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葵很難得以這樣情緒化的、近似慘叫的語氣說話,話聲在幾乎睡著的由紀夫的腦中回蕩。
這時,兩具擔架從瓦斯槽後方被抬了出來,各由兩人抬著,擔架上蓋著布。傾盆大雨中,擔架被搬上了車,整個過程就只是在處理公事。由紀夫曉得那上頭躺著的是屍體,現實感卻遲遲無法湧上。
由紀夫不是很想開口說話,於是默默望向車窗外的景色。他察覺自己的呼吸依舊紊亂,雙腳也在發抖。車子穿梭街道上,他無意識地望著飛逝而過的街景,右手壓著左臂被刀子劃破的制服裂口。側過臉一看,發現蹲二將頭倚著車窗,閉起雙眼。該不會睡著了吧?但仔細一瞧,他真的睡著了。由紀夫很訝異,鱒二捅出這麼大的樓子之後居然還睡得著。只聽見勛說:「鬧了一場下來,一定累壞了吧。」或許吧,由紀夫也有些困了,他深深地閉上眼,隨著車行的搖晃,思考也愈來愈混沌,沉重的睡意開始使勁壓向他。
「那真的是自殺嗎?」鷹甚至說出這樣的臆測。
葵掛上手機后,由紀夫回頭望向他。雖然由於面朝行車相反方向,有些坐不穩,但由紀夫更擔心的是葵那前所未見的凝重神情。
「有什麼關係嘛。滿街的人裡頭,就算冒出一個像毒蟲子的傢伙又不會怎樣,不然不就和活在無菌狀態的主題樂園裡一樣了?」該說是不知為何,還是一如預期?鷹站出來幫富田林說話了,「你們應該也聽過,要是環境太乾淨,免疫力是會下降的。」
葵則是對著手機追問:「為什麼?什麼時候的事?是真的嗎?」
「請問是哪位?」刑警又問道。
「什麼意思?」
「你們兩個是不同高中的學生吧?跑來這裏幹什麼?」男士望著兩人的制服問道。
「噯,總之平安無事就好。我聽到由紀夫和鱒二在警局的時候,還以為出了什麼事,幸好你們沒有被懷疑是兇手。這麼說雖然對死者有些抱歉,你們沒https://read•99csw•com事真是太好了。」葵輕輕地說道。
額頭感覺到車窗冰涼的觸感,意識一點一點地消失。當左後方葵的手機響起時,他已經入睡九成了,整個人正咕嘟咕嘟地陷入睡眠泥沼,泥水淹到了肩頭,只等頭也沉下去就整個人昏睡過去了。朦朧之間,他腦海掠過這樣的思緒——手機在響呢……葵接了電話呢……對方應該是女人吧……
「被害者好像死一段時間了。你們兩位什麼時候就在這裏的?」
由紀夫當場思考了起來。看樣子要是扯出牛蒡男、古谷和富田林,事情會變得更複雜,但是如果回答說是回家途中巧遇,瓦斯槽這兒又太偏僻了。「我和鱒二是小學就認識的朋友,」由紀夫有些吞吞吐吐地說道:「剛好在放學路上遇到,可是我沒理會他,鱒二一氣之下就把我叫來這裏了。」
「不會吧!」
「剛才打給我的女孩子說,警察打電話找她問話。」葵的語氣沉重。
「是嗎?這樣啊。嗯,我知道了。總之,先讓我看一下你們的學生證吧。都帶在身上吧?」
「兩位。」一名撐著傘的西裝男士走了過來,他的肩膀寬闊,嘴唇厚實,發量稀薄,眼睛細小,「方便請教一下嗎?」
「為了什麼事吵架呢?」沉穩的悟以堅定的嗓音問道。
「警察?」悟蹙起眉頭。
「為什麼要跑去瓦斯槽那邊呢?」鷹上半身一扭,回過頭問道,那姿勢就像是小孩子在座位上動來動去坐不住似的,「干架嗎?」
「富田林先生不能惹啊。」鷹搔著頭嘆了口氣,「他那個人最在意這種事了,相當恐怖耶。」
「什麼時候啊……」由紀夫看了鱒二一眼,回道:「三點。」
「嗯,可以這麼說。」悟也介面道。
「到底是什麼事啊?」鷹問道。
「不過話說回來,到底是誰死了啊?」鷹口氣粗魯地問道,但由紀夫和鱒二都不曉得答案,只能沉默以對。
