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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途無亮

前途無亮

昨天她口氣裡表示擁有一家店鋪,但從她這副模樣看來,著實教人懷疑那話的真實性。
「那麽,就這麽著蘿?」
忽然,對方改用一種帶幾分揶俞的口氣說:「可知道人壽保險從簽約當天開始,要過多久的期間,自殺身死才能拿到保險金?」
「所以我才要把那條手帕——」
然而,他們四周的人應該沒一個知道這兩個人的關係;淳子任職的公司,有著規範員工私生活的傳統,尤其對女職員的異性|交往更是嚴加管束。因此,他倆不得不分外的細心謹慎,從不敢在大街上約會,幽會時總挑著夜晚,地點也只限於淳子的公寓套房。
那種不安多數時候總是以一絲微妙的預感的方式出現,但這回卻以更加鮮活的前兆降臨她身上。
「能不能幫我查一查?」淳子翻著眼皮央求的望著他。
那已是去年十月初的事情了。
淳子用眼睛示意桌上的那張支票。但女人只用滿含用意的目光凝望著淳子,並不伸手去拿。
「等等,我……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淳子忍不住央求道。
淳子剛要開口,女侍送來了咖啡,只好暫時打住,不一會兒,她突然問道:「那封遺書果真是貴美江親手寫的麽?」
「那名記者好像很懊悔,說早曉得這樣,倒不如在精神科的病歷卡方面多下點工夫追究一番也罷了……」
倉促間,淳子轉身就去追剛剛錯身而過的那名主婦。
「一年以後又能怎麽樣?」
所謂反面的解釋,便是也許持木是清白的,甚且反過來懷疑淳子,才會利用弟妹設下圈套,誘使淳子供出罪行。
「那隻要稍稍動點腦筋就可以解決。」
「我坦白的告訴你好了,事到如今,你裝蒜也沒用,貴美江已經把什麽都告訴我了。」
女人穿好靴子,將房門打開一條縫,然後回過頭來:「你沒辦法證明自己的清白。——雖然要完全證明一件事畢竟很難。」女人緩緩的呢喃著,看似頗為固執的眸子深處這才泛起一抹疲倦的光,然後輕輕的關上門,走了出去。
已換上睡袍的淳子,想著會不會是持木打來的,一面輕鬆的拿起了話筒。
看樣子,貴美江果然是被持木所謀害的了?
淳子獨自喝著已經變涼了的咖啡。山川本來要請她午餐,但她胃口全無。
這份躊躇來自她內心裡對持木所感到的那一抹無以消除的疑惑,以及已然萌生的一絲可怕的想像,那就是:萬一連持木也在懷疑她呢?
儘管這樣,在進入已經開始了午後上班時間的公司以前,淳子還是在猶疑不決中,利用公共電話撥了撥持木家的號碼,卻不巧正在通話中。
良久,兩個人屏住氣息互瞪著。
「編輯主任的表情有點奇怪,我只好騙他因為認識貴美江這個人。」
淳子好似被對方的氣勢所壓那樣的點點頭。
山川攪拌著咖啡,現出他那獨特的、給人淡泊感覺的苦笑。
淳子從手提包裡取出支票,放在桌上。
「你能證明你沒有殺她麽?你既沒有不在場證明,貴美江又一直在擔心你要殺她,何況現場還有你留下的手帕……」
淳子方才留意到自己竟連那女人的名字都不知,更別說她的身分來歷了。她可是單方面的被那女人抓住弱點,任由她愚弄?
如今,淳子確信出事前不久的一個深夜裡,打電話到淳子公寓裡來的,果然是貴美江本人。
「據說,持木貴美江的先生應該沒什麽理由殺他太太的……」淳子以憂鬱的語氣向相對而坐的山川昭夫說。
所幸緊接著開來了一部空車,在跟蹤的車子裡,淳子看到前車的那個女人正把頭部仰靠在座位上。
淳子的心跳陡的加快,山川的聲音忽然變得很遙遠,同時,在她耳邊代之而起的是那夜的那通電話。淳子並沒有聽過貴美江的聲音,所以無法分辨,可是那夜那通電話,只怕還是貴美江所打的吧?
