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叄 無心鏡 五

叄 無心鏡

唯獨胖頭得了興兒了。他每隔一日便要出去一趟,據公蠣觀察,是出去幽會,並順便從南北市淘進各種小玩意兒,比如整塊樹根漚的香盒,石頭雕刻的馬車,紅泥做的小人兒等,竟然賣的極好。連小妖都大讚他有眼光,購進的東西古樸別緻,渾然天成,還同他討了一對小女娃娃在月桂樹下玩耍的小擺件放在自己的桌子上。
當天晚上,畢岸回來了,公蠣簡單將珠兒的話轉述了一遍,並稱自己在磁河對岸也曾見到一個背影像柳大的,只是沒看到正面。聽畢岸道他自會留心,公蠣便不管了。自己的事情都管不好,哪裡管得了這麼多?
公蠣有些不情願,道:「讓胖頭送去不就得了?」
公蠣想了想,道:「我建議,在這方圓左右去找找誰家最近買了那個叫斷腸砂的耗子葯,便不是他故意下毒,而是王寶誤食,他也是有責任的。」
畢岸沉聲道:「在下自會找到緣由。請各位鄉親放心,不要耽誤了救治。」周圍仍一片交頭接耳,將信將疑。隨同而來的阿隼厲聲呵斥道:「出了人命你們誰能負擔得起?看什麼熱鬧!」將眾人往後趕去,只留下王寶一家和趙婆婆一行幾人。
畢岸道:「救孩子要緊。我要到山上采些草藥來,王寶先抱回忘塵閣,阿隼看護著。三日之後,還你一個活蹦亂跳的王寶,但這兩日,不得過來打擾!」不由分說抱了王寶便走,王二狗夫婦要跟了去,卻被阿隼攔住。
趙婆婆又是哭又是笑的,問畢岸道:「畢掌柜,他這到底是怎麼了?郎中說是中毒,可是今天中午,他只吃了李嬸給的一塊糕兒。https://read.99csw.com
轉眼到了第七日。這日吃過午飯,公蠣正躺在床上閉目養神,忽聽外面一陣喧鬧,似乎有走街串巷的小販敲著梆子走過,過了片刻便聽到李婆婆的尖叫,夾雜著亂七八糟的吆喝聲,瞬間亂成一團。
門外依然吵吵嚷嚷,很多人圍觀。公蠣出去已經不見了阿隼,失望而歸。
不用說定是李婆婆又同王寶置氣了,公蠣懶得出去看,翻了身依舊假寐。
有了畢岸坐鎮,忘塵閣中每日里人來人往,一片繁忙。其中好多人並非來當東西,只是單純來拜會畢岸。公蠣冷眼旁觀,見來往之人雖然大多低調內斂,但其中不乏有身份顯赫、儀態威嚴者,一看便知是養尊處優、五指不沾陽春|水之人,偶爾能夠聽到他們在房間內竊竊私語,說的都是極其晦澀的奇聞怪事,十分乏味。
王寶咕咕吐出一攤子黃色黏稠的穢物來,動了一動,慢慢睜開眼睛,微弱地叫了一聲「娘」。二狗丟了鐮刀,同他媳婦撲上去抱著肝兒肉兒地叫。李婆婆激動得說不出話來,爬過去看,被二狗媳婦一把推開。
畢岸回房取了一顆藥丸,給王寶服下,看著他漸漸沉睡,忽然道:「我今天中午好像聽到有走街串巷的小販,敲著梆子。」
二狗媳婦張牙舞爪地撲過來,三下五除二將李婆婆抓了個滿臉花。阿隼胖頭忙將二人拉開,畢岸厲聲喝道:「你還要不要你兒子了?」
李婆婆嚇得面如土色,叫道:「冤枉啊!我討厭王寶,可沒想害死他……」一見公蠣和胖頭,撲過來抱住公蠣的腿:「求九*九*藏*書龍掌柜救我……」
公蠣也懷疑是李婆婆下的手,忍不住道:「他一個孩子,你不理他就行了,怎麼能……」


