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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動機

無動機

走到堤防盡頭岸壁與堤岸相連的地方,他才停下腳步,此地正是前些日子發生不幸事故的地點。
買好了所要的東西,幾乎出於衝動的,她決定到好幾年前去的咖啡廳坐坐,也並非有意獨個兒慶賀自己的生日,而是她忽然心想,不管哪一種事,現在去做丈夫和兒子絕對想像不到我這種人會去做的,起碼在這段時間,自己能夠暗自去嘗受對那父子倆的優越感。
得趕緊求救才好,剛才所發生的只是個意外,他們沒有理由指責她,更不用說懷疑她了,那是無庸置疑的,因為她根本沒有任何動機去加害千鶴。
青年的喉頭髮出遠處的風嘯那般的奇妙的聲音:「是野上……野上殺……殺了我的……」
野上此刻則被女兒橫死以來最最痛切的寂寞所重重包圍;他感到女兒整潔的閨房即使在她死後,彷彿都還在拒絕他這個齷齪的父親。
星期天早晨,一名練習長跑的學生髮現了千鶴的屍體,屍身部份掛在海埔新生地堤岸的尖端,在座無人的紅色燈塔下面的岩場上,漂在水中,死因是溺水,側頭部有道相當深的裂傷。
友子的思緒零亂極了,在不時襲擊她的昏眩下,她幾近心不在焉的只是交互著移動雙腳。
「我沒有做什麽。」
然而,良久,良久,友子都無法相信這個事實。
一個年輕女郎獨坐咖啡廳,必然是跟人約好相見的,這點起碼的常識友子還算有。
老天,事情怎麽會演變成這樣子……?
占部茂拖著有如鉛塊般沉重的步子,走近公寓外側的樓梯,藉著一樓窗口洩出的燈光,他好像看到微暗的樓梯底下有個影子動了動,他心裡一驚,連忙止住腳步。
當野上閉嘴狠狠的對他瞪眼的時候,占部發出一聲異樣的呻|吟,使勁推開野上,不顧一切的奔上樓梯。
原田重新打量著眼前這個八蓆大的房間,屋子裡雜然的擺放著書櫥之類的傢具,書櫥裡排列的全是和化學有關的教科書與參考書,想必是屬於野上所有。房子是幢老舊的平房,但看樣子,除此之外,可能還有兩個房間。
友子和站在窗口的占部之間隔著三、四個人,她抓住吊環站立著。
不過,這麽一來,她回家的時間可就要耽誤了,丈夫和兒子將會用什麽言詞來非難她呢?尤其是丈夫,會不會又要動手動腳的毆打她?
不過,看樣子警方畢竟找不出如山的鐵證,足以斷定他就是殺害千鶴的兇犯,所以,接連三天前往警局接受質訊之後,占部便給釋放了。
「警方已經徹底調查過了。」占部很艱難的動了動發乾的嘴唇答道。以男性來說,稍嫌纖細的身體整個僵硬了起來,且早已直冒冷汗。
偏偏當占部在海埔新生地那邊跌死的時刻,野上擁有百分之百可靠的不在場證明。野上平日大都一個人待在家裡,這天下午卻因腦中風再度發作,昏倒在門口的當兒,被趕巧前來收錢的人所發現,送進了醫院。
不過,另一方面友子又對占部果如她想像中,那般矮小老實這一點,感到奇妙的滿足。
碰到星期例假,多數時候她也是從上午就出門,從不告訴野上跟誰去哪裡,以及預定什麽時候回家。
無論如何,有過肌膚之親后,占部還是向千鶴求了婚。千鶴雖然不置可否,卻似乎對受到求婚很感滿意。
不多久,前頭出現了堤防那朦朧的影子。
「你打算什麽時候去自首?」
極目可望的海面上不見任何一艘舟隻,灣裡又因風大得起白浪,釣魚船也沒有出來。
占部今年春天剛從一所二流的私大美術科畢業,在運輸公司的總務課做事。
野上哼一聲聳了聳肩膀:「這種說詞誰也可以謅得出來,證據嘛,有你那幾封信就足夠了。你好像一直在逼我女兒嫁給你是不是?」
刑警的解說一變而為質詢,野上過了一會兒,才不情不願的噏動嘴唇說:「平常她很少獨自出門,那天公司放假,午後說要去看看畫展。……不過,她說過看完會直接回家,因為那孩子曉得近來我大多時候在家。不過一個年輕女孩嘛,也許一時興起就……」野上說著,說著,感到有個硬塊衝上了喉管,於是閉上了嘴巴。
不料對方卻說:「沒關係,不會有人來的。」
「你以為千鶴會嫁給你這種豆芽菜一般的男人麽?」跟往常一樣,野上的措詞越來越激烈:「就因為千鶴不聽你擺佈,你就愛極生恨,索性把她誘騙到堤岸那邊推下海裡去了。」
「假設是失足跌死,想必是一個人跑到堤岸附近,一不小心掉了下去,偏又運氣不好沒人發現,就那麽淹死,……這麽說,小姐是不是時常獨個兒跑到那種地方去?」
那麽,他該如何是好……?