持木的不在場證明既非絕對的有力,無論如何得先封住那女人的嘴巴才好,淳子決心這麽做。
第二天早晨,淳子在自己的公寓裡接到了持木的電話。
這該從那天說起——
二日晚上,持木貴美江(三十五歲)將煤氣管導入卧室,中毒死亡,其夫持木鐵工廠廠長持木高志,於十二時許返家時發現屍體。持木家無兒無女,只有夫妻兩人,貴美江自若干年前起即患有輕微的神經衰弱症,亦曾接受過治療,加以枕頭底下留有親筆遺書,因此,警方斷定為自殺。據推斷,死亡時刻應為該夜十點鐘前後……。
淳子繼續說:「不過,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夫妻之間往往隱藏著外人所沒辦法估測的難處,是不是?」
女人的言詞給了淳子相當複雜的衝擊,直到剛才,她儘管懷疑持木,卻還把一線希望寄託在貴美江的親筆遺書上面,如今……。
淳子也知道這件事。
對方接著用喉音很重的嗓子慢慢的低笑著掛斷了電話。
「是不是從事商業設計方面的那位……?」
走到大馬路上,女人有些迷惑的環顧了一下巴士站上的人群和自己的四周,到底還是舉手攔了部路過的計程車。
「敢情是工廠老闆的弟弟吧。」女人回答得很乾脆。
這回輪到女人不好意思的垂下眼皮,但她立即豁出去似的回望著淳子:「我可以以一百萬的代價把這條手帕賣給你,包括我的沉默在內。我給你一天的期限作決定。」
「可是read.99csw.com……」淳子喝一口不加糖的咖啡,於是宛如被那一股苦味所刺|激那樣,衝口說出了有點自虐意味的假設:「她先生既然是一千萬保險金的受益人,那就未嘗沒有謀害貴美江的理由了。」
也許在他倆彼此的內心裡種下永遠的猜疑,正是貴美江最後的復讎。——然而,事到如今,這一切都只成了難解的謎團。
「請問,您是哪位?我……」
「目前我只能籌到這些,不足的部分我再想辦法,請你千萬不要把昨天講的那些話洩漏給任何人。」淳子儘可能用公事公辦的口氣說,藉以忍受那份屈辱。
「這點我倒是還沒有問及。無論如何,警方既然已經認定是自殺,應該是不成什麽問題的。」

——然而,有一次她在電話裡曾經對淳子說:「我大概會被我老公殺死。」
山川倒是很快就回來了。他說,趕巧社會版的編輯主任在場,山川向他打聽,他就替他打電話到警局去問負責該案的警員。
「可是,我沒有殺她。」好半天,淳子總算迸出了這麽一句:「別的不說,他們不是在貴美江枕頭底下找到她的親筆遺書麽?」
「短時間內我大概也沒辦法到你那兒去,你得忍耐一下。」
可是萬一弄不好被警方知悉她和持木之間的關係的話,那就無法挽回了。
據說投保人壽險之際所做的健康檢查,只是心臟、血壓、血液等等所謂一般性的檢查,至於其他的病歷,除非當事人主動開口,往往很容易給忽略過去。
持木的口氣聽起來很匆促,算算今天該是為貴美江舉行葬禮的日子,想必是繁忙中抽空給她打了這通電話來的。
「可是,還有別的旁證呢。當我聽到這件事的剎那,心情還真低沉得難受哩……據說,她投保了一千萬的人壽險,受益人是她丈夫,是去年十月一日訂的合約,換句話說,她是在合約成立后的一年零一天自殺身死的……」
不,不可能的,心裡雖然一再否定,淳子還是希望在那女人再度登門以前弄清關乎持木的真相。弄清楚了之後,才能決定應付那女人的對策。
淳子勉勉強強找出這麽個藉口,不過夢見恍似貴美江這事倒是真的;昨晚她做了一夜的惡夢,今天有幾分憔悴。
「那麽…………警方也相信了?」
兩個人於是在餐廳的沙發上相對著坐下。
「那次敢情是一時衝動的突發性自殺,並沒有寫下遺書什麽的,這回卻在枕頭底下留有寫在信箋上的遺書。」
昨天晚上闖到她住處來的那個女人,何以要編出那麽一套瞎話來?那女人說什麽出事的當天夜裡看到淳子走進持木家大門……真是鬼話!淳子比誰都明白這一點根本就是睜眼說瞎話。至於那條手帕,是否真的是在現場撿到的,還是個問題。
(再過一年……)
他隻字不提有關命案的一切,自管照著老習慣,在她的床上摟抱她。
