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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2500萬美元……」伊爾莎·瓦格娜喃喃自語道,這一巨大的數字嚇得她的腿幾乎都軟了。
他轉過身子走了幾步,因為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她把資料帶來了,他不停地在想。
明天早晨?!這倒是個好時間。在此之前,警方肯定還發現不了任何線索。他們已經搜查過聖安娜運河深處所有的棚屋了,卻一無所獲。至於報紙上的文章嘛,它很快就會被人遺忘的,因為裡邊只寫了一些模稜兩可的猜測,卻提不出任何證據。要是魯道夫·克拉默真的能夠成功,能于近日之內提出證據,證明貝瓦爾德博士與我克拉維利有過接觸的話,那麼他也已經晚了一步。那時,他的分子式已經到了我的手裡,我這幢別墅已經人去樓空了。噢,不,樓里還會有人,但只是樓頂上的兩名奄奄一息的女人,還有她們隔壁房間里的一名注射了過量嗎啡而自盡的醫生……
克拉維利的腦子飛快地在思考。
克拉維利寬容地笑了。當然啰,他想,這在威尼斯是常見的事嘛。例如在火車站或者馬爾庫斯廣場,就有那麼一些男人,整天整夜地站在那裡,伺機同年輕的女子搭訕,樂於為她們充當導遊。不過,這一情景對伊爾莎·瓦格娜並不適合,克拉維利又想,她不是那種來義大利尋歡作樂的遊客,會像小鴿子一樣輕率地飛到此類花|花|公|子的手心裏去。當時,她也許真的十分失望,無奈中就聽信了某位小夥子的話。
克拉維利略略欠身。
「多謝了,先生!」
這問題來得是那麼突然,像是猛然一擊,令克拉維利心中悚然一驚。他慶幸自己幸好坐在暗處,臉上震驚的神色不會被人看見。但他很快就冷靜下來,恭謙地前俯身子,重新露出了笑容。
進入大廳,她望了望四周。僕人讓她在這裏等著,他徑自穿過一道門消失了。大廳里懸挂著一盞碩大的水晶燈,照耀得掛在牆上的古老武器和盔甲閃閃發光。一個巨大的大理石壁爐的兩側牆上,掛滿了中世紀的騎士用具,具有異國情調的長矛、盾牌和織花壁毯。
此時,他已不再想躺在病床上的兩名婦女。她們聽到了他的狂叫猛擊聲,驚訝得面面相覷。
「只是想問件事情。」
「我們的談判中途停了下來,因為貝瓦爾德博士有些重要資料沒帶來。他說要讓您送來。我猜想,這準是些分子式之類的東西。貝瓦爾德博士要用它來說明他的發明……」
「咱倆是好朋友嘛,小姐!」克拉維利興高采烈地說,「只是因為他喜歡不受拘束——這我們是知道的,他才沒接受我的建議在我這裏住下,而住進了愛克賽爾大飯店。不料卻忘了帶上分子式!我們的合作夥伴來自美國與加拿大——那是一家大型的醫藥集團公司!他們雖然相信貝瓦爾德博士的偉大發明,但終究還缺少科學的基礎,缺少計算的依據,也就是分子式!所以他們還心存疑慮。距離我們的目的,就差一步之遙了……」
「是他嗎?」伊爾莎·瓦格娜出聲自問。船工驚訝地看著她。
「伊爾莎——!」他拉長了聲音高聲呼喚,一邊不停地用手拍打著厚門,「伊爾莎!伊爾莎!」
SOS,SOS,SOS……
「信不信就只能由您啦,寶貝。我現在正在接待一位客人。我們友好地共進晚餐,一起吃了雞、喝了酒。這位女客名叫伊爾莎·瓦格娜……您認識她不?」
「伊爾莎·瓦格娜……」貝瓦爾德無聲地叨念著她的名字,「她也被他逮到了!噢,天哪,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呀……」
當然,機會本來是有的,我可以用我的葯來試一試……然而,她倆的生命一旦得救,就意味著千百萬人將會死於非命!
「您直接從柏林過來?」
「去哪兒呀,小姐?」
這敲擊聲好奇怪呀,她想,像一種熟悉的節奏,而不是釘地板的聲音。這是一種有規則的敲擊,一種信號,一種……
「您也看過報紙了?」克拉維利幾近嘲諷地問。
想到這些,伊爾莎·瓦格娜一剎那間就明白了整個可怕的事實。她不由自主地重新回頭看了看即將離開她視野的巴巴利諾別墅,想到自己無意中已答應明天早晨把記有分子式的文件夾送來,她感到毛骨悚然,渾身顫慄。文件夾!一切都因它而起!
