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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卷 戰場

下卷

戰場

「后藤又兵衛尚未出發。只有先鋒出發了,似乎正朝道明寺方向前進,今夜或將在平野鄉紮營。先鋒、主力加上殿軍的兵力不超過三千人。」內容和第一次探子的回報相仿,看來又兵衛已經有所動作。
「丹后守(堀直寄)勃然大怒。」
「后藤又兵衛從道明寺附近出發,正前往國分。」
忠興給率領後續部隊趕路的兒子忠利寫的信里引用了家康這句話。言外之意家康因他「這麼快就到了」而感到吃驚。
話說回來,忠興帶來的人實在太少。像細川少將忠興這樣身份顯赫的將領,必須有自己的營地。可他只帶了百名火槍手無法獨立成軍。於是,家康說「少將大人跟在我身邊。手下之人暫且編入泉州(藤堂高虎)麾下」。
平野鄉(大阪市東住吉區)據說是一個比堺歷史更為悠久的商業都市。人口約五千。許多富商居住於此。他們為了自衛在平野鄉四周挖了護城河。家康接到的諜報與實際情況略有出入,又兵衛的主力從前夜開始便宿營於此。又兵衛本人于這日午後離開了大坂城。
拂曉時分,細川忠興率領百余名火槍手從九州來到家康軍中。
細川忠興自少年時代起便跟隨父親幽齋四處征戰,屢立戰功。他性子火暴、不服輸,不甘屈居人下。不過,只要事關「守護家業」,無論付出何等代價,忠興都要站在天下霸主一方。因此,天下霸主為他「停下肩輿」一事才會令他如此欣喜,並把這種喜悅告訴後方的兒子。
「前進!走龜之瀨!」堀直寄命令前方隊伍。他在馬上大聲說:
此乃方言。通常稱「人」為「Akire」。
楊西堂拜訪了身在平野的大寺院——大念佛寺的又兵衛。又兵衛爽快地接待了他。
「后藤又兵門從玉造門出發,看樣子要前往道明寺。」探子第一次回報。
「你連這點事都不明白嗎?又兵衛一心求死!」家康說。
但是,據對他心悅誠服的近身侍衛長沢九郎兵衛記載,后藤從未對屬下面露不快,也從沒對他們發過怒。
又兵衛說「這樣我就死而無憾了」。表明他無意接受這個提議。又兵衛婉言read.99csw.com拒絕了楊西堂,請他轉告大御所「又兵衛感到十分榮幸」。
正純內心十分震驚。他和父親正信的領地加起來也不過三萬石多一點。可他怕惹怒家康什麼也沒問,只說了一句「屬下明白」,便退下安排此事。
楊西堂傳達了家康的旨意,用詞十分露骨。
勝成率領的先鋒軍中,只有幾個勝成的家臣,其餘都是客將。客將中以大和大名居多。包括大和五條的松倉重政、大和御所的桑山元晴及其弟貞晴,還有俸祿一萬石以下的旗本神保相茂、別所孫次郎、秋山右近、山岡景次、多賀常長、村越正重、奧田忠次、丹羽氏信、甲斐庄正房等人。除此之外,手下兵馬較多的大名還有堀丹后守直寄。
龜之瀨右邊是源自大和的溪流。大和盆地是一片高地,河水洶湧地流向地勢低矮的河內。堀直寄沿著這條道路前進時,水野勝成派使者通知他「平野一帶有無數火把,正向你方移動。恐是敵軍。」
設法打擊城內守軍的士氣,讓對手從內部分裂是最有效的攻城策略。已故秀吉向天下人展示了這一點。秀吉在成為天下霸主以前,攻城無數,從未嘗敗績。被譽為當時的「攻城第一高手」。他琢磨出兩種攻城方法:一是修建工事用物理方法攻城,二是用計謀從心理上打垮守軍。
與其說堀直寄是發怒,不如說他是因為趕路而急得臉紅脖子粗。
拂曉時分,后藤軍到達藤井寺村。
「可是,只有三千人……」
情報傳到了家康耳中。這一路的先鋒水野勝成自然也得知了這個消息。
當地百姓告訴他「從龜之瀨過去最快」。的確如此。通往河內的十幾條路中只有龜之瀨不是山路。當地百姓平時走的亦是這條路。
若說是方言,可后藤的家鄉播州並沒有流傳下來這樣的方言。
上個月二十九日,水野勝成還在奈良境內。不久,他開始行軍,於五月五日黃昏到達大和與河內的交界處。這裏離原定戰場河內國分很近。
