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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所以呢?鷹你就去了那家電玩中心?」
「啊,由紀夫!」就在這時,身後傳來呼喚。由紀夫驚訝地回頭一看,眼前站著的是頂著三分頭、眼神兇惡的鱒二。他似乎剛跳上車,大聲地對由紀夫說:「你在這種地方幹什麼?」
鱒二像個小女生似地嘀咕著:「要是剩我自己一個人,人家會怕啦。」由紀夫半哄半安撫地提議說:「那我們去電玩中心殺時間吧。」鱒二的臉色立刻亮了起來,「好呀!」兩人於是朝市內的「太空侵略者」前進。這家電玩中心離由紀夫他們當年就讀的中學,走路大約十五分鐘,位於一棟昏暗的舊大樓一樓,佔地約十五坪,是一間開了好幾年的老字號。
「啊。」鱒二不禁驚呼,伸手指著那人。
鱒二一聽,登時垂下眉,「由紀夫,不要拋棄我啦!」說著整個身子湊上由紀夫,推也推不開,還扭扭捏捏地像個小女生似地說:「要是剩人家一個人的時候,又被那幾個傢伙逮到,你是叫我怎麼辦?」
「那是我從前打下的基礎呀。你知道十多歲的我投資了多少錢在電玩中心?怎麼可能輕易戰敗。」
後來,他們真的廣播找人,一發現沒下文,立刻離開賽狗場,分頭前往「由紀夫可能去的地方」找人。
「鷹爸是電玩高手啊!」鱒二由衷佩服。
品行絕對稱不上優良的那些牛蒡男,若要殺時間,就算出現在老舊的電玩中心也不足為奇,或者該說不無可能。
「我不要。」司機的聲音透過麥克風傳出:「現在不開車。」這回復講好聽是毅然決然,講難聽就是幼稚。
公交車停妥,車門發出宛如嘆息的聲響打了開來,司機透過麥克風念出站名,接著不帶感情地念出一段親切的叮嚀:「請記得帶走您的隨read.99csw•com身物品,下車時請慢走。」然後宣布說:「為調整班次,本車將於本站暫時停靠三分鐘。」車上卻沒有任何人反對說:「我不要。」
「司機先生,麻煩趕快開車好嗎?」鱒二朝車頭喊道。車上幾名乘客頓時皺起眉頭望向他,毫不掩飾對於舉止鬼祟高中生的厭惡。
兩人來到人行步道上,差點撞上一對迎面走來的情侶,連忙閃了開來。路旁就是一間麵包店,飄散出咖啡香氣。由紀夫根本顧不得回頭,只聽見公交車發動的聲響傳來,但沒聽見追兵的腳步聲。
「我到處在找你呢。」鷹說。由紀夫、蹲二與鷹三人走出電玩中心,朝家的方向前進。公車道旁是寬廣的人行步道,三人並肩走著。眼前緩坡的高處,看得見淡淡絲狀的捲雲。
「子女無論再怎麼抗拒,還是會受到雙親影響的。」這是導師后藤田的觀點。
「你們太小題大作了吧。」
「這不是沒擺脫嗎?」由紀夫指著死命狂奔的牛蒡男說道。
「明明就是跟小孩子一般見識。」
「要是我和你在一起的時候被逮到,你是叫我怎麼辦?」
由紀夫嘆了口氣,語帶厭煩地說道:「我是看你好像很不安,才想說那陪陪你好了。請問為什麼你現在看起來心情好得不得了?所以我應該不必陪你去電玩中心了吧?」
「那就對啦,只要一開始在意,拒絕上學的小鬼也會被引出家門了。」
一看手錶,已經過下午四點了。由紀夫嚇了一跳,沒想到時間過得這麼快。
「不會啦、不會啦。」鱒二笑著拍了拍由紀夫的肩頭:「你這小子就是愛操心。」
「我不要。」司機也很固執。
一踏進店裡,嘈雜的電子聲響旋即將兩人團團圍住,店內到處可見中學年紀的男孩子。由紀夫心想,周末傍晚窩在這家店裡打電玩的這些人,雖然沒嚴重到內心荒蕪的地步,但他不覺得這算是哪門子有意義的事情。
進門就是一橫排約十台的遊戲機,全店至少有五排以上。格鬥遊戲機在最後頭,那區早已圍了一群人。
「放心啦,他們沒發現我逃進這輛公交車裡。」
即使下了公交車,好一段時間,還是不免擔心那幾個牛蒡男會不會又突然從哪裡冒出來。正確來說,擔這種心的不是由紀夫,而是鱒二https://read.99csw•com
