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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第九章

但他不敢這麼做。他是威尼斯人,懂得丐幫的勢力有多厲害:誰與這個古老城市的乞丐結了仇,只能以離開威尼斯而告終。所以他雖然氣得咬牙切齒,卻也無可奈何,只能耐心地聽完客戶的抱怨。「他們想幹嗎?」他惱怒地叫喊著,「就因為要問你們的名字?這究竟是幹嗎?」
克拉維利親自去開了大門。他一眼看見那女子的美貌就驚呆了。女子朝他微微一笑,他的一句問候話卻卡在了喉頭,只含混不清又結結巴巴地說了幾句誰都聽不懂的話,就領著這年輕女子進了他的圖書室。
克拉維利點點頭。他匆匆喝完咖啡,吃了一塊烘餅,然後又奔上了陽台。台階上坐著的乞丐已經換了兩個人,其中有一個甚至悠然自得地吹起了口琴。
他看中了兩塊地皮,而業主卻縮了回去。他們顯然是想再抬高價格。三位一早就來訪的客戶,進門就抱怨說有幾個乞丐在門口台階底下攔住了他們,纏著問他們的名字。最令他們吃驚的是,這些乞丐竟然都還提到了他的名字。
「這正是我的目的。您不會有任何結果的!」
克拉維利朝一張沙發椅擺擺手,「請吧,博士,請坐。」
他的父親是一名公職人員,在威尼斯軍械庫里當行政秘書。他為人正派、本分、虔誠。他愛讓別人稱呼他「秘書先生」,並總結了一條寶貴的人生經驗,幾乎每天都要對小塞爾喬說上幾遍,「你記好了,孩子……誰為國家服務,誰就能過上連上帝都會滿意的生活。」所以,本來也可肯定,塞爾喬長大后也該成為一名公職人員。
「真該放狗出去攆走他們!」
「您是問貝瓦爾德博士?」克拉維利明知故問,故意拖延時間。
克拉維利鎖上實驗室的門,朝剛才下來時走過的樓梯走去,扭頭又拋下幾句話:「您考慮考慮吧,寶貝。我們剩下的時間不多了。如果警察進來搜查,我就按下那扇門上的把手!」
「不是他還有誰?他不在飯店裡。我要立即同他說話!立即!」
「我還可以讓您渴死。您知道,人渴極了會發瘋的,您會刮牆刨地,從牆縫地縫裡吮吸潮氣……」
「他們找到我時,您就死路一條了,克拉維利。」
「這樣下去不行!」
克拉維利當時正在陽台上,沉浸在這樣的氣氛里。他忽然看見有一艘貢朵拉在他家門口靠了岸,船上走下了一名年輕女子。這情景好像就在眼前,克拉維利直至今天彷彿仍聽到門環叩響的聲音,聽見那女人清脆的說話聲,「您別走啊,船工!就在這裏等我。」
貝瓦爾德博士臉色慘白,獃獃地望著已被鎖上的房門,聽著克拉維利上樓的沉重腳步聲漸漸消逝。他的勇氣消失了,只剩下一種令人絕望的恐懼,他害怕在這地窖里痛苦地被淹死。
「是呀!您不是在報紙上刊登啟事,說要出售一枚戒指嗎?」她的說話聲清脆、有力,十分動聽。在他恍恍惚惚的想像中,這女子已被他雙臂抱住,正在熱切地同他耳語,興奮得已不能自持,快活得出聲叫喚了起來。多年以來,每當克拉維利回憶起那年夏天的這一悶熱的夜晚時,這情景仍使他感到躁動難熬。
「貝瓦爾德博士在何處?」他渾身一震,雙手緊緊抓住了桌沿,瞪大了眼睛望著克拉維利。
「您想幹嗎?」貝瓦爾德博士問。對克拉維利推到他面前的酒杯,他碰都不碰。
克拉維利悄悄干起了買賣武器和化學品的勾當。無論是在北非、印尼或南美,叢林或荒漠,到處都出現了塞爾喬·克拉維利公司的縮寫S.C.,這兩個字母的縮寫幾乎成了一種符咒,能給人帶來軍火、武器和暴力行動。秘密警察、軍隊和政治活動家都認識了他;人們相互介紹他,就像推薦一名特別招人喜歡的妓|女一樣。他在他們中間名噪一時。克拉維利的走私船或虛報國名的海輪,從不為外人所知的巨大的武器倉庫出發——這些倉庫大多都隱蔽在達爾馬提亞、希臘或西亞海濱小島的山洞中,裝載著一個個打有S.C.標記的箱子駛往目的地,使那些地方充滿了苦難和淚水、殺戮和血腥,土地一片荒蕪……