「就算又兵衛是這麼想的,他的手下也這麼想嗎?」
「不會看錯的。」家康不高興地說。https://read.99csw.com這一天從早到晚都在行軍,夜深了還要召開軍事會議。就連家康也累了。
家康的心情「極為喜悅,喜不自勝。一度停下肩輿與其懇談」。
楊西堂也不好再多說什麼,最終就此離去。
與大坂城裡的秀賴不同,年過七十的家康連此等小事也一一親自過問。
家康雖身在前線——北河內的星田,卻對敵情卻了如指掌。他的間諜工作做得十分到位,就連遙遠的大坂城每個城門有多少人出入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這麼大的軍團,實非我等身份卑賤之人所能統帥。諸將若不服從命令,我亦無可奈何。」
「什麼吉利不吉利!全是傻瓜說的蠢話!我丹后守要越過龜之瀨立下日本第一的軍功給他們看看!」
「諸將中有若不服軍令者,當場斬首!看誰還敢不聽命行事。」
正純說:「只有三千人?他們是不是看錯了?」
戰國人在這方面特別天真,又兵衛尤其如此。相比自己人淀殿和大野修理,敵人家康對自己的評價更高——這讓又兵衛由衷地感到高興。
過了一會兒,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睜開眼說:「上野在嗎?把他叫來。」
五月六日午夜,后藤又兵衛的先頭部隊從平野鄉出發。
忠興乃小倉城主,能動員的兵力不在少數。不過,大軍走海路需花費不少時日,故他先率領部分士兵在兵庫登陸。忠興年過半百,早已過了披掛上陣的年紀。只因曾是豐臣家大名,故欲先其他九州諸侯一步抵達戰場,以給家康留下個好印象。
「求死?」正純很驚訝。怎麼會有人蠢到為求死而戰?打仗是為了贏,為了揚名立萬。眼下德川軍中所有的大名和士卒都是這麼想的。
緊接著而來的探子對上一次的諜報進行了修正:
首先,他說大人準備把你的故鄉播州賜給你。由此可見大御所心思何等縝密。接著,又說在諸多將領中大人只對你做出了這樣的承諾。這對你而言可是無上的榮耀等等。又兵衛沒有生氣,反而感到很高興。他對楊西堂施了一禮,說:
「承蒙大御所看得起,實在不敢當。」
「請他即刻前read.99csw•com往又兵衛營中,勸其加入我方陣營。讓他轉告又兵衛『若同意此事,賜汝播磨一國五十萬石俸祿』。」
由水野勝成擔任先鋒大將的這路軍隊,分為五個軍團。繼先鋒之後是本多忠政率領的五千人,第三梯隊是松平忠明的四千人,第四梯隊是伊達政宗帶領的一萬人,第五梯隊則是松平忠輝指揮的一萬一千餘人。
先鋒大將水野勝成翻過關屋,從大和進入河內的同時,同屬先鋒隊列的堀直寄的部隊還在法隆寺附近,被前面的馱馬堵得無法前行。已經在能夠俯瞰河內國的山上駐兵的水野勝成,不得不催促堀直寄「快點來」。
「三千人也太少了吧?」探子第二次回稟時,本多正純說。此番戰役德川軍調動的兵力超過三十萬。光是取道國分、可能與又兵衛交鋒的水野勝成的部隊,算上後衛也有三萬四千八百人。
楊西堂抵達平野鄉時,又兵衛的部隊正準備出發,無數火把在黑暗中涌動。
碰巧家康已離開宿營地,開始行軍。忠興追上隊伍,稟告家康自己已趕到。家康特意停下轎子。
堀直寄狼狽不堪。身為舊豐臣系大名,若趕不上這一戰,他無疑會被剝奪城池封地。
不管怎麼說,他率領的這路軍隊兵力達三萬四千八百人。對大軍而言,這附近的道路太過狹窄,只能勉強容下一列縱隊通行。因此後續部隊有的停留在大和法隆寺附近,有的堵在郡山附近。好在通往河內的山口和道路不止一處,尚有可選擇的餘地。
出發前,發生了一件令人不快的事——大野修理把又兵衛想出的計策「據為己有」彙報給了秀賴。又兵衛聽聞此事,扔下一句「事到如今還只想著紙上功名。此Akire實在令人震驚!」,憤然早於原定計劃離城。他沒有前往本丸,也沒有告訴大野修理。「Akire」在方言中是「人」的意思,后藤常用。《后藤合戰記》的作者曾寫道:
