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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孤懷激烈

第八章 孤懷激烈

李惜兒搖頭道:「我是來找仝先生的。」
十年異鄉生活,寒窗苦讀之餘,亦是思念親人。正當丘濬在京師國子監苦讀時,其結髮妻子金氏在家鄉瓊州亡故,甚至未能見到最後一面。
監察御史鍾同及禮部郎中章綸也在受邀之列,二人均是林鶚同僚,因此而與丘濬結為好友。
于康道:「楊匠官倒是熟知我義父的性子。」
朱驥疑雲更重,試探著問道:「阮公公是不是認得那兩名強盜?」
朱驥心道:「對方不往蒯府或是于府送信,偏偏送來錦衣衛官署,倒真是讓人想不到。」
朱驥道:「惜兒,好久不見,你又長高了一截。」又問道:「你來找我有事嗎?」
于康道:「是。多謝父親大人。」這才慌忙去了。
朱驥道:「你可有看清那些人的臉?」
于康道:「這還能有假?人暈過去前,還叮囑我千萬不要告訴璚英,以免她擔心。」嘆了口氣,道:「看他這樣子,怕是一日之內,毒性便要蔓延全身了。」
楊塤卻是站在蒯祥一方,道:「蒯老爺子慮事周全,他既然這麼決定了,一定有他的考量。于康兄,你還是先回去。我向你保證,只要我有一口氣在,一定會將玉珠救出來。」
朱驥道:「盧指揮,你照顧阮公公,我去追強盜。」
這位營建過無數著名建築的工匠竟急得六神無主,大粒大粒的汗珠從額頭滾落。
于謙道:「你想到請胡尚書出手救治蒯匠官,是嗎?」于康道:「是。可是胡尚書素來清簡,不肯輕易出手。」
朱驥右臂已全無知覺,卻不願意旁人為自己擔心,只咬牙道:「這不是要命的毒藥,沒事,我挺得住。」又覺得有些不解,道:「紫蘇既是要用下毒要挾我,如何不將毒藥直接塗抹在信箋上?」
朱驥道:「是了,金桂樓阮浪那件案子我倒是忘了。不過天實在太晚了,還是明日……」
張大夫只簡略看了朱驥臂膀一眼,便搖頭道:「治不得,治不得。」提了藥箱急急出去。
于謙趕著上朝,也顧不上更多,匆忙整了衣冠出去。
楊塤忙道:「這不是誰牽累誰的問題,歹人作惡,總會傷及無辜。老爺子,你安心躺著,我該出去忙了。」
仝寅大概聽出了朱驥的漫不經心,便微微一笑,不再言語,只安心飲茶。
那男子笑道:「兄台不必再試探了,我確實是個瞎子。」
楊塤勸道:「于兄也不必難過。蒯老爺子只是說無論如何不能答應歹人要求,但我們還是有機會救出玉珠的。」
朱驥一怔,不及多問,便見到丘濬引著眾人走進堂來,忙道:「我朋友到了,得空再去教坊司找你。」
那張大夫應了一聲,卻是隔了一會兒才趕出來。正好於康進來,忙招呼道:「原來張大夫來了這裏,這可實在太好了,我正找你。」
楊塤道:「天下誰人不知于少保是社稷為重,君為輕。嘿嘿,能為玉珠向歹人屈服,即便只是有這個可能,已經是罕見的慈父柔腸了。」又道:「這件事,絕不能告訴于少保。不然他一定會調派重兵包圍白塔,那時就算能捉住紫蘇,怕是也得不到解藥,不能解救朱驥了。」
朱驥道:「這是畫工根據我的描述畫的,我跟這二人近身交過手,應該不會記錯。」
楊銘忙道:「下官雖去過南內不少次,但連崇質宮大門都沒有進過。南內守備十分厲害,根本不讓外人靠近宮牆,是以下官不認得南內內侍。」頓了頓,又刻意補充道:「南內守備是靖遠伯王驥。」
負責守備南內的是靖遠伯王驥。王驥字尚德,保定束鹿人。雖是儒生,卻身高體壯,精於騎射,剛毅有膽,曉暢軍事,永樂四年(1406年)進士及第,官拜山西兵科給事中,鎮守山西。當時徐溝鹽池因淫雨連綿被水浸淹,王驥請朝廷免除鹽民的二十萬兩課稅銀,因而在民間獲得了美名。
當時楊塤很是驚異,然在茶鋪坐下后,略談幾句,便對仝寅刮目相看。這人還真是眼瞎心不瞎,對時勢洞若觀火。
楊塤不禁一愣。他見這張大夫神情鬼祟可疑,原以為是歹人假冒,卻不想是真的大夫,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忽聽到朱驥大叫一聲,轉頭一望,他人已經暈了過去。
阮浪瞟了一眼,眯起眼,摸了摸光溜溜的下頜,道:「是這兩人嗎?不是吧?」
朱驥只覺得背心一痛,料想衣衫已被對方匕首刺破,只得道:「那好,你給我點時間,我總得回去跟我岳父商量一下。」
朱驥問道:「蘇娘可還好?」楊塤笑道:「她很好,剛剛又生了個大胖小子。」
蒯祥道:「就算我同情太上皇的遭遇,也不能就此畫出圖紙,再交給歹人。可是玉珠……」
楊塤點了點頭,又叫道:「老爺子!」蒯祥道:「什麼?」楊塤道:「該你裝病裝糊塗了。」
蒯祥道:「全城商鋪加起來,怕是有幾千家。小楊這次要破費了,怕是你俸祿加上你平日接私活兒撈的外快也不夠使的。我這些年的俸銀加上皇帝賞賜,也有不少,回頭我讓人拿給你。」
楊塤狐疑道:「你笑什麼?都什麼時候了,居然還笑得這麼奇怪。」
楊塤忙問道:「那些人已經先找過蒯老爺子了嗎?」
白塔寺本名大聖壽萬安寺,原是元代皇家寺院,規模宏大,始建於元代至元八年(1271年)。當年元世祖忽必烈改國號為「大元」,為慶祝「遂一天下」,決定建造一處佛教聖地——白塔。忽必烈親自勘察選址,由入仕元朝的尼泊爾匠師阿尼哥主持,經過八年的設計和施工,才算大功告成,隨即迎請佛舍利入藏塔中。
楊塤道:「太好了!朱兄,你派人去叫畫工起來,然後讓他畫出你今日在金桂樓見過的兩名強盜的相貌。」
朱驥問道:「娘子要我做的,我都已經照做。你們想要什麼?」
此前瓦剌內部三大首領太師也先、可汗脫脫不花、阿剌知院紛爭不斷,尤以也先與脫脫不花矛盾最為激烈——
朱驥料想紫蘇還有同黨在暗中監視自己,只得強行忍住。又等了一會兒,這才轉身,卻見人來人往,紫蘇早不見了蹤影。他將腳底袖箭抽起,籠入袖中,便趕回千步廊兵部官署。