「開始時,我也覺得這一切都無法解釋。要不是有位先生向我伸出了援助之手,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謝謝您了,克拉維利先生,」她努力穩住自己說話的聲音,「但現在我該走了……半小時已經超過了。」克拉維利聞言臉色大變,似乎對此深感遺憾。
「是的。剛才克拉維利先生不在家……他現在……我看見他在陽台上……」
克拉維利的臉色倏然發白,原本顯得十分熱情友好的表情一下子消失了。他用眼角觀察著伊爾莎·瓦格娜的神色,只要她提出任何疑問,就準備猛地關上大門,朝她撲將過去……
「這白痴!」克拉維利咒罵一聲,跳上了幾級台階,「在這最後的時刻……」
克拉維利拿不準主意了。有兩種情況可以假設:報紙上刊登的文章激起了這位姑娘探險的興趣,想贏得那10萬里拉的賞金,並在報紙上出出風頭;要不然她就是一位女偵探,巧妙地偽裝著,以天真無邪的表情出現在我面前,想在元懈可擊的克拉維利身上找出破綻!
伊爾莎心頭的重負已經卸去。貝瓦爾德博士活著,現在去了佛羅倫薩,明天就會回來。而克拉維利這個人,真正同他接觸后倒也不像一個生活在陰暗的臭水溝里的人,相反,他說得越多,就越能贏得同情,尤其是當他像一個年輕人一樣熱情洋溢地說起他的城市時。
「因為我在貝瓦爾德博士的廢紙簍里發現了您的地址。」
伊爾莎·瓦格娜點點頭。她心中剛才升起的疑問,此時又消失了。克拉維利提到了文件與分子式,說明他確實與貝瓦爾德博士有著密切的業務關係,否則,貝瓦爾德博士絕對不會向他提起分子式,更不會說要讓她伊爾莎·瓦格娜把這機密文件送到威尼斯來的。這些情況,只有確實了解內情的人才會知道。
他話剛說完,樓里又傳來了一陣敲擊聲。這聲音里有一種節奏,不像在往木板里釘釘子,而幾乎像一種旋律:三聲短,間隔;三聲長,間隔;又是三聲短……
SOS!
read.99csw.com「那當然。」克拉維利又頗有風度地微笑了,「有您這樣一位出色的女秘書,我真該向博士祝賀。您身邊帶著文件吧?」他突然發問,提出了他早已想問的問題。
「我已經有約在先了……」她支吾著說。克拉維利瞪大了眼睛,像老鷹覓食般探出了頭。
「我不知道此事與我有何相干,小姐。」克拉維利生硬地說。
「您為什麼這樣想呢?」
救救我!救救人類免遭毀滅!
「這是一種奇特的葡萄酒,克拉維利先生。」
三聲短,三聲長,三聲短……
「對,從柏林來……」
僕人側身讓開路。
那些分子式!他想,我怎樣才能獲得那些分子式!看來,除了放她走之外,已沒有其他辦法了。
她猛地用雙手捂住了嘴才沒驚叫出聲來。她回憶起了時隔已久的一件事情。那是在戰爭結束之前,她被納粹黨的德國女青年會送進了一個培訓班。
「這是貝瓦爾德博士不可原諒的過錯!我會把我的想法告訴他。他怎麼可以把您給忘記了呢?!但是,搞科研的人往往都是這樣的,常常遠離現實生活……」
她目不轉睛地看著克拉維利。他始終站在光線昏暗處,那張鷹臉上的表情捉摸不定,雖然像是在笑,那模樣卻令人厭惡。她的心底里,下意識地產生了一種反感。突然,連克拉維利擱在大地球儀上的雙手都使她覺得可怕起來,彷彿感到它們隨時都有可能猛撲過來、扼住她的脖子……
貝瓦爾德使勁咽下唾沫才沒叫出聲來。他心中暗忖:她們會死的,她倆都難免痛苦地死去!這倒並非因為克拉維利希望如此,而是我無法為她們治療。
小提琴手接過紙,把手中的樂器往台階的石級上一放,跳進一條沒有刷油漆的舊船,很快地划走了。
「什麼文件?」
「這是克拉維利先生。」
「這裏還像在中世紀一樣,找個人還得大聲叫喚。請您原諒了,小姐。過一會兒,就用葡萄酒來做補償吧。我請您嘗嘗,那可是真正的馬爾薩拉葡萄酒,它香得像玫瑰花油,甜得像蜜……」
「我不是來買東西的。」伊爾莎勉強笑了笑。她對現在所要扮演的角色感到有些力不從心。
「您說得真有詩意,克拉維利先生……」
格蘭德運河上還有太陽,陽光給河水染上了金色。遠處,聖瑪利亞康佑教堂的橘黃色圓頂閃閃發光。小船漸漸駛出了金色的陽光,划進了聖安娜運河,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喂?」克拉維利接話了,「什麼事?我有客人呢。」
「這,這……這您可不能袖手旁觀哪,您要想辦法……」
克拉維利屏住了呼吸。這場戲我演成功了,他暗忖,演得既自然而不做作,又乾淨利落,沒有強迫,沒有施加壓力,更沒有犯法……
她心裏不自覺地升起了一種不愉快的感覺。她試圖對她所看到的一些特徵加以補充和綜合,以想像出克拉維利整個人的形象,結果卻使她再次感到可怕。她又一次把雙手浸入涼涼的河水,使自己漸漸地冷靜下來。
伊爾莎·瓦格娜轉身向門外走去。克拉維利站著沒移步,卻不停地在搓著雙手。他突然感到心驚肉跳,內心無比擔憂起來:要是她一去不返了呢?我這即將到手的成功豈不成了泡影?