凌晨三時,又兵衛出發。他的馬標是在兩層鳥毛上點綴角取紙的圖案,雖不華麗卻很醒目。又兵衛囑咐手下將領:「跟著我的馬標進攻」。他不像普通的大將那樣坐鎮後方指揮,而是一馬當先上陣殺敵。https://read.99csw.com
很快,正純就在隔板那一面待命。
與此相反,家康的性格與秀吉完全不同。他總是給人一種模仿者所固有的心術不正的感覺。後人之所以覺得家康是個「奸人」,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在大坂之戰中採用的無恥手段。家康在用兵、作戰方面可謂細緻周密,毫無破綻。可他在身為天下霸主應該注重的「人格」方面,可以說是個徹底的失敗者。
回去之後,他向本多正純彙報了結果。正純對此並不感興趣。他按照家康的吩咐,派出姦細,到大坂城下散播謠言——后藤又兵衛叛變。
「他那樣的男人。」家康冷眼看著正純這個聰明的官僚,沒有再往下說。他多半是想這麼說吧——他那種在戰鬥中成長起來的男人,和穿著舒服的絹布衣服長大的你不同。他能夠用自己的精神感染部下。又兵衛如果一心求死,他手下的人肯定也不例外。老夫年輕時,三河武士們都明白其中的奧妙,不會有人問你這麼蠢的問題。如今的武士即使身穿盔甲也不過是「稻草人」罷了。根本不懂得何謂「大將之心」。放眼望去也沒有像樣的大將……
家康走進裡屋,馬上躺下來讓阿茶局等人幫他擦身。時值盛夏,家康還是讓她們用熱水給自己擦身。
城內之人自然也聽到了這個謠言。「城內諸將領中最有聲望的又兵衛私通家康」這樣的謠言一旦傳開來,守軍心理上不知道會產生多大的動搖——這就是家康的目的。不用想也知道,別說五十萬石,就是五萬石家康也不會給后藤又兵衛。
家康青壯年時期從來不耍手段打心理戰。從冬之陣到夏之陣,他之所以頻頻採用這樣的方法,不過是模仿秀吉。不過,「始作俑者」秀吉用這種手段時,明確地九_九_藏_書告訴敵我雙方他的目的是最大限度減少敵人的犧牲,因而給人留下了豁達大度的印象。
要說交通有多麼混亂,端看下述情景便知:
可是,按照當地傳說,從物部守屋之亂時起,由龜之瀨進入河內的軍隊就從未打過勝仗。因此這條險路又名「斷頭路」。大戰當前,被當地人這麼一說,一行人面露難色。
在大坂城內的最後歲月,后藤確實對大野修理失去了耐心,屢屢在軍事會議上怒吼修理。
楊西堂接到這個任務,喜出望外,帶上兩個俗家侍從,連夜離開星田營地,前往平野。
被家康破格任用時,水野勝成擔心自己身份低微難擔大任而推辭一事,前文已提及。水野勝成俸祿不過區區三萬石。照常理,至少俸祿五十萬石以上者方可擔任如此大規模軍團的先鋒大將。
家康苦笑著站起來。他一邊低頭看著正純說「人一累就容易發脾氣」,一邊往裡屋走去。說是「裡屋」,跟外屋不過隔了一層板子。
家康問道:「上野,相國寺的大師在營中嗎?」家康口中的「大師」指京都臨濟宗大本山相國寺的僧人楊西堂。楊西堂是正純家的親戚,此次以負責文書的官員的身份參戰。巧的是,他是又兵衛浪人時代的朋友。家康閉著眼睛說:
「我睡了。累了。」
直寄多少有些戰場經驗,嘲笑使者「日向守(勝成)大人看來沒什麼經驗。敵人怎麼會點著火把前進呢?」不久又有一個使者來報「方才的火把全部熄滅了」。直寄壓低聲音說「定是敵人」。
動作如此迅速,實令老夫吃驚。
反過來想想,兵力占絕對優勢的家康,在這個時候還有必要耍這樣的手段嗎?
家康鼓勵勝成,並把生殺大權交給了他。家康這番話很快傳遍了全軍。
他一路急行軍,趕往前方的葛城-二上連峰。進山以後卻迷了路,只得重返山麓。到底該走哪條小路?身為大將的堀直寄只好親自向當地百姓打聽「如何才能進入河內」。其實,大和通向河內的山口有十幾個。就算沒有路,翻個山就能到兩國的交界處。哪怕踩著岩石、抓著藤蔓,只要能下到山脊,對面就是河內平野。堀直寄當時想必真是慌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