楊塤道:「那好,于兄留在這裏,一邊照看,一邊等待歹人送信。我先去錦衣衛官署找朱驥,看他那邊是否有所進展。」于康應道:「也好。」
當時脫脫不花所立太子非正妻之子,而其正妻是也先之姊。為了自身利益,也先希望脫脫不花改立姊姊的兒子做太子,為此特意邀請脫脫不花及諸部落首領在明安哈剌舉行會盟,商議蒙古太子的問題。脫脫不花因為勢力不及也先,也不敢公然得罪對方,遂應邀前來。
文淵閣之名始於明代,其閣亦始建於明初。明太祖朱元璋「始創宮殿于南京,即于奉天門之東建文淵閣,盡貯古今載籍」,此即文淵閣建閣之始。明成祖遷都北京后,仿南京已有規制營建北京宮殿,亦有文淵閣之建。
自英宗朱祁鎮歸國后,也先時常派使者送來一些禮物,指名交給太上皇,半句不提新皇帝。由於事關國體,景帝朱祁鈺也不能不如數轉交。他見也先如此優待兄長,心中很不是滋味,特意派人送信給也先道:「前日朝廷遣使,未得其人,飛短流長,遂致失好。如果太師有使,朕當優禮待遇!」
朱驥道:「你果然早就知情!是不是歹人綁架玉珠的同時,就已經派人找過蒯匠官。蒯匠官怕我等有公職在身為難,所以只私下將事情告訴了你,讓你暗中想辦法?還有,你今早趕去工部,是不是為了打聽寶圖下落?」
那張大夫低著頭,提著藥箱,一步跨進門檻,便直奔內室。
朱驥也大為不解,便讓楊銘與兩名校尉帶著強盜畫像到金桂樓去打探,自己則趕回錦衣衛。
蒯祥道:「噢,我年紀大了,老糊塗了。東苑是永樂時的稱呼,後來改名小南城,也就是而今太上皇居住的崇質宮。」
楊塤狐疑道:「怎麼說曹操,曹操就到。這是不是太巧了?」
紫蘇道:「給你一日時間。」
有人說是因為英宗初登基時即因王驥沒有及時回奏而將其下獄,險些處死,王驥心中一直有怨;也有人說因為王驥不是什麼正經人,七十多歲了,仍然好走馬遊樂,飲酒吃肉,甚至頻繁出入青樓。而自古以來,貪財好色、污點多多的武將反而最為主上所喜。
金桂樓之所以聲名在外,主要是菜式精緻,都做成了花樣。菜名也取得風雅吉利,比如「花好月圓」「大展宏圖」之類,是以格外為士人所喜。眾人知道吳珊瑚是蒙古女子,不拘禮法,也不等她,先自開席暢飲。
楊塤道:「名氣那麼大,應該有幾分本事。」
王瑤一行正要離去,阮浪特別向朱驥道了聲謝,道:「今日全虧了朱指揮。」
楊塤道:「正是如此。所以蒯老爺子才將你打發出去,他老人家準備犧牲玉珠一命,寧死也不答應歹人要求。」
楊塤堅決地道:「不行,非得今晚畫出來不可。」
楊塤道:「如果事關玉珠,她是外來的媳婦,又是女子,于少保還有可能考慮妥協。朱驥中毒既是跟玉珠一案並沒有直接關聯,于少保一定會直接拒絕對方,決不會交出寶圖。」
那幾名酒客顯然也同情明英宗父子。一個黑臉漢子道:「我以前就聽人說過,太上皇是天命所歸,一個宮女的兒子,卻當上了皇帝。後來被瓦剌捉去,還能完好無缺地活著回來。這些可都是前所未有的奇事。」
楊塤忙道:「蒯老爺子放心,歹人還沒有達到目的,玉珠暫時沒有危險。朱指揮正根據珊瑚描述畫出歹人畫像,很快就會發出通緝告示,全城搜捕。」
楊塤笑道:「哪有用自己身體威脅他人的道理?」
原來蒯祥並未真的中風失憶,昨晚他將孫女婿于康趕出堂中后,楊塤問道:「玉珠到底牽涉進了什麼大事,竟連於康也要迴避?」
蒯祥道:「那是當然,不然我也不會趕走于康,只將事情告訴你了。」
工部亦是中央官署,位於兵部和鴻臚寺之間。文淵閣和印綬監則位於紫禁城中,尤以文淵閣為禁中之禁。
鄭和下西洋是永樂時期的重大事件。鄭和原本姓馬,小名叫三保,自幼閹割,為燕王府太監。因聰明能幹,得到朱棣信任,賜名鄭和。后又得高僧道衍召引,成了佛門弟子,法名福善,人稱「三寶太監」。朱棣當上皇帝后,聽說建文帝朱允炆從海上逃走,擔心朱允炆會捲土重來,便派遣心腹太監鄭和率領船隊浮海尋找。
源西河聽罷,亦拱手辭去。
紫蘇道:「輪不到朱指揮發問。想要你內嫂活命,就把寶圖拿出來。」
那男子笑道:「我眼睛瞎,心可不瞎。」
蒯祥看了楊塤一眼,沒有說話。楊塤忙道:「既是蒯老爺子有話單獨對孫女婿交代,我這就出去。」
朱驥道:「這是我分內之事。」又問道:「阮公公可認得那兩人?」阮浪連連搖頭道:「不認得。」
楊塤道:「能說什麼,還不是設法尋找營救玉珠的事。」
另外還有一位貴客——衍聖公弟子源西河。現任第五十八代衍聖公孔彥縉自永樂八年(1410年)便襲封衍聖公,而今年事已高,獨生愛子孔承慶又已病逝,長孫孔宏緒才只有幾歲,便命最得意的弟子源西河長駐京師衍聖公府,專事應付處理朝廷事務。
朱驥道:「屏風後面有一張睡榻,是我臨時休息用的。」楊塤道:「那好,我先去睡了。」當真轉到屏風后,不客氣地躺了下去。
張大夫道:「我知道,我昨夜來過。我開了些寧神的葯,蒯匠官服下后可有好些?」
丘濬在國子監就讀多年,這次能高中進士,最感激前後兩位國子監祭酒——李時勉和蕭鎡。尤其是李時勉,在被大宦官王振戴枷示眾后,便主動辭官回鄉,然依舊不忘寫信勉勵昔日學生。其人已在土木堡之變后不久因傷痛國事而過世,丘濬追憶其音容笑貌,時常感懷涕泣。他也格外感激當年仗義營救恩師的國丈孫忠,時常上門拜訪探視,如此倒與源西河相熟起來,結為了好友。而今孫忠病重,不能親身來金桂樓向丘濬道賀,源西河便身兼兩種身份出席,同時代表他自己和孫忠,還攜帶了兩份禮物。
位於東四牌坊附近的金桂樓這幾日格外熱鬧,蓋因剛過進士放榜日不久,新科進士們爭相擺宴慶祝。金桂樓名字取得好,素來是新貴們的首選之處。
蒯祥驚道:「如此大張旗鼓,豈不是要將事情弄得更糟?」
除了裝飾外,四牌樓還分別是金城坊、鳴玉坊、積慶坊、安福坊的出入口。當然,它最為著名的則是另一個別稱——「西市」,京師刑場的代名詞。
