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不曉得，原來熊本學長你之前和多惠子在交往啊。」由紀夫說道。

由紀夫退到與多惠子和熊本學長等距離的地方，想在被牽連進兩人的糾紛之前閃人。

「你看，這一帶都是這種高級大樓，所以說，住這裏的都是有錢人嘍？」

「嗯，騙人的。」

「不是啦，我是說選舉活動。」

「原來自然會知道啊。」

「別的方式？拜訪小宮山家還有別的方式嗎？」

由紀夫與多惠子面面相覷，沉默地站在一旁。

由紀夫正要回過頭，又看到對面公寓大樓高處某樓層的陽台有人大力地揮著手，本來以為對方是在拍打曬著的棉被，但沒看到被子，所以看來那名住戶是在對著選舉宣傳車興奮地揮手。由紀夫暗自佩服，還真的有人很愛湊熱鬧，大概是白石的支持者吧。

「會那樣嗎？」

「喂，由紀夫，你幹嘛用過去式？什麼叫『之前在交往』？誰跟你說我們分手來著？」

「無聊。」

「要是演連續劇，那麼老掉牙的台詞，女演員應該也不想說出口吧。」

「啊，喔。」由紀夫沒想到多惠子還在講之前的話題。

猶記得剛進高中時，熊本學長那親切的身影。當年由紀夫加入籃球社沒多久，熊本學長溫柔地對他說：「學弟，你的球感很不錯嘛。」大概是在遠處看到由紀夫每天一大早獨自練習中距投籃吧，熊本學長點著頭說：「只要看觸球的方式和跳躍的力道，這個人有幾兩重，馬上就知道了。」由紀夫抬頭望著身材高大的學長，開心地心想，真是一位親切又溫柔的學長啊，似乎很值得信賴呢。然而，當由紀夫日漸展現實力，幾次在練習賽中靈巧地閃過熊本學長射籃得分，開始贏得同學們的讚歎與尊敬之後，熊本學長的態度旋即變為冷淡，老是針對由紀夫所犯的小失誤執拗地責罵。

「譬如說？」

「為什麼我非得介入那麼深不可？」有必要查遍所有蛛絲馬跡，排除小宮山內心的障礙，把他帶回學校去嗎？「夠了吧，回去了啦。」

「拍我們？為了什麼？」

「不必擔心他會逃走吧，小宮山的狀況就是死不肯離開房間啊。」

「同學，那已經不是知九_九_藏_書事候選人需要具備的特質了，應該有更適合他的行業吧。」

「搞不好他關在房間里焚香、數著念珠祈禱著：請保佑我的感情順遂；保佑我感情順遂、兩情相悅！」

「深刻的煩惱？」

「對耶，小宮山君應該是被欺負了。沒錯，一定是這樣。」

「因為所謂的交往，應該是在兩情相悅的前提下才成立的吧。當我想分手的那一刻起，兩人的感情就已經註定玩完了啊。」

「由紀夫你這人真的很無趣耶。」

後來對講機始終沒反應，也可能是被宣傳車的噪音蓋過而沒能聽見。

「可能是對方那個男的身邊又出現了更美的女人呀。」

「可能他們也想不出其他的助選方法了吧。」

「欸，那就是八卦周刊的記者啊！該不會在偷|拍我們吧？」

小宮山家公寓大樓的對面，也就是由紀夫與多惠子現在站著地點的身後，同樣是一棟高級公寓大樓。隔著大馬路相映的兩棟公寓大樓，宛如將棋的飛車與角行對峙似的。

「有那種儀式嗎？」

「我沒有騙人，是真的。所以學長，死了這條心吧。我和你已經解散，不可能重組了。」

「由紀夫也是個死腦筋啊。」多惠子誇張地嘆了一大口氣，接著突然「啊！」了一聲，由紀夫才在想不知怎麼了，多惠子將身子靠了過來，壓低聲音說：「噯，由紀夫，那裡有怪人耶。」順著多惠子的視線看去，小宮山家公寓大樓的前方路邊，停了一輛休旅車外觀的白色輕自動車，後座車窗是開著的，車內有人。由紀夫剛瞥到對方手上有相機，車內的人旋即關九九藏書上車窗。

他們離開大門走沒幾步，剛好和一家四口錯身而過。看到多惠子一臉深思地回頭望著那一家子，由紀夫擔心她在打的算盤是跟在那家子後頭溜進大門，然後強行闖入小宮山家，於是他加快腳步朝來時路走。