「去愛克賽爾。」
「可以由我來說嘛。」克拉維利滿臉笑容地說,「這些天來,您肯定沒有心思觀賞威尼斯的風光吧……威尼斯的景色真是美極了。無論是誰看了之後,都會不由自主地讚嘆不已。說實話,真正要欣賞威尼斯,還只有兩個人結伴才好。那樣,觀賞者才能體會到這座愛情之城的真諦,感到一座座橋樑像是在無聲地讚歎,河水在月光下銀光閃閃。」克拉維利停頓一下,遺憾地搖了搖頭,接著說道,「但是對我們來說,小姐,卻只能放棄今晚的機會了,至少是今晚吧……觀賞美景的機會今後還有的是。威尼斯的獨特之處就在於,這裏的每—叫、時的時光,都不會無可挽回地白自流逝,而每時每刻,都會有新的幸福與歡樂不斷地誕生……」
「您也找他?」
「明天早晨……那太好了。我今天夜裡就立即與其他合伙人取得聯繫。這樣,明天晚上就可以把合同草案定下來。當然,您必須在場……然後,您就可以把機密文件重新收回去。這樣行嗎?」
「這裏別人都進不來的,小姐。」巴內塞像是在做保證,「裏面曾經放過價值幾百萬的首飾……」
克拉維利吃驚地看著伊爾莎·瓦格娜說完這些話。
「您真是難以挽留,小姐。我猜想,今晚約您的人。一定比我更年輕、更有魅力吧。」他像演戲一樣揮動著雙手繪聲繪色地說,「唉,老人的命運就是如此……」他也站了起來,繞過桌子走近伊爾莎·瓦格娜。
「我洗耳恭聽,小姐。」
「這簡單的晚餐能合您的胃口,真令人高興,小姐。」克拉維利接完電話,回到桌邊,對伊爾沙說,「請您原諒這電話的打擾。是個老朋友打來的,想鼓動我買下一幢搖搖欲墜的舊房子……」說著,他重新坐了下來,舉起酒杯抿了一口。
「我樂意為您效勞,小姐……」克拉維利開了口,同時心裏在想,這是誰呀?剛才給她開門的僕人浮士托告訴我說,她是德國人。
電話聽筒里喀噠一聲。克拉維利掛機了。聽筒緩緩地從貝瓦爾德手中滑了下來。
克拉維利心裏發慌了。他意識到,此時坐在面前的,是他最危險的一個對手,是惟一一個手裡掌握著對他不利的證據的人。他明白,這位姑娘要是離開了巴巴利諾別墅,就會有一場災難降臨到他的頭上。
又是一陣敲擊聲……雖然很輕,卻像一陣震動,在整幢房子里迴響。是樓頂上的響聲,伊爾莎想,在我們的頭頂上。
這一瞬間,他的腦子裡浮起了一個念頭:乾脆也像對待貝瓦爾德博士一樣,把她關到地窖里去,然後把那些文件從飯店裡強行取出!念頭一起,他不由自主地張開了十指,想朝伊爾莎·瓦格娜白皙的脖子伸去,使勁箍住,再用力一扼……就像那次他扼住伊羅娜·斯佐克的粉頸一樣……但回想https://read•99csw•com起那時的情景,又使他驚醒過來。他垂下雙手,跟在伊爾莎·瓦格娜後面進了大廳。
圍在他們旁邊的乞丐們都沒做聲。克拉維利連看都不看他們一眼,似乎他們是被衝到岸邊的幾隻死耗子。船離了岸,他還不停地在揮手,一直看著它拐過轉角、駛進格蘭德大運河河口,才轉回身去,急步奔上台階。
「從柏林來!」他的聲音像是在叫喊。這喊聲里,包含了他所有的喜悅、所有的希望、所有的勝利的歡欣。
三聲短……三聲長……三聲短。
貢朵拉劃破河面散發出腐臭味的黑沉沉的河水,迅速駛向市區。
「您終於來了!終於來了!」克拉維利沉浸在極大的歡樂之中,「我的天哪……我們已找了您好幾天了!我們就像尋找一顆失落的鑽石那樣,到處在找您!那天,貝瓦爾德博士有急事去了佛羅倫薩,忘了要去火車站接您。第二天他回來后,後悔得幾乎把頭髮都揪了下來。我們去了一家又一家飯店查問,到一家家旅館去找您。最後,他完全失望了,要我竭盡全力找到您!可我又有什麼法子呢?您在威尼斯失去了蹤影!貝瓦爾德博士今天卻又去了佛羅倫薩。」克拉維利兩手一拍,「而您卻來到了這裏!通過一隻舊信封找到了地址!我不得不說,小姐……您聯想的天才真是空前絕後!貝瓦爾德博士從佛羅倫薩回來后,該會多麼高興呀……」
「您自己說過,貝瓦爾德博士十分重視保守機密嘛。」
快來人哪!
