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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但我必須向你承認,直到此刻,我卻一直這樣對你。我一直在懷疑你,我……我……我太卑鄙了。我早就知道,你不叫克拉默……」
「我是吉諾·帕蒂雷。」
「請您繼續隨時提供幫助吧,大師。」他只是這樣說了一句,就轉身走開。
「出了什麼事情?是不是同貝瓦爾德博士有關?」
「是的!」克拉默回答得乾脆響亮,聲音在寧靜的教堂屋頂下迴響,「就是他!」
一名警察攔住了他們。克拉默報出自己的名字,隨即就被放行了。他一手牽著緊跟在身後的伊爾莎,急步跑進了飯店大廳。
「伊羅娜是我的妻子……」
「有一種節奏?」克拉默急切地問。
「你聽到什麼聲音啦?」
「是你的……」她沒能說下去。
「我不清楚。不知是在樓頂還是地下,又像是在地窖里或者某堵牆壁後面……好像到處都可能。這聲音很奇怪。克拉維利也聽到了,他說……」
「我在他的別墅里聽到了一種聲音。這可能是因為我的神經太緊張而造成的錯覺,那就是我瞎陳疑了……人在緊張的時候會聽到許多聲響:但過後就明白,這些聲音其實完全是很正常的……」
魯道夫·克拉默讚許地點點頭,折好清單把它放進了口袋。他掏出一疊鈔票,數了兩張塞到塔琪奧悄悄伸出的手中。塔琪奧仔細看了看票面,滿意地笑了。
「待會兒我們就要用到它了,親愛的!明天我們就能找到貝瓦爾德博士了……」
「真美呀!」伊爾莎說著,仰身往椅墊上靠了靠,「你會像真正的船工一樣划槳。要是你也會這樣唱歌的話……」
「不。」警官看著伊爾莎,正在猶豫是不是也該請她出示一下證件。但當著「大明星帕蒂雷」的面,他不知所措。與所有的義大利人一樣,他對帕蒂雷的歌聲欽佩得五體投地,十分敬仰,簡直就像懷著宗教般的虔誠。
「也許根本用不了半小時,回頭見——」
伊爾莎·瓦格娜走進飯店大廳時,克拉默正站在棕櫚樹叢後面。他躲進了牆壁的一個凹角內,避開了眾人的視線。
「您簡直是個心理學家,查利。」克拉默回到大廳,在棕櫚樹下坐了下來。他的身旁飄拂著各種名牌香水的氣息,客人們的頸項上、手腕上戴著價值連城的飾物。
「你……你是誰……?」她終於問。
「她回房間了,先生。」
「是的。」
克拉默點點頭。他仍然使勁地划著槳,輕輕地喘著氣。
「那人翻遍了瓦格娜小姐的房間,不過看來沒找到他想找的東西。然後,有個陌生人——可能就是作案者本人,打了個電話,要巴內塞經理到那個房間里去。他自稱是魯道夫·克拉默。巴內塞經理立即上樓去了,但剛進房間,就有個黑影閃出來,把他擊倒在地,然後翻遍了他的口袋,卻沒找到想要的東西,就把他痛打了一頓。所以,巴內塞經理也沒能看清他的面目,他悄悄地又溜走了……假如他現在已經不在這些客人裏面的話!」
克拉默瞪大眼睛望著她。
見到魯道夫·克拉默走出電梯,他連忙站了起來。
「敲擊聲?哪裡發出的?」
「作案者是在找保險箱的鑰匙!」
伊爾莎感覺到渾身打了一個冷戰。她想抽出手跳起來跑開,她害怕得想叫喊……但他仍緊緊握住她的手,而她也根本沒有力量擺脫他。
「是我們的童話,伊爾莎。但這不是用『從前有個』開頭的童話,而應當以『將來會有』開頭……」
「去找塞爾喬·克拉維利了。」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魯道夫,如果真是這樣……」她欲言又止地看著他,陷人了沉思。克拉默察覺到,她肯定還有話想說而又沒說。他伸出手臂摟住了她的肩。