「這樣啊。」由紀夫已經愈來愈習慣多惠子的思考模式了，「我在想，小宮山會不會是被誰欺負，還是恐懼誰才不敢去上學的。」

他並不關心這對前戀人的過往，單純是因為察覺到此刻尷尬的氣氛，總覺得該說點什麼。

「我會一直等你的。你不是說今天要來嗎？那我什麼時候才見得到你？你說話啊！是我哪裡不夠好嗎？」對著電話另一頭掏心掏肺傾訴的女子，似乎沒留意到由紀夫兩人。只見她拿出一張類似門禁卡的東西往對講機旁的縫一刷，大門的自動鎖應聲打開，女子旋即走進大樓，就在大門關上前一刻，還傳來女子沉痛的話語：「我沒有你是活不下去的。」

「由紀夫，你也放棄得太快了吧。」

「那，好比說打掃街道呢？候選人三更半夜偷偷地把街道掃得乾乾淨淨，然後呢，雖然沒告訴別人是自己做的，民眾自然會知道是他的功勞。」

「比起那樣吵吵鬧鬧地開宣傳車拜票，應該還有其他更有效的方法吧。」

「得救了——」一會兒之後，多惠子嘆息道。

「既然這麼無趣，你就別理我了吧。」由紀夫只是隨口說說，沒想到多惠子一聽，登時頹喪地垂下肩，宛如被指出自己這十多年一路走來的路程不過是三十公分的距離，一臉失望不已的神情。由紀夫見她這副模樣，又以開玩笑的口氣補了一句：「有必要那麼失落嗎？」多惠子開口了：「虧人家還好心陪著這麼無趣的你到處晃耶！」講到「好心」二字時還特別加重語氣。

「我說的都是真的啊。阿熊，我像是會說謊的人嗎？」多惠子說得理直氣壯，而且她話講一講，居然毫無預警地冒出兩人交往時的昵稱「阿熊」，由紀夫只得拚命忍笑。

由紀夫又看了多惠子一眼，感嘆道：「真酷。」

突然有人從身後拍了拍由紀夫的肩膀，由紀夫嚇了一跳回過頭，九九藏書而且由於心想來者應該是父親吧，他刻意擺出一張臭臉，沒想到站在眼前的卻是高三的籃球社學長。這下糗了，由紀夫連忙露出微笑。

「明明是個美人胚子，真是可惜了。」

「送高級點心給選民。」

「為什麼選舉活動都要弄得那樣吵吵鬧鬧的呢？」多惠子埋怨著，雙眼仍盯著對講機看，「只會幹擾到民眾罷了，對選舉根本沒幫助啊，我就看不出效果在哪。」

「學長，我現在和由紀夫在交往，所以我跟你已經是不可能了。」多惠子隨口胡扯，由紀夫嚇得張大的嘴都闔不攏。

「沒有。」

「要是我啊，就會採取別的方式。」

「沒錯。即使體格壯碩的小宮山君試圖以寡敵眾，對方大批人馬一起攻上去，肯定撐不了多久的。這是很可能發生的吧？所以呢，他心裏害怕，就不敢來學校了。」

「這樣三天兩頭來打擾，小宮山只會愈來愈踏不出家門啊。」

「我不會答應的。」這位身高一百八十五公分、球技高人一等、長相俊秀、一頭柔軟飄逸的頭髮、所到之處想必無不虜獲女高中生的視線的熊本學長忿忿地回道。翕張的鼻孔，讓他原先秀逸的面容顯得猙獰，即使他的口氣平淡得彷彿陳述事實，這句話卻擁有足以撼動腳下道路的震撼力。

幾乎於此同時，身後響起擴音器喧鬧的聲音，「各位親愛的鄉親父老！」一名女性以異樣爽朗的聲音，正對著馬路呼喊，「白石肇！白石肇本人在這兒向您問安！」以及「知事選舉候選人白石肇，懇請惠賜一票！」助選人員連珠炮似地念出宣傳文，接著以宏亮的嗓門推銷白石肇的豐富政壇經驗，以及他勝過其他參選對手的年輕本錢。