友子這邊是喝完了咖啡就無事可做了。走進咖啡廳以前原本激動而興奮,一經坐定,又覺得沒什麽需要重新考慮的,不去深思還比較好。
read.99csw.com從淋濕了的占部那孤單的背影,感覺到一絲不同尋常的什麽。

看見好似占部茂那個個子矮小的青年,以一種不太穩定的步子,走出懸挂著「零零通運」的那幢老舊樓房大門的時候,柏木友子走向前去,準備這就叫住他。
街坊的包打聽——住宅區管理員的太太,接二連三的販來各種各樣的情報。這些情報包括:千鶴的愛人,一個叫做占部茂的青年涉嫌殺人而接受警方調查,終以證據不足沒有被拘留。再就是千鶴的父親夢囈般的揚言,要親手為女復讎,到處緊釘著占部不放……等等。
夏天,千鶴只來過一次他的房間,為他獻出了自己。那以後,他又帶她去開過兩次旅館。
堆積建材的這個地方几近黑暗,只有仰臉倒在友子臂彎裡的占部那張面孔,白濛濛的浮突了出來,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不多久,警方從纏繞屍身上的一隻背包裡,發現一本小冊子上,查出死者的身分。
等到過了十字路口,再若無其事的前去用傘幫他遮雨,藉此製造搭訕的機會,這樣做可能比較自然,友子心想。
原田有些懷疑的望著他,忽然問道:「對不起,有沒有檢查過小姐的房間和日記之類的?」
「我明白了,我會對警察這麽說。」
下垂的眼皮底下那雙閃著異光的眼睛,還有好似壓抑著某種什麽的含糊不清的嗓音……。
驀地裡,電話鈴響了起來,占部只覺心臟一緊,會不會又是野上打來的?
一開口就要吸口水似的講話方式。儘管因為逆光沒法看清楚對方的面孔,但占部早已被迫記得那聲音和裹在軟搭的舊外套裡面的,那副有些駝背的剪影,無疑的正是千鶴的父親野上先生。
沒錯,野上準是有意藉著慢慢的折磨他,進而整死他來發洩他內心的怨恨和哀傷,說不定這已成為那個孤獨老人唯一的生存意義呢。
「你好像很喜歡畫?」友子臉上也浮起了微笑,也不知有多少時日沒有過這種不需要刻意努力的笑容了。

「沒有,就我一個人。」
「是的。」
午後開始降下的牛毛細雨逐漸變成了豆大的雨勢,下班時刻的站前,被早來的暮色籠罩著,來往的人潮也分外匆忙的感覺。
(此處有一頁缺頁,待補。)
在極度的驚慌中,友子感到有一絲奇妙的安慰悄悄的潛了進來。她必須趕緊找人來搶救才行。
潔白柔潤的肌膚、鵝蛋形的小臉和單薄的胸脯,瞧她纖細小巧的身子,頂多隻有十五六歲的光景,這個時候以套頭毛衣喇叭褲的裝扮出現在這種場所,應該不會是個高校生,睫毛和嘴唇也可以看出不經意的化過粧的痕迹。
友子站了起來,疼痛的腳脖兒使她蹙起了眉頭。
「這麽說,已經讀完高中蘿?」
感覺上經過了好長好長一段時間。
沒錯,她所愛的是她自己那美麗清純的影像,她可曾真心真意去愛過她自己之外的任何事物?哪怕只是短短的一剎那?
