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的這項危險行動也是出於正義感才參加的？」有時候，加護英治的用詞會很口語化，就像是受不了謙和有禮的說話方式而自然地轉換為簡單粗暴的措辭。

「該說一樣……」

「火星」這個詞聽起來很幼稚，卻讓田原彥一心情灰暗。

「然後呢，我們就又深入調查了一下。」加護英治摸了摸鼻子，「你是為了自己暗戀的公主，池野麗華女士，才會參与這次的危險行動的吧？幾個月前，我們這裏也收到了情報，舉報說池野麗華的父親可能是危險人物。你不知從哪裡聽說了這件事，所以才想要幫池野家，不是嗎？」

「不，你還知道其他危險人物吧？還有別人吧？」

「和平警察前往安全地區時，不論什麼地方，都會出現一定數量的、無法理解和平警察的理念與狀況的人。這也就是所謂的任何事都會有三成人反對的理論。就好像無論多麼高級的酒店，去看看排水溝都能找到蟑螂一樣。害蟲不可能為零。所以，和平警察思考後，決定先把他們熏出來。」

「什麼意思？」

「把工作委託給民間，這是社會潮流。」加護英治顯得很開心。

這是他發自真心的疑問。所謂警察，不該是守護治安、維護正義的組織嗎？而且，和平警察里還有「和平」兩個字。他很難相信這個組織的成員會像現在這樣囚禁自己，出言恐嚇，最後還扔出一句「要不你去火星住吧」這樣的話。

「大概吧。」

「總之，田原先生你昨天坦白的情報毫無意義。金子教授、臼井彬都是我們的人。如果田原先生不再說點別的新情報……」

「不，我是說蒲生先生。」加護英治的臉上綻出笑容，「田原先生你的動機不一樣吧？」

田原彥一隻覺眼前一黑，很快又亮了起來。他的視力已經出現了混亂。「這是怎麼回事？」他問。

「還有別人吧？」

「那只是表面上的工作吧？」

「我就是想知道才問你的啊。」

「不會有人知道或察覺到的。」

「暗戀的事也……」

「是蒲生先生的事。喏，剛才也說過的，你知道蒲生先生在做志願者的事吧？妨礙和平警察工作的男人，蒲生先ｈｔtpｓ://ｒｅａd•99ｃｓｗ•ｃｏｍ生就是這種人吧？」

「你從小學開始就在暗戀她了吧？」

「什麼意思？」

「啊？不。」有那麼一瞬，田原彥一不知道加護英治在說什麼。他似懂非懂。

「兩個？」

「那就是蒲生先生嗎？」

「啊嗯，是的。」田原彥一回答，覺察到自己的胃部正在抽緊，「這是什麼意思？」

「該說是工作嗎……」加護英治挑選著詞彙，「應該說是志願者吧？」

「你能說的有兩個。」

「什麼？」

「你剛才不是說『也就不用我說』嗎？這話的意思就是，如果你想說，就有情報可以說吧？」

「我不知道。」田原彥一搖了搖頭。

「撒謊。」田原彥一當即否定。

「蒲生先生有那樣的力量嗎？」

「啊？是說我嗎？」

「那麼，也就不用我說——」

田原彥一沒能立即作答。他困惑於是否該向隸屬於和平警察的人承認這一點。「是金子告訴你的吧？你完全被他騙了。」

「看，說漏嘴了。」

「水野先生他們沒事嗎？」田原彥一問。

「不，什麼情報都——」

加護英治噘起了嘴巴。田原彥一的視線向下，因此對不上他的目光，但可以看到加護英治的鼻孔張大了。

「是嗎？」

「幾名和平警察為了帶走她而去訪問了她家。而正要帶走這名女性時，她激烈地反抗了。這已經超出常規了。」

「是民間志願者嗎？」

「試著套你的話。」

「所以，你就說出了池野同學。」

「沒有。」

要麼在當今的現狀里努力存活，要麼就去火星吧。毫無希望的二選一。

審訊室里的審問從這一天開始。田原彥一似乎把事態想得過於簡單了，換句話說，他以為不會有麻煩的審問及可怕的拷問。當然，他也沒樂觀地認為自己會被無罪釋放。他們入侵大樓安裝竊聽器，怎麼想都會被定性成危險分子，理應被毫無爭議地處刑。他也是這麼認為的。