「我在猜啊，應該是氧氣哦。氧氣。」

「她是騙人的。」由紀夫再次強調，「學長，不要被她騙了。」

「為什麼？為什麼不行？」女子一面講手機，一面穿過公寓大樓前的花圃，蹬著高跟鞋咚咚咚地走近大門。

「咦？」由紀夫不禁有些膽寒，他從不曉得熊本學長會露出這麼恐怖的神情，「你們沒分手？」

「報復？」由紀夫不禁反問：「你是說他的學弟找他復讎？」

「九*九*藏*書她不是說『我沒有你是活不下去的』嗎？沒有氧氣當然活不下去嘍。」

「氧氣？」多惠子到底想說什麼？

「喂，由紀夫，騙人的吧？」

「是你先說的啊。」

「得救你個頭啦。」

「譬如戀愛的煩惱啊。」

「學長，其實我只是看上她的肉體啦，我和她並不是戀人的關係。」由紀夫帶著自暴自棄的心情試著說道，但這下熊本學長更是睜圓了眼，「侮辱我很好玩嗎？由紀夫。」

多惠子伸出手指正要往對講機門鈴再度摁下，一名女子走了過來，多惠子於是退開一步。

「那是被禁止的。」

小宮山家公寓大樓的正前方就是一條四線道的寬廣雙向大馬路，大樓外牆是成片的磁磚壁面，看上去相當堅固。在斑馬線這頭等著紅燈變綠的多惠子似乎很感動，「像這樣站遠遠地看，覺得這棟樓好高級哦。」

「那個女的，應該是被甩了吧。」多惠子語帶同情地說道，她似乎也被這一幕嚇得還沒回過神，「好像連續劇的台詞喔。」

由紀夫兩人決定撤退了。

由紀夫有些好奇，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宣傳車，於是回頭一看。

由紀夫與多惠子對看一眼。

由於公寓大樓的大門與馬路之間隔著小型花圃，由紀夫兩人離車道有一段距離，但還是看得見一輛白色宣傳車緩緩經過，車體掛著一條寫著「白石肇」的橫布條。副駕駛座上，一名西裝男子正在揮手，似乎就是白石本人。後座則有數名戴著白手套的女性，透過敞開的車窗對路人揮手。由紀夫也沒特別感動，只是漫不經心地望著車子，卻下意識受到了對方影響，不知不覺向車子揮了揮手。車上的女助選員們彷彿在無人島上不抱任何希望送出的SOS訊號被救難船收到了似的，開心得不得了，更是激動地對著由紀夫揮手。

「由紀夫，你在這種地方幹嘛？」這位身高一百八十五公分、球技高人一等、長相俊秀、一頭柔軟飄逸的頭髮、所到之處無不虜獲女高中生的視線的熊本學長，俯視著由紀夫問道。他的笑容中帶著一絲冷漠，雖然面朝由紀夫，想也知道他的視線彼端鎖定的是由紀夫身旁的多惠子。

小宮山家比先前九九藏書來訪時，給人的感覺更難親近了，不知是否因為天空覆著帶點灰色的雲朵，四下顯得有些昏暗。

「啊，你以貌取人哦。」

「再一次。再試一次就好。」多惠子不肯罷休，又朝著對講機按下小宮山家的房門號碼。

由紀夫心想，這話雖然不無道理，問題卻在於對方能不能接受。熊本學長顯然也這麼覺得，「話是這麼說，但人的心意並不能這麼一語帶過吧。」

「沒人在。」

多惠子掩住耳朵，但這麼一來，也無法確認對講機是否傳出響應了。

「喲。」熊本接著故作輕鬆地對多惠子打了招呼。

「那就是遭人報復啦。」多惠子噘著嘴說，語氣宛如向父母頂嘴的小孩子。

「不過話說回來，你知道電話的另一頭是誰嗎？」

「熊本學長。」

「廢話，當然是大獨家呀！有四個父親的高中男生與美女高中生幽會之類的。這下慘了啦！」

「你好。好久不見。」多惠子應道。由紀夫心想，還真冷淡，戀人分手后的對話都是這樣嗎？

他話一說完，不給由紀夫任何機會辯解，轉頭便離去了。

由紀夫這才終於察覺這兩人的關係頗複雜。不，與其說是複雜，應該比較接近單純地棘手。多惠子想分手，但熊本學長不願意。兩人目前的狀況顯然不出這樣的模式。

「可是我之前也說過，我只聽過小宮山欺負他們棒球社學弟的傳聞，所以實際狀況是剛好相反吧。」

來到公寓大樓門口，摁下小宮山家的對講機門鈴，但沒人回應。

「那人怎麼了嗎？」

「我和你已經分手了，不是嗎？」多惠子說得斬釘截鐵且直率。

「再不然，讓候選人去制伏色狼還是強盜之類的，雖然他出手時可能得戴面罩，但是衣服下襬一帶卻隱約看得見他的候選人背帶。」

「如果是戀愛的煩惱，關在房間里也不大可能找出解決辦法吧。」

「你找個時間去盤問一下棒球社的學弟啦。」

「再不快點變燈，小宮山君都要逃走了啦。」由於紅燈時間很長，多惠子嘟嚷了起來。

熊本學長的眼神更嚴峻了。

「雖然只是我的直覺，不過啊，我覺得小宮山君一定是苦於某種非常深刻的煩惱。」

「知道才有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