占部茂內心儘管不止一次這樣的叫嚷著,但一面對野上,卻又嚷不成聲,甚至只能結結巴巴的為自己的無辜分辯。不過,話又說回來,即使面對的是其他任何人,占部也還是沒法跟人家爭辯或口角。
這塊地方是一片海埔新生地,林立著施工中的社區建築,卻不知是否工程中斷了,附近幾乎不見一個人影,那些灰白色的建築,又遮斷了背後的噪音和視野。
「占部君,你打算什麽時候出面自首?」
這隻是轉瞬間的事,占部從三樓的平台爬上欄杆,然後宛如懼怕恐怖本身那樣,倒栽著跌落到距離友子若干公尺的前方。
占部害怕得就要哭出來了。
走進狹長的咖啡廳,內部倒是出乎意外的明亮,且近乎滿座。
「我知道我女兒是你殺害的。」
(你也差不多了吧!再嚕嚕囌囌的糾纏下去,我倒要反過來告你恐嚇呢。)
「唔,但那是……」
和千鶴交往,還是由於他任職的運輸公司就在她的旅行社對面,中午的休息時間,不時在大樓的餐廳碰面的關係。
「你最好趕緊拿定主意,再磨蹭下去,我可要親手料理你了。」
也不知為什麽,占部直到這一刻才痛苦的領悟到這點。
往後他該怎麽樣才好呢?平白的擔上殺人的嫌疑,因而再三遭受嚴重的脅迫,卻又毫無辦法抗拒,像自己這麽個懦弱的膽小鬼,也許真的活該被殺……。
回過頭去看看背後,只見夕陽底下林立著無人居住的社區住宅群,那些建築物下面也看不到一個活動的人影。
這天是她的三十八歲生日,做丈夫的卻是打昨天夜裡就沒有回來。他在一家中等規模的傢具販賣公司當一名主任,大約從一年前開始,時時也不說明理由的在外頭待到第二天早晨才返家,近來甚至索性從外面直接上班,直到傍晚才回來。
九九藏書部佇立在那裡,俯視著腳底下的岩場,夜晚比較平靜的波浪,正一陣又一陣的洗刷著那片岩場。他一動不動的兀立著,似乎沒有覺察到正在他背後守望的友子。
而從第二天的新聞報導裡,友子才知道千鶴的住處和友子家就近在咫尺。

也不知過了多久,友子這才將青年的屍身放回到潮濕的小石子上,站了起來。
「這個……我已經不止一次的告訴警方,那天老家有事,我坐下午的電車前去,不巧中途碰上火車脫軌的意外,看看短時間內無法恢復通車,我又折回來了……」
書桌、梳粧台擱放著一些小東西的擺飾驛車、掛有完成一半的靜物的畫架、窗台上放著石膏像和乾燥花……
即使丈夫曠家這麽久的傍晚,每當他一回來,友子仍得渾身緊張的侍候他。屋子裡稍稍葬亂,或者晚飯的菜不合他胃口,都難免招來一頓臭罵,甚至答話一不小心,便連吃幾個左右開弓的耳光。
但另一方面,她又產生了一股衝動,寧願相信方才所發生的事情只是一種幻象;而除了她自己以外又沒有其他的目擊者,使她更認為那只是自己的幻覺。
就在這個瞬間,占部突然翻身跑向堤防背後工事中的樓房那邊,矮小的身子以一種迫切的敏捷,搶上了幽暗的樓梯。
然而,自稱命案目擊者的那名主婦柏木友子,除了傳達「是野上殺了我」的占部最後一句遺言外,為什麽又要說,她還看到身材和野上相彷彿的一個老人從現場匆忙跑掉?!
