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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第八章

宿小東抓過鄧思賢,「你看到了嗎?」鄧思賢一臉苦惱,看看宿小東又看看根生。根生朝他眨眨眼睛。鄧思賢鼓足勇氣說:「孟根生,你還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這是破壞生產罪。你居然還朝我眨眼睛。報告宿主任,我看見孟根生用腳踢上閥門的。」宿小東說:「正好,今天廠里被偷了東西,保衛科都在加班。我抓不到賊,抓到一個孟根生,破壞生產罪,也能交差了。你跟我去保衛科吧。」
王德髮帶人從車間里出來,大聲說:「孟根生被抓住了,我還有事情要揭發他呢。」後面的人問:「什麼事?」王德發說:「孟根生睡過汪興妹,我看見他半夜鑽進汪興妹的屋子。」後面的人說:「那更要說清楚了。」
這天晚上,水生上夜班,經過辦公室時看見保衛科裏面的日光燈亮著,毛玻璃窗透出模糊的人影,聽到啪啪的聲音。水生推著自行車往裡走,忽然看見鄧思賢坐在花壇邊哭。水生問怎麼回事,鄧思賢說:「根生踢閥門被宿主任看見了,我也檢舉了根生,現在根生在保衛科里。今天晚上保衛科的人全在。」
王德髮帶人進了保衛科。水生扔下自行車,狂奔到原料倉庫,一腳踢開汪興妹的房門。汪興妹從床上坐起來,在黑暗中瞪著他。水生覺得這地方能把人臭死,不知道根九-九-藏-書生是怎麼忍下來的,居然一次次想來。水生站在門口說:「根生被保衛科帶走了,你快跑。」
水生說:「根生踢閥門,關在保衛科挨打,有人檢舉你們。等一會兒他們就會來找你。根生硬氣,什麼都不招,只等明天公安局來帶走,今晚吃點皮肉苦頭。你現在就跑吧。」
根生說:「怎麼辦?」
王德發說:「書記來了,書記說再打下去要出人命,就把他送公安局了。」
汪興妹明白了,跳起來,撞開水生,向原料倉庫後面奔去。這一晚,水生在車間里心神不定,中間出了一鍋廢品,差一個小學徒到保衛科去打探,跑了四五趟都被擋住。天快亮時,水生實在待不住了,摘了手套往保衛科去,見王德發從對面走來,很同情地說:「孟根生真慘啊,打廢了。」
水生說:「壞啦,根生要倒霉。」豎起耳朵聽了聽,還有啪啪的聲音。鄧思賢說:「他們在用皮帶抽根生。」水生說:「根生沒有叫。」鄧思賢說:「根生硬氣。那年我被抓住,還沒審就全招了,我判了一年。根生不求饒,他們要打他一夜。」水生覺得自己捏著車龍頭的兩隻手忽然顫抖起來。
倒三班的下班時間,早班是下午兩點,中班是晚上十點,夜班是早晨六點。根生一下班就去工廠浴室洗九-九-藏-書澡,衝掉身上的苯酚氣味,這個習慣已經有十年。王德發說:「洗澡太多了傷元氣,我每星期洗一次就夠了。」王德發又說:「根生天天洗,天天比我多掙兩角錢。」根生說:「什麼兩角錢?」王德發說:「去公共澡堂洗澡得花兩角錢吧?」根生說:「王德發,你身上都臭了。」
水生又勸根生,不要再去找汪興妹了。根生伸手捏捏水生的褲襠,讓他坐下,說:「一開始,我只是想嘗嘗女人的滋味,就像火車,武鬥的時候我坐火車去上海,後來再也沒坐過,嘗過那個味道就可以了。可是汪興妹,我嘗過一次,就會天天想吃。汪興妹的胸很大,而且不走形,自己可以舔到奶頭。汪興妹說,我比李鐵牛強多了,我插|進去,她會叫……」
根生說:「我上中班一想到半夜可以去她那裡,就渾身發熱,成品率也上不去。後來我早班也想去,夜班也想去,休息天我回到須塘鎮,還是想去。」
水生說:「拜託,你把李鐵牛招成了現行反革命。根生罪名不重,但你一過手,他就挨槍斃了。」
水生說:「王德發,根生已經這樣了,在裏面挨打,你就放他一馬吧。」王德發說:「檢舉有功。陳水生,你們的後台已經全部倒了,李鐵牛被專政了,你師傅也死了。你們這幫人,在廠里九-九-藏-書是個小集團,專門拿補助,排擠別人。你是小蝦米,你還有幾個師兄,和孟根生關係都很好,是大魚,一個一個,都要檢舉出來。」
