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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根生讓復生下來,自己端了一張凳子,爬到凳子上,抄起扳手把鐵制鞦韆架上的螺絲擰了下來。這架鞦韆轟然落地。根生爬下凳子,昂頭吊著眼皮看看白孔雀。她還在吃瓜子。根生說:「復生,走。」復生大樂,屁顛顛跟著他跑了。
根生說:「不要這樣,你媽媽不是這麼走路的。」
復生只得躬身不動,問:「那我什麼時候可以站直?」
兩個人一前一後,搖搖晃晃進了託兒所,白孔雀正在門廊里站著,瞪了復生一眼。根生不理她,只把復生抱起來,放在鞦韆上,推了一把。復生高興,用力盪了起來,飛得極高。白孔雀抓了一把瓜子過來,一邊嗑,一邊斜眼看著。復生尖叫一氣,盪了半個小時,根生問:「玩暢了嗎?」
水生說:「白孔雀的事情,是小事,不要時時記在心裏。」
吃完飯,根生拖著腿走了。復生問水生:「乾爸的腿為什麼是瘸的?」
「不要激動,根生已經報仇了。」
復生說:「白老師。」
根生說:「我不去打人。」
白孔雀說:「你還蠻有點小姐脾氣的,得治治你。」
白孔雀說:「你去牆根站著,罰站。」
白孔雀說:「我已經對你很好了。https://read.99csw.com其他小孩這麼受罰,我還會讓小班的孩子過來在他眼皮底下拉一泡屎,你就得彎腰一直看著屎,聞著屎。」
白孔雀讓復生彎下腰,低下頭,擺了一個鞠躬的姿勢,又差一個小孩去牆根抓了一把沙子,灑在復生的后脖子溝里。白孔雀說:「不許用手擼掉,也不許直起身子,就這麼彎腰站著。」
復生哭了,說:「我媽剛給我換的毛衣汗衫。」
水生說:「是啊,我女兒。復生,喊人。」
玉生說:「如果她這麼想,我沒法從棺材里爬出來說話,你要替我說話。我是很喜歡復生的。」
玉生說:「誰是白孔雀?」
玉生說:「水生,我大概活不長了。以前我遇到不順心的事,最多哭一場,現在全都堵在心裏,覺得胸悶發慌,然後從小到大受的委屈全都爬上來了。我也沒有力氣去找白孔雀的麻煩了。」水生不語。玉生又說:「我不是復生的親娘,萬一我死得早,復生回憶起我來,受了什麼委屈我都沒有幫她出過頭,她就會覺得,還是親娘好,我畢竟是她的後娘。」
復生說:「我不想去託兒所了。」
水生心想,啊,原來是白read•99csw.com孔雀啊,她明明是託兒所的阿姨,什麼時候變成老師了?看來這個女人很想做老師。
水生說:「小孩不要知道這些。」
白孔雀說:「我讓你站直了,你才可以站直。」
託兒所的小孩睡午覺,復生躺在床上,想著外面的鞦韆,念念不忘,私自起床溜出去盪鞦韆,被白孔雀抓到了。
復生說:「乾爸說了,白孔雀是老廠長的……」後面「姘頭」兩個字不會說了。玉生會意,細細地問過來,扔了毛巾在浴盆里,大罵道:「白孔雀欺負我女兒。」水生走進來說:
復生不喊,低頭吃東西。人們說:「老陳,你女兒長得和你蠻像的。」
根生說:「我就守著這堆廢品,它們雖然沒用了,但還是可以賣點錢的。」
根生說:「你跟我來。」
復生說:「我一直這樣走路啊。」
根生把復生送到辦公室,交給水生。這天下班回到家,玉生給復生洗澡,脫下衣服一看就打了復生一下。復生說:「你不要打我,是白孔雀乾的。」
復生進了託兒所,班上同齡的孩子不多,託兒所阿姨讓他們搬凳子圍成一圈,坐著。從上午坐到中午,水生來帶她去食堂吃飯,眾人見到,就https://read.99csw.com指著說:「老陳,你女兒啊?」
