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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環線電車命案

循環線電車命案

「也就是說,她是刻意把他甩掉了。」
微風過處,他聞到了從千代子身上傳來的幽香。
失去了千代子的悲傷,對於冤罪的恐懼,加上渾身有如千斤重的疲勞,使光吉走起路來有點搖搖欲墜,他蹣跚的步向田端站。
他約她出去過好多次,也僅止於握握手,可碰都不曾碰過她的芳唇,該說是千代子從不教他有機可乘,原來是早田這個人的存在困惑住她。
不過,如果始終找不出真兇的話,他們遲早總會斷定是光吉所為了,因為千代子被人謀殺身死,是樁無可置疑的事實。
「是的。兩天前,我把實情告訴她,要她死心,千代子卻堅持要跟他當面談判一次,確定一下他的真意如何,因為……她好像懷孕了,這一點我相信解剖后自然會曉得。」
尤其是今天,硬就像是一躍而下,向你預告了冬日的來臨——光吉一邊打哆嗦,一邊這樣的想著。
任職股票公司,又跟公司裡的一名同事訂了婚的佐知子,是一個家庭主婦型的婦女,在光吉的印象裡,似乎對他頗具好感。
正因為原本過於期盼,光吉像隻洩了氣的皮球那樣失望。
「我是光吉,有點急事找你。」
「是啊,真是對不起。」
「前不久,在一列客滿的快車上發生過上吊自殺的命案不是?」菊地隔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來似的說:「死者將繩子掛到網架或是什麽上面,直到他死掉,周圍的人居然沒有一個人發現。」
「您是說車過日暮里而不下車回家?」
「沒有啊。」佐知子納悶的搖搖頭。「你怎麽會問這個?」
電車經過五反田、大崎,駛入品川站的月台,早田精神抖擻的站了起來:「再見,我就在這裡下車了。」說著,將目光停駐在千代子臉上好一會兒,這才大步走向敞開的門。
「這麽說,千代子是受騙了?」
這所英語學院面前,是一條難得有空計程車通過的單行坡道。
他們坐在倒數第二節車廂,車廂裡有很多空位,卻也有不少人站著。
「甩掉他,然後到新宿去跟誰碰頭呢?」
那正是佐伯發現她成了屍體的那個座位。
他們正在查訪的案子,就發生在日暮里站北側人車熙攘的陸橋上。
他想起了那是循環線電車,在品川站下了車的早田,如果在原地等上一個小時,繞了一圈回來的原班電車就會再度駛來停在他面前。
「我姓木村,和今天在循環線電車上被人謀殺的山崎千代子小姐同在一家公司做事。我是看了九點半的新聞才知道這個命案的,我想把自己所看到的告訴你們,也許可以作個參考,所以才打來這個電話。」年輕女子的聲音似乎比剛才冷靜了一些,她慢慢的重複了一遍。
「請代我向令堂問好,對了,還有佐知子小姐。」光吉加上了只見過兩次面的千代子姊姊的名字。他伸手輕輕的按了一下她的肩膀,這才下車離去。
在品川站上下車的乘客依然不多,車門關上,電車重新賓士了起來。不一會兒,他們看到早田從月台走向天橋的樓梯,似乎向車廂這邊輕輕的揮了揮手。
「你這不是指明了我在快到日暮里站之前,殺了千代子小姐嚒?」
「哪一位?」早田問道。
「好的。」千代子仍然低著頭,輕輕的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兒又抬起頭來,用低沉的聲音加了一句:「我會跟母親好好的商量一下。」
光吉看看手錶,已經十二點一刻,或許是空肚子的關係,益發覺得寒冷難當。
不過,光吉總算鬆了口氣,即使早田決定要和他倆一起從目黑站搭乘循環線電車,好歹他也得在品川站下車,之後就剩下他和千代子兩個人了。
「你們談了些什麽話?」
「是啊。到了年底,你們大伙兒的公司只怕又有得忙了吧?」早田也同樣交替著望望旁邊的兩個人。
「唔……」佐伯凝重的點著頭站了起來。
「殺了她以後,在哪兒下的車?」
她這句話給了他的內心些許的溫暖。
「敢情人人都不自覺的具有視而不見的傾向,像是不願被牽連到什麽麻煩……。」
「只交談了兩三句,因為我看到她的時候,車子已經停下來,車門也打開了。」
「天氣變冷了。」千代子望望這邊,又瞧瞧那邊,似乎怕冷落了任何一方。
「我想這個時候她大概已經搭乘新幹線火車抵達了。我姊姊去接她老人家,說好由我買菜,做好中飯等她們回來吃的。」
光吉突然感到視界傾斜起來了,腦子裡泛起了一幅自虐性的想像。走出英語會話學院之際,他曾經巴不得甩掉早田,然而,事實上,會不會是早田和千代子串通起來甩掉他這個人的——?