根生推開王德發,往浴室里走。王德發說:「你身上的臭味會讓你倒霉的。」根生不理,往前走了幾步,忽然想打人,回頭一看王德發已經消失了。濃黑的夜裡,一盞燈照著,蒸汽飄過,幽然像鬼魂。
水生說:「師傅是說過,你身體太好了,火力旺,就算喝涼水,到肚子里都會變成開水。」
水生說:「你當心王德發告發你,管好自己,不要像李鐵牛一樣。」
水生伸手去攔王德發,王德發厲聲說:「你昏頭了,敢攔我?」水生放下手臂,低頭說:「隨便你們吧。」
根生從對面走過來。
王德發站起來說:「啊?怎麼會這樣?」
水生聽得氣血翻湧,說:「師傅說過,男男女女,只能當菜吃,不能當飯吃。」
根生說:「師傅是說過,管得住思想,管不住槍。」
秋天,下中班,王德發從浴室里出來,自言自語說:「為什麼孟根生不洗澡了呢?」又說:「孟根生也不在宿舍,也不在食堂。最近我聞到他身上有臭味,原料倉庫爛骨頭的臭味。」
有一天上中班到半夜,根生覺得自己的思想已經燒焦了,一腳踢上了閥門,忽然看見鄧思賢九九藏書和宿小東站在眼前。鄧思賢從牢里出來以後和根生一個班次,不算意外。宿小東作為車間主任,這時應該在家裡睡覺。根生知道自己倒霉了。
劉胖子來了,說:「大家不要怕,汪興妹的事情調查清楚了,是她失足掉進了污水池。至於孟根生,公安局說了,這次好好判他一個破壞生產罪,讓我們廠里再也沒有人敢用腳踢閥門。孟根生的什麼補助小集團,你們宿主任正在車間里查。」
過了兩天,王德發坐在花壇邊,對大家說:「孟根生死硬派,打得滿地打滾,什麼都不肯說,也不哼一聲。後來保衛科的袁大頭用鉛絲綁住他,用角鐵打他的腿骨,一直打到小便失禁,他才慘叫。可就算這樣,他還是不承認自己踢過閥門、睡過汪興妹。半夜裡我和袁大頭去抓汪興妹,她不見了,第二天在污水池裡找到屍體,已經死了。現在我懷疑,是有人把汪興妹滅口了。」
水生說:「你想要老婆,廠里也有的,須塘鎮上也有的,你不要再去鑽汪興妹的屋子了。她能舔到自己的奶頭,別人也可以的。」
根生說:「未必。」
汪興妹抱著被子說:「我還能去哪兒?我監督勞動,跑不掉。明天仍然挨打,讓我招什麼我就招什麼。」
宿小東說:「孟根生,我看見了。」宿小東捏著自己的眉頭,好像很生氣,read•99csw.com忽然又笑了,「難得我加班一次,就看見你用腳踢閥門。」根生說:「黑咕隆咚的,你大概看錯了吧?」
水生問:「人呢?」
水生說:「不要說那麼多師傅了,師傅已經死了。」
根生冷笑,脫下工作服說:「去就去。」
宿小東跑過來說:「放屁,書記說了,什麼小集團,都是王德發造謠。如果有補助小集團,頭一個倒霉的是書記和宋主席,因為他們負責批補助的。王德發,聽說你馬上就要去扛包了。你雖然積極檢舉,但積極過頭就不好了,檢舉到老虎屁股上去了。」
袁強走過,說:「王德發,你不要亂說。汪興妹是你去抓的,我跟在後面看看,她死了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孟根生也不是我打的,是劉胖子打的。你要是再喊我袁大頭,我就把你扔到污水池裡去。」
儘管根生嘴硬,但心裏知道,王德發看出了苗頭。根生火力再旺,這個時候也就收了心。有一個月沒再溜到汪興妹的屋子去,一想起汪興妹,就在心裏打自己耳光。但師傅說得對,管得住思想管不住槍,思想關在腦子裡,盡量不去碰,胯|下的槍卻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旦豎起來,思想就屁都不是了。
大家拍手笑道:「王德發,你這個劉少奇,你這個林彪。」
汪興妹說:「根生怎麼了?」
王德發說:「根生,去了什麼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