淳子在自己的公寓住處吃著果菜汁與半熟荷包蛋的早餐之際,看到了這則消息,自然受到了很大的衝擊,只因她目前所處的立場,不僅不便趕往持木家,就連打個電話也有所顧忌,只好一如往常那樣的到M製鐵公司總社上班。
咖啡館距離報社也不過兩三分鐘路程,臨走他說如果需要耽誤很多時間的話,就會打電話過來。
看著女人付錢下車以後,淳子也在相隔十來公尺的後面下車。
「因為……我不願意被警方作無謂的懷疑,我不想卷進去……」
不會的!淳子的本能力圖否定這個可能。連警方都斷定是自殺,又有死者的親筆遺書,我只要忘記這一切就行了……。
「貴美江早就曉得你和她先生的事情,只因她是個自尊心很強的人,才裝作沒有這回事,對她先生,乃至對社會上的人。她只告訴我一個人。」
一種墜入圈套的焦急,使得淳子頓時面紅耳赤。
「對不起,請教一下——」
一連串事與願違的紀錄,簡直就是在述說著她人生的不幸。
「我有事要跟你談一談,是關於持木貴美江的事情。」
一聽到有些鼻音的他那熟悉的聲音,一股無關乎理性的懷念之情,立時緊緊的箍住了淳子的心胸。
「這個………她本來就有些神經衰弱,誰知道腦子裡想些什麽?」
「第一個證人就是我,出事當天夜裡十點鐘左右,我從外面回家途中,偶然經過她家門前,清清楚楚的看見了你站在門口。我因為急著趕回家,也沒有打招呼就走過去了,到了拐角要轉彎的時候,回頭看到貴美江開門讓你進屋子。你一定是找個藉口進屋之機,用安眠藥或是麻|醉|葯使她睡死過去,把她弄到床上,再把煤氣管引進卧室裡跑掉的。」
要想直接從持木嘴裡聽取事情的經緯恐怕很難;一則勢必為處理善後忙得團團轉,隨時,在警方以及四周的眾目睽睽期間,持木一定不便與她接觸。
無視於淳子的那種激動性的口氣,與其說帶有戲劇性,倒不如說蘊含著一股逼真而又深沉的怨恨。
「那當然……」
山川也沒有懷疑,點點頭道:「唔——我向採訪現場的記者打聽過,據說是因為染患神經衰弱,久病厭世自殺的,並沒有什麽特別的問題。」
「…………」
「嗯,兩年前好像還有過自殺未遂,她在浴室裡割腕,被做丈夫的發現,立刻送醫急救九*九*藏*書,才沒有釀成大禍……」
「啊……?」
「啊,警方好像也想到了這一點,不過,持木這個人嘛,所經營的工廠相當穩定,很難想像會因為訛詐保險金不惜殺妻。如果外面有女人,那又當別論,可又好像沒有這種跡象……」
「開玩笑,我並沒有做什麽。」
她看到那女人急步的走在昏暗街燈底下的路前端,她挪動著稍稍外彎成O形的兩條粗腿趕路,那副背影怎麽看也不像是從事送往迎來那種行業的人,倒活脫脫就是個精明能幹的家庭主婦。
「昨晚夢見貴美江,夢裡,她目不轉睛的盯著我看,好像想告訴我什麽。……還有,我想起來有一次在汽車教練班排班等候的時候,她跟我說過夫妻之間不怎麽美滿……」
「淳子麽?是我。」
持木這回斷然的說著,捻熄了香煙,兩隻手重又把淳子的肩膀重重的壓到床單上。
淳子抓起手提包,奪門而出。
十幾天後的十月三日,早報上刊出了持木的妻子「自殺」的消息。刊載在這個地方地區報紙上的那則小小的新聞,內容極其簡單——
她的表兄山川昭夫在那家報社的廣告部做事。白天,淳子幾經考慮,決心找昭夫打聽關於這件命案的更進一步的詳情,於是用電話約好下班后同他見面。
「只是簡簡單單的表示不想活了。」
女人進去的那個房子,是幢有些葬兮兮的平頂房屋。
「喂喂,請問您是哪位?一定是打錯電話了………」淳子不覺間把說到一半的話嚥進了肚子裡,因為內心裡有一絲心虛使得她不得不語塞。
「瞧你獨個兒住這麽豪華的公寓套房,區區一百萬,應該隨時都可以拿出手吧?我明天的這個時候再來一次。」

不多會兒,他趴在床上點了煙,將疲倦的側臉朝向黑暗的窗口,以有些空洞的聲音對她說:「再給我一年的時間好不好?總不能貴美江屍骨未寒就把你娶進門來……」
然而——淳子發覺這同時也可以作正好相反的解釋,一想到這個,止不住悚然的停住了腳步。
再就是約莫十天前,八成是貴美江的一個女人,曾在電話裡向淳子控訴說:「我老公要殺我。」
趴在床上的持木,噴吐著吸了一口的煙霧,忽的冒出一句:「給我一年的時間。」
她嚷著:「我絕對沒有殺她!」
而萬一他真的是有毛病呢?
