叄 無心鏡
四
華燈初上，各家各戶掛出了紅燈籠，發出朦朦朧朧一團紅光，在平靜的磁河水面上反射出一個美輪美奐的光暈來。
胖頭道：「你回來這一盞茶工夫，已經摸了十五次……十六次鼻子了！鼻頭紅彤彤的，上火了？——又摸！十七次！」
公蠣一眼便認出來是小乞丐小武。他對小武不大待見，這小東西年齡小主意卻正，心眼又多，下手又狠，正想上去嚇唬嚇唬她，卻見他如兔子一樣跳起，瞬間逃得不見了蹤影。接著門吱呀一聲輕響，玲瓏竟然慢慢地走出來了，站在樹下左右張望，似在等人。
汪三財忍不住哼了一聲。胖頭聽得莫名其妙，道：「天天都有美人兒經過，你說的是哪次？」
汪三財從賬簿上面抬起頭來：「龍掌柜是要出去？不出去的話就回屋躺著吧。你這樣轉來轉去，晃得我頭暈。」
公蠣忍不住摸了摸鼻子，大步逃開。胡爍在後面哈哈九九藏書大笑：「小心桃花運變成桃花劫啊。」
回到忘塵閣，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胖頭和汪三財正在核對今天的賬目。
胖頭走過來湊近了看，擔心道：「我記得你最耐不得冷，只要氣溫稍降些，就說不想動彈，今天這是怎麼了？」伸手去試探他的額頭。
公蠣躲在玲瓏家對面的大樹后，正猶豫著，卻看到一個小小的身影溜著牆根過來，先是警惕地打量了一下四周，發現無人，便扒著門縫往玲瓏家裡偷看。
公蠣一聽便沒了食慾，藉機一甩袖子走了出去，遠遠聽到汪三財在身後同胖頭說道：「放心，不用追。龍掌柜這樣子，定是惦記著哪家姑娘呢。」
聽到暗香館三個字，公蠣心動了一下，但一看他大有深意的眼神，頓時想起他那特殊的癖好，警惕道：「在下還有事，多謝胡大公子抬愛。」
胖頭道：「老大你鼻子怎麼了？」
九九藏書胡爍伸手攬住了他的肩，斜眼看著他，神秘兮兮道：「暗香館里新來的姑娘，貌若天仙，你不想一飽眼福？」公蠣激動萬分，忘了小武，在黑暗中正了正衣冠，正準備上前，卻見一個穿著黑色大氅的男子，從對面方向的巷子口快步走來。看到玲瓏，張開大氅，一把將她裹在懷中，兩人一起進了院子。
胖頭驚訝道：「你還沒吃？我們已經吃過啦。」往常公蠣只要手頭有錢，決計不肯在家裡吃的。
轉過街角，前面便是敦厚坊了。一隻手忽然按在了公蠣的肩頭：「嗨，我們又見面了！」
公蠣心虛，道：「什麼怎麼了？」
公蠣這才意識到，忙放下手臂，含糊道：「沒事，可能有些……不舒服。」公蠣的鼻子自從碰到玲瓏的嘴唇，一直在發癢發熱，但又不是感冒那種難受，而是帶著一種酥酥麻麻的感覺，有幾分心慌，幾分甜蜜，卻難以具體形容。
九-九-藏-書公蠣覺得心裏如同一團亂麻，一會兒想著丁香花女孩兒，一會兒又後悔今日一時膽怯，沒有跟著到玲瓏家裡坐坐，如此這般，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繞著中堂兜起了圈子。
公蠣想起來了，一趔身躲開他按在自己肩頭的手，乾笑道：「哦，原來是胡大公子，幸會幸會。」
其實公蠣心裏，還惦記著那個散發丁香花香氣的女孩兒。雖然他只見了她一次，連一句話也沒說上，但心裏卻認定了她一定乖巧懂事、善解人意——就像玲瓏一樣。
公蠣暈乎乎回頭一看，卻是一個風流倜儻的青胡茬中年男子，渾身上下散發著濃重的檀香味道。
公蠣不習慣同一個男人如此親密，再說心煩意亂的，只想靜一靜，正色道：「多謝公子，在下真的有事。」身子一擺跳開了去。
公蠣煩躁道：「躺什麼躺，晚飯還沒吃呢！」
這胡爍卻如影隨形，附耳道：「我瞧龍兄印堂發亮，雙頰九九藏書帶粉，這是走了桃花運了？」
公蠣心思煩亂，也說不上是興奮還是燥熱，回房間覺得孤單，想要說話又不知說些什麼，便無聊地在門口晃悠。
走了出來，公蠣反而安心了。如今才剛剛亥時，當鋪日雜店雖已打了烊，但食館酒肆、青樓茶苑卻正生意火爆。公蠣鼻尖的酥麻仍未消退，本想找個地方吃點東西，卻沒什麼胃口，在街上遊盪了片刻，一抬頭，發現自己已經到了柳枝巷。
天上有雲，遮住了月亮，但今兒十六，光線還算不錯。公蠣心中又是激動又是忐忑，心裏盤算著要找玲瓏說什麼才好：欲要裝作剛好經過這裏，又想著這裏偏僻，看著不像；要說是專程來看望她，可明明一個多時辰之前才分開，且天色已晚，只怕會以為自己心懷不軌。
公蠣的心如同被針扎了一下，尖利地痛。而更讓公蠣失魂落魄的，是那個黑衣人的背影：腳步穩健，步履從容，像極了柳大。
九九藏書
公蠣比劃了一下，喪氣道：「算了，你這個豬頭。」
公蠣一把將他的胖手打開，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上月初我躺在門前曬太陽，過去一群美人兒，你連著說了幾聲好美。那些美人兒，是哪家的姑娘小姐？」
汪三財道：「灶房籠屜上還有半個饅頭，您就配上鹹菜湊合一頓算了。」
有些面熟，公蠣卻想不起是誰，忙笑道：「您是？」
胡爍同他並肩而行，道：「今晚心情不錯，要不要去喝一杯？暗香館新近了一批六十年的女兒紅，口感很是不錯。兄弟我請客。」
公蠣輕飄飄地走在路上，如同踩在棉花上。第一次發現洛陽的夜色如此之美，三三兩兩的行人個個洋溢著幸福的笑容，連如刀割一般的冷風吹在臉上也帶著一絲甜味。
公蠣暗罵了一句老狐狸。
青胡茬哈哈一笑，同公蠣並肩而行，道：「你不記得我了？敝姓胡，單名一個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