根生敞開工作服,扛著扳手走了一段路,發現復生也把外套敞開了,晃著肩膀走路。根生說:「復生你是個女孩子,不要這樣走路,像阿飛。」
復生說:「玩暢了。」
白孔雀說:「你的小姐脾氣已經病入膏肓了,你再彎一會兒吧。」
復生說:「我不想彎了,我也不想聽你說話了。」說完直起腰,沙子順著脖子流進後背。復生愣了一會兒,覺得很癢,用手去掏衣領。白孔雀才說:「現在你知道吧,如果你隨隨便便直起腰,是什麼後果。」
夜裡,玉生躺在床上睡不著,忽然坐了起來。水生醒了,問她怎麼回事。玉生說:「心臟不舒服,靠著躺一會兒。」
復生說:「為什麼你可以盪鞦韆,我不可以?」
復生站了一個小時,說:「我彎不動腰啦。」
復生雖小,聽得懂別人是在訓她,賭氣學根生的樣子,拖著腿走了起來。根生樂了,拍拍復生的頭說:「這麼走很費鞋的。」
根生說:「你怎麼到廢品倉庫來了?」
復生趁她不注意,溜出託兒所,在廠里找水生。苯酚廠到處都是機器的轟鳴,到處都是管道和閥門,復生沿著水泥路read.99csw.com亂走,遇到有工人問她是誰家的小孩,也不回答,繼續走。直到工廠圍牆邊,復生有點害怕了,聽到有人喊她名字,轉頭一看是根生。
復生拿了根生的茶缸,一氣喝到底,說:「你幫我看看後背。」根生撩起她的衣服,見沙子和汗水黏在一起,衣服上也有。根生說:「你太皮了。」復生把事情說了,根生愣了一會兒,原地轉了一圈,抄了一根扳手說:「我們去找白孔雀。」
水生說:「不要緊的。」
復生點頭,跟著根生走了一段路,有點害怕了,說:「我爸說過,不能抄傢伙。」
復生進了廢品倉庫,又開心起來,問道:「乾爸你在這裏做什麼?」
白孔雀說:「彎不動就應該求饒。」
復生說:「我也不知道,我口渴。」
玉生病休后,有一陣子,復生必須到幼兒園去。新村剛建成,沒有幼兒園,只能送到苯酚廠的託兒所去。水生騎自行車,讓復生坐在前杠上,車龍頭歪歪扭扭,兩個人沿著土路去廠里。兩側田野,稻浪起伏,雲被大風吹成絲絲縷縷。
玉生說:「我們半輩子也過來了,算來算去,只是算點錢,想想很失望。」
玉生說:「哼,根生能有什麼用?」
玉生說:「水生,你辛九_九_藏_書苦掙來的錢,到我這裏,正好填了一個窟窿。」
搬進新房不久,玉生在廠里咳出了一口血,醫生診斷是肺動脈破了,送到省城去治療,自此之後玉生便不去上班了,常年病休在家,獎金全無,工資只有原來的六成。
水生說:「那怎麼行。」
復生說:「託兒所太臭了。」
水生說:「不會的,復生有良心的。」
第二天水生帶著復生去託兒所,把復生送進去,然後到走廊里攔住白孔雀說:「你要是再敢欺負我女兒,我不但會拆鞦韆,還會拆了你的骨頭。」
水生說:「附近是骨膠車間,當然臭。」
根生拿著飯盒過來,坐在復生面前。復生喊:「乾爸。」根生很高興,用叉子叉了一個肉丸給復生。
復生說:「我想盪鞦韆但老師不讓。」
根生說:「我也討厭那股臭味,但我們還得去一趟。」
下午水生將復生送進託兒所,看到白孔雀坐在鞦韆上吹風,她已經老了,還穿著一條鵝黃色的絲絨長裙,頭髮又長又卷,披散開來。這個工廠里,無論女幹部還是女工人,都不會打扮成這樣來上班,她看上去像是文聯的。
水生說:「誰是老師?」
復生說:「討厭。」
復生說:「我不要去託兒所,骨膠車間太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