「喂喂?」
「不是的!我沒有………」
在千思萬緒浮浮沉沉中,只有這個疑竇依然頑強的盤據在淳子的心裡。

「請你不要講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我根本就沒見過持木貴美江這個人……」
淳子領悟過來她已無從獲悉真相,即使去逼問他弟弟夫婦倆,關於持木的不在場證明,他們也不可能推翻前言。
公司裡,看到今早新聞的同事都在談論這件事,每當有人談起,淳子就把目光落在文件上,假裝不關心這事。
淳子抱歉一番,催問打聽的結果。
「這樣麽?」山川不怎麽在意的回應著,兩道視線漫空裡遊了游,好似在思量著自己的家庭,半天,這才不解的皺皺眉:「怎麽,你還在牽挂著那件案子啊?」
持木鐵工廠是M製鐵公司多年的承包工廠,四十歲不到的持木廠長每回造訪M製鐵,自然而然的就會跟淳子碰面,而從三年前開始,兩個人之間遂有了更深一層的關係。
也就是說,只有淳子一個人能夠估猜到持木的「動機」。……
「我沒有……你那是亂講,二號晚上,我一直待在這間屋子裡……」
同樣的,不管淳子怎麽呼冤,只要持木已經對她產生懷疑,也無法消除掉那份疑竇。
因此,即使那女的果真出面報警,警方也不至於全聽她的一面之詞來把淳子視作嫌犯,不過,無論如何,那女的已經看穿了持木和淳子那不為人知的關係,這一點已是無庸置疑的事實。這事要是給警方知悉了的話,他們勢必改變自殺的見解,進而重新去調查持木。
山川有些調侃意味的皺了皺永遠帶幾分睏意的眼角:「為了以防萬一,他們特地請專家鑑定,結果確是她本人的筆跡沒錯。因此,警方就作了自殺的結論。——怎麽?你幹嗎這麽關心?」
其實,她老早就聽持木說過,貴美江從年輕時候起就有憂鬱症的傾向,最近幾年來曾經數度天天跑醫院接受治療。
「嗯………」
淳子在內心裡喃喃自語著,但她決心不再當做快樂的盼望來期待。

山川露出銀牙,吁了口夾帶著苦笑的長氣。

「我剛剛不是說過裝蒜也沒用麽?我有你犯罪的證據。」
淳子以為持木還要說什麽,也就沒有接碴兒,誰曉得電話就這樣的掛斷了。
「當然啊。我只是想,萬一他們曉得了我們之間的事,用懷疑的眼光來看的話,那才叫不愉快呢。」
「遺書上怎麽寫來著?」
約莫三個月後,年關已近的某一天,持木現身於淳子的公寓,這還是那樁命案后他第一次前來看她。
「……………」
「是啊。」又是一派理所當然的回答。
「告訴你,是一年。從前是兩年,但現在自殺無效的期限是一年,換句話說,只要過了一年滿后的第一天,自殺而死的也可以領到保險金。」
和山川分了手,返回公司途中,淳子繞道有她戶頭的那家銀行。
「你這是承認自九九藏書己的罪行了?」女人竟連聲音都奇怪的失去了情感。「你最好照實說出來。」
嘴裡儘管這麽數說,山川看樣子還是願意幫她查問一下,只見他從口袋裡掏出銅板,一面走向公用電話。但他隨即改變主意,想直接向負責採訪這次事件的記者直接打聽,旋身走出咖啡館。