「不,不可能,哪有這麽荒謬的事情!……」
光吉說著回首望向走廊那邊。原來剛才站在毛玻璃外面的,是披上千代子那件灰褐色風衣的佐知子。她和光吉先約好九_九_藏_書,只要早田露出有意坦白的跡象,她就馬上利用樓下的電話和警方連絡。
屋子裡亮起了燈,門旁的毛玻璃那頭,有個魁梧的身影在走動。這是座落於青山區的豪華公寓四樓,早田獨居的房間。
「光吉好像追她追得很累,並且已經向她求過婚。千代子想必不便斷然拒絕他,只好騙他說家裡有事,假裝直接回家,事實上卻是到新宿去……」
「——對不起,今天下午三點多,有人發現山崎千代子小姐被人殺死在循環線電車的車廂裡,她是被人用她自己的絲巾勒死的,從屍體的情況判斷,是在一個半小時到兩個小時之前死於非命的,算起來該是成了屍身以後,在沒有人發現的情況之下,轉了將近兩圈的循環線電車。」佐伯對著在門口接待他的光吉,彷彿生誰的氣那般快速的說:「我們從她身上的定期車票立刻查明了身分,除了跟她姊姊取得連絡外,又向S英語會話學院查證,他們表示死者于中午十二點多,和早田講師和你三個人一起離開了學院。再問過早田先生,他說他在品川站下了車,只剩下您和山崎小姐還在車上,這一點有沒有差錯?」
從午後開始,氣溫似乎又上升了一些,雨卻仍舊不停的下著。乘客們的雨傘和濕漉漉的靴子,把車廂的地板弄濕而泛出暗淡的光亮。雨雲籠罩的窗外陰沉一片,車廂裡即使亮著日光燈,但也堆積著鬱悶的空氣。
然而,她似乎已沒這個必要,因為門開處,進來了瀧野川警局的佐伯刑警一干人。
思忖到這兒,光吉重新環顧了一下室內,姊妹倆同住的這個兩房相連的公寓房間,收拾得很整潔,想是遺體還沒有運回來,也就無法佈置靈案,只好暫時把千代子的照片豎在書桌上,點燃一主香。看樣子,屋子裡除了佐知子之外並無別人。
早田大張著那雙深凹的大眼睛,讓那副呆若木雞的表情膠著在臉上,連連後退了兩三步,接著將背脊緊貼在牆上,忽然劇烈的搖搖頭:「不,我不想見她。」
「您是說……?」
打電話的女子看到晚上九點半的新聞才知道發生了命案,又聽說千代子被殺的確實地點尚未查明,才打這通電話提供參考的。
「害怕,是不是?分明親手勒死的女人居然活過來了。千代子小姐可是記得一清二楚,不過,她希望弄明白詳細的情形,同時,看你的態度再決定怎麽做,也許她可以讓大事化小,小事化無,所以你還是坦白的供出來,你是在哪兒動手的?」
「這一頭嘛,光吉先生又這麽認真的向她求婚,使她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我總覺得早田先生這個人不太靠得住,託人調查結果,發現他已經和他公司裡一位董事的小姐在論婚嫁。」
「該不會是為了擺脫|光吉,假裝要回家吧?」
「是的。在池袋站下車的人很多,她旁邊的座位空出了好幾個,並沒有看到有什麽同行的人。」
「幾點鐘?」
「在英語會話學院擔任講師的早田。我見過他和千代子一起逛新宿,同時,從妹妹當時看他的眼神,我知道她是完全被他迷住了。」
「這個……敢情因為我坦白的告訴了他們你向我妹妹求婚,千代子還在拿不定主意,加上到現在為止,你是最後一個跟她待在一起的人,所以才會涉嫌的……其實,我倒認為另外有人更值得懷疑。」佐知子狠狠的咬了咬跟千代子一樣有些倒扣齒的嘴唇。
臉上化妝得很漂亮,氣色卻有些紅裡透紫,好像是喝醉酒了。
這也並不全然由於氣候的關係,想想犧牲了禮拜天,四處查證而又沒能撈到具體線索的那份徒勞之感,心底真是不痛快極了。