「啊?!」野上禁不住瞪大眼睛。
他動作僵板的起身,走向五斗櫥去取昨日從警方領回來的千鶴那隻背包,那裡面應該有女兒的房間鑰匙。
其實,就拿剛才他那句話來說,除了三餐和伸手要錢之外,做兒子的還肯於一開其尊口,或許已經值得她這個母親千恩萬謝了。
一股直覺性的恐懼衝上了友子的喉頭,她發出無意義的叫嚷奔跑了起來。
「……」
野上想必是有意把那股怨恨,發洩到他的身上來,占部覺察到這一點,不由得輕輕的打了個寒顫。
「是不是在從事這一方面的工作……?」
然而——事實並不如此,一走入自己家裡,千鶴就成了一個非常冷酷自私的女孩,而不知什麽時候開始,她甚至變得幾近厭惡自己的父親,野上雖然內心裡不肯承認,卻早已看破了這個事實。
一股懦怯的悔意又泉湧上來了,剛才他一時衝動的推開野上,那傢伙會不會因而更加恨他入骨,進而準備對他動私刑?如果單單那老傢伙一個人倒沒什麽可怕,就怕他僱個流氓什麽的前來把他修理個半死。
兩個人各自付了賬走出咖啡廳。
「啊……?」
野上盡最大的努力保持平靜的再度搖頭。
一聲凄厲的慘叫,是友子發出的。她三步併作兩步的飛奔過去,不顧一切的抱起了占部。
星期天早晨八點鐘,死者的父親野上接獲電話通知。那時他已焦急的等候了一夜,正決定報警,請警方幫忙找人。
滿以為占部會橫越十字路,不料他卻跳上了停在路旁的電車,友子不禁感到困惑;因為這部電車將駛往鬧區和海邊,跟他所住的那條街,應該是背道而馳。
千鶴領先,兩個人一前一後的沿著岸壁走向前去。
野上以年歲上的理由辭去高校教職,一周裡只在補習班擔任兩天課以後,在家的時間多了起來,千鶴於是相對的開始時時離家外出。
有渡輪駛往兩三個離島的這個碼頭上,看得見出出入入的人車,但過了這一帶地方,四周立刻變得一片靜謐。
而現在,野上除了一心一意的詛咒那個殺害了他女兒的兇手之外,止不住在難以置信的痛苦中,領悟到他已永遠失去了這個女兒。
占部也以沉默相對。

然而,這天晚上,或許又因為加班弄得他身心俱疲的關係,他反倒產生了從未有過的一種衝動。
「我叫野上千鶴,在旋行社做事,每隔一個星期六就休假,所以……」女孩坦直說。
堤防前端伸出一道細長的碼頭,尖端上豎立著一座漆成硃紅色的,像郵筒一樣的燈塔。
把出入咖啡廳當作生活的一種休閒的女人或者也有,但不少女人卻把這種地方想像為異次元的世界,要她們走進這類地方,需要相當的理由和決斷。
占部也不打傘,甚至都像是沒有感覺到身上給淋濕了,只管把失神的目光,投注在已然亮起燈來的對街的大樓上。
「唔。」中年刑警繼續尋思:「有沒有男朋友?」
早晨,她和唸高校三年級的長子吃完一頓無言的早餐后,終於忍不住抱怨了幾句——昨天是我的生日,你爹卻在外頭過夜,連個電話也沒有打回來……。
而一旦發生了這種意外事件后,那些信件卻對他的立場非常不利。除他以外,千鶴似乎沒有深交到論及婚嫁的其他read.99csw•com對象,最糟的是,他提不出千鶴死亡時有力的不在場證明。
「嗯,很近,渡輪碼頭再過去一點,有個非常安靜的地方。」
眼前忽的掠過丈夫和兒子的臉龐,但她告訴自己:今天晚上哪怕要耗到很遲才回家,我也不管了。
「男同事是有,不過,千鶴還只是個小女孩。」
然而,這回可不是他的心理作用,確實先是矮矮胖胖的什麽動了一下,接著,那個影子以一種怪笨拙的動作,彎腰從樓梯下面拱了過來,阻擋到他的面前。
「那是說沒有愛人蘿?」
深重的懺悔開始折磨友子。那天,也沒怎麽太晚回家的她,到底還是難逃丈夫和兒子的臭罵,因為心不在焉做出來的晚飯,口味自然變得一團糟。
陽光很明亮,卻是個風勢強勁的午後,近看之下,海面呈著一片暗藍,散佈者一些三角波。
「喂喂?」
千鶴會不會是被這人謀害的?