朱驥道:「我是朱驥。請教娘子尊姓大名。」那女子道:「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內嫂在我手中。」
蒯祥點了點頭,告道:「前些日子我到工部辦事,聽說有人混進官署,偷走了一堆圖紙,當時還不明白小偷偷取圖紙做什麼。前幾日歸家途中,有人持刀攔住我,索要南內的建築圖。我那時才明白過來對方的意圖,料想那歹人應該就是從工部偷走圖紙的小偷,便告訴他說圖紙在工部,而且已經失竊了。」
朱驥心道:「我獨自來到酒樓,又曾上樓看過,仝寅大概聽到動靜,不難猜到我在等人。即便他看不到我身穿便服、未攜兵器,但我是錦衣衛指揮,大白天的來到酒樓,當然是為私事,等的人必是朋友。這些我都能推測到,仝寅猜到『好友就快要到了』又有什麼稀奇?如果說這也叫占卜,那楊塤應該稱得上神算。」也不說破,只笑應道:「希望他快些到吧。」
丘濬見賓客差不多已經到齊,便請諸人就座。楊集笑道:「不等新娘子了嗎?」丘濬道:「珊瑚說了,讓我們先開席,不必等她和珠娘。」
章綸也道:「丘兄既已選了翰林,日後便會常住京師,我們有的是時間再聚。」與鍾同拱手辭去。
朱驥一時愣住,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白臉漢子笑道:「如此,你那位朋友豈不是與皇帝共摸過同一個女人?」
于康卻一眼看到朱驥手心有蛛網狀的黑色細紋,驚道:「妹夫,你的手……」
一番試探下來,楊塤認定仝寅不知有歹人意圖營救太上皇一事。他之所以讓朱驥不要多管閑事,或許真是洞悉天機,測算到了什麼。又或許是聽到或是感覺到一些事情,斷定金桂樓將有事發生,再聯繫到當今皇帝久久不令兵部尚書于謙入閣、明顯有猜忌之心的局勢,提醒朱驥主動避開麻煩,亦是情理之中之事。
盧忠已喝得半醉不醉,一邊做出拔刀的架勢,一邊問道:「出了什麼事?」
朱驥奇道:「咦,這是……」
楊塤打了個大大的呵欠,道:「我好睏啊。我家幾年沒人住了,估計灰有一尺厚,進不去人。這裡有睡的地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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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驥道:「楊兄既讓我不要多管阮浪一案,為何又要連夜畫出兩名強盜的畫像,還自己收下一份?」
忽聽到屋裡有人叫道:「你們都進來吧。」卻是蒯祥的聲音。
于謙沉吟道:「此刻胡尚書應該正在上朝途中,我會在下朝後跟他提及此事。你先回去蒯府,好好照顧蒯匠官。」
楊塤笑道:「剛剛。我聽說丘兄金榜題名,今日在金桂樓擺宴慶賀,便不請自來了。」
楊塤道:「歹人當街抓走玉珠,有諸多人證,玉珠更是本朝于少保的兒媳婦,官府如果不立即追捕緝拿,未免顯得太無能了。」
主將擁麾方得意,迂儒撫劍漫興嘆。東風早解黃河凍,春滿乾坤萬姓安。
次日天還未亮,已得到消息的于謙先趕來錦衣衛官署,問道:「可有玉珠的消息?」
攤主道:「小孩子能曉得什麼事?」見朱驥神情嚴肅,不得不回頭叫道:「壯壯,出來,這位錦衣衛官爺有事問你。」
朱驥道:「哼,無足輕重的話,你們還用得著如此大費周章嗎?到底是什麼?」紫蘇道:「鄭和下西洋的寶圖。」
楊塤既想到此節,料定出現在金桂樓的兩名強盜與綁走蒯玉珠的歹人必是一夥,吳珊瑚只記得歹人首領有絡腮鬍子的相貌特徵,如果再畫出另兩名同黨的畫像,無疑會增大尋找的概率,於是楊塤堅持讓畫工連夜畫出了兩名強盜相貌。但因為跟蒯玉珠被綁一樣,案情涉及太上皇,是以不便告知朱驥真相。
朱驥問道:「珊瑚呢?」丘濬道:「她和珠娘在後面。」
一寸丹心圖報國,兩行清淚為思親。孤懷激烈難消遣,漫把金盤簇五辛。
于康忙道:「祖父請放心,這些玉珠早已跟我提過,我從不介意。」
楊塤得知緣由,也極感為難,問道:「那目下該怎麼辦?」
朱驥忙道:「是,蒯匠官放心,這件事只有我們三人知道,我絕不會泄露出去。」
他有意停頓了下來,幾經同伴催促,才不無得意地道:「聽說皇帝已經慌不擇食,連教坊司的妓|女也看上了,連夜派人召她進宮呢。」
楊塤笑道:「公事回頭再說,喝酒要緊。」
朱驥道:「今日在金桂樓,仝寅先對我說,我有位好友就要到了。我原以為是廢話,結果後來楊兄你就出現了。這算不算靈驗呢?」
楊塤說完經過,又道:「實在抱歉,我是顧慮太深,才不敢告訴朱兄你。但若是昨晚我對你說了實話,今日你赴紫蘇之約時,便會從對話中發現對方其實沒有抓住玉珠,你警覺之下,應該就不會中毒,甚至能設法捉住紫蘇。對不住,是我害了你。」
蒯祥道:「我明白,可終究還是感覺是我牽累了他。」
行刑前,要在刑場上搭起席棚,供監斬官員使用。另外還要豎起幾根高高的木樁,做處決犯人後懸首示眾之用。斬刑與凌遲分別在西、東側牌樓下執行。犯人被處決后,大興縣領屍身投漏澤園,宛平縣領首級貯庫。分別處理,是有意令死者在死後也不能落個全屍。
張大夫問道:「蒯匠官好些了嗎?」楊塤道:「昨晚老人家受刺|激中了風,而今口吐白沫,連人也認不得了。」
朱驥忙問道:「他們說了些什麼?」
楊塤忙叫道:「張大夫!張大夫!」
盧忠笑道:「這兒不是官署,朱指揮不必多禮,我也是來赴朋友私宴。」
朱驥早料到會有此情形,也不驚奇。轉身見到公案上有一封信,信皮寫著「錦衣衛朱指揮親啟」,墨跡甚新。他隨手拆了,一讀之下,驚得一彈而起。這竟是綁架蒯玉珠的歹人送來的信!忙招手叫進校尉,問道:「這信是誰送來的?」