女郎單薄的下顎敞了出來,當佐伯發現那條綠色絲巾緊緊的勒進她喉頭,在那兒打了個死結的時候,電車已然減低速度駛入了田端站。
「可是,警方的態度好像已經把我看作謀殺千代子的兇手……」
兩名刑警從清早以來,這才第一次交換了一回振奮的眼神。
早田看起來只有二十七、八歲,是個英俊的青年,他是這所英語會話學院院長的外甥,由於父親職務上的關係,長居國外,又是美國有名大學畢業,憑這份經歷,在學院裡當講師,據說他在某一家電子計算公司裡擁有正規的工作,只在學院裡擔任夜間部和星期天的課。

千代子沒有搭腔,勾頭望望她,只見她把目光投向灰濛濛的窗外,好像在沉思什麽。
「機會?」
「是的,你說今天下午曾經在循環線電車上遇見山崎小姐,那個時候是幾點鐘?」
不一會兒,門上的挂鉤去掉了,光吉閃身而入,和披了件寬袍的早田相對而立。
刑警組那個叫佐伯的方臉刑警到他家的時候,大概是六點左右。
「不錯,千代子小姐確是變成九*九*藏*書屍體被人發現在循環線電車上,新聞報導也這麽說,可是她剛剛在醫院裡甦醒過來了,換句話說,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她陷入一種假死的狀態裡,聽說被勒住脖頸謀害的案子裡,偶然會有這樣的例子。」
「院長的家住在品川是不是?」
「我們似乎有必要再度查一查,她和異性方面的交往情形。」
「那就想懷疑也無從懷疑了,他總不能下了車,再追趕上去搭乘原車,是不是?」
發現早田先生似乎準備跟他們一樣的走向目黑站,光吉於是儘可能裝做若無其事的問道:「老師也要回家了嚒?」
佐伯一個箭步搶到女郎面前,將手搭上她的肩膀,女郎的上半身搖晃了一下,勉強擱在窗台上的頭部脫離了,一張臉摩擦著座位的套布,連頭帶身子整個從座位上滑落下來。
換上別人,總得找個藉口甩掉他,但對方是教自己英語的老師,也就只好認了;光吉死了心的繼續沿著雨水犯濫的坡道,朝國營電車的方向走去。
這個身材纖細的女郎睡著了的樣子,以一個女子而言,未免太不像樣。她坐的是角落裡的位子,後腦倚靠在窗檯的一角,微側著臉,下巴埋入風衣領子與綠色絲巾裡,她整個的身體慵懶的鬆弛著,直挺挺擱在地板上的兩條腿,兩膝之間大大的叉開著。
不,不僅再一次,事實上從他上車以來,幾乎一直在看著斜對面的那個女郎,卻始終是視而不見,也就是說眼睛是看到了,腦子裡卻沒有留下任何印象。
「抱歉,勞你久候了。」千代子用有些僵硬的口吻向光吉告罪。
看到那盞燈光的剎那,光吉突然被莫名所以的一股激|情所撞動,他低哼著朝那個方向奔去。
過了一會兒,佐伯盯著菊地說:「山崎千代子好像打算獨個兒到新宿去。」
這真是他媽的叫人難受的日子——佐伯內心裡這樣的噌著,吁出了一口長氣。
措詞是相當的客氣,但刑警的口氣裡卻透著對待嫌疑犯的那種冷漠。
下了一整天的雨,入夜總算停止了,潮濕的人行道上瀰漫著冷颼颼的霧靄,時刻已經接近九點鐘了。
「為什麽?你害怕?」
「她坐在哪一個位子上?」
「可不是嚒?我們公司正要邁入暖氣機的旺季了。」
光吉不知該怎麽把話頭接下去,千代子也不再作聲,兀自低著頭在思忖著什麽。
「不過,早田先生的確是在品川站下了車是不是?」佐知子擦了擦眼角的淚水,釘著問了這麽一句。
剎那間,光吉的臉色變得蒼白,緊接著渾身的血液有如要倒流那般的怒火狂燒。
「山崎千代子小姐呀。」光吉回答。