連問幾聲,話筒那一頭仍然保持沉默,只聽到吸口水一般的輕微的聲息——。
「索性我親自把你料理掉算了吧。」
警方從占部的公寓房間裡發現了類似遺書的留字。
怎麽這麽倒楣,偏偏會卷進這樣的事!——不,其實可以說還沒有卷進去,只要她願意,還來得及擺脫剛才的意外事件……。
占部踡縮在冰冷的房間裡,再度打了個哆嗦,不自覺的發出啜泣之聲。
很久以前,有一回,野上偷了女兒的鑰匙,趁她上班的時候跑進她屋裡,事後,千鶴憑著一些跡象知道了,整整一個月,任憑野上怎麽叫,她都不肯開口跟他說話。從此,做父親的開始把「女兒的房間」這個存在,從意識裡趕了出去。
友子感到渾身漲滿了相隔已久的一股奇異的飽足,一邊連走帶跑的趕往記憶中的派出所的方向。
「有沒有兄弟姊妹?」友子問道。
八年前妻子因病去世后,野上一面在一所高校擔任教職,一面又父兼母職,自認盡心盡意的把這個寶貝女兒撫養長大。千鶴果然不負所望,長成為一個清純可愛的女孩,做父親的在外頭從不曾聽說過有關女兒的一句壞話。
「對於小姐頭部的裂傷,最後的判斷還是並非刀子之類的利器所傷害,而是跌下去的時候碰到岩角所造成的,所以,不能一概的認定為被謀殺,失足跌死或自殺,也極有可能……」管區警署刑事課的原田警官解說著。
「我女兒已經告訴我詳細的情形了。」
「那當然。」野上以慢了一拍的感覺,重重的點了點頭:「我女兒的房間就在拐角那個地方……對了,為了小心起見,我應該檢查一下的。」
友子瀏覽了一下菜單,說道:「來杯咖啡好了。」又向對座的女郎說:「要是你的同伴來了,我會換個座位。」
野上從鼻孔裡嗤笑著說:「這年頭的警察開口證據,閉口證據,你沒瞧那個嚕囌勁兒。可是我絕對不會受騙的。我女兒也常常向我提到你。」
那天——友子畢竟沒有把那樁事件告訴任何人就回家去了,呼救也來不及,以及一旦牽涉進去使得她遲歸的話,不知又將受到丈夫和兒子什麽樣的責罵,這兩個因素令她不顧一切的逃回家去。
占部下了車,沿著人行道一步一步的踩向海邊。這次說什麽也要挨近他了,友子屏住氣,從他背後跟了上去。
千鶴的房間就在玄關旁邊,是個向西的六蓆大房間。她自己給那日式的拉門裝上了鎖。野上開了鎖,原田也隨著進入。窗帷深垂的室內有些暗,似有若無的飄漾著年輕女孩身上那種甜甜酸酸的氣味書桌。
他搶進二樓自己的房間,急忙鎖上房門。
有次在信上透露了一些求婚的意思,下次見面時她表現得很高興,從此,為了獲得佳人歡心,占部不得不定期的寫那些沒法指望迴音的求婚信。
「……」
友子點的咖啡送來了,直到她花上了很長的時間喝完它,對面的少女還是沒有要離開的樣子。
裡面是個六蓆大的簡樸的房間,還有廚房設備。他慌忙點亮了燈,然後一屁股跌坐到冰涼的榻榻米上。
十九歲,和友子自己的兒子也不過相差兩歲,我要是有這麽個女兒……友子忽然這樣的想像著,而這個想像竟然如此的緊箍著她的心,使得她禁不住迷惘起來。
然後,咔塔一聲電話掛斷了。
這幢公寓座落在市郊的住宅區,原是為了圖個方便才勉強安裝了電話,如今反而覺得更加麻煩。
「不,我的意思是……小姐有她自己的房間是不是?」
海埔新生地已經被夜幕所籠罩,工事中的每一幢建築,變成冷冷的一團團黑影,聳立在那裡。波浪的聲音逐漸的接近了。
「準備到哪個海邊去?」
如果像這樣溫婉而誠心的去向他搭訕的話,占部大概不會有戒心的。
我這人怎麽會這麽沒出息,又那麽倒楣的?