另一個紅臉漢子介面道:「什麼天命所歸!真有天命的話,還會被關在冷宮中做太上皇?」
朱驥反應最快,先衝出門去,卻見兩名大漢正拖著那老太監阮浪往樓梯口行去,呼救聲正是自阮浪口中發出。
阮浪卻一把扯住衣袖,道:「不要追。」見朱驥面露驚異之色,又解釋道:「窮寇莫追。」
話音剛落,便聽到門前有人哈哈笑道:「可算是趕上了。」卻是楊塤到了。
儘管朱祁鈺在改立太子的鬥爭中取得了最後的勝利,但勝利太過短暫,他的寶貝兒子朱見濟當上太子僅僅一年,便夭折于襁褓之中。因為朱祁鈺只有朱見濟一個兒子,幸運女神再度向英宗之子朱見深招手。
丘濬忙道:「楊匠官大駕光臨,正求之不得。今日珊瑚還念叨過,說要是楊匠官和蘇娘都在京師就好了。」
楊塤問道:「畫工走了嗎?」朱驥道:「還沒有。夜色已深,我讓他在公房歇下了。」
他未帶兵器,直衝過去,一記勾拳,擊在左邊大漢下顎上。那大漢吃痛,手上勁松,朱驥便趁機將阮浪奪了過來。
朱驥又想起西四燒餅攤那個叫壯壯的小男孩畏懼自己是錦衣衛的情形,嘆道:「這一招,確實比派錦衣衛校尉拿著畫像四處詢問線索要好使多了。」
于康忙上前察看,見蒯祥雙眼緊閉,嘴角有白沫泛出,似是中了風,忙高聲呼叫僕人去請大夫。又見楊塤要抬腳溜走,忙一把拖住他問道:
于康已娶蒯玉珠為妻,道:「我跟玉珠約好酉時在金桂樓會面,不算晚呀。」
于康這才恍然大悟,道:「是了,楊兄分析得極是。難怪朱驥平日總誇楊兄,果然是個思慮周全的人。」
丘濬道:「這也先也是太貪慕虛名,其實他只要立脫脫不花與其姊之子為可汗,便名正言順,而他自己還能繼續掌握大權。」
傳統中國人在感情表達上多含蓄深沉,對女子的期待尤其如此。吳珊瑚此舉,曾在北京激起了軒然大|波,然南方海島風俗淳樸開放,倒也不認為有什麼出格之處。
楊集道:「既然也先不能服眾,日後瓦剌內部矛盾更重,對我大明而言,倒是一件好事。」
仝寅字景明,山西安邑人。十二歲時雙目失明,無以謀生,於是拜師學占卜之術。其人聰慧敏捷,技成之後,占禍福多奇中。石亨為大同參將時,仝寅父親仝清帶著兒子經過大同,仝寅為石亨占卜,無不靈驗。石亨大為稱奇,便將仝寅留在身邊。北京保衛戰後,石亨因軍功封武清侯,成為武臣之首,風光顯赫。仝寅也跟著來到北京,住在石亨府邸中。京城中的達官貴人都愛來找仝寅占卜,一時享有盛名。
楊塤忙奔出來,擼起朱驥臂上衣衫,卻見他整條臂膀布滿網狀黑紋,如同刺青一般,甚是詭異。
明景帝朱祁鈺以庶子身份幸運登上大寶,地位穩定后,將兄長英宗朱祁鎮囚禁在南內,又費盡心機,廢掉了英宗之子朱見深,改立自己的兒子朱見濟為太子,甚至不惜送禮物討好群臣,廢除原配皇后汪氏。這一赤|裸裸的出於私利的做法,令景帝的名望和威信大打折扣。
于康只以為下毒加害朱驥與綁架妻子者是同一伙人,咬牙切齒地道:「想不到歹人如此狠辣,他們已經捉了玉珠,還要再用朱驥來多做一層保障。」又問道:「為什麼楊匠官之前說紫蘇向朱驥索要寶圖的事是假的,只是為了轉移視線?」
朱驥又去了一趟兵部,于謙仍沒有回來。他料想朝上必是出了大事,便讓袁彬守在兵部官署,一旦于謙下朝,便火速去蒯府找他。
林鶚已於景泰二年(1451年)中進士,目下官任監察御史,因鐵面無私而大名鼎鼎,號稱「舉以總三法司奏按」。楊集則與丘濬同榜中進士,昔日同學,又成同年,喜上加喜。
朱驥聞言大為驚異,道:「他去石亨石將軍家做什麼?」
朱驥沉吟道:「這不是普通金刀……」又覺得要阮浪這樣資格極老的太監當眾證明他是金刀之主,實在有些失禮,便住口不說。
衍聖公府比鄰國丈孫忠府邸,源西河沒事的時候,常常去找孫國丈飲酒聊天。而土木堡之變后,孫忠亦經歷著巨大的失意。尤其外孫朱祁鎮成了太上皇、曾外孫朱見深不再是太子后,常有校尉上門滋事,設法盤剝孫府財物。源西河每每見到,均挺身而出,厲聲呵斥對方。他是衍聖公在京師的代表,連皇帝都禮讓三分,校尉也不得不就此退去。孫忠很是感慨,時常戲稱自己是落魄的太上國丈。
外面天色已黑,眾人遂不再遲疑,分頭行事。
紅臉漢子忙道:「我知道蔣瓊瓊,她以前曾是麗春院頭牌紅妓,長得一朵花兒似的,我有個富豪朋友還摸過她。」
楊塤道:「難怪那紫蘇限定一日之內拿到鄭和寶圖,原來毒藥藥性也是一日之限。」
楊塤張大了嘴,一下子愣住了。
王瑤忙道:「義父氣派非凡,一望就知不是普通人,被歹人盯上也是正常。好在只是虛驚一場。」也不理睬朱驥,自率人護著阮浪去了。
楊塤道:「鄭和寶圖收在哪裡?」于康道:「朱驥說如果不在工部,多半就在文淵閣或是內府中。他原本想等我義父于少保下朝後,二人商議個可行的法子,卻不想出了中毒這件事。」
朱驥忙道:「抱歉,是我失禮了。閣下既然看不見,如何知道我在等人?」
進來的卻是今日主角之一吳珊瑚,她明顯精心修飾打扮過,但臉上妝容卻因為汗水涔涔而弄得花了。
朱驥道:「我可以不管,但楊兄得把話說清楚。你到底知道些什麼?」
原來盧忠與司禮監太監王瑤交好,今日湊巧是王瑤義父老太監阮浪生日。那阮浪在永樂朝便已凈身入宮,是目下紫禁城中資格最老的太監,皇宮許多後進宦官都是他的義子或是門下弟子,王瑤也是其中之一。阮浪最愛金桂樓的菜式,王瑤便與另一名出自阮氏門下的大太監曹吉祥一道在金桂樓定了一桌豪華酒席,要為義父賀壽。
忽聽到有人道:「仝先生告誡過,切莫要多管閑事,難道朱指揮忘了嗎?」
楊塤道:「當然算了。既然仝寅都這麼說了,朱兄就不要再管閑事了。但你今日跟那兩名強盜近距離交過手,應該記得他們的相貌,不妨先找畫工畫出來。」
楊塤道:「朱兄,朱指揮,你是錦衣衛長官,難道不知道你眼皮底下發生的要案嗎?工部收藏的皇城圖紙已經全部失竊了。」
剩下的問題是,楊塤為什麼要在這個節骨眼兒去找素昧平生的仝寅呢?莫非是要請對方占卜蒯玉珠的下落?
