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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第六章

水生等了一會兒,根生並沒有出來。現在水生明白了,根生為什麼會說自己配不上玉生。
玉生放下手裡的毛豆說:「爸爸,我到小何醫生家裡去了。」師傅低頭不說話。玉生撿起一顆毛豆,又放下,說:「小何醫生的爸爸,人家叫他何神醫。我到小何醫生家裡,何神醫坐在椅子上,看了看我,給我號脈,又看了看我,搖搖頭,送我出來了。」師傅臉色鐵青。玉生說:「我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
有一晚上,根生從汪興妹的小間里出來,往浴室走去。水生攔住了他。
水生說:「很多人盯著你的。你大概不知道,宿小東說,誰要是抓到孟根生用腳踢閥門,就考慮給誰做工段長。」
根生說:「我知道的,但這是王德發瞎講。」
水生說:「是真的。」
根生說:「我還能找誰?有人給我介紹老婆,一個瘦得四腳打顫的,還有一個臉上脖子上全是瘡,身上有沒有我都不敢問。我不要這些,只想要個現成的女人,我在汪read.99csw.com興妹那裡已經嘗過女人的滋味了。」
師傅說:「不要信他的,他早就被打倒了。」
師傅說:「不是玉生配不上小何醫生,也不是小何醫生嫌棄玉生。你們回去以後,不要亂說。」眾人點頭答應,玉生走進來收了茶杯,眾人全都閉嘴,等到玉生走掉,大家也就訕訕地散了。回家路上,根生忽然對水生說:「我也配不上玉生了。」水生愣了一會兒,問他為什麼,但根生執意不言。
水生說:「師傅要是知道,大概會讓你和汪興妹結婚算了。」
屋頂修好,眾人下來吃茶,師傅揉著膝蓋說:「小何醫生走了?」
玉生說:「我可以去問問小何醫生。」
根生低頭沉吟。水生說:「你這樣對得起玉生嗎?師傅知道了會怎麼說?」
根生說:「我也不要,監督勞動,讓我搬到這裏來。受不了天天聞這個臭味。」
根生說:「宿小東已經陞官了,不會再有人盯著我了。只要你不告發,我就沒九*九*藏*書事。」
夏天來了,苯酚廠的夏天按常規檢修,工人沒什麼事情做,全都在白天上班。腐屍的氣味,從原料倉庫飄出來、蒸出來、湧出來,到處都是。所有人都盼著苯酚車間快點開工,因為苯酚的香味可以中和掉骨頭的臭味,苯酚是用來做屍體防腐劑的。
宿小東說:「亂講送你去公安局。我是讓汪興妹有點事情做,掃廁所太輕鬆了。」
夏天過去以後,苯酚車間開工。水生上夜班,和根生交接班,很意外地發現他沒有回宿舍,而是向原料倉庫走去,手裡拎著個飯盒。這時工廠里靜而黑,人影浮動,一晃眼便不見,但仍聽得到篤篤的腳步聲。水生跟了過去,聞到劇烈的臭味,見根生的影子閃進原料倉庫旁邊的一間小屋。水生知道這是汪興妹住的地方,自從李鐵牛被抓走以後,汪興妹被趕出宿舍,只能搭在這個小間里,冬季漏風,夏季漏雨,沒有電燈,只有一張小床,這是監督勞動的待遇。平時無人去那裡,既九*九*藏*書怕臭,也怕沾著汪興妹的霉氣。
宿小東說:「有道理。」把汪興妹叫過來,交代說:「以後早上給我掃辦公室,掃好以後再去掃廁所。」汪興妹點頭,等宿小東揮手,這才捏著掃帚走了。
男工們坐在一個破落的花壇邊,背靠大樹,抽煙、喝茶,無所事事。這時汪興妹把著掃帚從女廁所出來,走進男廁所。王德發喊:「男廁所有人嗎?汪興妹要進來啦。」男廁所沒有動靜。汪興妹等了一會兒,看看大樹下的男工,走進去。到了下午,汪興妹又出現,男工們仍在大樹下。汪興妹一聲不吭,換了把乾淨掃帚,走進宿小東的辦公室掃地。王德發說:「咦?汪興妹給宿主任掃地。」
水生說:「你會被人告發的,然後像李鐵牛一樣。」
師傅不再說話。第二天,幾個徒弟帶了工具來給師傅家修屋頂,房子在鐵道邊,每有火車經過,瓦片與窗欞嘩嘩抖動。師傅讓玉生燒水,給眾人喝茶,自己坐在堂屋裡揉膝蓋。水生站在屋頂上收拾瓦九-九-藏-書片,遠遠地看見一個年輕人走來,穿中山裝、料子褲,近了還能看見胸口插著一支鋼筆。根生說:「那就是小何醫生。」往下喊了一聲:「小何醫生來嘍。」
宿小東從外面過來,王德發說:「汪興妹在給你掃地,你是不是也像李鐵牛一樣,掃啊掃啊,掃進你的被窩裡去了?」
根生答:「走了。」
王德發說:「孟根生為汪興妹打抱不平,一定是接了李鐵牛的班。」根生聽了,站起來一腳踢翻了王德發。
玉生說:「瞎講,何神醫治好了一個造反司令的肝病,後來又治好了革委會主任老婆的不孕症。人家說,中醫是打不倒的,不管到了什麼時候,就算打仗,還是要醫生的。」
王德發說:「宿主任英明。但是她掃了一天廁所,渾身臭氣,再掃你的辦公室,辦公室豈不是也臭了嗎?」
宿小東坐回辦公室,根生在大樹下冷笑說:「這個廠里哪兒不臭?臭死了,比廁所還臭。居然還有人怕臭!」
水生說:「你為什麼非要找汪興妹?她比你大read.99csw.com十多歲吧?」
根生說:「跟玉生有什麼關係?師傅不會知道的,只要你不說。」
師傅說:「不用。你說何神醫為什麼會給你號脈呢?」
玉生從屋子裡出來,站在橋上和小何醫生說了一會兒話,眾人聽不到,只覺得小何醫生的樣子越來越軟,中山裝和料子褲逐漸矮成一堆,最後他抱住胳膊蹲在地上。玉生不語,抬頭看看根生和水生,兩人也都在看她。玉生走回屋子裡,小何醫生站起來往回走,先是很慢,越走越快。水生獃獃地站在屋頂,有一列火車從遠處開過來,車頭冒著白煙,一節一節過去,像一根很粗的傳送帶,容易讓人走神的節奏,直到它去遠。再轉頭一看,小何醫生也已經消失了。
玉生痊癒了。師傅說:「我膝蓋痛。我活該了,跪在宿小東面前,我的膝蓋好不了了。」玉生剝毛豆,不說話。師傅說:「你有什麼事情不高興?」
玉生說:「我真的不知道。」
師傅說:「我膝蓋痛,託人找過何神醫,他說自己閉門謝客,不給人看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