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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 還魂香 五

拾 還魂香

劉大劉二終於回過神來,慌忙起身,將劉老娘抬出了棺材。遠遠躲著看的人,見劉老娘不是詐屍,也趕緊過來幫忙。有人搬了個有靠背的大椅子,有人端來了水。
劉全從祠堂出來,皺眉道:「李嫂,事情還沒弄清楚,你家石頭在祠堂好好的。」
劉禿子也跟著叫:「不好啦!詐屍了!」被劉全在肩上猛拍了一巴掌,吼道:「大老爺們,亂什麼亂?先看看再說。」李義母子在雨中發愣,劉大劉二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一個勁兒地磕頭。
劉大湊過來,歡天喜地道:「娘,既然您沒事,那咱回家吧。」
沫兒打著傘,透過細細的雨霧,遠遠地看著靈棚。
香味越來越濃,周圍的人都在嗅著鼻子,不住有人四處追問:「好香!這是什麼味道?這麼香?」
沫兒帶著哭腔道:「哪裡是詐屍,分明是閉過氣了!現在緩過來了。你們聞聞,這麼香的味道,肯定是閻王不捨得大娘去,又放她回來了!大娘,大娘!」見沫兒如此坦然,劉全慢慢走了過來,俯身查看,劉禿子驚魂未定跟在後面。
沫兒不由得怵了一下。回頭看看婉娘和文清正笑看著自己,把心一橫,用手將小臉一抹,一邊放聲大哭,一邊朝棺木走去。
沫兒哭得異常傷心:「大娘哎,您怎麼就去了呢?這麼好的時候這麼好的季節,秋收的糧食您還沒嘗,新長的莊稼您還沒看,新釀的菊花酒您還沒喝,兒子的福氣您還沒享,一輩子吃苦勞累、勞心勞力,怎麼就捨得走呢?……」哭到傷心處,連傘也丟下不要了九*九*藏*書,就這麼冒著雨、捂著臉,踉踉蹌蹌地朝靈堂奔過去。
「娘!」李義出現在祠堂西廂的窗戶后,兩手緊緊地抓住窗格子,叫道:「娘,我沒有偷劉大娘的銀兩!」
沫兒也不管他人,只管撲到棺木前痛哭流涕。
劉全皺眉道:「李嫂,你說不是你家石頭偷的,可是劉老娘咽氣前可是指認過的。老太爺說不讓報官,等你們夫婦回來,想著鄉里鄉親的事情鬧大了不好,也是給你們一個面子。如今李義他爹還沒回來,我們是等他回來了,還是現在就公斷?」
劉二也道:「娘,您這唱的哪一出啊,把兒子嚇死了!」過來親親熱熱地挽了劉老娘的手臂。劉全、娘舅等人紛紛勸劉老娘回家。劉老娘緊緊抓住椅子的扶手,慢慢地睜開眼,道:「太累啦。在這裏就好。」
她的娘家大哥突然明白過來,高興道:「妹子,你沒事就好!」回頭對劉大劉二喝道:「你兩個還愣著幹什麼?還不過來扶你娘出來!」
沫兒撲到棺木上,踮起腳,扒著棺材沿兒,拍著棺木砰砰作響,哭道:「大娘,我來跟您道個別,最後再見您一面,您在下面一定要照顧好自己……逢年過節的,我多多地給您燒些紙錢,您在世上吃苦受罪,在下面就過些好日子……」一時連兩個娘舅都不住抹淚。
婉娘看他惶恐的樣子,笑道:「活該你!明知道自己招鬼,還喜歡往跟前湊!放心,劉大娘昨天剛咽氣,肉身未腐,她用自己的身體。」將小玉瓶遞給沫兒,「你想個法https://read.99csw.com子,將這瓶還魂香灑在劉大娘的屍身上。」
一個身材高大的中年婦人跌跌撞撞地跑來,叫道:「石頭!石頭!」臉色蒼白,無一點血色,似乎在雨里淋了很久,整個頭髮、衣服都濕漉漉的,滿腿腳的泥點。看到劉大娘的棺木,呆了一呆,凄聲叫道:「大嫂……」轉臉看到劉大,尖叫道:「我家石頭呢?」
不拉還好,一拉沫兒反倒哭得要昏死過去,引得旁邊的幾個婦女也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
一個黑色的身影飄忽不定地繞著棺木遊盪,似乎感覺到了沫兒的目光,頭部朝沫兒這邊扭過來。
沫兒哇哇大叫道:「劉老娘沒死!她緩過氣來啦!」周圍正在圍觀李義母子的人們霎時炸開了鍋。兩個老娘舅相互攙扶著,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不知誰叫了一句:「詐屍了!」兩個幼童突然大哭起來,幾個女人不顧下雨,尖叫著抱了頭向四處逃去。
沫兒將剛才的說辭換個說法,拖著唱腔連哭帶說,周圍的一眾人看到他哭得比劉大劉二還傷心,只當是劉大娘的娘家小侄子,都不疑有他。坐在一旁的老娘舅只當是劉庄這邊的,看這孩子哭得凄慘,自己也落下淚來,上前拉他道:「好孩子,不哭了,起來吧。」