林鶚道:「我這就趕回官署,通知巡城御史,搜索全城,看是否有所發現。」
朱驥道:「我不吃。那是你家孩子嗎?我有點兒事情問他。」
朱驥躊躇道:「好是好,只不過楊兄剛剛回來京城,舟車勞頓……」
吳珊瑚道:「別的人不一定記得,但那絡腮鬍子我記得一清二楚。」又向于康歉然道:「于大哥,實在抱歉,都是我不好,非要去換胭脂水粉,這才和玉珠落了后。不然我們跟濬哥哥他們一道來金桂樓,歹人就無機可乘了。」
阮浪似是宿醉未醒,想來昨日是他生辰,沒少飲壽酒。他晃悠悠地走過來,一聽說朱驥是為昨日強盜之事而來,便立即警醒過來,連連搖頭道:「不記得了,不記得了。」
朱驥聽了楊塤一番解釋,這才明白究竟,忙問道:「那麼阮浪這條線可有進展?」
蒯祥道:「是了,我還得繼續裝病。朱指揮,這件事,還望你不要告訴他人,包括你岳父于少保和康兒。」
朱驥道:「為什麼不能說?」楊塤道:「不能說就是不能說。總之我可以告訴你,那個紫蘇向你索要寶圖的事是假的,對方是有意轉移你的視線。」
林鶚笑道:「楊匠官,你臉上多了這道傷疤,非但不難看,還平添了幾分英武之氣。」
蒯祥道:「我也想明白了這點,但卻不能實話告訴對方。那歹人果然說他手中有皇城的全部圖紙,唯獨缺少南內。我說那就是工部的事了。那人道:『你是皇宮設計者,沒有了舊圖紙,也應該能重新畫出一張來。』一邊說著,一邊拿刀子抵在我胸口。我便道:『我年紀大了,實在記不住事。』那人倒沒有再威逼,只冷笑幾聲,便收了兵刃,轉身去了。」
朱驥問了方向,一路追來。再沿路打聽時,卻沒有了消息。料想那些歹人制伏或是迷暈了蒯玉珠,將她藏在馬車中或是用其他方式帶走,由此掩蓋了蹤跡。一時無跡可尋,又見天色不早,只得先回來金桂樓。
楊塤便在蒯府借了一匹馬,一路趕來錦衣衛。官府畫工史平已應|召而來,並根據吳珊瑚描述,畫出了絡腮鬍子的相貌,朱驥派人將畫像連夜送去刑部,請當值官員簽發通緝告示。
楊塤道:「我只能設法拖延。對方真正想要的是鄭和寶圖,不是朱驥的性命,一定會考慮我的提議。不過除此之外,我們也不能坐以待斃,還要另想辦法。上次我聽朱驥說,禮部胡尚書醫術高明……」
朱驥忙道:「我們來南內,不是為了見太上皇,而是因為一件案子來找阮浪。」
瓦剌三大首領中,也先因得專權,兵力最強。脫脫不花雖名為可汗,兵力較少,阿剌知院兵力更少。三大首領外親內疏,聯兵南侵時,利多歸也先,有害則均受,因而矛盾重重。
明廷在西四一帶設有西帥府、燕山前衛及西城兵馬司衙署,殺人刑場則布置在西四牌樓。處決人犯事宜通常由錦衣衛、理刑官、刑部主事、監察御史及大興縣、宛平縣合署承辦,即「所謂會官處決」。大興縣在西四東轉角街樓,宛平縣則在西四西轉角街樓。
眾人聞言,無不哈哈大笑。丘濬請楊塤入席坐下,便命開席。
此傳國玉璽即為明太祖朱元璋、明成祖朱棣父子窮兵黷武、費盡心機想得到的「受命于天,既壽永昌」之玉璽。明廷見事已至此,不得不優禮厚幣答報,回書上稱「瓦剌可汗」,等於正式承認了也先的可汗地位。
楊塤嘻嘻一笑,忽大叫道:「來人,快來人!老爺子暈倒了!」於是才有了後來之事。
袁彬又告道:「楊匠官離開錦衣衛后,最先去了工部衙門,還在門前跟上朝遲到的工部江尚書說了幾句玩笑話。」
他三人暗中議論宮廷大事,雖只是取樂,卻也怕朝中耳目聽到后招惹禍事,聲音甚是細微。朱驥卻是習武之人,耳聰目明,聞言立欲起身,卻被仝寅及時按住了手,不禁一怔。
黑臉漢子答道:「當今皇帝沒有兒子,大寶之位最終還是要傳給太上皇的兒子。到了那個時候,太上皇等於還是皇帝,這不是天命所歸嗎?」
于康無奈,只得訕訕出去。他雖退出堂屋,但心中憂慮愛妻被歹徒捉去,又見蒯祥神情閃爍,分明知道些什麼,哪肯就此離去?便在庭中徘徊,預備等楊塤出來,再細細詢問究竟。read.99csw.com
楊塤堅決地搖了搖頭,道:「不能告訴。」
過了一刻工夫,忽聽到堂中楊塤高聲叫道:「來人,快來人!老爺子暈倒了!」
楊塤道:「但工部留存的圖紙是老圖紙,南內還是叫東苑。就算歹人手中有東苑圖紙,卻不知道那就是崇質宮,於是又來找蒯老爺子。」
楊塤忙舉袖將袖箭拂落在地,道:「朱驥中了毒!于康兄,快去請大夫。」
卻是李惜兒扶著仝寅站在身後。她一身布衣,婀娜俏麗,仿若原野上盛開的野花,爛漫而明亮。
朱驥走過去問道:「你叫什麼名字?你家大人呢?」
正閉門議事,門扇忽被撞開,眾人先是嚇了一跳,待看清來人,這才舒了一口氣。
白臉男子笑道:「也許皇帝偏偏喜歡那種半老徐娘呢。」
于康道:「他老人家昨晚傷心過度,中了風。大夫連夜趕來救治,人是醒了,可有些傻了,什麼也不記得了,連人都認不出來了。孩兒想……想……」
吳珊瑚兄長吳瑾已襲封恭順侯。他提前到了金桂樓,早已安排妥當。只出了一點兒小意外,丘濬定的包廳剛好在司禮監太監王瑤隔壁,吳瑾因小事跟王瑤手下爭了幾句,但王瑤到后,認出了吳瑾,另一名大宦官京營監軍曹吉祥又與吳瑾同在京營為官,算是同僚,雙方各讓一步,也就算了。
朱驥道:「我也知道難辦,甚至不可能辦到,可對方就是這麼要求的,且態度極其強硬。岳父他老人家還未下朝,我不敢擅作主張,只好先來這邊看看。」又問道:「昨日你和楊塤一起回來蒯府時,可有發現他有什麼古怪之處?」
紫蘇手中並無籌碼,但目下朱驥既然中毒,解藥便成了極有效的籌碼。所謂明日以寶圖換蒯玉珠一事,其實是以寶圖換取解藥。