「如果有人能說服人們……」
「我當然懂,教授。」克拉維利如實回答。
克拉維利激動地揮著雙手,眼睛里亮起了奇怪的光。
克拉維利伸手從衣袋裡掏出了一張報紙,翻開來,放到桌上。貝瓦爾德博士俯身向前,看到了報上醒目的紅字大標題里有他的名字。
克拉維利關上門。他咬緊了牙齒,注視著他的用人們。他們也已經看過晨報了?一定已經看過。這是人們吃早餐時做的第一件事。那10萬里拉的賞金會不會吸引他們?他們心裏會不會猜疑到我?克拉維利雖然不動聲色,但內心卻產生了一種恐懼,他怕得幾乎要癱倒下去。
「永遠不!」
「我們現在的處境,已變得異常危急。」克拉維利又開了口,但坦白得又令人驚愕,「情況有多嚴重,我會告訴您,向您證實。上面,光天化日下,魔鬼已經出來了。」克拉維利遲疑一陣,拿起了他的槍,走到一個壁櫥前,取出了餅乾、水果糕點和一瓶紅葡萄酒。
18歲時,塞爾喬·克拉維利懂得了怎樣才叫有知識這樣一個道理。他要比別人更有知識,他要出人頭地。他參加了一次入學考試,成為威尼斯建築藝術高級中學的一名學生。於是,他父親又同他和解了,還到處向人介紹他是「高中生克拉維利先生」。
潘特洛西教授傷心地用手抹抹皺巴巴的老臉。
「哈啰!」他高喊道,「我來看您了,博士!」
「死了?她現在連痛苦https://read.99csw•com都沒有了!」潘特洛西在一張沙發椅上坐了下來,心神不寧地用手指敲著扶手,「真是不可理解!連x光檢查都證明,她的癌症病灶已經消退!此人是個天才!是人類的救星!他在哪兒?我急著再要些藥劑給病人做進一步的治療。」
「可這是為什麼呀,我最親愛的朋友?我簡直就不相信您的道德會如此高尚。有2500萬美元,就別再想著您的道德了!世界那麼大,您哪裡不可以去?!巴哈馬、帕爾瑪、佛羅里達、塔希提……哪裡最美,您就去那裡!有2500萬美元作後盾,您幹嗎還要操心別人用您的分子式去幹什麼事呢?」
「回柏林了。」
「嗨!」他朝著樓下的台階高叫,「你們坐在那兒千嗎?這是我家的台階!我家的地盤!我要叫警察了。快滾,你們這些討厭的傢伙!」
這天一開始,塞爾喬·克拉維利就遇上了不愉快的事,令他惱怒無比,卻又無可奈何。
潘特洛西教授終於走了。臨走時他還十分激動,不斷地詛咒著商人習氣,又懇求克拉維利為義大利著想,把貝瓦爾德的發明搞到手。
貝瓦爾德博士慢騰騰地從實驗室走了出來。他的夏裝已又臟又皺,瘦削、白皙的學者臉上白里透青,再加上滿臉是灰白的鬍鬚,更顯出他數日來承受了多大的痛苦。他在通往這間卧室的門口站住,用一種鄙視的目光注視著克拉維利,使克拉維利感到了不安。當他的目光碰到放在桌上的手槍時,他甚至笑了。
克拉維利走下樓梯,進了那間卧室。他四下一看,房間里空空的。通往實驗室的那扇門虛掩著。他喘著粗氣跌坐在一張沙發椅里,把握在手中的一支已上了膛的左輪手槍放到了吸煙桌上。但他隨即又跳起身來,從一個壁櫥里取出一大本文件,然後又坐回沙發椅。
克拉維利聳聳肩表示遺憾。
大管家悄悄地走了。克拉維利看過信件上寫著的發信地址,沒有拆開信封,就把它們扔到了一旁,隨後抓起最上面的一份報紙,翻開了第一版。
投入全身心幹了10年之後,塞爾喬·克拉維利為自己買下了聖安娜河畔的巴巴利諾別墅。他成了一個大人物。他的父親死時知道,自己有個少有的能幹的兒子。他的中介生意越做越興旺,克拉維利在義大利的各大城市建立了分公司。不過這些分公司都只有一塊招牌而已。突然,克拉維利又成功地一躍進入了大商人的圈子,而從外表看,仍絲毫不為他人所察覺。就像一頭公狐狸嗅到了正在發|情的母狐狸似的,有一天克拉維利出現在一出手就理所當然地是幾百萬元的大商人堆里。
「是的,教授。但貝瓦爾德博士提出,還要一些時間考慮考慮。」這倒也是真話,克拉維利暗忖,我沒騙人。貝瓦爾德現在關在地下室里。要等他軟下來,確實也只是個時間問題。