「我了解這個克拉維利。他不會等到明天的!我有預感,就在這幾個小時中,威尼斯那邊准已出事了。」
她說謊可真有本事,克拉默痛苦地想。克拉維利那裡有房子和地產可買,但沒有時裝。他留給她的機會被錯失了,她隻字不提去找過克拉維利。克拉默心裏的猜疑加重了,但同時又感到失望和傷心。
「他肯定不在其中。」克拉默判斷道,「那麼,您是不是知道,他為什麼要襲擊巴內塞呢?」
「他演奧賽羅!」
「我叫魯道夫·克拉默,」他說,「但這個名字只有很少人知道。許多人只知道我是吉諾·帕蒂雷……」
克拉默沉默不語了。他拉起伊爾莎跑出了小教堂,關好門,走回河邊,把小船拖近一些,抱起伊爾莎涉過淺水,上了船后,才又開了口。
「在哪兒?」克拉默問。
「請問——」警官神情嚴肅地望著克拉默,「怎麼蘇黎世的人都不知道您的名字呢?」
「我說,我明天早晨帶了貝瓦爾德博士的文件夾再去找他……」
「那你就幫我接通她房間的電話吧。」
忽然間,在這管風琴的彈奏聲中,傳來了歌聲。這歌聲漸漸由輕變響,嘹亮有力,響徹夜空。這是渾厚、純正的男低音,音色清澈得如同發自鐘磬。
「是的。傷心的大明星帕蒂雷,魯道夫·克拉默。他每年這時候都來威尼斯,悼念他的伊羅娜·斯佐克。」克拉默用手撫撫臉龐,像是想拂去這10年來一直浮現在他眼前的情景,「今天,我是第一次與另一個女人坐https://read•99csw•com在這裏……但我問心無愧。我知道,從此刻起,伊羅娜的身影會開始淡化,而一個嶄新的形象已開始完全徹底地佔領我……所以,我約你來到這裏,因為我的生命曾經在這裏開始與結束,而現在又將重新開始……這不是大明星吉諾·帕蒂雷的生命,而是不為人所知道的魯道夫·克拉默,一個10年來深感痛苦與孤獨的人。在舞台上時,人們朝他歡呼,但他根本不敢看他們,因為對他來說,每唱一支詠嘆調,都無異於揭開了一頁往事……但現在就不同了……從現在起,每個夜晚都將成為走向未來的一步。」他抓住伊爾莎的手,抬起來按在他的胸前,「你願意做我的妻子嗎……」
訊問還在繼續,直到深夜方才結束。但它就像有人已經預料的那樣,一點都沒有結果。
「我知道。但我希望明天就能向您提供證據。」
「對不起了,大師……」他結巴得說不出話來,「我真該去上弔!我完了……」他癱軟地重新坐回沙發,搖著頭,揮手招來了正端著一小盆醋酸藥水站立在一旁的侍童。
「沒錯。克拉默……」
「帕蒂雷?」他大吼道,「不可能!我見過帕蒂雷,也聽過他的演唱!」
警官沉默不語。他的心情有些沉重。他原本有義務警告這位大明星帕蒂雷不要插手警方的調查工作,以免觸犯法律。但他終於還是沒把話說出口。這是因為,有某種感覺在阻止他這樣做。他感到,像吉諾·帕蒂雷這樣一位人物,不會毫無理由就親口說出這樣重大的懷疑來。
「在米蘭。斯卡拉歌劇院。」
當琴聲和歌聲終止,周圍又恢復寂靜時,伊爾莎·瓦格娜感到渾身冰涼,身上似乎已沒有了熱量,像是置身在黑暗的孤獨之中。直到克拉默回來重新在她身旁坐下,握住了她的手時,她才明白自己確實身處現實之中。
「請說吧。」
「我在威尼斯轉了轉,親愛的。」她說,「要是德國給我寄來的錢到了,我就要去買一件非常漂亮的衣服。我在一家商店裡發現……」
「我們來威尼斯新婚旅行。這是我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旅行。10年前的今天,她乘了一條貢朵拉離開后,再也沒有回來。你知道,後來她從河裡浮了上來。她被人殺害了。」克拉默閉上了雙眼,把頭靠在椅背上,「她死前那天,我們也來了這裏,坐在我們現在坐著的地方……在這同一張椅子、同一個位置上。那天,也是一個溫暖的夏夜,寧靜得如同在天堂里……我們相互握著手,就同我倆現在一樣……我們是那樣幸福,無比幸福。當時,我唱了歌……」