趙氏掃視了一遭,冷冰冰道:「我要報官。我家石頭沒偷,自然有其他人偷,不用給我們面子,我要官府派人來查!」最後一句聲嘶力竭,連一直掩面哭泣的劉大媳婦都抬頭看了一眼。「現在就放了我家石頭。在官府查清此事之前,誰敢read•99csw.com動我家石頭一根汗毛,我就一頭碰死在這棺材上!」
黃三烙了大餅,沫兒拿了半個啃著,連聲催促文清套車。三人胡亂吃了早飯,便冒雨前往小劉庄。
劉大站起身,見來的是個小孩,並不認識,仔細回想了一下,也想不起比較近的親戚誰家有這麼個孩子。用探詢的目光看了看劉二,劉二也搖搖頭。
沫兒還保持著剛才撲在棺材上痛哭的姿勢,眾人都忘了他的存在。一炷香功夫過去了,除了空氣中淡淡的香味,還魂香似乎並沒有什麼作用。沫兒已經顧不上關注李義母子,只努力分辨著四處飛旋的青煙。
趙氏撲上去,握住他的手,眼淚撲撲簌簌地落了下來,和頭髮上流下的雨水混在一起,「好孩子,我知道,我們家石頭不是賊偷。」
劉老娘猛然發出一陣咳嗽。沫兒拉著她的手臂,慢慢地扶她坐了起來。劉老娘睜開昏黃的老眼,四處看了看。
半夜時分,突然狂風大作,風停了又下起了小雨。沙沙啦啦的聲音讓沫兒一晚都睡得不太踏實。
劉全遲疑道:「嫂子?」
到達小劉庄,正是農家早飯時節。濛濛的雨霧中升起裊裊的炊煙,路邊的菊花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更有一種別樣的風情。好在都是石板路,地上並無泥濘。
看有人來弔孝,站在旁邊的劉禿子走過來,給沫兒打了傘,扶著他走到靈棚下。劉大劉二慌忙起來,恭恭敬敬地給沫兒鞠了一躬,跪下磕了一個頭——孝子這時見到任何前來弔唁的人,都要磕頭回禮。
李義爹昨天一大早跟了附近幾個https://read.99csw.com夥計到洛陽下面的縣裡收糧食去了,要半月後才能回來。李義娘昨日回了娘家,本打算下午回來的,結果今天早上接到信兒,說李義偷錢被抓起來了,早飯都顧不上吃便跑了回來。
這幾句話冷得猶如冰刀子一般,劉全遲疑了一下,從腰間取出一串鑰匙,打了個眼色,遞給了劉禿子。劉禿子不情不願地瞪了趙氏一眼,拖沓著去開了祠堂廂房的門。
趙氏站了起來,幾乎劉全一樣高,眼睛直直地向周圍掃射了一番。劉大劉二的眼神都有些躲避,劉大媳婦只管用手帕掩了臉低頭抽泣。劉禿子一副幸災樂禍的表情,劉全則是一臉為難。
青煙朝棺木中劉老娘的屍身飄過來,漸漸凝結成一個人形,躺倒在棺材里,先是雙腿,然後是身體,接著是頭部,慢慢地與劉老娘的屍身重合在一起。
趙氏淚眼婆娑地看了看劉老娘的棺木,撲過來放聲痛哭:「劉嫂,你活著的時候我們倆相處得不錯,你為什麼要污衊我家石頭?你也知道我家石頭膽小怕事……這次湊錢給你看病,我家也儘力捐了……天啊,這還有沒有天理!」
青煙與屍身完全重合。劉老娘的手指抖動了一下,就像她咽氣前一樣。
這邊劉大瞪著眼睛大聲道:「我老娘都說是姓李的偷的了,還想狡辯?」劉禿子在旁邊幫腔道:「這小子,看著老實,眼皮子真淺得可以!要我說,直接賠錢,否則就送官,跟他們廢話做什麼!」旁邊的劉姓親族紛紛附和起來。
在小劉庄,李姓只有三四家,且相互之間並無非血親關係。有幾戶與趙氏關係不九*九*藏*書錯的劉姓女眷,此時也不便做聲,所以李義被關,他爹又不在家,竟然沒有一人幫李義說話。
劉全看她哭得悲痛欲絕,便上前攙扶,悄聲道:「李嫂,你也別太傷心了。我把石頭關起來也是為他好,免得在外面遭受皮肉之苦。」
沫兒哼哼唧唧地哭著,透過手指縫向那邊看去。眾人的目光都被李義母子吸引了去,劉老娘的魂魄繞著周圍的人群不住地旋轉,發出奇怪的呼嘯聲。沫兒拿出小瓶子,拔開瓶塞,將還魂香分十次撒在劉老娘的屍身上。
祠堂前,兩顆柏樹之間搭了一個油布大棚的靈堂,一口黑漆桐木棺材擺在下面,棺木旁邊的椅子上,坐著兩個發須皆白的老者,面色悲痛,看樣子是兩兄弟的娘舅,身後站著幾個後輩子侄。棺木的供桌上點著三炷香,後面放了一隻被捆著雙腳的大公雞,眯眼斜卧著,頭一抖一抖地望著周圍的人群。劉大劉二和劉大的胖婆娘披麻戴孝,跪在旁邊的草墊上悲聲大放。劉洪、劉禿子等鄉族和一些遠親,未穿孝衣,只在頭上戴了白孝帽,不遠不近地站著。
劉老娘點點頭,道:「唉,我怎麼了?」看了看跪在地下披麻戴孝的劉大劉二,又看看在一旁惶惶不安的娘家哥哥,閉了閉眼睛,道:「你們都以為我死了?」
劉老娘身上還穿著五福捧壽褐色壽衣,腳上穿了一雙粉紅色的繡花鞋,閉著眼睛養神。
在村口附近將馬車存了,三人打傘步行。離得越近,沫兒就越不安,不住地唉聲嘆氣,忍不住問道:「婉娘,你說給她個開口的機會,她……她不會要借我的嘴巴說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