然而,光吉自然是堅決否認到底,他雖然提不出不在場證明,卻也沒有任何決定性的證據足以將他定作嫌疑犯,因此,經過兩個多小時的偵訊之後,警方到底還是讓他回家。
「那,那邊的……那個人是誰?」早田的聲音也判若兩人,變得硬幫幫的。
說不定就有人目睹了那男的將女的推落陸橋那決定性的一剎那,只是這幅情景看在被一整天的生活弄疲倦了的目擊者眼裡,怕也只像個朦朧的遠景那般的無意義了——佐伯刑警如此的想,不禁感到不寒而慄。
「那就怪了,我剛才打電話通知家裡,才曉得家母一早就到大坂去了,他們並沒有說老人家要到東京來。」
終於沒能獲得她的回答,早在三個月之前便已向她求婚,如今……
今天下午,在上野站的月台,電車臨開走之際,千代子那張怪蒼白而顯得異常消沉的面孔,此刻在腦海裡閃現著。
「是啊,我等她搭乘的電車進站以後,搶在她下車以前坐了上去,告訴她我們直坐到品川去找我那位院長舅舅商量。她聽了好像很滿足的樣子。我本來已經放棄計劃的,……儘管漠然的揣著謀殺她的計劃,可真到了節骨眼兒的時候,又怕被人看到。車廂裡雖然很空,可是總覺得只要你有什麽異樣的行為,立刻就會被人發現。——可是沒想到忽然來了個意想不到的機會。」
「啊。我說呢,每年一到了年根歲底,班上的出席率就會顯著的下降。」早田接過話頭輕輕的笑道。
「是的。要不是橫生了枝節,我也不至於下手的!……是這樣,從惠比壽站上來了兩個小流氓模樣的癟三,這兩個傢伙居然糾纏起對面座位上的一位學生,也不曉得是怎麽引起的。總之,那名學生被那兩個小流氓一左一右那麽一挾持,可真嚇壞了。車廂裡其他的乘客想伸出援手,卻又沒有那份勇氣,只好不作聲的靜觀事態的發展。車過目黑以後,兩個小流氓越發不像話的推起那學生來了,乘客們全都把注意力集中到他們身上,看看那兩個人到底想要怎麽樣——一覺察到這點的瞬間,我立刻壓到千代子身上,一邊用手肘封住她的嘴巴,一邊使https://read.99csw.com勁勒緊了絲巾……」
「不關心加上注意力散漫,即使看到了,也認不清是怎麽一回事。也許他們是想都不願意去想一下,所以事後才會一問三不知。從事查訪工作這麽多年,近來這種感受特彆強烈。」
「這麽說,你該比她先到新宿站蘿?」
「令堂不是今天下午會從名古屋來嗎?」
千代子任職一家經營兒童書籍為主的出版社,光吉在一家電器製品的營業部服務。他進入那家公司已經是第三年了,今年二十五歲。
「你是用什麽方法把她再度引誘到目黑站去的?」
然而,當佐伯看出女郎嘴角淌著口水的剎那,一股反射性的戰慄陡的貫穿了他的背脊。
「嗯,主任有事找我到他家去。」早田的輪廓很深,像西方人一般的臉上,漾著和藹可親的微笑。

「當時只有她一個人?」
「我明白了。現在你再把所有的經過情形向千代子小姐說一遍。」
「請你從頭到尾再清清楚楚的說一遍。」手握電話筒的佐伯那張臉,忽的繃緊了。待在一旁的菊地,不解的望著他。
「敢情這樣。——直到剛才,我一直認為除非臨時發生了什麽變故,她必定已經在日暮里下了車,果真如此的話,勢必在抵達日暮里以前就已經被人殺死了,這麽一來,跟她一直同車到上野站的光吉就大有嫌疑了,因為從上野到日暮里只有一站,你怎麽也無法想像,有別人在短短的這段車程裡搭上車來謀殺她。不過,要是她出於自己的意志,故意過日暮里而不下車……」

「不,也不是……」
傍晚六時許天色雖然暗了下來,但時當交通尖峰時刻,陸橋上也人來人往,照理說總該有人注意到被害人當時和什麽樣的男人走在一起,或是停下來交談。對!必定有若干視線曾經從這對男女身上掃過去。