「我也一樣,博士。」克拉維利轉過身來,默默地注視了貝瓦爾德許久。
但令他興奮的還遠遠不止於此:肩膀的線條、腰髖部的曲線、上衣勾勒出的豐|滿的胸部,樓外的運河上,暑熱尚未散盡,從環礁湖上吹來的熱風,更令人躁動不安。克拉維利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克拉維利聽客戶這麼一說,連忙跑到陽台上往下看。他的陽台就在聖安娜運河上方。他看見大門左右兩側各蹲著一名乞丐,愁眉苦臉地望著運河裡的髒水出神。
克拉維利俯身用一隻手按住了手槍。他神情嚴肅地注視著貝瓦爾德博士……
「殺死您?不——!要是我想殺死您,就不用和您來大談什麼人類相互瘋狂殘殺的歷史了。我要您的分子式!」
克拉維利的臉上強笑著。這是一個面具,背後隱藏著他的無奈。
「有人請?」潘特洛西教授跳了起來,「好傢夥,您究竟懂不懂這個貝瓦爾德發現了什麼?」
但當時,他已不知所措了,以至在走進圖書室時,還被門坎絆了一下。然後,他取出戒指讓那女子觀看,開了一個低得可笑的價格。這是一枚十分古老的戒指,在清理一處地基時發現的。這是一件珍寶,任何一個民俗博物館知道后都會聞訊而至。
「對,關係到千百萬人的生命!關係到千百萬痛苦地在死亡線上掙扎的人!您想想原子彈吧。1945年,當第一顆原子彈落在長崎、第二顆落在廣島時,全世界都驚恐地屏息了,世界上也終結了一場民族大屠殺。但長崎的3萬名死難者和數十萬名被致殘、致畸以及連續數代機體受到傷害的人,卻未給人留下長遠的警示。恰恰相反……一場原子競賽開始了,比的是誰能率先把殘酷的武器製造得更完美!太平洋中的環形珊瑚島比基尼島被包圍在厚達數公里的放射性水霧之中……堪察加半島上空籠罩著滿天烏雲……在北極圈周圍的凍原上,一顆比100個太陽還耀眼的炸彈爆炸了……而突然,炸彈聲又靜了下來,因為鈾和氫已經過時。科學又進步了……死亡變得更安靜,更溫和,但也更可怕了。現代的死亡已用不著震耳的響聲和剌目的亮光……它已變得更『潔凈』了:從人造的放射性雲層中落下的雨,能大規模地置民眾于死地;冰彈能讓海洋結冰;風暴彈能把海水卷上陸地;真空彈能吸走空氣,讓肺炸裂;細菌彈能給整片的大陸帶來瘟疫……靜靜地,悄悄地……人們就像生命短暫的小昆蟲一樣死去……惡魔幻想的畸形產物變成了事實,而創造它們的,卻是文質彬彬、嚴肅認真的學者的頭腦!那麼現在呢,難道我該把這恐怖再增加幾倍嗎?不——我的信念是救助干百萬癌症病人……但當我發現正是這同一藥物也能用來靜悄悄地消滅民眾時,我已為自己的腦袋而悔恨……」九_九_藏_書
貝瓦爾德從這眼光里看出,他已面臨著無法迴避的抉擇。他曾經等待過的這一時刻終於來臨了。他從這眼光里還看出,他剩下的時間或許只有短短的幾分鐘了。
他匆匆瀏覽了一遍標題下的文章,渾身冒出了冷汗。他的鷹臉急得一片慘白,皮膚也縮緊了,似乎皮下的脂肪一下子都分解掉了。
「我想看看那隻戒指……」那女子對他說。
克拉維利沒有打斷貝瓦爾德的這一席話。他一直聽到他說完,才又喝了剛斟的一杯紅葡萄酒。待貝瓦爾德精疲力竭地沉默下來時,他攤開雙手,又一再點頭。他現在的表情中顯示出了一種真實的同情。
「但有的東西用千百萬美元也無法衡量。我已清醒地意識到,我的發明有可能造成千百萬人死亡。不!我要和平,克拉維利。我現在要以最大的熱情為和平而鬥爭,正是現在。我知道我的腦袋有可能會永遠毀滅這和平!所以我個人的生命對我已沒有任何價值!如果我的發現也隨我一起死去,對我倒也是一個莫大的安慰!」
「您是個不可救藥的理想主義者!」他不輕不重地說,「您真的相信,在敵方弟兄們的狂叫聲中會有人聽見您呼喚理智的微弱聲音?!」