「聖安娜運河,巴巴利諾別墅。」
「他幹嗎不該活著呀?哦,您是說報紙上的那篇文章吧?那全是胡言亂語……現在的報紙上經常沒有激動人心的新聞,讀者們沒有了興趣,於是就有人想製造一些聳人聽聞的事件來活躍活躍氣氛——就是這麼回事!貝瓦爾德博士活得好好的,就像我們兩人一樣健康!只是他的出行突然了一些,那是因為另有政治上的背景。這一情況,我們當然不能公之於眾。這是關係到數百萬元收益的大事!您當然是知道的,他做出了重大的發明!這將給人類的醫學帶來翻天覆地的革命!這一發明的價值,根本無法用數字來反映!而我呢——」克拉維利踮起腳跟挺直身子,顯出一副欣喜而又自豪的樣子,「我能感到欣慰的是,為他做了些牽線搭橋的事,使他的偉大發明有了用武之地,給他帶來了無窮的喜悅……」
克拉維利又思索開了。今天要除掉這個對手顯然是不可能的,因為船工在外面等著,而且,如果這位小姐已經吩咐過無論如何都要等她回去的話,我出去叫他走恐怕也沒有用……那就只有一個辦法了:穩住她,贏得她的信任,巧妙地贏得時間,給她一些許諾,讓她感到自信,而自信則會使她盲目……
「分子式我是不會拿出來的!永遠不會!現在也不會!但在這樓上,嗎啡倒有不少。這是你輕率地準備的。它完全夠兩名婦女和我用了……」
「另外還有25%的純收入,終生可按照合同提成。這樣一筆巨大的財富就躺在您的文件夾里,您卻帶著文件在漫無目的地四處亂走,小姐!您的老闆是禍是福,全在於您了!同行的競爭天生是十分激烈的,但只要我們能搶先一步,我們的勝利就有了把握!」
「伊爾莎·瓦格娜。」
敲門聲不斷地持續著,漸漸變得有了節奏。貝瓦爾德從絕望中突發奇想,指望有人能聽到它,能聽懂這節奏中的含義。
「那您該感到多麼孤獨啊……到了威尼斯,卻沒有一個人來接您。」
「這就是我稱之為『驕陽之血』的葡萄酒!釀酒的葡萄生長在維蘇威火山南坡的火山灰地上。那裡只有這一小片葡萄園,每年收穫的葡萄只夠釀製200瓶酒……但這是連神仙都會為之爭鬥的美酒!」他說著,朝伊爾莎舉起了杯,「這種葡萄酒是屬於我的。要說什麼時刻是我最喜悅的時刻,那就是我喝這種酒的時候了。」
培訓班裡開設了電碼課,她學過幾天摩爾斯電碼……隨後,培訓班在俄軍炮兵的炮火中中斷了。但此刻,一些摩爾斯電碼突然又回到了她的記憶中,尤其是其中最重要、最常用的幾個。
「我很快就會回來的,晚上見!」
這裏黑黝黝的,像已進入了夜晚似的。在寬大的大理石台階邊,站著一些衣衫破舊的樂手,正在彈奏琉特琴、曼陀鈴和拉小提琴,還有幾面小小的手鼓在伴奏,十分和諧地奏出了一支支古老的威尼斯歌曲。其中甚至還有一位歌手,他的男高音響亮而又清澈,帶著一種深沉的痛苦思念。正是這種獨特的美聲唱法,使得義大利的歌劇永世流傳不衰而且無法模仿。
現在,她乘坐的貢朵拉已匯入了格蘭德大運河的燈海之中。但伊爾莎卻看不見這裏的情景了——她雙手掩面,為終於擺脫了驚懼而輕聲哭泣起來。
門裡有人在拉開沉重的門栓,像生了銹似的發出了尖厲的吱呀聲。厚實的大門軋軋軋地響著,終於開啟了。一名僕人站在門口,詢問地望著伊爾莎·瓦格娜。
克拉維利走在前頭,推開了圖書室的門,讓進伊爾莎,回身拉上門。隨即他趕緊按了幾個開關,驅散了圖書室里半暗不明的氣氛。幾盞隱蔽的氖光燈亮了起來,間接的柔和光線替代了原先開著的幾盞舊燈。
「怕什麼呀?噢,還是因為那篇文章!我看過那天的報紙后,隨即就寄往了佛羅倫薩,第二天,貝瓦爾德博士就出來辟了謠,並同公眾見了面。如果情況允許,他明天或後天就能回來……我今天是否可請您賞光,共進晚餐?」克拉維利見局面已經被他穩住,迅速轉換了話題,「您讓船工先走吧……過後我用我的快艇送您回飯店……」
「別墅里的光線有點暗。」克拉維利邊說邊請伊爾莎在一九*九*藏*書張沙發椅上坐下,「我很想保持這幢別墅的這種光線昏暗的特點,造成一種幽靜的氣氛。如果採用新式的照明,光線就太刺眼了,一切都暴露無遺,就失去了韻味。您是德國入,准喜歡這種浪漫情調……」
他發瘋似的奔出房間,跑過走廊,用雙手雙腳猛擂狠踢樓梯口的那扇厚實的大門。他聽見他的擂擊聲在樓房裡震響,但不知道樓下是不是也能昕到。
