆。冬天這裏很冷。read.99csw.com

板倉勝重這樣叮問，是讓勘兵衛當正式間諜，同時也警告他「不要背叛」。更進一步說，相當於給勘兵衛做了這樣的承諾：

「農夫還真是讓人欽佩啊。你要種旱田還是水田啊？」

「和談很不妙啊。」

「上野要在的話，我倒想跟他商量商量。」

說到底，勘兵衛這個人終歸不會真心想當茶農的，他不過是裝裝樣子罷了。說到偽裝，對勘兵衛來說，俗世的一切都是種偽裝。或許連他身上這副人類的臭皮囊也不過是種偽裝吧。

「從幼苗開始種就行了。我想早點看到它們發芽。」

比這更讓勘兵衛吃驚的是：「修理竟然還信任我！」

為了「當茶農」，勘兵衛開墾了這座庵周圍的灌木叢，種上了一百多棵茶苗。當地來給他幫忙的農民說：「茶不適合從幼苗開始種，從種子開始播種比較好。」

「這是主人懇切的命令。」

「不能，」勘兵衛不得不說，「柵欄不過是個心理安慰。如果柵欄前面有上千挺鐵炮，士兵列隊衝進來的話，很容易就會被摧毀。」

家康把身體靠在憑肘几上，臉上笑開了花。他還說：

勘兵衛吃了一驚，問道：「她的心情如何？」

這些物品根據種類分別放在鋪有紅白布的帳台上，擺在了走廊里。

家康想讓他們「做德川家婚禮的指揮」。對於這個提議，四位婦人都面露喜色。

「心情似乎也很好。」阿夏說。

「這倒也是。」

雖然勘兵衛這麼想，可正純陪家康回駿府了，不在上方。

秀賴的使節是豐臣家七手組組長之一的青木民部少輔一重。

勝重的細心謹慎反倒讓勘兵衛不快，心想：「這傢伙對我心存疑慮。」

「這件事情能否請您幫幫忙？您意下如何？」

勘兵衛很關九九藏書心這件事。他想親眼看見這一切，成為歷史的見證人。這種想法一直在他心底沸騰。但是，如果貿然進城，這把燃燒大坂城的熊熊烈火很可能也會燒到勘兵衛身上。

勘兵衛突然意識到「這姑娘變得無精打采是在和談之後」。

「沒有，」阿夏抬起頭問道，「關於柵欄一事。難道不能用它來代替護城河嗎？」

家康的殘忍，就在於他還特意叮問四位婦人：

「你們高興嗎？」

「俗世的各位重要人物」指京都所司代板倉勝重和伏見城代松平定勝等人。板倉勝重故作驚訝，問道：

「我不知道，但戰爭原本就是用奸計累積起來的。被騙之後哭喪著臉，可是愚蠢之極的做法。」

「簡直就像這座城想自取滅亡，跌跌撞撞一步步走向了深淵一樣。」

「修復？」

家康的陰謀實在是高明。

「正在修復城池嗎？」

「豐臣家已經沒事了！」

在此期間，大坂和關東完成了表面上的外交手續。

「婚禮之後，親自到攝津、河內去看看」也不是謊話。此事已被列入家康的計劃之中。不過，家康可不是為了調查田地的荒廢狀況而去的。他制定這個計劃是為了率領軍隊消滅豐臣家。

現在豐臣家又一次陷入了家康設下的圈套。家康東歸途中，往上方方面散布了「把秀賴轉封到大和」的謠言。豐臣家自然是十分不安、憤慨。為了反抗家康的無情無義，大坂方在護城河的舊址上圍上了柵欄，又開始招募已經被解散的浪人。這正中家康下懷。他將再次召集諸位大名，捲土重來，攻打大坂。

「我想當茶農。」勘兵衛答曰。

「這姑娘也變了，」勘兵衛心想，「從前這姑娘渾身上下充滿了英氣，現在都蒸發到哪裡去了？」

據阿夏說，他們認為事到如今不可能再重新挖掘外護城河和內護城河，工程量太大。就在被填埋的地方圍上了擋馬的柵欄來代替護城河。

「不妙？您是說和談是關東的奸計嗎？」

第一位使者是修理的重臣岡部則綱，負責指揮五十名寄騎；緊接著來的是修理的乳母兄弟中村八右衛門。最讓勘兵衛覺得吃驚的是，不論哪位使者都雙手合十懇求他，說rｅａｄ.9９cｓw.ｃｏｍ：

板倉勝重這樣說別有深意。言外之意似乎是希望勘兵衛對所司代能有所貢獻。

大藏卿局等人受到家康熱情的接待，放寬了心。她們想：「看來和談是真的。」

關於自己，日後小幡勘兵衛寫道：

「噢，你們來了啊。」

秀賴和淀殿的使者為了表達「和談的謝意」前往家康處。三月十三日，祝賀和平的使節團進入駿府。順便提一句，家康發布討伐大坂的軍令是在十五天後的二十八日。這個老人一邊做著再次出征的準備，一邊款待了使節團。

家康這麼一說，正榮尼等人高興得忘了形，發出了一些奇怪的聲音。隨後，她們嚇出一身冷汗，趕緊跪伏于地。

「整日沉浸在散樂（能劇）中。」阿夏回答。

「請您務必再次入城。這次將授予您寄騎職位，給您安排隨從，讓您擔任大將，指揮一隊人馬。」

「冬之陣后，我隱居於京都南部狼谷的竹林中。」

「我去見見他們。」勘兵衛想。

「每次新茶下來的時候，分點給我吧。」

家康突然面露難色。他考慮了一會，最後也沒有回答。他變得不快起來。大藏卿局等人雖然害怕，但她們很快又糾正了自己的想法：「這應該是家康小氣的緣故吧，並非因為他對豐臣家心懷惡意。」

「嗯，愚蠢的……」，阿夏好像怒上心頭，抬起頭說道。剎那間她好像變了個人似的，眼神變得十分銳利，瞳孔像貓一樣閃閃發光。原來那個阿夏又回到了勘兵衛面前。

勘兵衛很驚訝。

她問的是家康「能不能借米給他們」。

大藏卿局等人把秀賴和淀殿的贈品目錄進獻給家康。

「圍上了柵欄。」阿夏天真無邪地說。

以上就是阿夏初次拜訪大龜谷的經過。後來，大坂的大野修理再三派來使者，向勘兵衛傳達了下述意思：

家康命人上了茶點。他拿起一塊點心放進嘴裏，又說：「你們也吃吧，很好吃。」難得見他心情這麼愉快。

勘兵衛感到后脖頸一涼。原來如此。德川家早已不認為自己是家臣，可豐臣家還大大方方地以主家自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