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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過境遷 古代的男風

事過境遷

古代的男風

眾所周知,苻堅和王猛,是劉備和諸葛亮之後,又一對魚水之情的君臣。苻堅對王猛的盲目信賴,王猛對苻堅的嘔心瀝血,都是千古傳奇。但這裏,有一組足以讓王猛都忌憚的事兒。
乾隆年間,一度把男風這事兒當作有傷風化論罪,算是第一次把模模糊糊的男風問題給明確化了,但鄭板橋因為某男屁股好看,不捨得治罪打他的屁股。袁枚《子不語》里公開聊男風故事,士紳官員們還是照舊。清末民初捧角兒,各地軍閥包佔一些旦角兒的事情,大家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霸王別姬》里程蝶衣被袁四爺佔了便宜的事兒,那時並不鮮見。在老百姓眼裡,這事兒就是傷風敗俗有傷風化。在老北京,「兔兒爺」就是被人看不起,而在達官貴人那裡,這就是玩兒,與嫖妓並無區別。
「(僧王)單令開芳進見。開芳戴黃綢繡花帽,穿月白袖短襖,紅褲紅鞋,三十二三歲。伺候兩童十六七歲,穿大紅繡花衣褲,紅鞋,美如女子;左右揮扇,隨開芳直入帳中。」
他們的命運無比奇異。公元385年秋天,苻堅被姚萇逼殺,同年慕容沖稱帝。然而不到一年,慕容沖被部下刺殺,他和苻堅這對歡喜冤家,相愛相殺,前後死期,也不過差了一年。阿房城的梧桐與竹子都還在呢。做基友做到先後稱帝,相愛相殺,前後死隔一年,也就這兩位了吧。
最微妙的是這段:衛青、霍去病亦以外戚貴幸,然頗用材能自進。聊了一溜兒男寵,忽然甩出來衛霍的名字,就很邪惡了。《史記·衛將軍驃騎列傳第五十一》中,衛青是「以和柔自媚于上,然天下未有稱也」。這個「和柔自媚」,稍微咂摸咂摸,便覺得更加邪惡。《史記·汲鄭列傳第六十》里則說漢武帝跟衛青關係好,「上踞廁而視之」。反過來漢武帝見汲黯,「不冠不見」,就很正經。漢武帝跟衛青蹲著廁所見面,這個未免露骨,蘇軾評論得最刻薄:「若青奴才,雅宜舐痔,踞廁見之,正其宜也。」這大概read.99csw.com是中文裡頭,最早隱含「跪舔」二字的吐槽了……
按《寧固齋談叢》,另一個傳說是這樣的:出雲國的松江城主堀尾忠晴十六七歲時俊美無比,大他六歲的加賀百萬石大名前田利常對他傾心不已,於是安排了一場五人夜宴,三位陪臣中間很識趣地遁走,前田利常就笨嘴拙舌地跟堀尾忠晴聊起了月亮,堀尾忠晴一臉不愛聽的樣子,揚長而去,前田利常只覺得天旋地轉,坐卧難安,大有今日男孩子「我說了不該說的話,搞砸了」之慨嘆。嗣後不久,忠晴傳了信來:要擇日拜訪利常,表達被宴請的謝意。利常於是大興土木,專門造了迎賓室屋,眼巴巴望眼欲穿,等人家來。到了當日,來的不是忠晴,而是使者:「家主重病,無法踐約。」利常大失所望,氣急敗壞,黯然神傷,踢狗罵雞,拿家裡人撒氣。黃昏時分,聽說使者又來了,「必須面見大人」。利常翻身起床,不衫不履,光著腳直衝玄關,一路罵家臣「不許攔著我!」衝到門前,嚷:「使者何在?」那使者一抬斗笠,原來就是忠晴本人:「在這兒!」
這裡有個很明顯的傾向:中國古代好男風的那些位,大多也兼好女色,而且他們好的男寵,其實也很女性化。
《史記·佞幸列傳第六十五》,很直白地討論過若干位男寵。司馬遷開篇就說:「諺曰:『力田不如逢年,善事不如遇合』,固無虛言。非獨女以色媚,而士宦亦有之。」——非只女子靠美色來媚好上頭,仕宦也有啊。然後就點名了:
《紅樓夢》里更是猖狂。賈寶玉跟秦鍾小小年紀就亂搞,賈寶玉們鬧學一折里,小孩子都有這麼露骨的話:
