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事過境遷 畫家們的收入

事過境遷

畫家們的收入

國家鮮有雪中送炭,只顧錦上添花。
「我給你2500法郎,你把《花園裡的女人們》賣給我吧!」
倫勃朗36歲之前殷富,36歲畫了《夜巡》丟了名聲,到49歲因為複雜的訴訟問題破產,晚年為了鑽法律空子,還得給情人和兒子打工。
「作品中一切人物,須由畫家親自完成。」
16世紀德國最大的畫家,也是義大利之外歐洲最好的藝術家丟勒先生,因著這些市儈僱主的計算,也只好慘淡經營。他的水彩畫和油畫都是當時一絕,但靠這個吃不了飯,反而是刻版畫成了他主要收入來源。因為版畫這玩意,一本萬利,雕得了版,隨時刻一版就成。當然缺點是,日常家裡和工作室老是酸味瀰漫,睜不開眼來,而且那時的德國人也精於計算,一度還搞出個「版畫損耗率」的演算法,大概意思是:
你刻一個版,印第一張畫,賣一百盾;第二張就只值八十盾——敢情版畫也跟吃魚一樣,要吃個新鮮的呢。
有點兒諷刺:在莫奈作為獨立畫家、需要錢謀生的時候,國家沒給他錢(他被官方沙龍拒絕過許多許多次)。等他有名了,有錢了,也老了,國家才慷慨解囊——這時候,他都不需要錢了。
哈爾斯因為一句「你畫得不像」就得全額退押金,一度十年沒有訂單,被麵包商逼到破產。
相比起來,面向市民階層的荷蘭三大宗匠:
「須魯本斯先生著過色,並署名。」
維美爾到死時九-九-藏-書還欠著債沒還。
但是大牌兒的藝術家,就又與眾不同。比如達芬奇,1486年來了一幅《岩間聖母》,如今在盧浮宮;1508年又來一幅,顏色不同,其他大同小異。那時候老先生懶得親自再來一遍,就讓助手德·普雷迪斯兄弟做了大部分,如今在英國博物館。
因為那會兒,藝術家都是鷺鷥腿里能劈出四兩肉的聰明人;訂單太多,為了批量完成,就讓助手幫著畫。那年代,藝術家有兩種學藝方式,一是家傳的本事,代代相授;二是拜師學藝,讓老師剝削你,義大利大師里,師父坑學徒,甚至搶學徒的作品署自己的名,多有所見。當然也有例外。比如1488年,義大利大師吉蘭達約就遇到過這事:有個學徒的爹上門來,理直氣壯跟他要錢——去年這老頭還低聲下氣求大師收他兒子當徒弟呢!學徒敢要錢,在當時簡直是神話,但吉大師卻不生氣,老實支付了薪酬,所以他那個學徒14歲就開始賺錢了。憑什麼?就憑那學徒才華橫溢,名喚米開朗基羅。
此人(以及他的好哥們雷諾阿)的幸運之一,在於活得長。以1886年(莫奈46歲)為界,之前他窮得一塌糊塗,之後他畫作有了銷路,就能買房子、挖水池、養睡蓮了。
你穿越到15世紀的佛羅倫薩,繞進一個藝術家作坊,想用低價買一幅傳世巨作,回到21世紀去,賣個好價錢——但這事兒九九藏書著實不容易。倒不是藝術品會比現在貴,而是其一,你得會佛羅倫薩方言,那會兒,義大利人民南腔北調,現代義大利人穿越回去,都會覺得挨一悶棍,頭暈眼花;其二,買畫不是張嘴就能要的,你得會跟人訂合同,否則就很容易挨坑,因為那些藝術家們,都賊著呢。比如,1487年,菲里皮諾·里皮先生接個壁畫訂單,合同上說:
其中高下,很分明了。
北歐藝術家就稍微慘點兒,沒有羅馬教皇、威尼斯議會和佛羅倫薩美第奇家族那種揮金如土的老流氓啊。風俗畫(gendre)首創于弗蘭德斯,為什麼呢,因為那時北方畫家沒機會畫那麼多的天使人體,他們得畫風俗、畫風景、畫農民、畫肖像,才能過日子。比如大宗師哈爾斯畫的東西,現在看來栩栩如生,布局精美,在當時只被訂畫者當作全家福集體相,「我們都付了錢,你可不能把我們誰給畫差了!」
1922年,莫奈做完了他著名的巨作《睡蓮》聯畫,捐給了國家——他那時不缺錢了。國家不好意思,想表示一下,於是花20萬法郎,把《花園裡的女人們》收購了。
「可是我只能按月付,每月給你50法郎……」