「克拉維利……尤里奧活下來了!天哪,您別這樣盯著我看嘛!是的,是……我用貝瓦爾德留下給尤里奧用的那些葯,給一名已不宜再動手術的女病人用了。診所里就只我的主任醫師一個人知道。這位女病人已處於昏迷之中!反正不管怎麼樣都……根本就沒有希望了。於是我就用貝瓦爾德的葯給她注射了三次。我對自己說,要是能給一名垂死的病人一線生機的話……」
「那就有更多的乞丐會來這兒,先生。」大管家彎腰從地上撿起信件,「我們曾經試過……這樣做不合適。」
「我的態度沒有任何變化,」他說,「我早就等著這一天了。」
「是的。」克拉維利又說了實話。
塞爾喬·克拉維利感到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嚨。
「您還怕一具活屍?」他問。
「他有道理!他懂得自己的發明有多大的價值!克拉維利!您的民族精神哪裡去了?幹嗎不買斷他的初步成果,讓義大利成為把世界從癌症的災難中拯救出來的國度?好傢夥,這可是又一個伽利略式的偉大發現!而您,卻讓他跑了!」
「您不怕死,但我怕!我要活……我不想因為您而喪失生命!」
沒人回答。實驗室里沒有響聲。克拉維利詫異地搖搖頭。
這一點我本該估計到才對呀,他暗忖。潘特洛西發覺自己取得了成功,當然不甘心就此罷手。我顯然犯了一個錯誤,弄不好會敗壞整個事情。當然,讓證人或敵手消失的老辦法雖靈,對潘特洛西教授卻不能再用,他不是帕特里克森或達柯爾……從現在起,他就是一個知情的危險對手了。
說罷,他走出房間,回身鎖上門,登上了樓梯。
「請坐下,博士!您想錯了!我不能再把您關在這裏了!」
「我已經認識到,由於我發明了這種藥劑,我已超越了一個人所應遵循的某種界限。我如果死去,也許比我活著對人類更有利,因為我微不足道的生命存在一天,就有可能造成千百萬人的死亡,因為這大腦……」貝瓦爾德博士用手指點點額頭,「這可怕的聰明腦袋發明了一種根本就不該發明的東西!」
「您以為,這地下室的拱頂和死亡的恐懼能征服我的意志?可愛的克拉維利,您看錯人了,而且錯得離了譜!我雖然不是英雄,從來不是,但我還有一點骨氣!」
這些真正做大生意的商人所交易的,並不是房子……他們是用靈魂、用死亡、用世界的痛苦、用人類的災難和毀滅在進行交易。
「安靜!」他厲聲呼叫,「安靜!見鬼!安靜!」
「什麼叫『不再』?」
今天,當克拉維利翻開報紙時,就是想看看上面有沒有潘特洛西的消息。
克拉維利忽然想到,潘特洛西不知看過報紙沒有。他把報紙揉作一團。他無疑看過了,而且過不了多久就會到這裏來。乞丐們要攔住他,他會大發雷霆,鬧得天翻地覆,甚至向警方報告……克拉維利渾身一顫,咽下一口唾沫。當然,他會報警的。於是警方就會找上門來。即使是按照這篇文章提供的線索,他們也會來的!那就又要像10年前一樣了,問題一個接著一個沒完沒了,但這次他們會覺得更可疑,更有針對性。
「他會回來的,我肯定。」克拉維利感到心情沉重。倘若潘特洛西心血來潮,把近日的經歷披露出去,各國新聞界的「獵犬們」就會聞風而至,擁到巴巴利諾別墅來。而這,正是克拉維利無論如何都必須避免的事。
克拉維利站了起來。他從桌上收起文件,重新將它放回了壁櫥。貝瓦爾德博士冷眼看著他。
「很糟。倒還不如您真給我注射苦列拉更好些。」
「我們要不要試試?」貝瓦爾德沙啞著嗓子說。
「還是我們之間的那句老生常談:我需要您的分子式!」
「怎麼會呢?去哪裡了?」
但他沒有走這條路。當他的父親還在不斷地進修、勤奮地學習時,塞爾喬卻逃離學校,當上了一位建築師的信使。老克拉維利在痛苦中煎熬,變成了一個乾癟老頭,但看見兒子長得又高又大,也就無話可說了。塞爾喬從信使晉陞為描圖員。建築師又親自對他進行了培訓,把他安排到繪圖桌前干起了繪圖的工作。