「我……我想向您問個訊……」伊爾莎結結巴巴地說,「有人向我推薦了您……」
「驕陽之血,小姐。是從維蘇威火山灼|熱的岩漿里提煉出來的。它是天堂里的甘露,讓我們的舌頭充分享受……」
「行呀。」
他輕輕拍了拍埃米莉亞的手,又朝眼淚汪汪地在看自己孩子們照片的露齊亞點點頭,然後就走出病房,用內線電話找到了克拉維利。電話線那頭的鈴聲響了許久,才聽見了克拉維利的聲音。
「您從容地說出了這麼大的一個秘密,小姐。」克拉維利說著,從窗口轉回身子,「貝瓦爾德博士我當然認識。我們相互通信,並有業務上的聯繫。就連他住在愛克賽爾飯店時,我還發過一封親筆信去……如果您所說的就是指這件事的話……我不明白我幹嗎要否認……」
「今晚真是令我深感幸運……」他說,嗓子里感到一陣乾澀。
剛才,埃米莉亞述說周身疼痛,貝瓦爾德給她服用了少量的嗎啡。現在她安靜了,瘦骨嶙峋的身體仰靠在枕墊上,有氣無力地在說她的7個孩子的故事,雙眼炯炯有神。
克拉維利彬彬有禮地朝伊爾莎·瓦格娜欠了欠身。
他的手掌已拍得皮綻血流了,但他依然不停地擂擊著,像發了瘋一般,汗流浹背,氣喘吁吁,嘶啞著嗓子高聲呼喚。
醇酒開始對不善飲酒的伊爾莎起作用了,酒精在她的血液里像鉛一樣沉澱下來。她自己也感到了這一點,因為她覺得手裡輕飄飄的,身體卻沉甸甸地像鐵砣一樣陷在椅子的軟墊里動彈不得。她看了看表,費勁地站了起來。
「您必須留下,小姐,與我共進晚餐!只需半小時……這一點點時間您應該能抽得出來吧?請您賞光,給老人一次機會,讓他重享青春的歡樂吧……」
「那麼,過幾天就可以進行最終的會談了。」他又回到伊爾莎·瓦格娜面前說,聲音有些嘶啞,「要是貝瓦爾德博士明天或者後天回來——具體時間目前尚未確定,我們就可以把完整的合同交給他了。您可以幫我一起來擬訂合同文本。我相信,基於我們的深厚友誼,貝瓦爾德博士一定不會反對您把那些分子式和文件交給我,讓我們同其他幾位合伙人一起,再驗證一遍貝瓦爾德的天才發明……」
他像一頭鷹,伊爾莎·瓦格娜暗忖,真像一頭嗅到了獵物的餓鷹。
別發抖,克拉維利暗自對自己說道,別高興得叫出聲來,別激動得忘乎所以!要保持鎮靜,不動聲色,做出無所謂的樣子!
「您現在就要去同這位樂於助人的先生會面了,對嗎?」他問道,「我這樣問,您可別生氣噢。」
「這樣我們就可以再聊幾分鐘了……他肯定會等您的。」
「您是貝瓦爾德博士的秘書?!」克拉維利重新睜開眼睛,聲音嘶啞地問。
「2500萬……」她斷斷續續地又重複了一遍。克拉維利聳了聳肩膀。
「那就是說,貝瓦爾德博士還活著?」她問道。
SOS!是貝瓦爾德博士!
「小姐能與我共進晚餐,令我感到無比榮幸,」他彬彬有禮地說,「您不知道,一個老人對溫暖的春風懷著何等的感激之情呢……」
伊爾莎·瓦格娜由克拉默陪同去了火車站,從存物櫃里取回了文件袋,回到旅館就交給了巴內塞先生,看著他立即將文件鎖進了保險箱。
「小姐?」他開口道,「您不是已經來過一次了嗎?」
這是求救信號!這是呼喚救援!這是人們身處困境時發出的呼喚!救人哪!快來救人!
克拉維利聞言心花怒放。
伊爾莎凝視著運河中緩緩流動的河水。陰森森的巴巴利諾別墅雖然使她感到害怕,但她查找事實真相的慾望卻更為強烈。她兩手一推鐵欄杆,轉身離開了河岸矮牆,朝貢朵拉碼頭走去。一名專為船工接客的代理商迎上前來,向她遊說乘坐貢朵拉的種種優點。她上了第一條船,坐了下來。長凳軟軟的,她心裏卻對此行害怕起來。她把手伸進了涼涼的河水,想讓自己冷靜下來。船工把貢朵拉撐離了河岸。
「我只想告訴你一點情況!」貝瓦爾德喘著氣,激動地說,「這兩名婦女都快死了……」
「您是個絕對聰明的姑娘!」
「這是您坐的船嗎,小姐?」
這又是一擊,而且來得比上一次更突然。克拉維利不可能再躲避到暗處去了。他瞪大眼睛,感覺到自己已陷入了危險的境地。他根本沒想到過自己還有個信封在貝瓦爾德博士那裡。在搜查貝瓦爾德所住的飯店房間時,也沒發現過。這姑娘莫不是在虛張聲勢嚇唬人吧?但她說這句話時那種肯定的口氣,又顯然排除了這種可能。那麼問題就大了:她是誰?怎麼會發現這個信封的?是什麼人派她來的?
