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妖只當他吹牛，笑道：「好好，我說錯了，不是軟骨頭，是逃跑躲避功夫一流。」

第三日一大早，不顧天氣寒冷，先去瑞蚨祥照著畢岸那身做了套衣服，又帶著胖頭去吃了一頓烤全羊，還給汪三財也打包帶回兩斤來，丟在櫃檯內上趾高氣揚道：「財叔，專門給你帶的！」

汪三財慌忙將手在身上擦拭乾凈，但並不接玉珏，只是俯身細看，眉頭一會兒舒展一會兒凝重。玲瓏一雙大眼睛仔細地看著汪三財的表情變化，道：「老先生……有何高見？」

公蠣差一點就要說出剩下那一半可能在自己那裡了。汪三財命胖頭端了一盆水來，用白帛墊著拿起玉珏，放至水盆邊，道：「我當年做學徒時，曾聽師父說過，避水珏逢水而生陰氣，水分兩邊。佩戴者出入水火之地，如無人之境。」

好巧，來的竟然是昨晚見到的玲瓏。她穿一件青花麻布小襖，下面一條石青褶裙，頭上鬆鬆挽了個窩墮髻，面孔明凈，未施脂粉，恬靜賢淑的樣子如同鄰家女孩。

她小小年紀，卻舉止端莊，不卑不亢，同蘇媚的嬌俏和珠兒的熱烈大為不同，不由令人生出幾分親切隨意來。

公蠣回到房間，伸長脖子，慢慢將那塊螭頭玉珏吐了出來——貴重的東西，他有時會藏在雙頰或者腹部。

這是塊玉珏，同公蠣前日從小武身上得到的那個有幾分相似。半環形、玉質老厚、不過上面並非獸頭花紋，而是半條獸尾，同樣雕刻著一些古怪的符號，卡槽的方面也同那塊相反。

嗯，鏡子中的公蠣還是不錯的，眼神清亮，面目白凈。可惜五官太普通了些——若是有畢岸那般好皮囊，定能見到離痕姑娘。

汪三財笑道：「這倒是。這種特殊的東西，對有的人來說價值連城，對普通百姓來說，卻是一文不值，連佩戴都嫌棄又厚重又粗糙。」

汪三財看了良久，這才抬頭認真地打量了下玲瓏，激動道ｒeａｄ.９９csｗ.ｃｏm：「敢問小娘子，這東西從何而來？」

玲瓏嫣然一笑，道：「原來是龍掌柜。那更要請教了，我這塊玉珏，大概價值幾何？」

公蠣正對著鏡子長吁短嘆，忽覺眼睛一花，似乎鏡中臉盆中的水蕩漾了一下。凝神一看，只見玉珏發出微弱的白光，慢慢浮起，上面的螭龍如同活了一般，龍鬚飄舞，錦鱗微張，威風凜凜的，正在水中打轉，不過眼睛部位空洞蒼白，似為盲龍。而其將到之處，水面兩分，玉珏行之其中，卻並不沾水。

這塊玉珏沉甸甸的，透著一股厚重。公蠣對它是仿品稍有失望，但白得的東西，避開汪三財去北市的玉器行折價幾十兩，好歹夠這半月的花銷了，也算不錯。

玲瓏輕聲笑道：「我同這位姑娘有緣。」兩人寒暄了幾句，玲瓏便告辭了。

公蠣興趣高漲，自告奮勇道：「要不，我們去請你師父他老人家出山？」

公蠣好奇道：「什麼叫『特殊的東西』？」汪三財對公蠣的不學無術十分不屑，只是當著外人不好發作，皺眉道：「避水珏不是普通的玉佩玉璧，而是法師使用的法器。」

小妖黑溜溜的眼珠一轉，道：「幫助？我看你是垂涎人家的美色吧？」

公蠣唯恐暴露自己的淺薄，忙轉移話題，熱情道：「姑娘是要當呢，還是只做估價？」玲瓏道：「既然是仿物，也當不了幾個錢，那就算了。」支付了二十文估價費，也不用汪三財填寫估價單，便起身告辭。

玲瓏閃身躲避。小妖忙道歉，盯著玲瓏看了看，叫道：「原來是姐姐！」公蠣大奇，道：「你們認識？」

小妖道：「她叫玲瓏？真真是人如其名——算不上認識，不過是一面之緣。」原來有一日小妖去北市購進香料，在街角看到一個小乞丐臉蛋通紅，滿口胡話，正在發燒，但見他渾身臟污發臭，頭上還有虱子，很多人圍觀，卻無一人上前救治。恰巧玲瓏經rｅaｄ•９9ｃsｗ.cｏm過，二話不說抱起便走，帶了小乞丐去看郎中，兩人只是在途中聊了幾句。