「占部君,你回來啦。」
只見她仔細的觀賞著色彩九九藏書鮮艷,印刷精美的一些森林與海港的風景,又拿近前來讀上面解說的文字,再慢慢的啜一口所剩無幾的橘子汁。
已經三點多了,周末的鬧區更熱鬧了。這時候打量那女孩,倒已像是成熟了的女郎。從口氣裡可以聽出她好像在做事,只是那副潔白無疵的側臉、垂落面頰的一頭柔軟的秀髮,甚至連那件漂亮的淡綠色的套頭毛衣,都格外的襯托出她的清純。

野上頓覺渾身的血液倒流起來,兀自目不轉睛的凝視著那幾個字。
然而不管怎麽樣,友子連忙收起傘,也跟著搭上去。
「喂喂。」
在久違了的海風吹拂之下,友子也以年輕了許多的表情頷首同意。
千鶴指著那個方向笑笑,似乎是「我們到那兒去看看」的意思。
午後,友子坐公車到城裡去,即使是星期六,丈夫也得到傍晚才會到家。
電車開動以後,占部仍然是一副失神的側臉,茫然的望著開始暗下來的大街。稀薄的八字眉、窪陷的眼睛、單薄的鼻樑……。好一張缺乏生機的面孔,可憐見的。
占部不覺間腳步踉蹌的走在那吸吮了雨水、變得一片冰冷的長堤上。
這回他是再也藏不住內心的慌亂,他竟然會如此大意得想不起來,去檢查一下女兒的房間,直到剛才被刑警提醒。一方面也是由於已經有一年多沒有走進那房間的緣故;千鶴不許他這麽做,她甚至把房門嚴密的上了鎖,連做父親的想要張望一下,她都不樂意。
柏木友子就屬於後者。
「占部先生——!」
「不,不是的……我只是剛才看過瑪凱的畫展。」女孩舉了友子所不知道的畫家名字,說完再度把目光落在膝蓋上,忽然又小聲說:「乾脆看看海去。」
「這次的意外事件也真教人心痛。沒錯,除了意外失足,還會是什麽?因為小鶴不可能自殺……我時常聽她說起你,所以很了解你的為人……」
穿過兩旁儘是商店的街衖,再橫越兩條寬廣的大馬路,沐浴在十月陽光下的大海,白濛濛的出現在眼前。
千鶴纖細的嬌軀非常柔順,她總是陶然的閉上眼睛任由他擺佈;現在想起來,真正令她陶然沉醉的,恐怕是正在接受愛撫的她自己本身。
「我說占部君,有沒有打算到警察局去?」野上黏纏的口氣裡,透著一股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冷意。
而她們兩個人都沒有想到,這竟然會演變成一個可怕的後果。
前天和千鶴相遇的鬧區過去了,渡輪碼頭也過去了,到了下一個停車站,占部茂才顯出下車的意思。這時,燈火稀疏,不覺間乘客也變得寥寥無幾。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才回過神來,運忙環顧了一下四周。
「那麽,你怎麽沒有不在場證明?」
「不,所以我才——」
千鶴的遺體立即解剖,野上就在管區警署接受質詢。
然而,使他心力交瘁的毋寧是這以後的種種。野上開始每天跑來威脅他;野上要不成天打電話到他辦公室或家裡,就是陰魂不散的擋在他上班或出門的路上。
原田的手首次展現敏捷的動作,從掛在窗邊柱子上的信架上,抽出了成把的信件。