當然,也不能怪藝術家們賊滑,畢竟在文藝復興時代,他們的收入實在太沒保障。那時畫家還分南北,義大利的名畫家,主要侍奉貴族和教會,經常遇到些財大氣粗、有權有勢的,讓https://read.99csw.com你沒處逃,比如米開朗基羅做那著名的西斯廷天頂畫,用了四年時光,期間教皇沒給他一筆正經收入。但義大利藝術家有個好處,他們的僱主給錢不一定利索,但能幫著解決問題。比如上面說的菲里皮諾·里皮先生,爸爸是名畫家菲里波·里皮,媽媽盧克雷奇亞,本來在修道院修行。菲里波·里皮先生52歲那年,認識了20歲的盧克雷奇亞,就一句「你能給我做聖母模特兒么」,輕鬆把人勾到家去。這事兒傷風敗俗不必多提,教皇都要過問了,但菲里波·里皮當時幫美第奇家族做事,就輕輕抹過了這件事。
而不掛靠王室、獨立謀生的畫家呢?梵谷的例子被舉爛了,而且缺少對比。說克勞德·莫奈。
但巴齊耶也沒錢,所以:
因為尼德蘭是世俗社會,所以畫家面向新貴階級、地主大眾,問題也就來了:訂金約等於沒有,哪怕豐厚一些,通常只夠買材料,酬金須得提交完作品之後才拿得到,而且容易被挑三揀四。比如倫勃朗那幅著名的《夜巡》,畫里十六人每人付一百荷蘭盾,其中領頭兩位各付二百,合計一千八百盾,但最後人家嫌不好,對付賬推三阻四,到最後到手也零零星星。
「那是我人生里最快樂的時光!」
話說回來,藝術家賺錢確實不易,於是格外精刁;僱主也不能笨了,就須與藝術家鬥智斗勇,訂好協議,別被破了悶子,繞了彎子。但藝術家如果財大氣粗九*九*藏*書,你就不好意思提太苛刻的要求。
莫奈二十郎當歲時,過的是這種日子:那時節的年輕學生,穿衣打扮大多是波希米亞風——換句話說,吉普賽人似的,以不羈為美。但雷諾阿後來描述說,莫奈的打扮卻很布爾喬亞|情調;雖然窮困,卻打扮得像花|花|公|子。「他兜里一毛錢都沒有,卻要穿花邊袖子,裝金紐扣!」在他們窮困期,這衣裳幫了大忙。那時學生吃得差。雷諾阿和莫奈每日吃兩樣東西度日:一四季豆,二扁豆。幸而莫奈穿得闊氣,能夠跟朋友們騙些飯局。每次有飯局,莫奈和雷諾阿倆人就竄上門去,瘋狂地吃火雞,往肚子里澆香貝坦紅葡萄酒,把別人家存糧吃罷,才興高采烈離去——雷諾阿後來對他的女兒說:
1866年,莫奈畫了《花園裡的女人們》,說是「們」,其實模特就是同一個:他太太卡米耶。這畫賣不出去,他又窮,只好把自己的舊作品拿出來,刮掉畫布上的顏色,重新畫。他好哥們巴齊耶看不下去了,很仗義地說:
又比如弗蘭德斯大宗匠魯本斯先生。這位爺雖然身在弗蘭德斯,學的是比利時、荷蘭和德國的畫法,但南下羅馬和威尼斯,學了個夠,專會畫超大尺幅巨作,交遊的又是達官貴人,自己都做了大使。名望顯貴之後,就不用親自下場畫每一筆了。須知他老人家的作品,19世紀統計出來是兩千余幅,大半還是一兩人高的大作品,一個人如何畫得過來?到了晚年,功成名九-九-藏-書就了,魯本斯就經常搬張椅子,旁邊一坐,指揮助手:「你畫頭,你畫腳,你畫馬,你畫衣服」,都指揮停當了,他大爺悠然自得,坐著看,好比導演。他就這麼坐著干看,按行價,你也得每天付他一百盾,相當於17世紀初荷蘭纜繩廠工人一年的收入。到最後畫要完了,他才起身,這裏那裡,施展他的如神妙手,添加色彩、注入靈魂,於是畫龍點睛,畫就活了。這活看著容易,但按19世紀法國大家丹納的說法,「弗蘭德斯只有一個魯本斯,一如英國只有一個莎士比亞」,所以1621年,安特衛普真有豪門貴族,簽了份合同,都不敢要求魯本斯親手畫,只敢低聲下氣地提這麼個條款:
晚年,他給阿姆斯特丹市政廳某面牆壁畫歷史場面《克勞迪斯的密謀》,接了一千盾,剛畫完就被要求退還1/4的金額,因為市政府嫌難看。後來市政府找了個德國畫家,把倫勃朗徒弟弗林克畫剩一半的某幅作品填滿了,給了他八十盾了事,把這幅二次改成品填了市政府牆后,就把倫勃朗那幅畫退還了,錢當然是照單全部索要回來的——你敢不還?市政府也是你欺騙得了的?
大衛是出名的革命畫家,但他可不是窮革命。身為拿破崙家的首席畫師,每年津貼一萬二,此外光教學生收入五千法郎,把《薩賓婦女》租給盧浮宮五年收入六萬六。那幅《拿破崙過阿爾卑斯山》,皇帝當時一次性給他二萬五千法郎。掛靠著王室,就是這麼富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