「您別干蠢事呀!」克拉維利的語氣顯得十分溫和、親切,但聲音很小,似乎不想讓他的客人聽見他在說什麼,「我可能不用再麻煩您了,不再需要您的秘密了!明天就會有人給我送貨上門……」
「但我不想讓他等,更不想讓他知道我在您這裏……」這句話說了一半她就頓住了,因為她發覺自己差點兒犯下一個大錯誤。但克拉維利已經聽懂了她的意思,他的臉上蒙上了陰雲。
「貝瓦爾德博士?」他拉長了聲音問。
這酒顏色深紅,帶點棕色,斟酒時,即有一股像杏仁和發酵的葡萄乾般的香味彌散開來。伊爾莎·瓦格娜詫異地望著杯中近乎棕色的葡萄酒。
巴內塞告訴魯道夫,警方又來找過他。由於伊羅娜·斯佐克一案尚未了結,而近日又舊事重提,警方想再次訊問克拉默先生。警方的快艇還在河邊等著。
「文件夾我放在飯店裡了……」她小聲說,「明天早晨我給您送來吧。」
「您是誰呀,小姐……」他竭力穩定自己的情緒,讓問話的語調顯得自然而平靜,心裏卻感到無比的緊張。
「我把資料帶來了……」
「可我不知道該……」伊爾read.99csw.com莎·瓦格娜的回答把他從充滿希望的勝利喜悅中喚醒過來,「我得到過明確指示,不能給外人……」
這短暫的等候使人感到壓抑。她感覺到自己的喉嚨好像被卡緊了,心裏怕得發冷,本來就有限的勇氣這時已變得越來越小,最終幾乎被擊潰,真想轉身就走,跑到門外,跳進貢朵拉趕緊離開。
「可我這幾天真是害怕極了。」她說。
「這是什麼呀?」她問。克拉維利正閉著雙眼,把鼻子湊近他的酒杯嗅著酒香,臉上顯現出深深陶醉的神色。
「你別耍花招了,克拉維利……」
「您不已經看見了嗎,我什麼情況都知道!難道還是一個外人?當然,我也知道博士會小心謹慎地採取防範措施。他的身後有密探跟著……您或許難以相信,在我們這一行當中,竟也會有密探來無情地刺探機密!要知道,如果用金錢來計算的話,每一種新葯就意味著數以百萬計的利潤!哪家工廠早日生產出同一種藥物,哪家工廠就是勝利者!」克拉維利把雙手插|進了外衣的口袋,因為這雙手按捺不住激動,正在顫抖,「但在我們之間,情況就有所不同了。博士和我們是合作夥伴,是朋友!我們將要攜手合作,大規模地利用好他的偉大發明。」
伊爾莎·瓦格娜遲疑著。她想到了已與克拉默約定,今晚還要一起乘坐貢朵拉,聽他解釋許多她不明自的事情。
「對。我找他。」
「我不知道……」
但她已來不及了。塞爾喬·克拉維利先生已從寬闊的樓梯上走了下來。他友好地微笑著,儘管他對有人打斷他欣賞童年時代的歌曲感到惱怒。他邁著大步,跨下一級級樓梯,頭微微地向前傾著。
伊爾莎·瓦格娜終於鬆了口氣。百思不解的一個謎,答案原來竟如此簡單,而自己卻為之焦慮萬分,現在看來完全是一場虛驚。她由衷地笑了。克拉維利也跟著笑了,但他那嘶啞的乾笑聲中,仍透露出他內心的緊張。
他顯得十分恭謙地請伊爾莎·瓦格娜入座,待她在一張高背雕花椅上坐下后,自己也入座,拿起一隻亮閃閃的磨花水晶大酒瓶,朝兩隻高腳杯中斟酒。
伊爾莎·瓦格娜跨進了巴巴利諾別墅的大門。她的步子是那麼堅定自信,使她自己都感到驚奇。
伊爾莎·瓦格娜一直看著警艇拐進了一條運河支流,但她的思想並不在克拉默身上,也並不為期待晚上與他再見面而感到喜悅,她一直在想克拉維利的住所巴巴利諾別墅。克拉默說,他去找過她,而且是到聖安娜運河去找的。他為什麼不去別的地方,而偏偏去那裡找她呢?他怎麼會猜想到我去了那裡呢?莫非貝瓦爾德博士確實與克拉維利有關係,而且克拉默也知道,卻又不告訴她?再有,他為什麼要收買威尼斯的乞丐,監視克拉維利的行動呢?
SOS!
「是,小姐。」
「毫不相干。不過,要是有人得知我來找過您的話,您也就被卷進去了。現在,別人都還不知道您認識貝瓦爾德博士,並且還同他有業務上的聯繫……但要是有人聽說我來找過您,這一情況就會泄露出去。我想,這並不是您所希望的……」
這一連串的問題,他說他今天晚上都可以做出回答。他回答的究竟會是真話還是謊言呢?不是說他的名字都是假的嗎?