「是的。」
「可是她並沒有回家,原該在日暮里站下車的,電車到站的時候,她已被迫陷入沒法下車的情況,也就是說,她已經被人殺死啦。成了屍體以後還跟著車子轉了兩圈,直到第二次通過田端,才給發現。根據研判,我們做了以上的看法。這在時間上來說也是合情合理,循環線轉一圈大約要六十分鐘,從目黑到日暮里所需時間約莫是六十分鐘的一半。你們三位從目黑站上車的時刻就算是十二點半好了,到達日暮里是一點鐘左右,再轉上兩圈,在三點多發現屍體的話,算起來死後也已經過了約莫兩個小時的時間……」
「剛,剛剛過目黑站不多久……」
一點鐘左右,走出車站,光吉不想直接回家,便跑去逛了逛書店,又到撞球店轉了一下,偏就不曾遇見任何熟人。其實,即使他以最短的時間直接回家,家人的證詞恐怕也發生不了什麽作用。
瀧野川警察局的中堅幹員佐伯刑警,和另一個年輕的菊地刑警,一起從鶯谷搭上內轉的循環線電車。
三天前的傍晚,下班回家的一名職業婦女,被人從陸橋推下去身受重傷,有個司機開車經過下面的馬路,碰巧看見她墜落的剎那,好像有一個看似男人模樣的影子推落的。警方所能查出的僅僅到此為止,再也沒有進一步的發展。由於被害人傷及頭部,至今仍在昏迷之中,無法從她嘴裡問出什麽來,並且再也找不到一個可靠的目擊者。
「千代子時常跟我談到你,所以我很清楚你的為人,我並沒有懷疑你。」佐知子紅腫的眼睛裡,泛著慈柔的光輝,聽著光吉的解釋。
光吉幾乎是不自覺的搭上外轉的循環線電車,老半天才發現自己在日暮里站下了車,走在前往千代子住處的商店街的後街上。以往約會之後,他曾經送過她幾次,是他倆常走的一條昏暗的巷子。也因此,他自然知道千代子所住的公寓,也跟她姊姊佐知子交談過兩三回。
光吉迎著千代子朝著大門那邊走過去幾步,忽然又皺起眉頭停下來。
循環線電車的車廂,給人一種閒閒散散的感覺。冷雨綿綿的午後,剛才在目黑區月台上,早田與千代子閒談之間有意無意的走向後邊,光吉只好跟了過去,三個人就那樣的上了倒數的第二節車廂。通常這節車廂停靠的地方,多半在月台的棚頂之外,因而每逢雨天,乘客們大都會聚集在月台的中央部位。
兩位刑警選了適當的座位,並排坐了下來。
「沒錯……不過,我也在上野站下了車,她該獨個兒坐到日暮里站的……」光吉呆若木雞,心不在焉的答道。
早田痛苦的閉上了眼睛:「她……懷了孕,一直逼我跟她結婚。她告訴我今天無論如何要跟我作一番攤牌,所以只好想辦法甩掉你。我們的計劃是我一個人先在品川站下車,再搭逆轉的電車回到新宿。她呢,等你下車以後,繼續坐回新宿來同我碰頭。」
電車駛九*九*藏*書入上野站后,光吉這才起身,他家住在距離上野站步行約十分鐘的地方。千代子還要再坐兩站才會到家。
「…………」
坐在佐伯對面的,是帶了個小學二、三年級大的小女孩的一名家庭主婦,和一個推銷員模樣的中年男人。同一排的角落裡,有個身穿一襲灰褐色風衣的女郎倚窗而坐。
「下星期我們再找個日子好好談一談……」他說。
光吉抬起兩膝無力的雙腳,勉強步下瀧野川警局的石階。
「可不是嚒?真是難以置信。」
和身高一八零的早田並排走著,總覺得自己矮小的身子裹在藏青色的風衣裡,益發顯得單薄了。光吉裝作若無其事的變換位置,走到千代子的外側。


「大概是下一站——五反田吧……我已經記不太清楚了。」
這麽說,千代子是對他撒謊了?
「千代子這麽說的,她告訴我因為這個緣故,所以下午不能陪我……」
為什麽?