「公文包?」警官不解地問。
「真像童話……」伊爾莎又失望地說。
「對。我的人不會搞錯的,先生。」
「對!只是那節奏……但這可能是我自己的想像……」
單子上有兩次這樣的記載:一位陌生的棕發年輕女子去了巴巴利諾別墅。一次是今天早晨,另一次是一小時之前。第一次去時,她只在門口同一名僕人說了幾句話,僕人沒放她進門;第二次,她被請了進去,在本報告發出時,她尚在巴巴利諾別墅里。除此之外還記載著一名賣菜的商販、一名肉鋪師傅、某葡萄酒商行的一名夥計、兩個報童、三位房地產客戶、一名郵遞員以及一名從鄉下送蛋和雞來的婦女。
「非常準時!」克拉默挽起她的手臂,一起走出了飯店。一條預訂的貢朵拉已等候在飯店碼頭藍白相間的泊位樁柱下。一名侍童扶他們上了船,用長篙一撐,把船送進了河道,並揮手送行。克拉默搖著長槳,把貢朵拉划進了運河中央,匯入了一大片貢朵拉遊船群中。船頭前、船身旁,無數盞彩燈在搖曳晃動,從不遠處的一條小船上,還傳來了輕輕的音樂聲。這溫柔親切的樂曲聲飄蕩在夜空中。
「有什麼問題嗎,親愛的?」
「當然是!你對克拉維利說了什麼沒有?」
這話出自她的口中!克拉默用手指叩擊著電話間的牆壁。
出於這樣的種種疑慮與謹慎,伊爾莎·瓦格娜無法信任魯道夫·克拉默。她決定不對他提起在巴巴利諾別墅聽到的可疑敲擊聲,打算繼續等待貝瓦爾德博士。但她又認為,今晚同克拉默的見面倒很重要,以便弄清他的真實身份。她明白,對她來說這並不是一個輕鬆的任務,但她內心裡卻在暗暗地祈禱:但願他真的就是克拉默,但願他是個心地善良、可親可愛的人,一個……可以為我所愛的人……
「不。」克拉默深深地舒了一口氣,「是有關一項發明的文件,一種新的抗癌藥……」
她滿懷期望地看著他。如果他是一名歌手,那他現在就要唱了。但克拉默沒有開口。他凝視著前方,依舊用均勻的動作穩穩地搖著槳。
小船的前方就是威尼斯了。那裡的燈光匯成了海洋,像是一條光彩熠熠的鑽石項鏈,一座由寶石構成的浮在水面上的海市蜃樓,璀璨奪目。
「我們卻沒有任何理由去審訊、逮捕克拉維利先生這樣一位頗受尊九-九-藏-書敬的威尼斯公民。」
「帕蒂雷……」伊爾莎·瓦格娜圓睜雙眼,注視著克拉默,「你……你是帕蒂雷……」
「是克拉維利?」她驚恐地抓住了他的雙手,緊緊攥住,「你坦白地告訴我,是不是認為克拉維利是殺害伊羅娜的兇手?」
她突然變得如此誠實坦率,反倒使他無話可說。她點點頭,重新把腦袋靠在他胸前。
「您是克拉默先生?」警長用審視的目光看著他,「您剛才去哪裡了?」
克拉默猛地跳起身來,大叫一聲:「這是貝瓦爾德!」情急中,他已忘了自己是在教堂里,「這是貝瓦爾德博士!他在克拉維利家裡!我早就這樣猜想了,哦,天哪,果然不出我所料!」
「是的,先生。看來像是在長談。」
「不!他要的是公文包……」
「那我就預先祝賀你們的結合。」克拉默說得認真、嚴肅,令巴內塞大吃一驚,垂下了按著藥棉的手。
一切正常,塔琪奧想。於是,他歡快地走了,一手插在口袋裡摸弄著美元。這是5萬里拉呀,而且不用與別人分。嗬,天哪,這美好的威尼斯,今年夏天看來會肥得流油……
「你怎麼會認識克拉維利的呢?」
她又想起了克拉維利說的幾句話:競爭十分激烈,各方都在相互刺探情報,企圖獨佔市場……這個自稱是歌劇演員克拉默的人,說不定就是某家公司派來尋找貝瓦爾德博士的吧?一個歌劇演員怎麼會對化學方程式與數學公式感興趣呢?他不可能認識克拉維利,卻為什麼要怪罪他呢?再說,他又怎麼會知道克拉維利這個名字呢?