「嗯。https://read.99csw.com」由紀夫點點頭。
「嚇了我一跳呢。」在紅燈前停下車的勛偏起頭說道。
「一個女的朋友。」葵回答之後,望向由紀夫說:「由紀夫,就是那個女孩子呀,告訴我們下田梅子地址的那個。」
「自殺啊……」悟兀自低喃。
「喔喔,那個女的啊。」鷹噗哧笑了出來,「一點也沒有梅子的感覺嘛。」
他們從警方口中得知的情報非常少,只聽說是一男一女關在車內吸入一氧化碳中毒身亡,已經死了大約一天了。
寬敞的休旅車內,負責駕駛的是勛,鷹坐在副駕駛座,後座第一列坐的是由紀夫與鱒二,第二列則是葵和悟。鷹的腳踏車仍留在瓦斯槽那邊,他們打算改天再去牽回家。
由紀夫瞪著父親們,以視線無言地埋怨著:「你們幹嘛一次四個全跑來啦!」但四人似乎都不甚在意。
「好了,回家嘍。」勛說著拉了由紀夫的手臂。
「我是沒那個意思啦。」由紀夫瞥了鱒二一眼。
「如果是富田林先生,把人殺掉再布置成自殺,根本就是小菜一碟嘿唷嘿。」
男士很像在電視上看到演刑警的演員。
「喔?很不錯嘛。」勛語帶訝異地說道,接著一打方向盤,車子來到大馬路上。
「『小菜』?那是什麼菜?」由紀夫在意的點也很怪,「還『嘿唷嘿』咧。」
他開始搞不清楚自己所處的地方是哪裡了,四周彷彿覆上一層半透明的薄膜,雨的聲響、警車的紅色警示燈、濡濕的地面,面對這些事物,他除了茫然地佇立,什麼也辦不到。一方面由於方才與古谷及富田林的一番交手,一想到自己的無力,他很想當場雙膝一軟跪read.99csw•com到地上。
啥?——坐在副駕駛座的鷹也怔怔地應道。
雨已經停了,太陽幾乎沉入地平線,街道被染成一片鉛灰色,顯得冰冷寂寥。家家戶戶拉上窗帘,大樓商店則是紛紛拉下鐵門,整個城鎮正準備迎向夜晚。
「誰打來的呢?」悟平靜地問道。
「怎麼了?」駕駛座上的勛粗魯地問道。
咦?——由紀夫驚呼一聲,登時動彈不得。
聽完由紀夫說明整件事的來龍去脈,每位父親的臉色都很凝重,一時之間,誰也說不出話來,車內瀰漫著摻雜了苦澀與緊張的肅殺氣氛。
「今天?」身後的悟出聲了。
「下田梅子好像死了。」葵緩緩地說:「是自殺。」
由紀夫與鱒二先被帶回車站前的警局接受詢問,但並不是令人害怕、巨細靡遺的盤查,警察只是拿了毛巾讓他們擦乾淋濕的頭髮和學生制服,一邊像是閑聊般問了幾個問題。由紀夫因為左臂上有刀傷,他一直很小心隱藏著。「叫家長來接你們回去好嗎?」年輕警察問道。
「反正一定是被女人放鴿子了啦。」副駕駛座上的鷹說著風涼話。
「會不會和富田林先生有關呢?」葵說道。
由紀夫心想,要是老實地回答「不要」,很可能引起警察懷疑,而且鱒二還偷偷地對他說了個可笑的提案:「我不想讓我老爸擔心,由紀夫,你的爸爸借一個給我用好不好?」於是由紀夫撥了電話回家,幸好接電話的是悟,聽完由紀夫的說明之後,他並沒有特別慌張,馬上就掌握了狀況,接著不到十分鐘,四個父親乘著白色休旅車來到了警局。
「鱒二也一起吧。」悟輕拍了一下鱒二的肩頭。
「這樣啊。」全車只有悟依然保持冷靜。而當然,鱒二仍舊張著嘴睡得昏天暗地,同樣不見一絲驚慌,但那和冷不冷靜完全是兩回事。
「這樣啊。」悟應了聲。
「剛剛,和富田林先生的手下交談了幾句,被他的話點醒的。我們一直被保護得read.99csw.com好好的,而且這世界上有非常多恐怖的事物。」
由紀夫一開始只是回道:「很多原因啦。」想含糊帶過,身旁的鱒二卻立刻和盤托出:「其實是富田林先生找我麻煩,由紀夫是被牽連進來的。」