說畢,克拉維利滿臉欣喜地喝下了半杯酒。伊爾莎·瓦格娜只是舉杯抿了一小口。這酒又甜又醇,但味道挺怪,給她的感受並不舒服。她搖搖頭,放下了杯子。
克拉維利閉上了眼睛。哦,他想,哦,我的心臟要炸開了,這樣快的心跳我受不了,我的血管在這勝利的一瞬間要爆裂了……
「當時我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於是,她又來到了包著鐵皮的高大的門前,叩擊銜在獅子嘴裏的黃銅門環。叩擊聲沉悶地在房子裡頭迴響,彷彿門裡面有個巨大的山洞。門外的乞丐們依舊在唱歌。其中有個人在一個記事本上寫了些什麼,寫完后,他撕下這張紙,交給了一個小提琴手。
伊爾莎·瓦格娜揮了揮手。貢朵拉放慢速度滑行在聖安娜運河中。她仰頭看著房牆,發現陽台上有個人坐著。這人影正仰靠在一張藤躺椅上。陽台的欄杆問,還不時飄起一陣陣淡淡的青煙。這正是塞爾喬·克拉維利,他正仰靠在躺椅里享受著音樂,他已經和乞丐們和解了。這並不是說他已經接受了他們,更不是已經知道他們為什麼要圍在他家的四周。他懂得,問這些是沒有意義的。他喜歡的只是,來了一群樂手取代了乞丐。像每個義大利人一樣,克拉維利也喜愛音樂。在他的生活中,有三種東西是極為神聖的:一是金錢,二是權力,第三就是音樂。這三件事湊在一起雖說十分奇特,在他身上卻是再合適不過。只要有機會聽音樂,他從來不肯放過,特別是古老的威尼斯歌曲,那是最讓他動心的。這樣的歌曲會使他想起母親來。她有副好嗓子,在擦桌抹凳、揀菜洗衣時,總是愛唱這些老歌。克拉維利還記得,他還是孩子的時候就聽慣了周圍的歌聲。
「請進吧,小姐。」
「是的。」
「對貝瓦爾德博士,我將隻字不提我今天與您見面的事。這我已經想好了……如果他明天從佛羅倫薩回來,我們就給他一個驚喜。我將說,好吧,咱倆就口授一份合同草案吧,我把女秘書叫來……然後,您就出其不意地走進房間來!這該會多有趣呀!」克拉維利開懷地笑了,邀伊爾沙·瓦格娜碰了一次杯,顯得情緒歡快。
「可以請您到我的圖書室里小坐片刻嗎,小姐?要不要喝點什麼?來點清涼飲料?咖啡?冰淇淋?……」
「怎麼啦?」他問,「我不明白,您到我這兒來又怎麼會……」
「我想,您或許可以幫助我,克拉維利先生。」
「您認識貝瓦爾德博士嗎?」
「您對職務的忠誠真是令人欽佩之至,小姐。但有時,過分的忠誠會帶來巨大的損失呢。您可知道,對貝瓦爾德博士而言,至少整整2500萬美元的收入就取決於我們的計劃是否成功了。一旦失去這個機會,您能負責嗎?」
此時,貝瓦爾德博士正在頂樓的病房裡,坐在露齊亞·塔托奈莉和埃米莉亞·弗特拉諾的病床邊。他在看她們帶來的照片。照片上有她們的孩子和丈夫。兩個男人笑呵呵的,都是體格強壯、生活樂觀read•99csw•com的漁夫。看得出來,對這兩名婦女而言,這一群孩子已成為她們生命中不可缺少的部分,就像漁船和漁網不可分離一般。
伊爾莎·瓦格娜用手按住了心口。線索對了,克拉維利曾經同貝瓦爾德見過面。那麼,克拉默是不是也知道這一情況,並因此叫乞丐們監視克拉維利呢?貝瓦爾德是不是真的去了佛羅倫薩?最重要的是,克拉默為什麼始終沒對她說過克拉維利同貝瓦爾德相互認識?魯道夫·克拉默究竟在扮演什麼角色?
「可以問問您來找我是為什麼事情嗎?是誰向您推薦我的?想買什麼呀?」
「請把船靠到台階那邊……」她對船工說,「等我回來,無論多久都請您等著。」
「是嗎?那您看怎麼辦呢?要是我放您走的話,貝瓦爾德知道后,無論如何都不會原諒我。我們好不容易才找到您!大家的所有擔心都終於有了個盡頭!您是我的客人,怎麼能走呢?請您回掉原來的約會吧……」
「小姐……難道我還是外人不成?」克拉維利笑容可掬地說,像一位慈祥的大叔,只是眼睛里露出了冷酷無情的凶光。
在巴巴利諾別墅的圍牆裡頭,在眾多房間與地窖構成的迷宮的某個角落,在神秘莫測的牆壁後面,有人發出了求救的信號!