持木八成是殺害了妻子之後,雖然以自殺瞞過了警方,卻發現淳子開始對他懷疑。她一定還記得去年秋天,他曾經以「再過一年——」這句話讓她窺見了他內心的計劃,出事後,又曾在電話裡問他「真的是自殺?」因此,他才叫弟媳編一套胡言去恐嚇淳子並牽制她。當然啦,那女人所說親眼看見淳子,以及在現場撿到手帕種種,自然都是一派胡言。
「那是因為老是獨自一個人的關係,奉勸你還是早一點兒找個人結婚吧。」
「為什麽要等一年嘛?」
一想到剛才那通電話會不會是持木的妻子所打,淳子就禁不住塞住耳朵,在電話機面前蹲了下來。
相對著坐下以後,女人凝瞪著單眼皮的眼睛盯視淳子,彷彿在等著她回話。
該說是經驗帶給她的一種可悲的習性吧,每當有什麽令人振奮的期盼接近眼前之際,淳子就止不住擔心這回會不會再度落個空歡喜一場。
「這是在現場的床底下撿到的。我因為貴美江一死就接到連絡趕過去,所以對詳情知道得很清楚。當時持木告訴刑警那條手帕是他太太的,才沒有構成問題,可我敢鐵定那條手帕絕不是貴美江的,因為她向來只用麻紗料子的東西。——顯然這是你不小心遺落現場的。」
忽然,女人帶著了斷意味的起身:「我本來想聽你親口說出實情,你既然不肯講,那就沒辦法了。不過,我已經等於聽到了。」
直等到女人的腳步聲消失於走廊那一頭,混雜了憤怒與焦躁的一股激|情,這才排山倒海洶湧而來。
「我可以打擾一下吧?」女人方稜而扁平的臉上泛起了優越的微笑。

「證據?」
她告訴自己:不期望,幸福或許反而會出乎意外的降臨。
「………」
本來以為只要查證一下持木的不在場證明,就可以弄清楚他的清白與否,好落個安心的,正因為這樣,聽到山川這番敘述之後,淳子突然有一種脹滿了全身的空氣頓時一洩而光的感覺。
「這個……」
正如山川所指出的,警方如若再發現什麽不利於持木的某些因素,那麽,持木很可能立時陷入苦況。
在不算長的圍牆盡頭,女人和迎面而來的一個同樣看似家庭主婦的婦女錯身而過,她們點頭寒暄之後,女人走進圍牆裡不見了。
就因為這個緣故,只要做哥哥的一句話,他就極有可能答應為他哥哥作偽證……。
「…………」
就因為這樣,淳子不用說既不曾到過持木家,也沒有跟持木的妻子貴美江碰過面。
第二天傍晚,淳子抱著一顆無以填補的孤獨之心,剛剛下班回來,便有個陌生女子上門來找她。
「兩年前貴美江曾經自殺過一次,只不過是發作性的自殺,沒有寫遺書而已,可我猜想,會不會事實上她是寫下了遺書,她老公持木把它偷偷保管起來了?——十月二號晚上,他回家發現了老婆的屍體,直覺到一定是你所為,就想著,無論如何,表面上必得當做『自殺』來處理才好,這時,兩年前那封遺書正好派上用場,他就拿來放到她枕頭底下。當時他要是發現你這條手帕的話,八成也藏起來了,沒想到在刑警到以前,他一直忽略了它……」
「大致上——?」
任誰都有過興頭頭的巴望了半天,卻又落得一場空的經驗。
傍晚六點半,淳子離開公司,搭乘開往市中心區的巴士,她所訂閱的地區報紙的總社就在那邊。
抑或貴美江說的是實話,她果真是被持木所殺害的……?