「嗯,我知道。」由紀夫很快地應道。
「我就說嘛,知代長期出差的時候,家裡一定會出事。」隱約傳來鷹的話語。
「請問發生什麼事了嗎?」由紀夫試著問道。
「這下慘了啦,不是開玩笑的。我會被怎麼處置呢?富田林先生超恐怖的說。」看向鱒二,他的確是怕到雙眼充血,但講起話來依舊是那副不疾不徐的語氣,「今天真的是多虧警車出現,救了我們一命啊。」
「這是我父親。」
「也不是人家找麻煩,應該說是鱒二自作自受吧。」
由紀夫點點頭。
「我今天才知道的。」
「真是被你們嚇了好大一跳啊。」葵苦笑著,一臉稀奇地張望著警局內部;至於鷹,可能因為打從十多歲就素行不良,待在名為警局的建築物裡頭對他而言相當痛苦,只見他嘀咕著:「好了好了,快走吧!」率先快步走了出去。
「那個名字像老太婆的女的是誰啊?」鷹說。
「他的手下——那個叫古谷的,從他的反應看來,我覺得應該和他們沒有關係。」因為古谷當時也不明白為何會有警車出現,慌張撤離了現場,「而且警方說好像是自殺。」
「我很不想講這種事,可是由紀夫、鱒二,」勛似乎真的是打從心底不想講出這番話,「在學校外頭,淺顯易懂的規則或是通情達理的大人,都是不存在的。這世間到處是毫無道理、有理說不清的事物。你們高中生要是小看這些,下場會很慘的。」
由紀夫的腦中浮現從瓦斯槽後方抬出來的擔架,同時掠過腦海的,還有在賽狗場緊黏著野野村大助、嬌艷的下田梅子。那個有著柔軟肉感身影的她,短短几天後,卻成了無機質冰冷擔架上的物體。太難相信了。
身後葵那嚴read•99csw•com肅的話聲,將由紀夫從睡眠泥沼中拉了上來。
「瓦斯槽旁邊那輛車子里死亡的女性,似乎就是下田梅子。」或許是自己也很難相信,葵的語氣有些半信半疑。
由紀夫抵達瓦斯槽的下午三點之前沒多久,一名老先生剛好散步到那一帶,發現了屍體而通報警察。
「燒炭自殺的手法,在新聞上常看到呢。」
男士臉上掠過一絲不悅,可能是被高中生以對等的姿態問話,心裏太舒服吧。
由紀夫,還好嗎?——傳來葵和悟的聲音,由紀夫想回說「我沒事」,但他只是倚上車窗,閉上了眼。腦中一片混亂,他什麼都不想思考了。
「好犀利啊,鷹爸。」鱒二用力地點了好幾次頭。
「打算干一架嗎?」男士的鼻翼微微顫動,語帶嘲諷地說道。
啊?——勛一邊開車一邊尖銳地出聲詢問。
由紀夫與鱒二愣在原地好一段時間,只是恍惚地望著現場。又來了幾輛警車,警察們紛紛現身,拉起封鎖線,鎂光燈此起彼落。大雨似乎沒有停歇的意思,感覺彷彿透過遭水柱沖刷的玻璃觀察著事件現場。
刑警見到來到警局櫃檯前的四人,露出一臉懷疑,由紀夫連忙出聲解釋。
「小菜因為量少易消化,這句話被延伸為輕而易舉、不費力的意思。」悟依舊是周到地加以說明。
「等我下次再被叫出去,又沒辦法保證會出現屍體救我一命啊。」鱒二不知道有幾分認真,竟隨口說出這種不謹慎的發言。
「這倒是。」另外三位父親幾乎同時應道。
「這個世上就是有富田林那種傢伙大搖大擺地活著,孩子們的性格才會愈來愈扭曲啦。」勛突然忿忿不平地說道。
「我也沒那個意思啊!」鱒二慌忙頂回去,聽起來也很像那麼回事。
「這樣啊。」勛也說了。
「這樣啊。」葵也說道。
「在賽狗場不是有一伙人掉包了那個公文包嗎?當時在場的那名女子,就是下田小姐。」由紀夫說明道:「就是貼在惡質律師男野野村身邊的那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