戒指熠熠閃光。克拉維利站在她身後。他深深地嗅聞著她頭髮上散發出的甜絲絲的淡雅香氣,看到了她頸脖和面頰上纖柔的絨毛,這是水蜜桃一般的皮膚。這一切都令他興奮不已。
克拉維利望著潘特洛西教授,目光里交織著詫異與驚駭。
克拉維利閉上了眼睛。難道我如此成https://read.99csw.com功的一生就這樣完結了,他在想。這就是偉大的塞爾喬·克拉維利生命的終結?迄今為止,他在人生道路上的目標是何等明確,步伐是何等堅定,像是有一種神秘莫測的邏輯在支配著他成為一名成功者。
「您別這麼固執嘛,博士。我可以為您的分子式付2500萬美元呢。」克拉維利用手指叩擊著椅子的扶手,「這不會有任何後果的。」
「但它也是惟一能讓您再活下去的東西!」克拉維利又大叫起來。
但他20歲時又離了校,因為他發現有許多人想賣掉自己的土地,卻不知道該怎麼做。於是塞爾喬·克拉維利又幹上了房地產中介這一行。開始時,他只做些小買賣,在魚市場邊上租了一個房間。鯖魚和魚乾的腥臭味聚集在天花板上,永遠散不開去,顧客卻絡繹不絕……起先是一些窮急了的農民,從他們身上他騙到了不少錢;然後連地產主也來了。他搖唇鼓舌,從他們手裡買到了多塊土地,然後又當做上好的牧場轉手售出,儘管由於缺水,這些土地每年夏季幹得都裂開了大縫。他都在秋天才拋售這些土地,因為這時候的土地經過了雨季,顯得十分滋潤。讓克拉維利感到奇怪的是,倒從來沒有發生過投訴之類的事情。恰恰相反,不久後人們就傳說,在克拉維利那裡買地實惠,賣地更有利可圖。
「但您也早就完蛋了,貝瓦爾德博士!現在您明白了吧,這是我們最後一次交談。您到底何去何從!」
伊羅娜·斯佐克……10年前……最後在聖安娜運河……有人在聖安娜運河看到貝瓦爾德博士……貝瓦爾德博士在何處……10萬里拉賞金……
那女子看過戒指后露出了笑容。她用纖柔、靈巧的手指點數著一張張鈔票放到桌子上,然後將戒指套上手指,伸手在落地燈的光線中觀賞了一番。
他又走到窗前朝外張望。乞丐們正纏住克拉維利的一位客人在講話。他認識此人,名叫保羅·迪帕喬,是個農民。因為有一家住宅公司想在他那裡建造成片的住房,他正想出售他的土地。看來,迪帕喬不願說出自己的名字。乞丐們擋住了他進門的路。但他也沒法回去了,船工已把貢朵拉撐離了岸,朝格蘭德大運河方向搖了回去,全然不顧迪帕喬在高聲喚他。
「這麼客氣?」
「第三種辦法,我可以讓您在這裏的地底下活活爛掉。這第四種辦法嘛,我簡直想都不敢想呢。」
伊羅娜·斯佐克驚訝地回頭看了他一眼,發覺他正瞪著兩眼看著自己,跟露凶光,咄咄逼人。她正想說話,正欲退避,不料克拉維利已撲了過來,一把將她抱住,不管她怎麼掙扎,只是拚命地亂吻、狂吻,嘴裏不斷地喘著粗氣,像是一頭瘋狂、貪婪的野獸……他像吸血蝙蝠一樣,咬破了她鮮紅的嘴唇,吮吸著血滴,用鐵爪死死地攫住了她。
「等著瞧吧。」
「有人……有人發現我失蹤了……」他結結巴巴地說,激動得聲音都沙啞了,「有人在找我?」
「貝瓦爾德博士離開威尼斯了。」克拉維利低聲說道。
「我一直以為您是代表一家工業集團與貝瓦爾德博士……」
「這不可能。我同柏林通過話。他沒有回去!而且也沒有說過要回去!」
「餓到某個階段之後,人就變得麻木不仁了。不信您試試。」
「繼續治療?我還以為您只用尤里奧這隻猴子做試驗……」
此刻,他面對著報紙不覺黯然出神。但報上的大字標題又激醒了他。
「看戒指?」克拉維利還沒回過神來。
他們坐在這裏不走,總有個目的吧,克拉維利自忖。他煩躁不安地邁著小步,在寬大的辦公室里快速地走過來又走過去,從這邊的書架走到那邊的書架,從陽台上走到門口,圍著辦公桌兜了一圈又一圈,最終又走到了窗前。透過窗帘的縫隙,他又朝樓下窺探。乞丐們仍坐在河邊的台階上,其中有一個正在縫綴上衣上的裂口。
「像您這樣聰明的人,這樣的問題根本就不必問。」克拉維利露出了笑容。他深抿一口杯中的酒,用手背抹了抹嘴唇。