「謝謝你,菲利普。」
「是誰告訴你的?」
伊爾莎緩緩低下頭,把臉埋在手心裏,閉上眼睛。寬恕我吧,她喃喃低語道,請寬恕我……
他的沉默就已經是回答了。伊爾莎打了個寒噤,轉過臉去,遙遙凝望著威尼斯。這是個神奇的城市,充滿了幸福和愛情……但也布滿了黑洞洞的、沉默的運河,是耗子們的樂園……
「唱了歌……」伊爾莎重複了一句,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
「一種敲擊聲。」
「但他根本沒對我提起此事!」
伊爾莎掛了電話。她跑到蓮蓬頭下,開了熱水,周身抹了浴皂擦洗著。她覺得自己彷彿是在洗去在克拉維利家裡吸附在她肌膚上的陳腐氣味。現在,她感到像剛睡醒后一樣輕鬆,毛巾的摩擦又使她恢復了精神,對即將來臨的夜晚充滿了真誠的期待,連想問問克拉默真實身份的想法也不再如同負重一樣使她感到壓抑了。在氤氳的水霧中,伊爾莎的腦海中產生了另一番情景:她起先只以為他是同她調調情——這時候,他叫什麼名字都沒問題。男女之間在夏日的夜晚調情時,誰叫什麼名字又有什麼關係呢?但後來她認真了,於是魯道夫·克拉默肯定會尋找機會說出真相來。伊爾莎想在一小時后給他這樣的機會。
剛走上河邊的馬路,他就看到伊爾莎·瓦格娜乘坐的貢朵拉靠岸了。是她!塔琪奧心裏一閃。他想返身走回飯店,但轉眼又看到這女士已徑直走向飯店的大門。
「魯道夫!」伊爾莎驚呼起來。
「他想要的就是貝瓦爾德的發明!你的老闆既沒有離開威尼斯,又不是忘了去火車站接你!是克拉維利誘騙他去了別墅,然後就不放他走了。這下可好,他倒成了自己的貪慾的俘虜……現在,只有你才能幫他了,伊爾莎!」克拉默把伊爾莎拉到身旁,好像生怕克拉維利來把她搶走似的,「謝天謝地,你還活著……知道嗎,你已經成為這樁重大的罪惡行動的中心人物了?」
「對此我們沒法做出判斷,先生。」塔琪奧遺憾地說,「如果是好奇吧,那也該有個限度……」
她猛然一驚,坐直了身子,兩眼直愣愣地盯著他。
克拉默等候在大廳邊上的酒吧台旁,喝了一杯威士忌,而後又喝了一杯黑草莓汁,以除去口中的酒味。他悶悶不樂地觀望著剛從好幾條貢朵拉上下來的客人。這些客人們都穿著晚禮服與燕尾服。是某個工業巨頭在中廳里舉辦聚會吧?花籃被抬了進來,還有塑料箱裝著的蘭花,保鮮盒裝著的玫瑰……
「愛就是信任……」她輕輕說道。
「諸位是不是還要我唱一唱呢,以便作進一步的證實?也許,這一幕情景會十分動人……」他邊說邊看著巴內塞。巴內塞深深嘆息一聲,遞迴了證件。
「除了我愛你之外,我無法對你說更多的話了……」
大廳一側接待處的長櫃後面,擠滿了飯店的侍者和服務員,也正在接受訊問。一名警長從一組客人處脫出身來,迎住了克拉默。伊爾莎緊緊攥住克拉默的手。克拉默感覺到她像在高熱發作時打寒戰似的顫抖著。
「你這個人真可惡!」
「噢……」她結結巴巴地應了一聲。
驀地,不知是從何處——像是從四周的牆裡,從神龕後面,從教堂的屋頂,又像是從教堂外的夜空中,傳來了一陣清脆的聲音。這聲音由弱變強,漸漸變化成樂曲,是那樣深沉,像是在祈禱。這是一台古老的小型管風琴的彈奏聲,帶著顫動的高音和粗獷的低音。但這聲音是如此美妙動聽,像是大海的浪濤聲一般,使伊爾莎沉醉了。
當貢朵拉在愛克賽爾大飯店的碼頭上停穩、一九九藏書名侍童迎上前來扶她下船時,她已打定主意,隻字不對魯道夫·克拉默提起她剛去拜訪過克拉維利。她猜不透這位歌劇演員的真實面目,他那種幫助尋找貝瓦爾德博士的積極性更是令人生疑。
「帕蒂雷!」他喃喃地說,「果真是吉諾·帕蒂雷,大明星帕蒂雷……」
「就是不明白呀!這不像是搶劫。所有的錢都還在……」
克拉默說完,又翻開皮夾的另一層,取出了另一份證件。警官瀏覽了一下,遞給巴內塞。這位小個子經理仔細看了看,睜大了他那隻未受傷的眼睛。
克拉默從口袋裡掏出他的瑞士護照,翻開后遞了過去,警官看了一眼,便驚訝地抬起了頭。
「剛才有人找您呢,先生,」他對克拉默說,「是瓦格娜小姐,您……」