公蠣小心地捧起玉珏，裝模作樣對著陽光左看右看，做出一副思考的樣子，正絞盡腦汁搜尋合適的措辭，只聽身後汪三財驚叫道：「這個……這個玉珏……哪裡來的？」

若是他人經過一晚的驚嚇，總是會靜靜地思考一番的，可惜這人是得過且過的公蠣，除了看美人兒、吃美食，其他一概懶得費腦筋。

小妖道：「她是個好人呢，聽說她常常接濟那些街頭的乞丐。」接著撅起嘴巴，嬌聲道：「可是那個小乞丐實在太髒了。我真心做不到，不過把身上剩下的幾十文錢留給了他們。」

汪三財白了他一眼，道：「我師父已經作古十多年。」

汪三財卻不領情，反而皺眉道：「賺錢如儲水，花錢如流水。還是悠著點吧！」又板著臉數落胖頭：「家裡的米沒了，你也不惦記買去，今晚吃什麼？！」

公蠣將玉珏放進、撈出，折騰了老半天，卻再也沒有出現剛才的景象。再聯想到近來，看東西重影，眼花，突然失明等，說不定同腦袋裡那些未剷除的珠母菌絲有關係。

公蠣忘了，人的壽命同得道的非人不可同日而語。汪三財將玉珏調換方向，擺弄了多次，都不見水面有任何異動。公蠣正遲疑著要不要把剩下的那塊拿出來，只見汪三財失望至極，搖頭嘆氣道：「只道避水珏重現天日，卻原來……」

公蠣忙道：「那你知不知道玲瓏姑娘住在何處？我得空兒去瞧瞧她，看有沒有什麼要幫助的。」

玉珏上粘了一點黏液，看起來有些噁心，公蠣隨手將其丟進臉盆里，自顧自地對著鏡子梳頭。

公蠣扒著眼瞼上下看了半日，沒看到珠母菌絲，卻發現自己化為人形時原本烏黑的瞳孔，周圍竟然有一圈煙灰藍的色暈，雖然眼睛無明顯不適，但公蠣仍然十分擔心，思來想去，索性將玉珏放回臉頰，reａd•9９ｃｓｗ.cｏｍ趁著汪三財和胖頭不注意，出門找畢岸去了。

剛走到門口，隔壁的小妖風風火火闖了進來，嘴裏叫道：「胖頭哥哥，我的稱買回來了沒？」差點踩到玲瓏的腳。

公蠣忙迎了上去，殷勤道：「姑娘有何貴幹？」玲瓏正打量著櫃檯里的擺設，看到公蠣，注目看了一眼，含羞施禮道：「聽說忘塵閣汪老先生對古玩深為在行，我來估個價。」說著拿出一個白絹包著的東西來。

公蠣佯怒道：「罵誰呢，誰軟骨頭？」

汪三財繞著托盤看了又看，遲疑道：「從這塊玉珏的雕工、沁色、圖案來看，像是……避水珏。」

難道玲瓏那塊是仿的，自己這塊卻是真的？

玲瓏莞爾一笑，輕聲輕氣道：「這卻無妨。便是它能避水，難道我會拿著它跳河？」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又朝公蠣一瞟。

玲瓏顯然注意到公蠣表情的不同，探詢道：「先生可見過此物？」

公蠣送出門外，獨自伸著脖子看著玲瓏的背影遠去。小妖拿了稱，嘲笑道：「見了美人兒便拔不動腳了。你怎麼不追著去？要不我幫你叫回來？」

公蠣一個閃身，滑出半丈開外，笑道：「你家姑娘大把錢，還用我幫？」

汪三財正在接待一個大腹便便的商人，公蠣忙用托盤接過來，打開一看，不由滿臉驚異。

小妖差點摔倒，趔趄了幾下才站住，上下打量著公蠣，疑惑道：「好奇怪，我剛才明明能夠抓到你的。為什麼你的骨頭好像軟的一樣，可以閃成那麼個……那麼個角度躲開。」

小妖嘻嘻笑著，猛然伸手過來搶，道：「你做善人，不如先來救濟我吧。」

公蠣早習慣了小妖的奚落，搓手道：「你先說怎麼識得玲瓏姑娘，改日也給我引薦一下。」

公蠣弔兒郎當抖著腿道：「我要幫人，自然要找個賞心悅目的人幫。」拿出荷包朝小妖抖落，讓銀兩發出嘩嘩的響聲。

這麼說，自己那塊也是避水珏了？公蠣沒想到自己撿https://read.99csw.com個大漏子，不由大喜，爭著道：「這是什麼玉，怎樣才能避水？」

汪三財對公蠣這種一見女人便忘了自己掌柜身份的做派十分不滿，瞥了他一眼，搖頭道：「避水珏為圓形，一條螭龍首尾相連，這個，只是其中的一半。」他指著旁邊的卡槽道：「另一半應為螭頭。」