明朝學者沈德福認為,1429年宣德皇帝規定的禁娼令,起了一個巨大作用:官員不能找妓|女,於是轉而禍害男娼了,孌童之風於是大盛。類似的,太平天國起義期間,因為對男女大防很謹嚴,所以諸王身邊,都有好看的童子。比如,僧格林沁捉住李開九-九-藏-書芳后,情景如是:
初,堅之滅燕,沖姊為清河公主,年十四,有殊色,堅納之,寵冠后|庭。沖年十二,亦有龍陽之姿,堅又幸之。姊弟專寵,宮人莫進。長安歌之曰:咸懼為亂。王猛切諫,堅乃出沖。長安又謠曰:「鳳皇鳳皇止阿房。」堅以鳳皇非梧桐不棲,非竹實不食,乃植桐竹數十萬株于阿房城以待之。
也不是每個喜好男風的都養得起孌童,於是有男娼。當年建康,六朝金粉,宋齊梁陳不僅有了南朝四百八十寺,積累的男女娼妓也不少。把美少年比作菖蒲花,算是公元6世紀很流行的比喻。
中國古典小說,是同性戀而又顯得較純粹的,大概只有《儒林外史》里的杜慎卿。當日他和季葦蕭聊天,季如是說:「這人生得飄逸風流,確又是個男美,不是像個婦人。我最惱人稱讚美男子,動不動說像個女人,這最可笑。如果要像女人,不如去看女人了。天下原另有一種男美,只是人不知道。」杜慎卿對這話引為知己。雖然季當時有開玩笑的口吻,卻是中國古代少見的,並不把同性對象當作女人的談論,多多少少,算是對另一種性向的尊重了。
話說得很隱約,意思卻也到位了,強調和尚和頭陀沒穿衣服「干不公不法的事」。說明那時候民間覺得,兩個男人赤身裸體,就必然是做「不公不法的事」,但不願意細說。
慕容衝起兵反苻堅,逼近長安。長安城頭,苻堅看著慕容沖,只能嘆氣:「這小子哪兒出來的,強盛成這樣?!」於是朝慕容沖罵將起來:「你輩群奴,正該去放牧牛羊,幹嗎來送死?」慕容沖答:「奴就奴了,奴就奴罷,我已經厭倦了為奴之苦,要把你取而代之。」
漢武帝家的韓嫣與李延年。韓嫣是「常與上卧起」,直接為漢武帝暖床了。李延年是跟司馬遷一樣挨了一刀,但人腦筋活絡,仗著有漂亮妹妹,也是「與上卧起,甚貴幸」,漢武帝睡覺真是忙得很。
新中國成立后,支持男風的士紳官員們倒下了,孌九-九-藏-書童鴉片姨太太,被當作舊文化糟粕,斬釘截鐵地粉碎了。加上新中國成立初期,主流思想是以人民大眾視角出發的,於是對這類事兒,認定是傷風敗俗,幾乎是零容忍,連帶對同性戀本身產生了壓制。實際上,從1949年直至2001年,同性戀是被「中國精神病學協會」分類為精神病的。
最後,講一段最妖冶的傳說。
但是,這個故事結局並不太美好。
明朝之後,這事兒就流行起來了。仕宦或富貴人家,許多養童子,做什麼用呢?李漁極口誇自己家兩位童子很美貌,就是他的男寵。《金瓶梅》里,西門慶就有個書童,在書房裡亂來。那書童「口噙香茶桂花餅,身上熏得噴鼻香」,很脂粉氣。
換言之,名義上,傳統觀念里,這還是不合法的伴侶,是皇室醜事。私下裡有,可以,但到底是不合法理的。
漢文帝家的鄧通。一千多年後,陽谷縣的王婆將跟西門慶念叨「潘驢鄧小閑」,其中的鄧就是鄧通了,因為跟漢文帝相好,獲得鑄錢權,有花不完的錢。可憐他太得寵,得罪了漢景帝,臨了被責令隨身不許帶錢,最多能接受長公主給的衣食。「文景之治」從來被稱為清正,唯獨在這男寵的事上,父子都糊塗了一下子。
與明末差不多時候的日本,此風也很盛。比如16世紀中前期,大諸侯關東之虎武田信玄,男女問題上一貫亂七八糟,近侍里就有春日大隈之子春日源助,也就是後來的名將高坂昌信。這二位的感情,有信玄的一封道歉書作證。天文十五年即公元1546年7月5日,信玄手書,大概意思:我以前勾引彌七郎,他總是推三阻四,我沒能上手,我以前沒叫彌七郎陪睡過,今晚不知怎麼他就睡在這裏了。我如果再想其他各種方法討好你,你反而懷疑,所以我就不多說啦。這事我如果說謊,就讓一二三大明神、山神、大菩薩們都來懲罰我吧!——說穿了,保證書,賭咒發誓,著實誠懇得讓人可憐呢。