「那又為什麼會……?」警官有點摸不著頭腦了,望望克拉默,又看看伊爾莎。
「還有什麼事嗎?」克拉默看看四周。嘈雜聲並沒有減輕,訊問還在繼續。
魯道夫·克拉默用力划著小船,朝著燈光駛去。他脫下上衣,隨手就往船底一扔。伊爾莎俯身揀起衣服,把它放到坐椅上。這時,她無意中感覺到他的衣袋裡有一件長長的、沉甸甸的東西。她隔著衣服迅速摸了摸它的形狀。是一支手槍。她猛地一驚,上衣落到了坐椅上。
「因為您在喝果汁……」
「但願能活著找到他……」伊爾莎的話輕得已像耳語。
克拉默抬著頭,目光越過塔琪奧的頭頂,沉思地望著棕櫚樹葉。他的心裏也產生了不少令他無法解答的疑問。伊爾莎幹嗎要悄悄地去找克拉維利?而且,她又怎麼會認識他的呢?她作為一名小秘書被遺忘在威尼斯火車站而一籌莫展的那一幕,是真實的嗎?或者這一切只是別人出於他根本無法解釋的某種動機而故意演給他看的?然而,她當時那種深深失望的表情卻是真實的,如果是假裝,決不可能那樣自然。他此時彷彿還能看到她的大眼睛,眼光里充滿了擔憂與畏懼。這不是假裝的畏懼……這是真實的驚懼。可是,她為什麼要兩次去找克拉維利呢?
「哦,天哪!如果我們當時就相互說出真相,事情就要簡單得多了!克拉維利這個人怎麼樣?」
「是這位小姐的。她交給飯店保管……」
「那我們就約定……」
警官的臉色沉了下來:「您的話可是有分量的,大師——」
塔琪奧仔細地想了想,然後點了一下頭,又抬了抬手。
「可是你沒有證據!」
「那是我化了裝!我相信,那樣就同我幾乎沒有什麼相似之處了。先生們要不要我現在也當場化化裝?我的化裝箱反正也正好帶來了……」
「什麼幸運?」
「你是說,克拉維利把他藏起來了?」
「別,別!」伊爾莎的笑聲是真實的,克拉默心想,她剛說過謊話,怎麼又能毫無心理負擔地笑了呢。
伊爾莎好像在問門童是不是知道他在哪裡。門童四處張望一下,聳了聳肩,好像在說,剛才他還在的嘛。伊爾莎·瓦格娜於是就取了她房間的鑰匙,乘電梯上樓去了。
「包里裝著什麼?是首飾嗎?」
「他演的是什麼?」
清單上出現了不少人名。第一個是上午就去的潘特洛西教授,後面甚至還有克拉默本人。克拉默看了,不覺輕輕吹了聲口哨。
伊爾莎瞪大了眼睛望著他,目光里充滿了驚駭。
「這樣說來,那聲音果真就是SOS信號嗎?」
「是的,沒有正式的證據。但我從他的眼神中就已看出了他的罪行!我每次去拜訪他時,他的眼光總是閃爍不定,暗藏殺機,一直想殺我滅口,因為我每年都來尋訪探問,已成了他的心頭之患。」
他無法再用語言表達,突然站了起來,穿過一排排椅子跑開。伊爾莎不敢喊他……她像僵住了一樣坐在神龕面前,心驚膽戰地合攏雙手。求您了,求您了,她暗自祈禱:無論發生什麼情況,都請您幫幫我……
「因為我當歌手時用的是另外一個名字。」
「那就是說,這並不是你的錯覺啰?!」
「你什麼時候能下樓?」他問。
「這是因為,有某個利益集團想把這些分子式佔為己有。至少我相信,對這個案子應當這樣來看。這次襲擊就是衝著這隻包來的!」
然後,他倆都沉默了。克拉默一聲不吭地搖著船從其他貢朵拉旁邊經過,這些船上都已熄滅了燈火,像是飄浮在微波蕩漾的黑沉沉的水面上的一座座愛情之島。
「我想,我們該回威尼斯去了。」
「是的,我說了謊話。因為我不信任你。我太卑鄙了……你真想和我結婚嗎……」
「明白。先生。」羅貝托·塔琪奧微微鞠躬,離開了飯店。他不卑不亢,神態自若,昂首闊步地離去,經過轉門時,還給了為他推門的侍童10里拉小費。
「你今天下午去哪個地方啦?」克拉默毫不轉彎抹角地突然問。伊爾莎也並不吃驚,只是笑了笑,握緊了他的手。
「你帶著一支槍?」她小聲地問。
「塞爾喬·克拉維利——」
魯道夫·克拉默搖搖頭。這樣一幅如痴如醉的音樂愛好者的畫面,與克拉維利其人可絲毫都不相稱呀。一個劊子手,聽見歌聲卻眯上了眼睛,真是難以想像,太可怕了!但這一信息使克拉默萌生了一個大胆而又離奇的九九藏書想法:必要時,可以藉助音樂的力量進入巴巴利諾別墅!