「今天,人們到處在說貝瓦爾德博士失蹤的事,報紙上還刊登了文章。」伊爾莎·瓦格娜試圖擺脫困境,「我也受到了警方的訊問,還在筆錄上籤了字,有位名叫克拉默的先生一直跟著我……」
「是的。」
克拉默上了警艇,揮著手對伊爾莎喊,在隆隆作響的發動機聲中,警艇如離弦之箭般飛馳在格蘭德運河中。
「去愛克賽爾大飯店,請快些,再快些。」
伊爾莎·瓦格娜跟在克拉維利後面,走到了在此等候的貢朵拉船跟前。克拉維利扔了一張大票子給船工,船工靈巧地接住票子,鞠了一躬。
「好嘞!」貢朵拉滑行開了。
伊爾莎·瓦格娜又揮了一次手。貢朵拉在聖安娜運河的中間停了下來。現在,陽台上的人影看得更清楚了。他長著鷹鉤鼻,下巴向前突出,伸著兩隻瘦骨嶙峋的長手,正在藤椅扶手上打著拍子。
他對她微笑著,但他的鷹眼卻游移不定地在窺探、審視著她的表情。他自己在稍稍偏離燈光的較暗處坐了下來,臉上的表情在暮色中更顯得捉摸不定了。
「您又作詩了……」伊爾莎笑了。
「歡宴時就該這樣嘛。」克拉維利笑容滿面地回答,他聽見門口的聲響,抬起了頭。是大管家浮士托領著另外兩名僕人送飯菜來了。他們端來兩隻大銀盤,手上戴著白手套,像機器人似的從盤中端出食物,一一放上桌子,既不說話,又目不旁視,對伊爾莎·瓦格娜這位女客,也都沒看一眼,然後就悄然無聲地走出了圖書室。只有浮士托在伺候主人與客人時,朝伊爾莎看了看。
克拉維利高興地點點頭。啊哈,是來買地產的。他的腦子裡迅速轉動著念頭,猜想來客想買什麼。是小莊園呢,還是山坡的葡萄園?或者是海濱的飯店?
貢朵拉緩緩地滑行在聖安娜運河黑沉沉的河水中。伊爾莎·瓦格娜揮了揮手后就坐了下來,重新抬頭觀看了一下巴巴利諾別墅高高的外牆,然後又回頭看看一直在揮手送行的塞爾喬·克拉維利。
克拉維利仍站在台階上揮手。
「在愛克賽爾大飯店。」
「是的,」她說,「您與貝瓦爾德博士很熟悉,所以……」
「是的。」
他陪著她走到大門口,親自為她開門。就在此時,伊爾莎·瓦格娜聽到了一陣輕微的敲擊聲。她驚訝地抬起頭。她無法確定這聲音是從哪裡傳來的……也許是從地下室,也許是從大牆後面、樓梯底下,也許是從樓頂上……但這敲擊聲顯得很有節奏,在整幢樓房裡回蕩,從樓底直到樓頂。
伊爾莎·瓦格娜迅速地在考慮。她看看手錶,計算了一下時間。半個小時還可以,再長就不行了。她點了點頭,但克拉維利卻沒看見,因為他已走出了圖書室,進大廳去叫大管家浮士托。
「浮士托!」大廳里傳來了克拉維利的喊叫聲,「拿酒來,還要飯菜和水果……快些!」他走回圖書室,抱歉地抬了抬雙手。
「樓上的大宴會廳里正在釘地板。」克拉維利裝得漫不經心地說,「這種老房子真是煩人,時不時地要進行翻修,沒完沒了的。小姐,您請……」他先走一步,跨上了門外通向運河的台階。
「那麼請問,您要我做些什麼呢?眼下,住在聖安娜運河裡頭,已經夠難受了……」
「對。我同他約好了。」
「但他禁止我……」伊爾莎依舊不肯鬆口。一種出於本能的對克拉維利的反感阻止著她贊同對方的邏輯。克拉維利依然保持著微笑,但這笑容已僵化成一張面具。
「快——」伊爾莎輕聲吐出一個德語詞。但她忽然想到船工可能聽不懂,就接連說了幾個這兩天她常聽見義大利人講的、可能是「請」字的單訶。她知道學得可能不對,但船工好像明白了她的意思,加快了划槳的節奏。
浮土托往伊爾莎的盤子里放了一塊雞胸脯。克拉維利自己取了些生菜。吃菜時,他悄悄地在觀察他的客人,心裏一直在想:她有文件夾,但是沒帶在身邊。該怎樣把話題轉到藥劑的分子式上去,怎樣問她才顯得自然、不生硬、不引起懷疑呢?
那遙遠的敲擊聲依舊在寧靜的樓房裡震響著。
他猛然站起身,走到窗前向外張望。台階前停著一艘貢朵拉。船工正在和幾個乞丐聊天。
伊爾莎·瓦格娜又點了點頭。
「您在哪裡下榻?」
「您這裏挺美的……」伊爾莎輕聲說,只是為了不冷待主人,又想用自己的聲音給自己壯壯膽。
提到飯店的名字時,克拉維利突然感到渾身一陣燥熱。內心的強烈衝擊使他的背靠到了牆上,想在背後抓住一件東西穩住自己,免得向來客發瘋似的猛撲過去。他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驚慌得幾乎連氣都喘不勻了。
克拉維利像演戲似的睜大了眼睛。
「我是『大海女王』的兒子,說起威尼斯,就讚嘆不已。威尼斯只能用詩一般的語言來描述,用日常的語句就太乏味了……」克拉維利朝伊爾莎·瓦格娜俯下身子,沒等她來得及抗拒,就握住了她的一隻手,印上了一個吻。
這個人看來是被軟禁了。
「我無法回絕別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