佐伯問清楚對方的住址,表示回頭再派員去聽取詳情,然後放下了話筒。
「我說,你今天沒事吧?」光吉稍稍加重語氣問道。
三個人以千代子作中心,在車廂的角落裡坐了下來。
佐伯所以會不覺的把目光投向對面的座位,或許是因為聽到菊地提起快車命案的關係。
「啊?」
「我們還好……可是男士們恐怕就要大忙特忙了?」千代子看看光吉。
然而,他那張越來越沒了血色的臉上,佈滿了濃烈的恐懼,烏紫色的嘴唇清清楚楚的顫抖著。
「是的,我的車子送去檢修了,準備搭電車去。」
光吉陡的屏住氣息。
從傍晚到現在,感覺裡就像做了一場惡夢一樣。
那母女倆,做女兒的不住嘴的對著母親說這說那,後者苦蹙著滿佈雀斑的面孔,不勝其煩的回應著。推銷員膝蓋上放著一隻小提箱,正在打瞌睡。至於……佐伯的眼睛也就自然而然的掃向旁邊,再度停在角落裡的女郎身上。
他從上野站與千代子分手的情形,到傍晚刑警來訪始知她遇害,以及被傳到警局接受嚴密的偵訊種種,都一五一十的告訴了佐知子。光吉發現自己滿心巴望,起碼能夠讓千代子的這位同胞姊妹相信他這個人。
原來外面的走廊上,還浮起披了件灰色外套的另一個纖細的剪影。剎那間,早田的側臉掠過了一陣痙攣。
到了東京站,女孩子們下車以後,車廂裡又重新恢復平靜,光吉這才死了心。

原來他倆同班上課,光吉要她下課後一起回家,千代子表示還有點事情要去辦公室,請他先去大門口那邊等她,不想她這一耽擱居然耗掉了一刻鐘。
他們幾經耐心查訪,每日傍晚六點左右必定路過現場附近的,那些所謂「定時通行者」,卻毫無所獲。沒有一個人曾經留意過,或足以記起的程度。
佇立在鋼筋水泥柱的一旁,聆聽打在傘上的雨點聲,只覺一股刺骨的寒意,從潮濕的鞋尖爬了上來。
他的眼睛瞪在一幢建築物的大門上,裡面還不時有一些下課的學生三三兩兩的走出來,傘下縮起肩膀,用發音很不正確的英語交談著走過他的身邊。說是學生,其實只是一所英語會話學院,又是星期天上午的課,因此學生的年齡都比較大。這些人中又多是因為平日工作無法前來上課的月薪職員,光吉就是其中的一個。
何況要他拿出同他分手之後千代子依然活著的證據,這隻有叫他不知所措的乾瞪眼了。
不一會兒,兩個人並肩走到光吉身邊來。
大概是蒙被而睡的樣子,早田的頭髮亂蓬蓬的,臉色也很蒼白。正因為長得一副單薄的都市型面孔,他這個模樣也就使人感到帶幾分陰慘的暗影。
只是在這個案子裡,這一點並沒有多大的意義,因為如果沒有什麽特殊的事故,千代子必已在日暮里下了車。
然而,一個人要再度搭乘他曾經走下的原來那班電車,也並非絕對的不可能。
「也許是人人都忙於自己的生活,也就沒有餘情去關心和注意別人的事情。」
由於事態發展得太過意外,使得光吉的神智幾乎飛走了一半。
「要是她準備到新宿,索性從目黑站搭乘外轉的循環線,時間上不是更快嚒?」菊地指出和剛才電話裡那個女子相同的看法。
「這個……」
早田頹然把臉孔埋入兩膝之間,平日看起來高大魁梧的體格,此刻卻顯得單薄而矮小,那是被恐懼與懊悔所擊垮的一個膽小罪犯的形象。
「她告訴你要到新宿去?」
今年秋天似乎來得比較晚,不過,一進入十一月,卻讓人覺得寒意襲人,有一陣秋雨一陣寒的感覺。
電車駛進日暮里站,兩個人的交談於是中斷。
光吉一疊連聲的猛按門鈴,屋子裡的早田好半天才有回應,也不知是出於膽怯還是睡昏了頭,他的聲音聽起來很是無力。晚上十一點九_九_藏_書,禮貌上並不適合拜訪別人,但對年輕人而言,也沒有晚到已經上床沉睡的時候。
「啊?」
「可是,我……」千代子也不知有多抱歉的蹙起眉頭,都起了嘴唇。無意中流露出來的這副十足女性的表情,最令他傾心。
「我想大概是下午一點十分還是十五分。我家在巢鴨,當時正準備到池袋的百貨公司去買點東西。電車快要到池袋站的時候,我從前面一直朝後邊的車廂走,正預備從倒數的第二節車廂下車,無意中發現千代子獨個兒坐在車子裡。」