他抓起槍,用槍把敲敲桌子。
「您給我注射的是依維本?」
「我們不知道,先生。我們對他們說過話,但他們什麼話都不說,只是笑笑,仍然不走……」
警察當然來過。但對大人物克拉維利,他們並沒有任何懷疑。他們問了一些問題,但也只是例行公事。無需什麼確鑿的證據,他們就相信了他的陳述:伊羅娜·斯佐克看過戒指后,就乘船離開了這裏……恰恰相反,他們通過調查得出的結論是,只有船工一個人才可能是謀殺伊羅娜的兇手!他的銷聲匿跡即可以說明,他行兇後就逃離了威尼斯。他或許已去了米蘭、羅馬或熱那亞……但人們都不知道他的姓名。這樣,「伊羅娜·斯佐克案」就被擱置起來,再也沒有提及。只有魯道夫·克拉默不相信對這一謎案所下的膚淺而又無力的結論。他每年都要到巴巴利諾別墅來一次,每次出現在克拉維利面前時,都讓他感到了巨大的精神壓力,幾乎瀕臨于絕望的境地。他每次來,都掘開克拉維利已緊緊封閉的記憶,每次走後,克拉維利都要經過好幾個星期,才能使自己的鐵石心腸逐漸恢復平靜。
但同時,他又鞏固了他作為義大利北部最好的商人的名聲,因為現在他有錢了,可以低價出讓土地,從而為自己贏得一些朋友。
「這我知道。」克拉維利拿回報紙,慢條斯理地撕碎了它。他顯得出奇地冷靜、鎮定。
他又跑上陽台,從護牆上探出身去。
「我也最後再https://read.99csw.com回答一次:不!您想把我怎樣都悉聽尊便……我是自找的死路……」
克拉維利一揮手,僕人們趕緊離開了辦公室。
他走到實驗室的門口,推開門。房間里的燈開著。他用右手指指房間頂頭的一扇小門說:「您看見這扇門了嗎,博士?它後面有個樓梯間,裏面有座盤旋式的小樓梯與上面相通。我們現在所處的地下室,位於聖安娜運河水面以下4米深處。我只要一按某個電閘的把手,就能觸發引爆裝置,把整個地下室的牆體都炸坍,而外面卻聽不見任何響聲。但您也就像一隻老鼠那樣,不被炸死、壓死,也會被淹死,博士!這樣的死法是不是太可怕了……」
「這些我都知道,教授。但貝瓦爾德這個人並不好對付。」
潘特洛西教授昨晚來訪時一反常態,既未事先聯繫,又顯得相當激動。
「您放心過來好了,先生,」克拉維利又喊,「我又不會煮您吃您……」
突然,報紙上一條醒目的紅色大字標題躍入了他的眼睛:貝瓦爾德博士在何處?
僕人們看著外面,無言以答。連大管家的臉上都是一副無計可施的沮喪相。
塞爾喬·克拉維利回想起這件往事,心裏不禁感到一陣抽搐。他用手指在寫字檯上叩擊了一陣子,定定神。10年已經過去。當時沒有任何人看見伊羅娜·斯佐克從巴巴利諾別墅被運走。就連等候在外面的船工也從此銷聲匿跡了,他的貢朵拉也同樣如此。不料有一天,伊羅娜卻被人從瑪琳河中打撈了上來。這一天克拉維利永遠不會忘記。他從來沒想到,她的屍體竟會在某個時候浮上水面!他本以為,河裡的老鼠會啃光一切。
「必須採取行動!」克拉維利大叫一聲。他叉開雙腿站在報紙碎片上。
「或許他中途又去別處了?像他這樣的人,到處都有人請……」
他走到門口,鎖上門,又按按門把,證實它確已鎖住,然後轉身走到大書架跟前。大致在整排書架中央的地方,放著一些厚厚的大開本舊書——那都是早年威尼斯航海家們的日記和海圖的珍本。他從這裏取下一些書,書架後面包著護壁板的牆上便隱隱約約顯出了一個鎖孔。他又從背心口袋裡掏出一把精緻的小鑰匙,插|進鎖孔一旋,輕輕的喀噠一聲,鎖打開了。克拉維利用肩膀頂住書架,隨著一陣沉悶的嘎吱聲,一小塊牆動了!這裏原來是一道暗門!他又用力一推,暗門朝里打開,裏面黑洞洞、空蕩蕩的,像是一個過道,厚實的裸牆就緊靠在書架背後。
「我的博士!您真有膽量!現在的人呀,您只能用數字才能說服!而不是用理智!如果您告訴他,您用一種血清拯救了100萬名麻風病人,那麼他就會對您歡呼——但隨即又會很快把您忘掉。但如果您告訴他:我用這種葯一下子就能消滅1000萬人……那麼他就會把您當做新的上帝抬到肩上。」