「十九歲是個很難纏的年齡,……您覺得有沒有自殺的可能性?」原田警官撫摸著開始變稀的髮腳,帶幾分顧慮的問道。
自從千鶴猝死以來——說得正確一些,打從被叫到警察局接受嚴密而執拗的偵訊,末了在理所當然沒法斷定他為疑兇的情況下,獲得釋放的那一刻開始,占部茂就變得對電話和人影格外敏感起來。
「不,不,我沒有……」
不多會兒,原田想起了有家咖啡廳的女侍曾經前來做證說,野上千鶴死亡前不久,到過她們那家店裡,當時還有一名看似主婦模樣的婦女跟她同座;原田心想,不妨把那名女侍找來,跟柏木友子見見面,對對質,於是拿起桌上的電話。
說話之間,那個硬塊再度衝上野上的喉頭,那雙上眼皮下垂的眼睛禽起了淚水;與其說痛失愛女,倒不如說是近乎怨恨的那種眼淚。
排列在桌上的信件有十來封,其中的八封一看就知道寄自同一個人,是一種瘦長而頗為女性化的筆跡。
今天,負責本案的刑警特地跑到千鶴家裡來,一則通知解剖結果,一則進一步的了解詳情。
那硬塊並不只是悲傷,那是比悲傷更苦的,是他自己這番話所生出來的一種無以言喻的苦澀,這一點他很明白。
野上一雙凌厲的目光凝聚在空間,不作聲的傾聽著,他自以為嚴厲的抿緊了嘴唇,事實是泛紫的上下唇之間敞開一條縫,嘴角上岌岌可危的懸挂著那麽一滴口水;這是三年前六十歲那年,輕度腦中風康復之後留下的後遺症。
在友子的內心裡,想要幫助占部的決心,以及贖罪的快|感,同時以奇妙的轉折,化為對她丈夫與兒子的嘔氣。
果然是野上沒錯。
女郎的聲音透亮而稚氣;不,不僅read•99csw•com是嗓音,看在友子眼裡,女孩還真屬於該被稱作少女的年歲。
鄰近的主婦們憑著外貌把千鶴想像成一個不知有多溫柔可愛的女孩,並且時常向野上表示羡慕。
留書是寫給負責千鶴命案的那位刑警的,信上說,野上一直在緊釘他,近日內他要是遭遇不測的話,希望警方視作是被野上所暗算的。
女侍為友子找個空位,向對面正在翻閱雜誌的年輕女郎問道:「對不起,可不可以委屈一下多坐一位?」
野上更加不高興的皺起了眉頭。這個警察是不是刻意的想把本案當意外或者自殺事件來處理?一想到這個,野上幾乎是無意識的斷然搖頭否認:「不可能,她實在是個開朗乖巧的好孩子,心裡要是有這麽大的煩惱,一定會坦白告訴我的……。」
看來占部是企圖嫁罪於野上才自尋絕路的,這一著恐怕是無辜涉嫌的這個軟弱的年輕人,所能做的最大限度的反抗了。
「不過,千鶴的爸爸既然是那麽一個頑固的人,可曾莫名其妙的誤會你,用各種方式教你難堪來著?所以,我就想,要是有什麽我可以幫上忙的話……如果能夠為千鶴所喜愛的人效點力,總算多少還可以告慰她在天之靈……」
既然如此,那就確實的為他完成這個心愿好了,事到如今,也只有這麽做才是對他唯一的補償之道。
占部不相信千鶴會把他倆的事告訴她父親,千鶴一定討厭透了始終教人覺得葬兮兮的那個老頭子,她不僅緊緊的關上心門,甚至連碰都不讓那個做父親的碰一下呢。
說完,占部就癱軟了下去,任友子怎麽呼喚,也不再有所反應。