「是的!」
「像個紳士!比你還好。」她轉過臉來看著他,「做這樣枯燥的報告倒並不是我所期待的。我一直在想,如果有個男人問我願不願意嫁給他,我該怎麼回答。我的想像是那麼的美好。但現在,這個男人卻問:克拉維利這個人怎麼樣……」
他們在無言的幸福中沉浸良久后,他說。他們緊緊地擁抱著坐在神龕前。在跳躍的燭光中,神龕像是在飄動。
當他們抵達愛克賽爾大飯店的碼頭時,就已看見飯店門口站著一大群人。登岸用的小木橋前,停泊著兩艘警艇,正隨波搖晃;散立著的一排警員,封鎖了通往愛克賽爾大門的道路。人聲鼎沸,人們揮動著手臂在打手勢。大路上人頭攢動,一片紛亂。
「那位姑娘怎麼樣了?」克拉默問,「現在還在克拉維利家裡?」
小教堂就在他們的頭頂上方。克拉默牽著伊爾莎的手登上了小山坡。教堂的門沒有上鎖,克拉默一推門把,它就咿呀一聲輕輕地開了。
「也許這算不得什麼重要情況,先生。克拉維利愛聽音樂……」
「我在貝瓦爾德博士的廢紙簍里發現了一個信封,上面有他的名字。」
克拉默點頭道:「我們周圍的事幾乎都是如此。」
「準時嗎?」伊爾莎·瓦格娜歡快地問。
「那麼是誰乾的呢?誰會對此有興趣呀?您是不是也知道呢,克拉默先生……噢,抱歉,帕蒂雷大師……」
「真要我說?」
「小姐!」他叫喊道,「天哪!您終於來了!這裏已經鬧翻天了!鬧出醜聞來了!您瞧瞧,我被打成了什麼模樣!啾,這飯店我們可以關門大吉了!我們完蛋了!嗽!」他又跌坐在沙發上,不住地用藥棉輕揉他那腫脹的眼睛。棉塊里的藥水被他按得滴了下來,看起來像是他在哭,流下了大滴的眼淚。
「除了這些,你還發現了別的什麼特別的情況嗎,羅貝托?」他細心地問。
「哦!」巴內塞叫了起來,像是帶著哭聲,「我早就知道,您的情況有點不對頭!」
「能夠信任的幸運。能夠愛的幸運。能夠……能夠……」
「過半小時吧。」
他的眼圈周圍一片青紫,腫得連眼睛都看不到了。
「怎麼啦?」
「這裏多麼寧靜,多麼美好呀。這裏可以讓我們夢想……」伊爾莎抬起頭,靠在他的肩上,「幹嗎就要走呢?」
「您心裏煩嗎,先生?」酒吧經理問。
「10年前的今天,伊羅娜·斯佐剋死了……」
「這我相信,羅貝托。」克拉默沉思地抿緊了下唇,「只是我不明白她想去克拉維利那兒幹嗎?」
「請您說出他的名字。」
巴內塞嘆了一口氣。
克拉默牽著伊爾莎的手,一直走到了第一排長椅前。他坐了下來,一隻手臂摟著她的肩頭。他們默不作聲地坐了好長一段時間,望著長明燈和籠罩在金光中的聖母塑像。
「沒人認識他。他是假的……」
巴內塞聳聳肩。
「魯道夫,」伊爾莎結結巴巴地說,「吉諾……魯道夫……」
「有人破門而人,進了瓦格娜小姐的房間……」
她點點頭。
「是的。那是對我所獲得的幸福的讚美。今天,我也想唱歌,再次祈求這一幸運降臨……」
「我有預感,那邊出事了!」
「天哪!」巴內塞喃喃自語道,「在我的保險箱里……」
「我的朋友們因為覺得無聊,就玩起了樂器唱起了歌。沒想到他走上陽台,在躺椅里坐了下來,靜心聽起了音樂,甚至還扔了100里拉給他們,要他們演奏一些威尼斯的古老歌曲。我們當時都十分驚訝……」
「許多事都像童話一般難以置信……」她一語雙關地說。
「晚上好,先生。」他問候一聲,就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張清單,「這是我匯總的初步消息。由此您可以相信,我們是信守諾言的人。這清單上記載了昨夜以來所有去過巴巴利諾別墅的人……」