「您給他開的價太低了,對吧?」潘特洛西著了急,在大圖書室里來回地跑來跑去。
「房子後面也有他們的人……」大管家見主人正在惱火,不敢大聲說話。
上午10時正,大管家敲敲門,送來了郵件和報紙。放在一大摞郵件下的,是幾份威尼斯晨報。
「那位德國醫師在哪兒?」他幾乎還沒走進克拉維利的圖書室,就大聲嚷了起來,「我要馬上同他說話!」
「怎麼啦?你們站在這裏圍著我幹嗎?」他大吼起來,想用大嗓門給自己壯壯膽,「外面這些叫化子吵死人了!他們鬧得我快發瘋了!快去把他們攆走!要是他們走了,我就額外給你們1萬里拉!要是你們把他們扔進運河的話……」
克拉維利跳了起來,跑出了辦公室。他跑到前廳,看著運河前的大理石寬台階。乞丐還坐在那裡……他們的眼睛望著這幢別墅,正在拉手風琴和小提琴,奏著哀傷的曲調。克拉維利探出頭去。他熟悉這曲調。這是人們在葬禮上演奏的曲子……這是輓歌……
「那麼您就給我注射苦列拉或隨便什麼葯吧。」
「您該弄弄明白,死對於我已並不可怕,不再……」
「您瞧。今天我只能深表遺憾了……」
乞丐們不聲不響地抬起頭朝他看看,摘下帽子朝他揚揚,像是在向他乞討。克拉維利氣得用拳頭直擂牆。他又跑回房間,在大寫字檯前坐下,接過大管家送來的咖啡喝了起來。
「這種吝嗇鬼,這種斤斤計較的傢伙!一個能拯救千百萬病人的人已被您抓到了手裡……而您卻怎麼樣?您卻讓他用『需要再考慮考慮』來拖延時間!您就把地球上所有的珍寶都堆在他面前也毫不過分!他受之無愧!」
他心裏猛然緊張起來。他已受到了監視……他現在已明白了這一點。可是,乞丐怎麼會來監視他?他又究竟為何要被人監視呀?他心裏翻騰開了。難道是有什麼消息走漏了出去,傳到了這幫乞丐無所不聞的耳朵里?
克拉維利把桌上堆著的信抹到一旁,信紛紛落到地下。他顫抖著手,翻開了其他幾份報紙。到處都一樣。第一版上都印著紅色的大字標題:貝瓦爾德博士在何處?
他沉重地在寫字檯前坐下,用雙手擋住了垂下的腦袋。就在他這個房間地板底下10米的地方,在這同一時間,有一個人也坐著,面對的是一個擺滿了各種設備的實驗室。他鬍子拉碴,小口啜飲著橘子水,被日夜亮著的氖光燈照得眼睛都睜不開。
貝瓦爾德博士坐了下來。
「但他們在這裏究竟想幹嗎?」克拉維利的語氣都急了。
就這樣,他一直干到了10年前的那一天。
「那裡也有?」克拉維利又跳了起來。
「我可以讓您餓死,博士……」
大管家和兩名僕人急忙進了房間。大管家把端來的一杯水遞給臉色蒼白的克拉維利。克拉維利咒罵一聲,接過杯子就從陽https://read.99csw.com台上對準一個乞丐扔了下去,這乞丐眼明手快,機靈地接住了杯子,拿在手裡仔細看了看,滿意地點點頭,就把它放進了他那破西裝的口袋裡。
克拉維利心情煩躁地點點頭,隨意翻了翻信件。
「我的良知就是國際證券交易所的市場行情。現在行情正在大起大落!全世界各個角落,現在都臭氣熏天,我只要採取行動,就能抓一把黃金……這是我的本事!而現在又出現了您的藥劑,博士!您究竟懂不懂,這意味著什麼?有了它,我可以在所有的秘密國際市場上創造出前所未有的、瘋狂的飆升行情。這關係到千百萬哪,博士!」
貝瓦爾德博士站了起來。他冷靜地低頭看著克拉維利。
這些信件都不急,可以待一會兒再看。重要的倒是先要看看報紙上是不是有潘特洛西教授的文章。昨晚,克拉維利與這位著名的外科大夫會面交談過一次。
克拉維利摸到開關,打開了一盞昏黃的燈。
「女病人從昏迷中醒過來了!」潘特洛西打斷了他的話,「我們圍在病床前,就像小孩一樣看著奇迹發生。我的天哪,現在您明白了吧,克拉維利!我需要見貝瓦爾德博士!我需要再拿一些藥劑……一扇關閉了上百年的大門,終於被我們打開了……」