又即或持木怎麽解釋和否認,也可能都是謊言。
「有人證麽?」
儘管一再的告誡自己不要寄以期望,持木這天晚上所說的話,還是灼|熱的鐫刻到淳子的心版上。
一看到門柱上那塊銅質門牌上屋主姓名的剎那,淳子險些兒驚呼出來,因為橫寫的那兩個瀟洒的字眼兒,竟是「持木」二字。
持木有次曾經告訴她,生性要強的貴美江,和小叔夫婦始終處不好,因此,貴美江不可能把心事直接傾訴給那位妯娌。那麽,那女人的行動顯然是出於持木的指使。
「因為這種例子不常見,所以我們報社的記者特地前去訪問那家保險公司負責這個案子的人,據說,要簽約的時候,貴美江一再釘著問自殺而領不到保險金的期限是不是一年?過了這個期限之後,那怕是一年零一天,也可以領到保險金?看到負責簽約的人怪怪的表情,她臉上帶著諷刺的笑容,放言說什麽她既然白白的空過了一生,總得把自己的性命賣高一點的價錢才好。負責的那個工作人員聽了這話,當時內心裡就有一絲不祥的預感。」
好一陣子,淳子茫然的目送著。
「也不是很親近,以前在汽車駕駛教練班一起上課,覺得人滿好的,這回事情發生得太突然,我真是吃了一驚,所以才想多知道一點進一步的詳情……」淳子重複了一遍剛才在電話裡說過的藉口。
「那麽,找我有什麽………?」
「剛才進去的那位女士,是他太太麽?」
「那又為什九-九-藏-書麽呢?」
「是的。」

女人重新以估測的眼光打量著淳子。淳子怔了一下,照理能夠把她淳子和貴美江連結到一起去的,應該只有持木一個人。
原來警方和世人都被蒙在鼓裡。他們完全不知道事實上他有情婦,並且恰好在出事的一年前,曾經對那女人許諾過「我保證一年之後一定把那個家作個了結」。
「最近她一直在擔心你要殺她,說總覺得你常常從外面窺視屋子裡。她那個人有神經衰弱的傾向,所以我總是笑笑不去理會她,沒想到果真成了事實……」
淳子一時說不出話來。貴美江擔心淳子要殺害她?
而在這一點上,山川昭夫可以說是最適合的打聽對象了。他今年四十五、六歲,是個笨手笨腳的人物,小時候兩個人就像親兄妹那般的一起長大,照說無論在什麽樣的情況之下,也不用擔心他會把淳子的個人隱私洩漏出去。
淳子彷彿聽見了自己劇烈的心跳聲。
四十開外的那個主婦,和氣的望著淳子。
果不出所料,是昨天的那個女人。她今天穿的不再是和服,而是很平常的一套深藍色西式套裝,因而那張扁平而佈滿雀斑的面孔,竟成了帶點土氣的家庭主婦的味道。
「說得也是……」
「警方好像也查過這一點,不過,持木的不在場證明大致上算是成立了。」
然而,淳子有時不免覺得這種經驗她比任何人都要多得多,她甚至懷疑自己命中注定如此。
要從外面去確定某件事情的真相,也許遠比你所想像的要困難許多。
滿以為會現出勝利微笑的對方那張面孔,陡的一緊,眼底甚至飄漾起輕蔑和一抹淡淡的恐懼。
步入冷寂的屋子,方才亮燈,彷彿就等著這一刻那樣的響起了門鈴,門開處,站著一個三十五、六歲,穿一襲素色和服的女人。
淳子忽然懷疑那通電話會不會就是眼前這個女人打的,只是電話裡的聲音和她的嗓音,說什麽也沒辦法貼合。
雖然同住在一個城市裡,表兄妹倆並不常見面,山川首先問了一些淳子的近況,接著主動的提及碰面的主題:「你跟持木貴美江很熟?」
剎那間,持木像是倒抽了一口冷氣,接著有點生氣的答道:「真的呀。」
「請問,這個姓持木的人家,和持木鐵工廠有沒有什麽關係?」
「我現在沒辦法告訴你詳情,是跟報上說的自殺沒錯。不過……」說到這裡,持木把聲音壓低:「在整個事情完全過去以前,絕對不要讓外人知道你我之間的事,所以你千萬不要主動打電話到我家來。」
然而,一個清白無辜的人蒙受不白之冤的當兒,也有可能給逼入無以證明自己清白的死巷子裡去。換句話說,他先讓你明白要證實一件事有多困難,而後藉著這個來封閉你的疑惑和追究。
「所以,我想知道貴美江出事的那天晚上,她先生可有不在場證明……」
奇怪的是話筒那一頭一片沉默,但輕微的呼吸聲證明電話並沒有掛斷。正準備再度呼叫,只聽一個陌生女子用沙啞而刺耳的聲音貿然說:「我大概會被我老公殺死。」
(再過一年……)
這是中午的休息時間,還是跟前天同一家咖啡館的裡邊。
持木的口氣雖然帶點自暴自棄的味道,一雙眼睛卻深思的凝望著煙霧的去向。
也不知是否出於心理作用,看在淳子的眼裡,總覺他原本不很豐盛的頭髮更是縮小了一圈,忽然像個年近五十的老男人。
「無論如何,我保證再過一年一定把那個家作個了結,在那以前,請你再忍耐一個時候。」
於是他索性把兩年前貴美江那封遺書放到死者枕頭底下,表面上以自殺作個了結,暗地裡卻以這一著來試探淳子,會不會是這樣?