「不要講得那麼得意好嗎?」
牛蒡男走進上車門。由紀夫瞄了前座的毛線帽男一眼。
「你根本沒在找吧。」由紀夫指責道:「就我所知道的日語,那不是『在找』而是『在玩』,也可說是『在對戰』或是『在擊敗小孩子』。」
「來玩來玩!」鱒二顯得相當興奮。
這款格鬥遊戲機不只提供人與計算機對戰,還能夠兩台聯機對打,相當於兩名操縱者下場格鬥,因此機台旁邊常會圍著觀戰的人群。尤其當對戰的玩家是知名好手時,更是如同名家下將棋還是圍棋似的,圍了一堆人抱著「觀摩一流選手對決」的心情觀戰。眼前的場子就圍了十人左右緊盯著戰況。
店內的水泥牆面毫無遮飾,非常殺風景,空氣潮濕,店裡的一切都滲入陳舊的氣味,一走進門便不由得想感嘆:「真虧它還能撐這麼久沒倒店吶。」而事實上,據說這家電玩中心是在四十多年前開幕的,由紀夫中學的同學當中,還有人親子兩代都是「太空侵略者」的常客。而最令人驚訝的是那位頂著一張方臉、總是系個蝴蝶領結的奇妙店長,似乎永遠不會老。無論哪個年齡層的常客都不禁偏起頭納悶:「店長的外貌一點也沒變呢。」大多數的臆測是,店長應該是定期接受回春整形手術,但也有少數人持反對意見:「既然要整形,為什麼不把自己整帥一點?」還有人謠傳,其實店長正是如假包換的「宇宙侵略者」。
「不上學?那種傢伙隨他去就好了。像我,到現在還是不肯上學啊。」
「看樣子這局沒打完之前,我們很難插|進去啊。」鱒二悄聲咕噥著,話聲剛落,遊戲機傳出了電子語音:「勝負已決!」場子響起一片歡呼。背對著由紀夫與鱒二的玩家從遊戲機座位站了起來,是個小個頭的少年,粗魯地罵著:「可惡!」
「我對這種事的直覺一向很準的。結果一到那兒啊,看到對戰機台那邊有個中學生一副囂張的態度,就決定給他震撼教育一下。你也看到了吧?成功殲滅!」
鱒二似乎這才想起自己現處的狀況,一邊回頭張望身後一邊回道:「呃,我在逃命啦。」抱著超市購物袋的婦人,眼神更嚴峻了。
由紀夫不經意想起小宮山的事,他試著問道:「我班上有個read.99csw.com同學不肯來上學耶。鷹,如果是你,會怎麼把他拉出來?」
距今約一個月前,后藤田在班會上說了這句話。不知道身為教育者的他是抱著什麼意圖說出這種話,但由紀夫忍不住反駁了:「老師,又無法證明雙親肯定會對子女造成影響,請不要擅自下定論。」后藤田聞言,稍稍露出退卻的神色,但旋即恢復平日蔑視學生的表情回道:「那個……蒟蒻啊,即使表面滑溜溜的,在柴魚高湯里浸久了,味道還是會滲進去。子女由父母一手帶大,當然不可能絲毫不受影響。連曬在外頭的濕衣服,都不可能完全不受到戶外空氣的影響,更何況是一年到頭朝夕相處的親子。做子女的堅稱自己一點也沒受到雙親的影響,才是胡說八道吧。」
「全都知道?知道什麼?」
「我說由紀夫,大人的職責所在就是堵在囂張的小毛頭前方,死纏爛打地阻擋他的去路哦。」
由紀夫沒吭聲,暗忖著不知道鷹和葵他們會不會擔心,該想辦法聯絡上他們才是。接著掠過心頭的是下星期的考試,這次古典文學的考試範圍包括了《土佐日記》,他想起開頭的一段話:「男子方得書寫之日記,奴家亦欲嘗試,於焉提筆。」中學生方得參与之格鬥遊戲,在下亦欲嘗試,於焉下場。
由紀夫正要開口,殿下搶在前頭說話了:「我父親是客機駕駛員,我小時候很少見到他哦。又不是所有的雙親都能夠一年到頭與子女朝夕相處,請您不要妄下斷語,這樣會傷害到一些人耶。」其他同學紛紛趁機起鬨:「對呀!就是說嘛!請不要傷https://read.99csw.com害殿下!」搞得后藤田相當不開心。
「講得真好!」鱒二陶醉地說道。
「可是我會出現在那裡純粹是偶然耶。只是碰巧遇到鱒二,而且那家店我大概兩年沒走進去了。」
「當然會在意啊。」
「鷹爸,你早就知道我們會去那裡了嗎?」鱒二問。
「可是我們不是相會了嗎?所謂親子之間的羈絆,真的很強呢。」