「還有一點？」嘴上說「希望告訴我們」，實際上無非是引導著、強迫對方說出他們想要的自白。

「要看你對沒事是怎麼定義的了。審問還在繼續哦。」

「這……」

「https://read.99csw.com然後，我還希望由田原先生告訴我們的一點是……」加護英治豎起一根手指。

「也是猜的。」

「啊？」

「是什麼？」

「有一部分人可以通過協助警察來免於處罰，臼井彬就是其中之一。」

「也就是說，田原先生並不了解蒲生先生？」

「因為臼井彬也是危險人物。」

「是的，只要稍微引誘，就能找到想要反抗和平警察的人。金子教授嘛，就是為此而設置的……怎麼說，幌子，引蟑螂的人。嗯。」

「田原先生，你是因為那個吧？你是為了池野麗華女士而在努力。」

「田原先生，你可能想包庇同夥，但我勸你還是不要隱瞞，說出來吧。」加護英治的牙很好看，也像在表明他們的立場不同。

「危險人物並不是危險人物，只是，被說成是危險人物的人就會成為危險人物。」

這次，田原彥一因為湧起的怒氣而紅了臉。「你擅自看了嗎？」「田原先生是危險人物哦。不是疑似危險人物的級別，而是確定是。你闖入和平警察大樓，還企圖妨礙公事。所以我們搜查了你的住宅，沒收了你的電腦和書，還向你的朋友熟人打聽了你的事。於是我們得知，你對池野麗華女士心懷愛意。」

「那個，」田原彥一問出了口，「那個，所謂正義，是指什麼？」

「半個月前，在泉區的住宅區里發現了危險人物。是一名有證據表明是危險人物的女性。」

田原彥一滿面通紅。「為什麼你會知道這個……」他欲言又止。

小腿又被踢了。彷彿能刺穿骨頭的劇痛令田原彥一當即倒下。如果蒲生先生是「正義的夥伴」——這個念頭在他的腦中閃過，或許真有可能來救自己。

時間在這樣的循環問答中過去。身體方面的拷問會在什麼時候進行？從金子教授那裡聽到的事無數次在腦中掠過。「被招進和平警察部門的，全都是在警察里能算有施虐愛好的人。」教授這麼說著，還說了很可怕的事，「他們每天都在發明拷問的方法。」然而，眼前的加護英治卻是個溫和的美男子，完全看不出有實施暴力的傾向。雖然他不停重複「還有其他危險人物https://read.99csw.com吧」時很嚇人，但這也算他的工作。田原彥一已經覺得這個加護英治一定是位溫和的警員，他甚至在想，金子教授的話可能只是為了讓人心生恐懼的都市傳說。

「蒲生先生是『正義的夥伴』嗎？」

「大概吧。應該這麼說，田原先生，你也是知道的吧？」

「普通市民？」

「你知道他是做什麼的嗎？」加護英治眯起眼睛，溫柔地問。

「就是你想要守護的、你所暗戀著的池野麗華女士。我希望你能告訴我，她是危險人物。」

「臼井先生呢？臼井先生也一樣嗎？」

「我不知道他這麼活躍。」

「是因為害怕吧。」

「就算你說要新情報……」田原彥一的聲音變細了，「我也沒有啊……」

「我不懂你的意思。」

「不管田原先生怎麼認為、有多大的不滿，都只能生活在現在的這個社會裡，要遵守規則。如果不樂意，你就出國嘛。只不過，不論哪個國家，都在這個社會的延長線上。有的國家的醫療水平還不如日本，沒有葯，也沒有空調。甚至還有被瘧疾侵擾的國家。你能說那裡比這個國家幸福嗎？要不，索性你就去火星上住？」

「但我已經把所有認識的人都——」

「大概？」

「不會沒有吧？」加護英治輕快地說道，那種完全不在意對方處境的嘲諷語氣令田原彥一感到不安。

「除了那個，蒲生先生還有別的工作嗎？」

「唔，算了。」加護英治盯著田原彥一看了一會兒，嘟囔了一句，「蒲生先生現在應該在隔壁的房間里被審問，他會哭著招供的哦。『我就是當時出來妨礙的男人。』」

「金子教授的事也說了，目前沒有隱瞞的意義。」

「我現在不就在問你嗎？那位『正義的夥伴』，是不是蒲生先生？」

清潔大樓計劃失敗后，被捕的田原彥一等人被投入了這棟大樓里的拘留所。

加護英治愉快地眯起了眼。「正是，我剛才撒了個小謊。實際上，你的同學們對你似乎一無所知。你這人沒什麼存在感啊。不過，我們調查了你的電腦以及你喜歡的書籍和漫畫，這個是真的。人的喜好都是有傾向性的，產生興奮的對象也分為幾種模read.99csw.com式。參照你身邊的人，就能大致確認你可能喜歡的女性，當然，是男性的話也可以。」