光吉站在月台上,目送著翠綠色的車輛從眼前流馳過去。千代子只抬起頭來一次,對他點頭致意,她那柔婉的下巴,以一副蒼白而又寂寞的印象,殘留在他的眼帘裡。
「一點也不錯,我清清楚楚的記得他站在月台上還對我們揮了揮手……」
在警察局,警方偵訊起來,卻比想像中尖銳而執拗得多,他們甚至連光吉向千代子求婚的事都弄得一清二楚。這或許是從她姊姊佐知子那裡打聽到的,他們好像認準了千代子猶疑不決的態度使光吉冒了火,於是在一時衝動之下勒死了她。
今天無論如何要找個地方跟她好好的談一談,從她那裡獲得一個決定性的答覆才行——光吉強自壓抑著內心裡那股莫名的緊張和亢奮。
和千代子單獨面對時,光吉再度感到胸口一陣子發緊。
「我們在新橋或是有樂街下車吃個飯如何?我很想跟你好好的聊一聊。」光吉說。
千代子一怔,眨著長長的睫毛,轉過臉來看他。
「歸根結底,現代人就是對別人和周圍的事物毫不關心。」菊地刑警好似猜著了佐伯的心情,說了這麽一句。
早田順著牆壁一點一點的朝下滑,終於一屁股跌坐地上。他別過臉去躲開光吉的目光,用肩膀喘著氣。
「不管怎麽樣,你要是肯移駕我們局裡,跟我們慢慢的談一談,那就太好了。」
原來他看到瀟洒的穿了件麂皮夾克的早田先生,急步的趕了出來,正準備搶上來和千代子並肩而行。千代子抬起白皙的臉,對早田不知說了些什麽。
「我問她上哪兒去,她好像回答說要到新宿去一下,我對她說了句明天見,就下車了。不過,我知道她在目黑的英語會話學院上課,心裡還在想著,如果是下課回家,搭乘反方向循環的車子不是更近嚒?」
「你說的是什麽急事?」早田問道,那雙眼睛卻給牢牢的吸向毛玻璃那邊。
「嗯……算起來該是車子進行方向左前方的角落吧。」
「你們可曾交談過?」佐伯的問題愈來愈接近核心。
「你是在哪兒下手勒千代子小姐脖子的?」
「這個……我也說不上來,不過,好像一心一意的在想什麽心事,因為直到我站到她面前喊她,她一直都沒有發覺。」
千代子和光吉同樣都是二十五歲,她跟大她兩歲的姊姊在日暮里那邊租了間公寓房子住在一起。她們的老家據說在名古屋近郊。
「那麽,你預備直接回家蘿?」
「她的模樣看起來如何?」
不久,電車經過了新橋,到了有樂街站,上來了一群看來是高校女學生模樣,分明到處都有空位,她們偏偏站到光吉的面前來,大聲的交談男生們的風言風語。原本打算和千代子一起下車的光吉,這樣一來可更加心煩意躁了。
那是不太可能的,刑警也說過,發現千代子屍體的那節車廂,和十二點半左右光吉他們三個人從目黑站所搭的那一節是同一個車廂。
他忽然有個衝動,渴望大聲的對著誰宣佈:我沒有殺千代子!我可是打心底裡愛著她哪!
「她恢復神智以後滿心想見你,一直鬧著說有事要向你問個清楚,我只好把她偷偷的帶到這裡來。我馬上去叫她進來。」
光吉發出低低的呻|吟。不錯,千代子很有可能迷上身材魁梧而臉上有那麽一抹陰鬱的早田。
等了半天,披了件微葬的灰褐色風衣的千代子,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總算推開那扇彈簧門出來了。她的一雙大眸子朝這邊望,與光吉的視線作一番交接后,才慢慢的撐開那薔薇紅的雨傘。
「肚子好餓,很想吃點什麽熱騰騰的東西。」光吉說,好像有意藉這句話鬆弛一下自己的心情。
「你有沒有辦法證明,你確實在一點鐘以前在上野站下了車,而你下車之後,千代子小姐仍然活著?」
「令堂呢?」光吉問道。
警方似乎認為當時車廂裡很空,只要用乾淨俐落的手法將她勒死,然後立刻下車的話,便不至於被任何人發覺。
午後三點多。
「今天我母親會從名古屋來。」
走過了小公園的砂坑與木製鞦韆架,又走過一座穀神廟,便望見千代子家那幢單薄的三層樓公寓,座落在一排樓房的一端。她們姊妹倆所住的二樓前面的房間,此刻亮著橘黃的燈光。
馬上就要到田端站了,他倆準備在田端下車,回局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