「我剛剛去參加貴美江的葬禮來著。她真是太慘了。」
「我要是被殺掉的話,那是因為你這個人的緣故。」
他那有些不耐而冷冰冰的口氣,使得淳子脫口說出一直盤據在她心底的一件事:「我說,你太太真的是自殺?」
「那你幹嗎要付錢?」
「因為我那黃臉婆最近有意無意的暗示過,一年以後要還我自由。」
剛考上女大,父親任職的那家公司宣告倒閉,倉促間,升學變成了就業。總算進入M製鐵公司工作了三年,好心的上司為她撮合了一門適當的親事,沒想到未婚夫竟於婚禮的十天前,在跨越平交道時死於車禍……。
那個做弟弟的,本該和兄長一起繼承家業,卻把鐵工廠推給哥哥,只做他自己喜歡做的事,而在他生活窘困的時候,做兄長的似乎不時接濟過他。
不僅這樣,持木應該知道妻子投保人壽險的事,以及要是在合約成立后的一年零一天身死的話,很容易被視作自殺的這個事實。
不覺間,涼子已然跌入深不可測而宛如永不止步的走在異國土地上的那種孤獨裡……。
「嗯。」
「撒謊!就憑這點理由你就肯掏出一百萬?你這樣說張羅就張羅來這麽一大筆錢,足以證明你承認犯罪……」
七點正走進約好的那家咖啡館,山川已經在裡邊的席位上落座,拘束的拘僂著瘦高的身軀,正在閱讀自家報社發行的報紙。
然而,對淳子而言,這則消息令她感到自己有如被撂在一旁的局外人,獨個兒左思右想之餘,心底裡止不住湧出連她自己都覺駭然的一絲疑念。
他只管把自己所要吩咐的九*九*藏*書作一番叮囑之後便想掛斷電話,淳子連忙喚道:「我說……」
「神經衰弱麽?」淳子故意張大眼睛表示訝異。
山川的最後一句話使淳子放了心,另一方面卻又不知為了什麽,使她的心胸掠過一抹冰涼的緊張。
淳子吸了口冷氣,同樣的聲音再度重複道:「我大概會被我老公殺死。」
這並非出於廿八歲的單身女郎對婚姻的憧景,而是淳子從心底裡愛上了持木。
午後七點,淳子住處的門鈴響了。
如要向第三者去探聽詳情,怕只有警方或是傳播界方面。
「我這人從小就是這樣,一有什麽事掛在心上,別的任何事情都沒心去做。」
「…………」

九月中旬,開始有些寒意的一個深夜——說得正確一點,凌晨零點正,淳子獨居的公寓裡的電話鈴響了。
「沒做的事叫我怎麽說?」
第一次是小學一年級頭一回參加遠足的早上,出了水泡未能成行,從此,一連串的不如意接踵而來;畢業典禮時代表畢業生致答詞,母親本來要參加,分享她這份榮譽的,卻不料于頭天晚上心臟病發猝死。
貴美江就那樣的在淳子心裡播下懷疑持木的種子。另一方面,要是她在死前對持木說「淳子要我的命」,又故意把持木不小心帶回家去的淳子那條手帕遺落現場再行自殺的話……在現場出面的持木真就會懷疑淳子了。
「因為怎麽也想不到她那個人會自殺。」
女人把淳子的心慌看在眼裡,忽然歪歪薄薄的嘴唇:「直到今天早晨以前,我還打算拿我目擊的事實,連同乘亂偷出來的這條物證手帕去報警,可是看著靈堂上貴美江的遺照,看著,看著,我就改變了主意,心想,表面上當做自殺,把事情的真相隱藏起來也許比較好,如果說被丈夫的情婦所謀害,這對自尊心特強的貴美江,恐怕會是教她死不瞑目的憾事。此外……我自己開了家店館,很需要點花費,看情形嘛,我們可以打個商量……」