沒時間猶豫了,由紀夫迅速拉住鱒二的手臂,將一大堆硬幣投入收款箱之後,衝出下車門。要是在車上和牛蒡男起衝突,下場肯定慘不忍睹。
「拜託你,快開車吧。」
車尾後方的步道上,三名年輕男子朝著公交車直衝而來,三人的頭髮都是側邊整個剃高,頭頂部分則是抓立起來,膚色黑且體形痩削,身穿鮮艷襯衫,走在路上尤其顯眼,只見三人粗魯地推開周圍行人狂奔而來。
鷹顯然心情很好,開心地講了這一串之後,開始解釋來龍去脈:「在賽狗場的時候,你不是跑去上廁所嗎?等了二十分鐘,我和葵和多惠子還在聊說,可能是廁所大排長龍還是你大便大太久。可是等了超過三十分鐘,我們就覺得可能出事了,多惠子也開始慌了,要我們廣播找人,還鐵青著臉對我們說:『兩位爸爸,由紀夫搞不好被誘拐了哦。』」
看來在牛蒡男一跳上車之後,公交車馬上就離站了。想也知道那三人一定拚死拚活地吵著要下車,搞不好又被那位司機以一句「我不要」給斷然拒絕了吧。
「司機!叫你快點關車門啦!」鱒二在焦急與不安之下,語氣不禁粗暴了起來,聽到此話的乘客更是不悅,車內空氣彷彿「咻」地變得扭曲。
「沒幹什麼啊,只是乘車罷了。倒是你,為什麼會搭上這種公交車?」
「鱒二啊,好久不見吶!都還好吧?看你都沒什麼變,還是理個三分頭呀!」
「鷹。」由紀夫只覺得無力。在驚訝地問「你為什麼在這裏?」或「你在這裏幹什麼?」之前,低聲脫口而出的是冷冷的一句:「拜託你成熟點好嗎?」
「我也不知道。不過啊,被別人這麼一講,一定會嚇一大跳吧?心想:『嚇!你知道了什麼嗎?』」
仔細一瞧,鱒二的額頭冒著汗,或許是三分頭的關係,看上去也有點像是剛練完球的棒球社社員。「逃命?誰在追你?」由紀夫剛問出口,https://read.99csw.com腦中又浮現了影集《Runaway prisoner》當中的經典台詞——「反正只要逃得過十五年就無罪了吧?哼哼,小case。」差點脫口說出。
「電玩中心安全嗎?」兩人走在人行步道上,前方不遠處就是「宇宙侵略者」的招牌了,由紀夫問身旁的鱒二:「搞不好,那幾個傢伙也會來這裏哦。」
「我是憑直覺的,腦中有個念頭一閃而過——由紀夫搞不好在『太空侵略者』哦。」
「是啊,街痞牛蒡軍團。剛剛不巧在街上遇到,我當然當場逃給他們追,好不容易才擺脫了呢。」
「這不是牛蒡君嗎?」由紀夫不禁低喃,語氣中帶著厭煩與訝異。
「哎喲,別想那麼多了,我們來玩格鬥遊戲吧!以前中學時我們不是常玩嗎?」
「哎喲,不然你就試著和他說:『我全都知道哦。』如何?」
什麼叫做『這種公交車』?拜託講話客氣點好嗎——前座一名膝上擺著超市購物袋的婦人射過來的嚴厲視線正如此訴說著,由紀夫連忙改口:「你為什麼會搭上這樣的公交車?」
「這不是發現了嗎?」由紀夫看得清清楚楚,牛蒡男們早就發現公交車內的自己和鱒二,正指著這邊大聲喊著什麼,看唇形似乎是在說:「找到了!在那裡!你死定了!」
哪裡好了?由紀夫斜眼瞪向鱒二,只見他面朝河對岸的大樓群,眼神迷濛地不知在看什麼,臉上卻是神清氣爽的表情。看他這樣,由紀夫也察覺了,鱒二應該是想起了他的父親吧。那位前運動選手、如今卻洗凈鉛華在賣今川燒的鱒二爸爸。
對面機台的玩家也倏地站起身,「幹得好!」只見他大大地比出勝利手勢,接著得意地挺起胸大喊:「少年人吶!你這隻井底蛙,乖乖回你的井裡去吧!」
「誰在追我……,這個嘛……」鱒二一副在考慮要怎麼解釋的模樣,視線一移向車窗外的人行步道,登時睜大了眼,露出痛苦的神情咬著牙說:「你看,就那幾個嘍。」
上車門依舊是開著的,牛蒡男三人已經離公交車不到二十公尺了。
來到電力公司附近,公交車駛近路肩,前方也有正要停車及正準備駛離的公交車,司機打著方向燈,看準空隙插車卡位。公交車緩緩地靠左移動,車內準備下車的乘客早已排成一列,毛線帽男卻依然老神在在地坐在位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