聽人議論,說是剛李婆婆一反常態,給了他一塊糕兒吃,吃完不久便成了這個模樣。所以大家都懷疑是李婆婆在糕兒上動了什麼手腳,故意要害死王寶。
這幾天另一個大事,是對面的客棧開張,正在試營業。聽說掌柜年紀輕輕,長得一表人才,是個紈絝子弟,家裡擔心他整日無所事事學壞,特地花重金盤下了這個客棧給他練練手;一樓賣些酒食,二樓和後院住宿,裝潢的甚為豪華,價格自然不菲,一壺杜康老酒生生比柳大時候貴了三分之一,公蠣心有不忿,不免偶爾會想起柳大。
公蠣忍不住道:「你剛才沒用真正的銀針,而是巫術中陰氣化成的針。」公蠣剛才站在畢岸對面,看得清清楚楚,他雖然從針灸袋裡取了一根銀針,而在實際使用時,用的卻是那種可易容、可解毒的巫法「陰針」。
李婆婆頭髮也散了,衣袖也破了,面如土色,一邊躲避王二狗飛踹過來的腳,一邊搖手哭喊:「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畢岸不再理他,翻開王寶那隻一直在害紅眼病的眼睛,陷入沉默。
忽聽畢岸朗聲道:「眾街坊稍安勿躁!先救孩子要緊。」身後一陣騷動,眾人讓開一條道來。李婆婆鬆開了公蠣,匍匐到畢岸腳下,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不住地叩頭作揖。
畢岸點點頭,道:「那倒是。」說著將外衣除了下來,皺眉道:「瞧這衣服弄的,你陪我九九藏書送去街口趙婆婆家漿洗一下如何?」
李婆婆那邊,這段時日成了街頭戲台,每日一場,必見李婆婆叉腰痛罵王寶。這王寶確實非一般的頑劣,如今竟然同李婆婆杠上了,一會兒去偷她的糕點,一會兒去丟她的青菜,真真兒把李婆婆恨得咬牙切齒,每天詛咒王寶爛了另一隻眼,長大討不到老婆。
王二狗媳婦已經哭得背過氣去,趙婆婆抱著她,不住地抹眼淚。王二狗拎著把鐮刀,非要竄上去把李婆婆砍了,被一幫人給拉住。
公蠣不出門倒不是完全因為玲瓏或者珠兒,而確實是沒錢了。偶爾朝胖頭討要個三核桃倆棗的,只夠在街口買個雞腿吃,好在畢岸在家,家裡伙食不錯,又常有年輕貌美的小姑娘小媳婦過來幫襯生意,倒也沒那麼無聊。
公蠣折身而起,愕然道:「早上不好好的嗎?怎麼了?」胖頭道:「說是中了毒的,郎中來了也瞧不出是什麼毒物。現在七竅流血地躺在李婆婆的茶館里,剛已經有人去報官了!」公蠣披衣下床,同胖頭來到茶館。
畢岸將李婆婆扶起,大聲道:「王寶所中之毒,在下能解。這種毒成分複雜,不像是李婆婆能做的。大家散了吧。」
公蠣心中一動,躊躇道:「我也聽到了。不過聲音正常得很,很有規律,小販敲梆子也是極為慣常行業行為,不算什麼。」
趙婆婆輕拍著王二狗媳婦,淚眼婆娑道:「畢掌柜,我們敬重您的人品,但您可不能因為是街坊,包庇惡人。這王寶跟我親孫子沒什麼兩樣,我還指望老了喝他一杯茶呢!」說著更是老淚如雨,圍觀著無不動容。
不過碰上有人帶了點九九藏書心或者禮品來,便十分開心了。畢岸對這些毫不在意,管他多貴重的禮物統統交給胖頭,所以那些好的吃食和精緻的玩意兒自然便宜給了公蠣。汪三財雖然不滿,也沒有辦法,只是將入賬的銀兩管得極嚴,不讓公蠣在這一塊有任何可乘之機。
兩人扒開人群擠了進去。王寶直挺挺地躺在一張草席上,口眼歪斜,鼻孔嘴角不斷有血沫冒出。一個老郎中一邊收拾藥箱,一邊道:「確是中毒無疑,不過老朽眼拙,不能判斷何毒。而且毒性極大,只怕捱不過兩個時辰。」說著不顧眾人懇求,嘆著氣走了。
三人抱著王寶回到後院。胖頭拉出一張小床,擺在堂屋火爐邊,將王寶安置好。
其實公蠣難受了兩天便想開了,自己同玲瓏不過三面之緣,既無山盟海誓,又無婚約,似乎傷心都沒有資格;而珠兒更不用提,一開始她便喜歡畢岸,當自己只是哥哥而已。公蠣失落之餘,也安慰自己:若她們真的喜歡自己,還不知該怎麼辦呢。
李婆婆忙辯解,被畢岸制止了:「他誤食了兌有草頭烏的斷腸砂。」
斷腸砂用一種有毒的蟲子烘焙研磨製成,一般用來治理鼠患,算是耗子葯的一種,原本毒性不大,但兌上了草頭烏,毒性相互作用,便難治療。李婆婆嚎道:「畢掌柜,我沒用耗子葯毒王寶,再說我今天給他的糕兒,我自己也吃了啊!」
公蠣很是高興,殷勤地道:「那我這就去告訴阿隼。」
畢岸切了脈,翻開王寶的眼皮看了看,又是摸他的後腦又是按他的眉心,望聞問切用了個遍,看起來煞有介事。然後從懷裡拿出一包銀針來,抽出一根,背read.99csw.com對著眾人,朝王寶眉間扎去。
畢岸道:「不錯,你比以前細心了些。」公蠣又道:「這到底是意外,還是有人投毒?」畢岸反問道:「你看呢?」公蠣著實不知。不過憑心說,若是投毒,嫌疑最大的自然是李婆婆。
接下來幾天,公蠣哪裡都沒去,只待在忘塵閣里,每日慵慵懶懶,無精打采。
二狗媳婦抱著孩子嗚咽起來。趙婆婆陪著落淚,忍不住呵斥李婆婆道:「真沒想到你這麼狠毒!年紀一大把,都活到狗肚子了去了!」她一向輕言輕語,面目和善,說這幾句話,算是很重的了。
一個獐頭鼠目的小商販上去給了她一腳,將她踹翻在地:「不是你還能是誰?我天天見你打罵他,咒他早死!」眾人紛紛指責李婆婆,有幾個義憤填膺的青壯年已經挽起袖子要打她。
再看王寶,公蠣原本猜想那晚珠兒所見,可能是王寶被什麼精怪附了身。但任公蠣如何觀察留意,他就是一個調皮搗蛋無法無天的普通熊孩子,著實沒有一絲異象。至於李婆婆說的那個梆子聲,也無一點動靜。公蠣每晚留意,都不曾聽到她說過的那種敲法,若不是珠兒也說聽到過,公蠣幾乎要認為這個老虔婆故意編排出來糊弄人的。而且珠兒這些天又得了傷寒,生意也做不得,每日大門緊閉,在家休養,公蠣沒查出個定論,又被玲瓏傷了這麼一下,也不想去見珠兒。
此時官府已經來人詢問李婆婆,阿隼出去應付。畢岸站在王寶床前,若有所思。
畢岸便自己去了。
畢岸道:「思路不錯。」
門嘩啦一聲被撞開,胖頭氣喘吁吁跑進來,叫道:「老大不好了,王寶快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