但事實上,王驥並不像外界想象的那樣,為巴結明景帝而刻薄對待太上皇。朱驥人到時,他正要親自將瓦剌可汗也先派使者送給太上皇的禮物獻入南內。
錦衣衛指揮僉事朱驥早早便趕到了金桂樓,能夠親眼看到兒時玩伴嫁個好男子,自然令人欣慰。只是他到得太早了些,主角丘濬、吳珊瑚都還未到,只有吳珊瑚兄長吳瑾在包廳里裡外外張羅。他便自己在大堂尋了個位子,正待坐下,臨窗一桌的年輕男子忽道:「這金桂樓一到飯點,便火爆得不行,兄台反正只是等人,何必多佔一張桌子?不妨過來這邊擠上一擠。我也在等人,我們算是『同等』。」
話音剛落,便有僕人進來稟報,說是禮部尚書胡濙到訪。
楊塤仔細看過畫像后,又請畫工多描了一份,自己收了,道:「案子發生在金桂樓,是不是該由東城兵馬司接管?」
朱驥不解其意,也不便回應,只朝李惜兒點了點頭,便轉身去迎朋友。
雖然鄭和並未尋找到建文帝朱允炆的下落,然其下西洋之後,航路暢通,貿易發展。所經諸國都紛紛派遣使節前來中國修好通商。渤泥、菲律賓、馬來亞等國國王還親自到中國來進行友好訪問,促進了中國與亞非國家的經濟文化交流,亦出現了明成祖朱棣渴望的「萬邦臣服」的盛況。
蒯祥道:「是玉珠親口告訴我,你只鍾情于制扇子的蔣家娘子蔣蘇台。她也覺得蔣蘇台才貌雙全,跟你更為相配。」又轉頭道:「康兒……」
于康道:「沒有啊……嗯,一定要說怪的話,就是祖父他老人家先將我趕了出來,說有話要單獨跟楊塤說。」
楊塤問道:「那蒯老爺子怎麼回答他?」
意思是說,英宗和王振當政時與也先失和打仗,但現在是他朱祁鈺當政,一定會好好對待也先的使者,實際上也是暗示也先應該送禮物給他朱祁鈺。
朱驥道:「按照慣例,阮浪才是苦主當事人,先得給他看過畫像,請他出面指認后,再移交相關官署。東城兵馬司有權接管這件案子,不過我們錦衣衛……」
一個白臉男子道:「那倒也未必。當今皇帝年紀不大,也許還會有子嗣。」左右看了一眼,刻意壓低聲音道:「聽說皇帝近來日夜忙碌於後宮嬪妃的床笫,為的就是儘快生下兒子。我昨晚去麗春院,還聽說了一件奇事……」
于康忙問道:「那鄭和下西洋寶圖在哪裡?」
那壯壯卻縮在桌子下,死活不肯出來。
于謙搖了搖頭,道:「對方挑中玉珠下手,足見不是無能之輩,不會沒有防備。」想了想,又道:「朱驥,你再多派人手,攜著歹人畫像,到市井坊間四下詢問,總比坐等他們上門要好。」
朱驥正要將金刀還給對方,司禮太監王瑤卻好奇道:「義父什麼時候有這樣一柄漂亮的刀?我怎麼從來沒見過?」
就在這次會盟上,早有安排的也先忽然率軍攻打脫脫不花。脫脫不花沒有任何準備,一敗塗地,只率領部屬十餘人逃往兀良哈部,想去依靠沙不丹。沙不丹曾是脫脫不花的岳父,女兒曾嫁脫脫不花,但卻被脫脫不花遺棄。沙不丹本來為女兒之事惱恨脫脫不花,加上畏懼也先的勢力,非但沒有收留脫脫不花,還殺死了他,將其首級砍下,獻給也先。
雖然是喜宴,丘濬卻不想大張聲勢,只邀請了少數幾個朋友。除了吳瑾、吳珊瑚兄妹、朱驥和蒯玉珠外,國子監同窗只邀請了林鶚、楊集二人。
于康道:「這不怪你。歹人指名找玉珠,一定有所圖謀,不過是湊巧趕上你二人落單罷了。」
盧忠瞟了仝寅一眼,問道:「朱指揮的朋友該不會就是他吧?」
朱驥道:「我性命全在娘子掌握中,哪敢討價還價?只是一日實在太少。」
朱驥抓住楊塤肩頭,逼問道:「快說,到底是怎麼回事?」楊塤搖頭道:「我不能說。」
蒯祥道:「我能怎麼回答?我不是失去記憶糊塗了嗎?」
楊塤道:「我已將強盜畫像交給茶鋪店家,請他幫著通傳全城商鋪,凡是肯出力幫忙的,我楊塤無償贈送楊倭漆一桶。提供準確線索尋到強盜的,店鋪里裡外外的漆活兒我全包了。」又不無得意地道:「強盜也是人,總得吃喝吧,我不信他們不露面。」
楊塤見事已至此,只好實話告道:「就是阮浪一案。」
同伴聽說此等風流韻事,大感興趣,急忙追問被明景帝看上的妓|女是誰。白臉男子道:「好像叫蔣瓊瓊。」
楊塤道:「別管這件案子,真的,朱兄,算我求你。」
朱驥見對方神色,愈發起疑,想要再套套楊塤的口風,于康關心妻子安危,忍不住先說了出來,道:「他們要用寶圖去換玉珠。楊匠官,你素來多智,可有什麼辦法?」
朱驥抱拳道:「承教了。」走過去坐在那男子對面,剛要詢問對方姓名,卻不禁訝然呆住。一時還不能相信,微一猶豫,便伸手往那男子眼前晃了幾晃。
正好司禮監太監王瑤率一眾人護著阮浪進來,盧忠便甩下朱驥,自去招呼寒暄。朱驥只好回來坐下。仝寅忽開口道:「我朋友到了。」
楊塤道:「我怎麼會知道?」朱驥道:「你不知道,怎麼還去管阮浪的閑事?」
又等了一會兒,有個小孩怯生生地走過來,卻又不敢走近,似乎頗為害怕。
于康「啊」了一聲,登時流下淚來,往蒯祥身邊跪下,道:「我枉為男子,竟不知祖父大人如此高義。」
明景帝朱祁鈺選中王驥到南內看守太上皇朱祁鎮時,王氏已年過七旬。至於朱祁鈺為何會選中他,迄今仍是個謎——
坐擁紅爐尚怯寒,邊城況是鐵衣單。營中午夜猶傳箭,馬上通宵不解鞍。
于康卻是不無擔心,道:「胡尚書醫術高明,萬一他看出來怎麼辦?」
于謙卻有自己的考量,若對方綁架的是自己的兒子、女婿,甚至是最鍾愛的女兒璚英,他都會毫不猶豫地拒絕談判,但偏偏是兒媳玉珠。當日老匠官蒯祥親自將玉珠的手交到了他手裡,鄭重託付,情形歷歷在目。他須得對得起蒯老的這份信任,不希望其最愛的孫女因成為於家媳婦而遭受厄運。