因為中國古代,其實並九*九*藏*書沒有如今日那麼嚴格的「同性戀」這一想法,包括審美上亦是。對大多數人而言,好男風,更多是種獵奇的性癖好。其實孌童們很凄涼:他們並不是同性戀伴侶,而是妓|女的男性版,是玩物。所以在明面上從未被提倡,在私下裡從未被禁絕。只要不影響「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那麼老爺養個孌童,跟納個妾也沒什麼區別。
王猛覺得這事兒大有問題,懇切進諫,苻堅依依不捨,將慕容沖送了去阿房城居住。愛唱歌的長安人又說了:「鳳皇鳳皇止阿房。」苻堅太在意慕容沖,覺得鳳凰太尊貴,非梧桐不棲,非竹實不吃,於是在阿房城外,種植了數十萬棵的梧桐與竹子——為一個心愛的人做到這樣,真也是至矣盡矣。世人都曉得苻堅不聽王猛進諫,南下征伐東晉,投鞭斷流,最後風聲鶴唳,卻很少注意這茬:苻堅對慕容沖的愛,王猛也無法阻斷。
還是《水滸傳》里,有這麼個細節:石秀殺了裴如海,把他屍首衣服剝了,與一個道人的屍首,一起赤身裸體擱在後巷。當案孔目就稟告知府說:「眼見得這和尚裸形赤體,必是和那頭陀干甚不公不法的事,互相殺死。」
兩宋時節,汴梁和臨安也有男妓。值得一提的是,這時候的男妓,起的多半類似於女人名字,鶯鶯燕燕。有男子很直接,是直接賣身的,所謂「至於男子舉體自貸,進退怡然」。這事兒半合法了一陣子。政和年間,宋徽宗只許自己去嫖李師師,不許大家去找男娼,規定「男為娼,杖一百,告者賞錢五十貫」,五十貫錢,放《水滸傳》里,這筆錢都能在黃泥岡買下十擔酒喝啦。
《晉書》載:
這兩位「美如女子」的童子是做什麼的,不言而喻了。
苻堅滅燕國時,俘了燕國皇子慕容沖。這位少爺,年少時字鳳皇,極為俊美,十二歲就被苻堅寵幸了。長安人都唱歌了:「一雌復一雄,雙飛入紫宮。」雌,指的是慕容沖的姐姐清河公主。
狠話放完了,來軟的了。苻堅派使者,送一領錦袍給慕容沖,稱https://read.99csw•com詔旨說:「古人交戰,使者在中間往來。卿遠來諸事草創,能不勞苦嗎?現贈送一領錦袍,以表明本心。朕對卿的恩分如何?一夜之間,怎會出現這樣的變故!」這是動之以舊情了。慕容沖回答得還是很硬:「孤現在心在天下,豈能顧念一領錦袍的小恩惠。如果能知道天命,就可以君臣束手,停了交戰,早點把皇帝送出來,自然會寬赦苻氏,以酬報舊好。」
金榮只一口咬定說:「方才明明的撞見他兩個在後院子里親嘴摸屁股,一對一,撅草棍兒抽長短,誰長誰先干。」
在中國,好男風這事,古已有之。但是古代人對這種事,缺乏尊重,很少有對等關係的同性戀伴侶被記載,通常是某位貴人,配一位男寵或孌童。紀曉嵐在《閱微草堂筆記》裡頭說「雜說孌童始黃帝」,栽贓給我們老祖宗了。春秋時衛靈公有男寵彌子瑕,恩愛非常,彌子瑕吃了個桃覺得好,留一半給衛靈公,都讓人感動——這叫作分桃;加上後來漢哀帝為了不打擾他家男寵董賢睡覺,划拉掉半截袖子,合稱分桃斷袖,算個成語了。其他如魏王家那位龍陽君,和清初偷窺巡按屁股被處死的胡天保——也就是兔兒爺,湊在一起,就是男風代言人了。屈原對他那位楚懷王的深情描寫,也有學者以為很曖昧,當然遠了,不細究。
好吧,到此為止,算是個很甜蜜的故事,不是嗎?
但從政治正確角度看,這事兒在中國古代,並不能光明正大。李世民跟他太子李承乾鬧翻的重大契機,就是個男寵。「有太常樂人年十余歲,美姿容,善歌舞,承乾特加寵幸,號曰稱心。太宗知而大怒,收稱心殺之,坐稱心死者又數人。」
當然,時代昌明科學進步,到現在,同性戀的概念逐漸被世界明白,了解、寬容與支持的聲音也響亮起來,但這其實,還是有別於中國古代的男風。因為如上所述,中國古代諸位男風愛好者,也許並沒有清晰的同性戀概念:他們大多數只是把男性|伴|侶,那些童子、男寵或男妓,當作妓|女的變體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