「是的。克拉維利漫不經心地說,那是樓上在釘地板。可是那聲音並不像木匠在釘釘子,而是……而是像一種信號……好像是SOS……三下短,三下長,三下短……不斷地重複著……SOS……SOS……」
克拉默突然起身,擦燃一根火柴,點燃了神龕左右的兩支長燭。跳動的燭光映照在伊爾莎的臉上。克拉默返身又在她旁邊坐下時,看見她臉色蒼白,滿面疑惑。
「我是守信用的!我會準時的!別人都知道我從不說假話……」
來訪者是羅貝托·塔琪奧。他一走進飯店,就對服務員說他要同克拉默先生見面。他今天打扮得絲毫不像一個乞丐,身穿一套度身定做的深色西服,內襯白底淺花的貝綸襯衫,系著一條亮色領帶,腳上穿著尖尖的黑色鱷魚皮鞋,一頭黑髮油光鋥亮。他在大廳的棕櫚樹間坐下,邊瀏覽報紙邊等候,根本看不出與周圍的那些口袋裡有錢的客人有什麼區別。
克拉默在牆角里又站了幾分鐘,然後在棕櫚樹后繞了半個圈子,到了大餐廳那裡才回頭走到大廳來。門童一見到他,就連忙朝他招手。
「是美元。這樣頂好,先生。換算過來這是……」他正想計算時,卻被克拉默拉到了棕櫚樹下。
他把船撐離了河岸。小船輕輕地滑進了黑洞洞的河道。小教堂九*九*藏*書漸漸遠去,樹叢與灌木林之間昏暗的夜空越來越暗,最後完全隱入了一片漆黑之中。
這裏的人群雖不像門外那麼騷動,但陣勢更大。四周牆邊和棕櫚樹下,到處都站著飯店的客人,三名警官正在對他們逐個進行訊問。通往各個廳室的過道和樓梯口,都有警員把守著。飯店經理皮埃特羅·巴內塞,正坐在一棵枝繁葉盛的扇葉棕櫚樹下的沙發上,樣子十分狼狽。他那漂亮的羅馬式腦袋上,纏著厚厚的繃帶,他的左眼顯然受了傷,儘管他一手拿著一大塊浸了醋酸藥水的藥棉不斷地在輕輕揉按,但還是腫了起來。他一看見克拉默和伊爾莎,就尖叫一聲跳了起來。
「我知道,警官。克拉維利不僅狡猾,而且還有一些聲望。請繼續您的調查與訊問吧。如果有什麼線索——我本人對此表示懷疑,也請您別放過。我們雖然初次見面,但請您相信我。我明天就會把那頭野獸扔到您的腳前。」
克拉默走進一間電話間。沒過多久,電話鈴響了。
「巴內塞經理。」
克拉默拉著伊爾莎左推右擠穿過一道道人牆,沒能弄懂人們在嚷嚷什麼,只聽到了隻言片語:「突然襲擊」……「打倒了一個人」……「當著幾百個人的面」……
「請出示一下您的證件!」警長說。
「我想,威尼斯正等著我們……」
但伊爾莎·瓦格娜根本不知道,幾分鐘之前,魯道夫·克拉默就在愛克賽爾大飯店的大廳里剛接待過一位客人。
沒過幾分鐘,船的龍骨就已擦到了河岸的沙地。克拉默先跳上岸,把伊爾莎抱下船,又抱著她涉過水深齊膝的河灘。她回頭看看船。那支槳垂在船尾,直指夜空。
「你大胆說。如果是與克拉維利有關,那就更要多個心眼兒了!」
魯道夫·克拉默幸福地笑了。他彎下腰吻了她。這是一個長吻,其中包含了對永遠共同生活的承諾。
「是的。聽說你是蘇黎世的歌劇演員,他曾經向蘇黎世方面打聽過。回信說沒有聽說過叫魯道夫·克拉默的歌劇演員。但他保持了緘默……」伊爾莎·瓦格娜把頭靠在克拉默的肩頭,「大明星吉諾·帕蒂雷與小秘書……這真像一個童話……」
「還說是歌手呢!」巴內塞幾乎是在怒吼,「如果他是歌手的話,我就和我的姨媽結婚!」
那也許真的只是在釘地板吧,她想。克拉維利幹嗎要囚禁一個他正欲與之做一筆大生意的人呢?