公蠣挺胸收腹，擺出一副威嚴之相。實際上見自己手裡那塊同這塊相像，正支起耳朵認真聆聽。

公蠣還是第一次被年輕女子當面誇讚「年少英俊」，頓時心花怒放，道：「過獎過獎。不才是這裏的掌柜龍公蠣。」

汪三財捋著山羊鬍子，猶豫良久，方道：「避水珏是先秦名玉，據傳有避水之效，為先秦丞相李斯之物。聽說失傳已久，老朽只是見過它的圖樣。」

公蠣急忙回頭。玉珏還好好地躺在水底，並無異常；再望鏡子，也不見剛才的情景。

玲瓏咬唇笑道：「其實我直說吧，小女子是個俗人，不過關心它能值幾個錢。若它真是個避水珏，我還不知道該怎麼處置呢。」

玲瓏臉上一紅，道：「這是我一位……好友送我的禮物。」看她含羞的樣子，看來同這位所謂的好友，定然關係親密。玲瓏又道：「如今家道敗落，便想請汪先生估個價，看值不值得繼續收藏下去。」她對著汪三財，眼睛卻含笑看著公蠣。

恰好胖頭提了半袋米回來，憨笑道：「你也很好了。」小妖十分開心，得意道：「當然，我家姑娘說了，要長成一個大美人兒，自當內外兼修。」

公蠣手頭有了銀兩，哪裡還能在窩在家裡，一連兩日瘋得不沾家，很快便將銀子花了個八八九九，早將畢岸的告誡忘在了腦後。

三人說笑了片刻，又有客戶上門，便散了。

轉念公蠣又想起了丁香花女孩，不由重重地嘆了口氣。這些天，說是到處吃喝玩樂，公蠣並未放棄查找。以他對女子體香的靈敏度，只要有一絲蛛絲馬跡，定能捕捉到。可她如同蒸發了一般ｈｔｔｐs://reaｄ.9９ｃｓw.coｍ，竟然沒留下任何線索。

胖頭領了錢，一溜煙兒地去街口買米。公蠣回房了換了衣服，尋思去找個青樓喝個花酒，剛走到正堂，卻見一個年輕女子走了進來。

公蠣就勢遞給汪三財，故作謙遜道：「財叔見多識廣，還是由財叔先過目為好。」

公蠣對玉石了解些皮毛，哄哄那些農夫白丁可以，這個卻真不知是什麼玉，裝模作樣查看了一番，信口開河道：「此玉看來年代久遠，當屬古玉。上面雕刻龍紋，應為皇家之物。不知姑娘從何得來？」

玲瓏未答，眼波在公蠣臉上流轉了片刻，抿嘴笑道：「小女子原以為汪先生是位德高望重的老丈，沒想到如此風流倜儻，年少英俊。」

胖頭插嘴道：「你不知道，我們老大強著呢，脖子扭幾圈都沒事。」

玲瓏茫然道：「可有何說道？」

公蠣一陣心馳神搖。汪三財贊道：「小娘子這份豁達，老朽甚為佩服。」說著將玉珏放回到托盤中，歉然道：「避水珏一說，只聽傳聞，從未有人見過實物。老朽看來，這塊東西年代雖然久遠，但是個仿物。不過從玉質和雕工來看，當個十幾兩銀子，不成問題。」

當鋪業務一共分為三種，首當其衝自然是典當，其次是售賣，再一個便是估價。所謂估價，即充當中介進行價格評估。常有業餘藏家為了了解自己收藏的寶貝價格，或者有寶物要轉讓、產生破損索賠等，便會請一個沒有利害關係的第三方，對寶貝價格作出一個客觀評價。汪三財做典當行業多年，對玉石、兵器、字畫、帛巾等各類物件皆有相當研究，不過如今玉器產業發達，北市各大玉器行都有專業的鑒定師，當鋪承接這類業務已經極為稀少了。

玲瓏重複道：「避水珏？」

汪三財看起來比玲瓏還要失望，嘆道：「唉，師父說，玉器辟邪，原本也是佩戴之人講求心安而已，所以這個避水之說，估計也是以訛傳訛。」

四人目不轉睛盯著水盆。但水面平靜，紋絲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