趕來蒯府,于康迎出來道:「仍然沒有歹人消息。」
他深知蒯祥脾性,一旦作了決定,旁人難以改變,是以又將求助的目光投向楊塤。
宣德年間,鍾愛自然風光的明宣宗朱瞻基在此修建了齋居別館,亦由名匠蒯祥主持,殿閣簡陋樸素,內外種植了大量奇花異草,雞鴨成群,有意呈現田園草舍風光。朱瞻基也為此寫下了大量詩句,栩栩如生地描繪了各種動物的形態。崇質宮即是齋居別館中的建築之一,因是黑瓦,不同於皇宮大內之琉璃瓦,故別名黑瓦殿
吳瑾是蒙古人,熟知蒙古習俗,道:「也先只是暫且以武力壓服蒙古諸部,並沒有真正贏得人心。他這可汗之位,怕是坐不長久。」
蒯祥又道:「康兒,你是我孫女婿,也算是我蒯家人。玉珠這件事,我本該指望你,但你義父于少保是本朝兵部尚書,是社稷棟樑,不能有絲毫閃失,因而我要將這件事交給小楊來辦。你不必再管,這就回家靜候消息吧。」
楊塤莫名其妙,問道:「什麼發生了什麼事?」
于康道:「我問過楊塤,他說只是關於營救玉珠之事。嗯,這麼說起來,還真是有點奇怪,他二人單獨在堂中說話,大概有一刻工夫。後來我聽到楊塤驚呼,再進去時,祖父已經不省人事了。而今人完全傻了,連我都認不出來了,只是不停地念叨玉珠。」
于康半信半疑,一時不及思慮更多,忙出庭迎接胡濙。胡濙神色極為凝重,卻又有一絲黯然。
蒯祥躊躇許久,才點頭道:「好,我信得過你,玉珠的性命就託付給你了。」
朱驥應了一聲,正好千戶白琦進來,便請對方去辦搜查之事。于康卻是不肯離開,似還有話說。
朱驥遵命照做。紫蘇走上前來,抽出匕首,抵在朱驥后心。外人看起來,倒像是一對情侶靠在一起,在白塔下許願私語。
楊塤道:「蒯老爺子相信我視玉珠為親妹,一定會出盡全力營救吧?」
于康匆忙進來,告道:「我在蒯府等了一夜,也沒有人來送信。」
仝寅叫道:「朱指揮,你我今日因『同等』而相識,可謂有緣。我贈你一句話,你今日只是為慶賀朋友金榜題名而來,切莫多管閑事。」
紫蘇厲聲道:「你當這是買賣玩意兒嗎,還敢討價還價?」
船隊從太倉劉家港出發,最遠到達東非海岸,歷十七國。從永樂三年(1405年)起,鄭和七次率領龐大的艦隊下西洋,每到一處,都以瓷器、絲綢、銅鐵器和金銀等物,換取當地特產,從事貿易等。
紫蘇卻不由分說,道:「你拿到寶圖后,明日再來這裏,自會有人跟你聯絡。敢耍花樣,就等著給蒯玉珠收屍。日落之前,不見你人與寶圖出現,也等著給蒯玉珠收屍。」又吩咐道:「你先站在這裏別動,等我走遠了再轉身。」
小孩鼓足勇氣問道:「你是姓朱嗎?這有一封給你的信。」將信塞入他手中,轉身就跑。
于康道:「一定是我義父懇請胡尚書來救祖父。」忽又想起一事來問道,「那祖父裝病這件事,要不要事先告訴胡尚書?」
仝寅道:「朱指揮,你有位好友就快要到了。」
于康道:「你們在裏面單獨待了一刻工夫,只說了營救玉珠的事?如果只是這件事,為何祖父要趕我出來,還說跟我義父有牽連?」
朱驥道:「楊兄這幾年不在京城,不知仝寅大名。他是個瞎子,靠占卜為生,極得武清侯信重,來京城后一直住在石府。達官貴人爭相找他算命,據說極其靈驗。」
丘濬料想朱驥必定要立即展開行動,以及時營救蒯玉珠,忙向眾人致歉。
朱驥這才會意,忙將金刀還給阮浪,與吳瑾一道下樓去尋蒯玉珠。正好在樓前遇到內兄于康,忙道:「阿兄,你來得晚了。」
阮浪道:「哪有的事?我以前從來沒見過他們,從來沒有。」一邊搖頭如撥浪鼓,一邊轉身回南內去了。
朱驥道:「當年鄭和下西洋所乘的寶船,全部由工部下屬造船廠承造,按理該收藏在工部。但是『七下西洋』是本朝盛事,寶圖收藏九-九-藏-書在文淵閣或是內府也說不準。」
民間甚至有不少議論,認為景帝朱祁鈺奪兄位、廢兄子,是犯了天忌,所以老天爺都不幫他,有意要讓他絕後。
紅臉漢子道:「是這個理。不過算起來,那蔣瓊瓊年紀不小了,至少有三十好幾了。當今皇帝還要比她年輕許多,不知如何會看上她。」
朱驥問道:「然後呢?」袁彬道:「然後瞎子便跟楊匠官到巷口的茶鋪喝茶去了。下官不敢靠得太近,只遠遠看到二人嘀嘀咕咕說了一大堆話。楊匠官又吃了一大碗陽春麵,然後摸摸肚皮,就往蒯匠官府上去了,再也沒有出來。」
朱驥幾人剛進入南內範圍,便有全副武裝的京營軍士沖了出來,喝問道:「什麼人敢擅闖南內?」
錦衣衛指揮盧忠醉得不輕,需要人從旁攙扶才能行走。他雖然認出了朱驥,卻只是擺了擺手,大概是讓他不要將醉酒一事說出去。
于謙道:「就算如此,這裡是錦衣衛官署,你是指揮,他是千戶,你是長官,他是下級,你當眾稱呼『白大叔』成何體統?」
楊塤問道:「朱兄手臂可還好?」
楊塤大吃一驚,道:「什麼,歹人直接找到錦衣衛了?呀,這一招還真是高明,我竟沒有想到。」又急急問道:「他們說了些什麼?」
紫蘇道:「一件對大明來說無足輕重的東西。」
于謙沉吟片刻,道:「這樣,阿康還是繼續回蒯家等候消息。一旦歹人上門送信,提出條件來,你先不要有回應,只說一定會轉達給我,我也會認真考慮。」
鄰座幾名酒客正在議論當下傳得沸沸揚揚的復儲一事,即重新立英宗之子朱見深為太子。
于康也同意此點,又躊躇道:「但我們沒有寶圖,始終換不回解藥來救朱驥。」