伊爾莎·瓦格娜剛脫去衣服,正想沖個澡。她光著身子站在電話機旁,心裏不禁感到好笑:要是電話機有電視的功能……那麼,夜裡打電話的人可就多了。
「是同一位女士去了兩次?」
在返回愛克賽爾大飯店的途中,伊爾莎·瓦格娜漸漸穩定了情緒,能冷靜地思考了。貢朵拉離飯店越來越近,一幢幢樓房燈火通明。伊爾莎越想越覺得貝瓦爾德博士被囚禁在巴巴利諾別墅的可能性未必真實,更不用說那敲擊聲會是他在困境中敲牆或敲樓板發出的求救信號了。
克拉默拍了拍塔琪奧的肩頭,塔琪奧皺皺眉頭——誇獎一個信使可以用這樣的動作表示,但對眼下的羅貝托·塔琪奧這樣一位風度翩翩的人士,就顯得不合適了。
「哪兒的話呀,大師。」
在他們前方,有星星點點的燈光閃爍。一個巨大的黑影從夜色中浮現了出來。
電梯的門開了,伊爾莎·瓦格娜提前10分鐘下了樓。她那苗條的身材和棕色的長發,配著那件生絲連衣裙,顯得比身穿昂貴晚禮服的珠光寶氣的女士們更為出色。克拉默咬咬下嘴唇。這麼美的一個人,為什麼要說謊話呢,他苦惱地自忖。
「我每年這個時候都要來這裏。」他輕聲說。但這出其不意的話音,在這闃寂無聲的深夜裡,就像一陣響雷一般,把伊爾莎嚇了一跳。她伸手尋找他的手。他接住她的手緊緊握住,又繼續講了下去。
「啊!」巴內塞驚呼一聲跳了起來,「這鑰匙一直藏在我的辦公室里!由此看來還是想搶劫!」
「請等一等!我可不可以先問問,這裏出什麼事了?」
克拉默沒有回答。他的臉色顯得嚴峻而凝重。
「這樣就沒什麼意思了,警官。您會笑話我的。」
「喂?」他說,「我是魯道夫……你剛才去哪裡了?我一直在找你。」
「我在樓下大廳里等你,親愛的。」他聲音沙啞地說。
「這是什麼呀?」伊爾莎問。
「繼續觀察,羅貝托。」他說,「如果有什麼特殊情況,就打電話到飯店來找我。要是我不在,就給巴內塞留個口信……」
「也許是我瞎想……」
「是波維利亞島。我們已經調轉了船頭,重新向它駛去。我想在那兒讓你看些東西。島上有個美麗的小教堂……」
「什麼?」
神龕前的小廳里點著一盞長明燈,其餘各處都黑洞洞的,只有從五彩的玻璃窗戶照進來的月光。這月光在石板地上、在古舊的雕花長椅和神龕上手工編織的白色檯布上,映出了稀奇古怪的圖案。
「正是。」
「是誰?」警官像是沒聽清楚,往後退了一步。巴內塞吐了一口氣,把手裡的藥棉往棕櫚樹桶里一扔,陡然站了起來。
「原來是你拿走了信封?!」
克拉默搖搖頭。
「對。」他稍稍停頓了一下,接著又說,「我願意不顧一切地信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