占部和直到高二還是空手道會員的兒子,是完全相反的一型,配乍看之下像個稚氣未脫的少女的千鶴的戀人,倒真是非常相稱。
根據推測,栽落現場大概是比發現屍體的地方,較靠近岸邊的堤岸一帶,因為千鶴所持有的那本瑪凱畫展的目錄,被發現遺留在岸壁上。
「收拾得滿乾淨,啊?」原田不禁說。
友子忍不住打聽她的年齡和職業。
信號燈改變了顏色,人潮波動了起來。
不料,占部背後陸續走出兩個看來好像是他同事模樣的人,緊挨著他停到紅燈的馬路邊上,友子只好作罷。總覺得儘可能在四周無人的場合向他搭訕比較好。
女孩以更加依人的眼神點了點頭。
他到底想做什麽?!
海埔新生地末端由人胸高的堤防堵塞著,可以聽見堤防那一頭波浪的撞擊聲。
顛峰時間的市營電車相當擁擠。
原田警官判斷占部似乎企圖藉著自殺,來使野上冠上殺人的罪名。
「嗯,這個秋天就十九歲了。」
「嗯,看那畫裡地中海的顏色,忽然好想到海邊去;這個時候要是發狠心到那兒去,回來以後自己也可以畫出意想不到的好畫。」
好歹也為占部盡點力吧,如果他因為這次的事件沒法再在現在的工作機構待下去的話,那就找個理由幫他介紹到正在為人手不足大傷腦筋的丈夫那家公司去好了。
女郎抬頭微笑著點了點頭,那女侍就請友子落座。
千鶴以識途老馬的樣子,輕步從那群建築物中穿梭過去。
野上以有些顫抖的手指,從女兒的背包底下抓出那把小鑰匙。
「這人會不會是小姐的戀人?」原田回望著野上。
她拚命的朝著渡輪碼頭走去。
原田把信封翻過來,寄信人竟是個男性,市區內的住址旁邊署名「占部茂」。
信件寄出的日期,間隔頗密的集中於最近的兩個月之內。
做兒子的聳了聳肩膀,哼著歌詞一般的說了聲「女人真是好命哦,日子過得這麽輕鬆。」便不再作聲的出門去了。也許他認為母親反正曉得他放學后多半直奔升學補習班,直到晚上七、八點鐘才會回來,也就用不著特地稟告了。
女孩迎著店裡的照明正在翻閱的東西,並非雜誌,而是一本畫集或是展覽會的目錄之類的東西。
我這麽樣毫無代價的侍奉那爺兒倆,竟只落得日日的冷嘲熱罵;如今為了這兩個冷酷無情的男人,我居然做出了有違人道的行動,平白葬送了一個無辜青年的大好人生。
這個市鎮北面臨海,鬧區直擴展到海岸附近,從這裡到少女所講的那個地方,大概只需十五分鐘就可以走到。那兒也有開往友子家的巴士,當友子無意中想到這一點的時候,少女好像拿定了主意那樣的拿起了賬單,友子於是說:「我跟你一起到海邊去好不好?」
有意無意的把目光停在少女的身上,後者忽的抬起頭來,兩個人的視線一碰觸,女孩澄淨的眼角立時泛起了羞怯而又依人的一抹清新的微笑。
下一個瞬間,完全出於突發的,連佔部自己都不熟悉的一股自棄而又狂暴的意志,開始在他內心裡快速的膨脹了起來。
友子有意無意的從管理員太太嘴裡探聽出占部的服務機構和住處,原來住宅區管理員和野上也走得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