「做什麼的？公司員工吧，之前聽他說在房地產公司當銷售。」

「我什麼都沒隱瞞，全說了。」田原彥一沒有說謊。被捕后，他說出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他之所以能下定決心，是因為與其隱瞞了什麼而被折磨、最後被逼著坦白，還不如一開始就說出來會比較有利。從金子教授那裡聽到的充滿虐待的拷問正是一大推力。

「這……」不，他不是這個意思，「簡而言之，我到頭來只能說你們想聽的話，即使那不是真的。」

「她的父親是危險人物嗎？」

「對我們來說，喏，也是想了解一下蒲生先生的武器。告訴我吧。」

「你們到底想問什麼？我們什麼都沒隱瞞。」

「該說是暗戀呢……」

「你真的相信金子教授是教授？啊，不對，他確實是教授，只不過是為我們工作的。那個人也是。」對方的表情有些使壞，彷彿在責備田原彥一是個遲鈍的白痴。

「啊？」

「啊，是的，那個……」

他沒有動怒。此時發狂也無濟於事，只會讓對方感到愉悅，田原彥一對自己說。

「他看起來不像壞人……」田原彥一回憶起臼井彬嚴肅的神情。從金子教授身上完全看不出感情的變化，的確很可疑——雖然現在這麼想也不過是馬後炮。但在臼井彬身上看不出企圖給田原彥一等人設套的狡猾感。也可能是他生來就是演技派，技高一籌。只不過，「同生共死」那句話透著由衷的肅穆情緒，並非虛偽。

「知道什麼？」

「這到底是……」

「我還以為田原先生會用這件事賭一賭呢。」

「還是跟蹤狂呢？」加護英治的語氣中帶有明顯的調侃意味，「田原先生電腦里的照片，那個，也有些色情的。都是和池野麗華女士差不多的類型，是吧？」

「真可惜。」

坐在田原彥一面前的加藤英治穿著一件溫暖的駝色外套，略帶褐色的發色讓他看上去很陽光，再加上一張娃娃臉，甚至可以說俊俏。田原彥一不由得在想，說不定他和自己差不多，都二十齣頭。

「田原先生是不是認為，即使遭遇殘酷的拷https://read.99csw.com問，也會有人來救自己？比如蒲生先生。」

「看起來池野家的人很有可能是危險人物。我們有來自各方面的情報。」

像是覺得田原彥一的這個說法很可笑似的，加護英治伸出手指，在空中晃了晃，然後嘆了口氣，說：「嗯，是吧。」

「田原先生，蒲生先生是個怎樣的人？」

加護英治眼神冰冷地注視著田原，田原被這麼一瞪，立時不敢作聲。「逃，本身就是身為危險人物的證據。所以，我們必須抓住她。這時，突然出現了一個騎著大型摩托車的男人。他穿著連體服，戴著面罩，用奇怪的武器擊倒了在場的警官，救出了那名女性危險人物。」加護英治淡淡地講述著當時的情形。

「撒謊？」

過了一會兒他才明白，是加護英治在桌子底下用尖頭皮鞋的鞋尖踢自己的小腿。

「妨礙？不光這次嗎？」

「你真的不知道？」

「一個就是，池野麗華女士。」加護英治的牙齒閃著光。

「志願者？」田原重複了一句，又覺得如果是蒲生先生的話倒也有可能。他體格結實、性格耿直，另外，從對話間也可一窺其豐富的知識，就像是哪裡的老師，「志願者是指什麼樣的？蒲生先生很有正義感，說不定在做。」

「我還想田原先生會不會期待蒲生先生能表現得像超人啦蝙蝠俠那樣活躍，然後把自己從現在的狀況中救出去。」

「熏出來？」

他感到右腿一陣劇痛。

田原彥一還覺得和水野、蒲生一起被捕真好，這種感覺並不是出於諷刺或反話。如果他們之中有人逃跑，他或許還會煩惱是不是該隱瞞吧。

加護英治的臉上寫滿憐憫，他笑著說：「此方之正義，彼方之罪惡，這種事多得是。不論多麼正當的刑罰，對被動刑的一方來說都是罪惡。大致上，不論什麼戰爭，開戰的第一聲都是一樣的。」

「蒲生先生嗎？」

「咦？你以為靠金子教授啦、臼井先生什麼的這種小組織就能鑽警察的空子？簡單來說，他們是和平警察的同夥，是給和平警察幫忙的志願者。」

「臼井先生他？」

「『為了守護對大家來說重要的東西！』」加護英治眯起眼睛，「戰爭都是因為這樣的口號而開始的。」

「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