「上帝?不,克拉維利,您真放肆!我只想當一名有助於人的人。」
「是不是您的女病人死了,教授?」
「因為您是個無可救藥的白痴,既不懂得世界,又不了解人,更不懂得只有恐懼才能夠建立秩序!」克拉維利抬起雙臂表示惋惜,「這樣子我們是談不下去的,博士。現在的事情並不關係到什麼原則,而只關係到一個明確的選擇。我最後再問一次:2500萬美元干不幹?」
「您見我從來不都是這樣嗎?」克拉維利隨和地一笑,「您身體可好?」
那是一個美妙的夜晚,夏日的暑熱尚未散盡,到處都充滿了音樂。這音樂鑽進人的心裏,令人欣喜若狂,想入非非。
「於是您就?」克拉維利吃驚地咽下一口唾沫,「教授……這可是第一次用這種葯做人體試驗呀!就是貝瓦爾德本人,迄今為止也只用貓和鼠做過……」
這間小過道里,靠牆砌著一條樓梯,又陡又窄,直通到樓下與地下室的其他各間分隔開的一處密室中。這密室位於地下室的某個偏僻角落,房屋建築圖紙上根本就沒有畫出來,由於整座樓房裡的房間、過道和樓梯的分佈複雜得令人摸不清頭腦,所以根本就沒人會想到它的存在。這套密室共有三間:一間可以算是卧室,牆裡做了幾隻大櫥,另有一張床、一張桌子、一套娛樂器具和一盞雅緻的落地燈,地上鋪著地毯。它旁邊是個實驗室,裏面的設施十分齊全。它的邊上緊靠著一個暗問,除了克拉維利之外,再沒有其他人進去過。它的門一直鎖著,而且只有一把鑰匙,克拉維利一直帶在身邊。
「對。這是愚蠢的做法,我承認。當時我另有一個打算,與今天必須採取的行動不同。那只是一針安眠鎮靜劑,用量也不大……您那時太激動了,博士。我猜想,您永遠不會自覺自愿地進入到我克拉維利的地下世界來……」
「無賴!」克拉維利罵了一聲,又跑回他的辦公室。
他對他所交往的人為何會如此愚蠢一直百思不解。在做成了幾樁土地中介生意之後,他轉而做起了更大的買賣。他買下了環礁湖上的一些舊別墅,把它們的外麵粉飾一新,又以至少能獲利300%的價格轉手賣給外國人。他還以同樣的手法成交了一些店面。
她大聲呼救,拚命掙扎,用腳亂踢……這時,他用手捂住了她的嘴,按住她的頭往牆上撞去。他撞了一下又一下,直至她昏厥過去,癱軟在他的懷裡……
「看來他們是夜裡就在那裡了。保羅一大早來的時候就被他們攔住過。還有露依吉和索菲婭也是這樣。」
「您當我真是白痴嗎,博士?」克拉維利隨意地把兩隻手擱上了肚子,「真要是那樣,您今天就已硬得像一塊木頭了,您那寶貴的腦細胞也就完蛋了。但這樣對我毫無益處,寶貝。這也就是說,如果我們邏輯地來觀察事態的發展,也許您現在還是躺在某條陰暗的運河河底反倒更好些。」
「您的行為太幼稚了,克拉維利!」貝瓦爾德把肘部擱在桌上,攤開兩手支著頭,「倘若您給我注射了苦列拉,或許倒還合乎一點邏輯。您對帕特里克森和達柯爾這樣干時不是毫無顧慮嗎?但您卻用依維本麻醉了我,把我關進了這兒的地下,用地窖密室和人工通風這一套把戲來重彈華萊士小說里的老調……這一切不可笑么!您這樣做究竟是想達到什麼目的?您以為把我關進了地窖,就能從我身上得到在您樓上那漂亮的圖書室里得不到的東西?!我想,您準是估計我會膽怯……」
「這是什麼意思?」貝瓦爾德問。他感覺到自己的呼吸都快停止了。坐在他面前的這個克拉維利,好像完全變了一個人,更讓人捉摸不透了。
「我知道。您到底還有一點良知沒有,克拉維利?」
「安靜!」他怒吼一聲,用拳頭擂著牆,「安靜!安靜!」他又跑出前廳,奔上樓梯,穿過辦公室,衝到了陽台上。他雙手握拳,猛敲石砌的胸牆。
「對——」克拉維利冷冷地回答。
「人們會找到我的。」
「我們先來享受一下吧,博士……這是我們生命中的一個重要時刻……」
「貝瓦爾德博士在何處?」他火冒三丈,雙手抓起報紙,把它們撕得粉碎,扔得房間里滿地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