「一年?」淳子翻個身,勾頭探視著男人那副有些神經質,卻緊襯得很具現代意味的側臉。
「你已經知道這次的意外事件了吧?」
女人快口的講完畢竟不怎麽好開口的事情以後,將手帕收進手提包裡站了起來。
那部車穿過鬧區,再度駛入燈光昏暗的住宅區,然後在樹籬與圍牆之間的一個角落停了下來。
這兒除了持木以外幾乎沒人上門,淳子納悶的望著那女郎,後者也不寒暄一聲,便逕自走進玄關,關上了房門。
同他之間變成這種關係,已經有兩年的時光。
在跟那女人再度對決以前,如能找到持木商討一番就好了,可是一方面她又極不願意這麽做,這不僅只為了持木禁止她主動給他電話的緣故。
「證據還有一個。」女人的眼睛益加銳利的閃亮著,從黑色手提包裡慢慢的取出一張小紙包,打開紙包,是一方草莓花樣的薄毛料手帕。
那女人的真正意圖在那裡?她到底打算怎麽樣?
「請問,你是……?」涼子怯怯的問道。
打從高校畢業以來,她便在這家公司幹了十年,復于幾年前調升到祕書課來。
持木一向不太愛談到家庭和親戚之間的事,淳子記得他只提過一次他弟弟。
怪不得這女人茄紫素色和服上繫了條黑色的腰巾。
他是真兇麽?還是無辜?如果是清白的,則無疑的,他勢將繼續懷疑淳子,正如淳子一直懷疑他一樣……。
女人拐向圍牆那邊,淳子連忙奔向那拐角。
持木立時反問:「什麽?」
「唔………」
讓對方冷冰冰的這麽釘上一句,淳子可又語塞了。那天,她和平時一樣,七點鐘以前回到住處,獨個兒用晚餐,於十一時許就寢……無奈從不跟街坊鄰居打交道的她,那兒來可以提供她不在場證明的證人?
「你還是說實話吧。」女人說。
「我和貴美江是高校同學,我們是最親密的朋友。至於我的姓名嘛……告訴你也沒什麽用,是不是?」
這種意猶未盡的不滿,益發的使淳子掉進不安和焦躁裡。「再過一年……」的約定可以說就要實現了;萬一持木為了這個諾言而謀害了妻子呢……?
(眼看著他所應允的一年就快到了,偏偏……)
「持木對警方說,他于當天晚上八點鐘左右離開公司到他弟弟家去,十一點半前後再離開那裡,於十二時許回到家裡,發現了命案。他弟弟好像在做商業設計方面的工作,雁行只有他們兄弟兩個,那天是為過世的老爸做法事,特地趕去跟他弟弟打商量的。他弟弟夫婦倆也作證說持木在他們那裡直待到十一點半,如此這般,他的不在場證明算是成立了,不過,作證的是他親手足,未嘗不能說並非絕對的有力。因此,要是其他的情況對他極不利的話,他就有可能被警方進一步的追究到底,只是死者既然留有親筆遺書……」
淳子出於反射的猛搖著頭,卻連自己都能感覺到血氣嘩的從臉上退去。那的確是她所熟悉的手帕,記得是好久以前一口氣買來六條,也不知什麽時候在哪裡丟掉的,目前手頭上只剩下了三條。
良久,淳子茫然的兀立在那兒。電話裡的聲音全然陌生,既不肯說出自己的姓名,也沒有確定一下淳子是誰。本來很可以當做弄錯了或是單純的惡作劇不予理會,但淳子出於直覺的,不能拿這通電話來跟自己的現實對證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