于康忙起身道:「既然歹人對家父有所圖謀,我該立即趕回於家,以防他們送信上門。」
于謙看了義子、女婿一眼,問道:「你們都認為歹人綁架玉珠是針對我嗎?」
白塔竣工后,元世祖忽必烈蒞臨,以塔為中心,往東南西北四方各射一箭,以射程為界佔地,興建了規模宏大的大聖壽萬安寺。從此這裏便成為元代皇家寺院,是蒙古人心中的神聖之處,也是百官習儀和譯印蒙文、維吾爾文佛經的地方,寺內香火極為旺盛。因位於大都城西,所以又稱作「西苑」。元朝皇帝常常到此主持佛事活動,最多一次參加者達七萬之眾。然而到了元末至正二十八年(1368年),一場雷電大火焚燒了寺院所有殿堂,唯有白塔幸免於難。
校尉道:「不知道,是大門守衛送進來的,說是有人放在了官署門前的石獅子座上。」
楊塤笑道:「多謝林御史褒獎,我妻子蘇台也這麼說。我在蘇州跟人口角,旁人一見我臉上刀疤,便立即嚇得退讓三分。每每與人爭執獲勝,我便格外感謝當年那壞人朱公子在我臉上來了這麼一刀。」
阮浪道:「我適才起身去茅廁,出來時正好遇到那兩人,不知道怎麼就被他們盯上了。」
朱驥便不再理會阮浪之事,欲先去追查蒯玉珠下落,腳下剛動,便覺得踩到了什麼硬物,拾起來一看,卻是一柄金刀,雕鏤精細,一望就不是凡品。
當然也不是沒有遺憾,丘濬同鄉好友邢宥正以御史身份巡按遼東,人不在北京,無法參加今日的宴會
楊塤道:「只能通過官府渠道營救玉珠,這才是保全蒯家上下的唯一辦法。」又道:「老爺子放心,除了玉珠這件事外,我還有別的線索,一定能找到玉珠的。」
朱驥疑心愈重,料想楊塤不肯明說,便派人叫來畫工史平,畫出了兩名盜賊的圖像。
唯一的解釋是,那仝寅倒真有幾分神算本領,預先算到楊塤回來,所以提前迎了出來。
文淵閣之名始於明代,其閣亦始建於明初。明太祖朱元璋「始創宮殿于南京,即于奉天門之東建文淵閣,盡貯古今載籍」,此即文淵閣建閣之始。明成祖遷都北京后,仿南京已有規制營建北京宮殿,亦有文淵閣。隨著明朝內閣制度的發展,文淵閣成為大學士等官員專門入直辦事之所,不再僅僅是藏書之所,而是上升為秘閣禁地。
楊塤道:「我有我的理由。朱兄信不信得過我?」
蒯祥也道:「紫蘇以假亂真這一招確實高明。她搶先冒充歹人出面聯絡,等到真的歹人再出現時,官府便完全糊塗了。」
楊塤道:「蒯老爺子可有報官?」蒯祥道:「沒有。你看看目下太上皇和前太子的處境……唉,如果我上報,皇帝一定會……」
然吳珊瑚是蒙古人,即便是再婚,丘氏家族依然不同意丘濬娶異族女子為妻。丘濬借回鄉探親之機,欲設法說服親朋好友。吳珊瑚竟摒棄京城富貴榮華,跟隨丘濬到了海島,又拜當地漁家為義父,以普通漁家女的身份留在瓊州。
楊塤久在江南,少聞北方之事,聽說也先最近稱汗,很是驚訝,道:「聽說只有黃金家族成員才能當可汗,也先不是因沒有資格,之前才立脫脫不花為可汗的嗎?雖然不是他親手殺人,脫脫不花卻也是因為他而死,蒙古部眾如何還能服他?」
于康道:「我怎麼能走?祖父他老人家怎麼了?」
楊塤「啊」了一聲,凝思半晌,有所醒悟,問道:「他們想從蒯老爺子身上得到什麼?」蒯祥道:「紫禁城東苑建築圖。」
朱驥忙道:「我也是為朋友賀喜而來。」
于康跺腳道:「寶圖若在工部官署,還勉強能想想辦法。若在文淵閣或是內府中,如何才能在一日內取到?」
軍士勉強客氣了些,告道:「南內是禁地,除非奉有皇帝諭令,才能入見太上皇。朱指揮進來這裏,可奉有皇帝諭旨?」
朱驥道:「我也不知道,也許是在工部,也許是在文淵閣中,又或許收藏在內府印綬監中。」
朱驥見對方態度隨意自然,顯然不以自己是瞎子為恥,心念一動,問道:「莫非閣下就是仝寅?」
朱驥料想歹人選中西四,是因為這裏人流穿梭不息,容易藏身。他站在路北牌樓下左右打量,始終不見人來,倒是有不少路人因他一身錦衣衛官服而側目注視。
朱驥走出幾步,再度回過頭去,卻見李惜兒與仝寅正竊竊密語,似是交談甚歡,疑心李惜兒要找仝寅占卜,可又不便多問,只好先跟隨丘濬等人上樓。
他沒有說完,但意思卻不言而喻——明景帝朱祁鈺囚禁太上皇在先,廢除太子朱見深在後,其為人已是天下皆知。一旦他知悉有人試圖闖入南內營救太上皇,一定會斬草除根,將太上皇殺死,再弄個「病歿」之類的由頭公告天下。
朱驥喝道:「什麼人?還不快些放手!」
蒯祥嘆道:「對方意圖不在玉珠,玉珠只是籌碼。」
于康道:「你去?朱驥好歹還穿著一身錦衣衛官府,對方又不認識你,如何認出你,又怎麼會相信你?」
于康先是一愣,隨即慨然道:「義父於我有養育之恩,我感激不盡,終生不敢忘記。但我和玉珠已結為夫婦,夫妻同體,而今她有事,我怎能置身事外?況且聽祖父話里的意思,玉珠是牽涉進了什麼不好的事,我是她丈夫,無論如何都會有所牽連。」
這是明顯的謊話,朱驥當然不信,道:「楊兄你……」
胡濙嘆道:「出了大事!唉,大事!又有人要因此丟掉性命了。」
楊塤道:「袖箭上有毒。朱兄,你中計了。那紫蘇手中根本沒有玉珠,她只是湊巧知道了玉珠被綁一事,利用這件事來誘你上當。」
楊塤道:「我剛在說營救玉珠之事,他就暈了過去。」
仝寅道:「原來是朱指揮,久仰。」朱驥道:「我也久仰仝先生大名。」
進來官署時,楊塤人已經不見了。校尉告道:「朱指揮前腳剛走,楊匠官後腳便離開了。」
朱驥卻是不信,道:「我怎麼會中毒?」
阮浪已明朱氏言外之意,只得實話告道:「這是太上皇賞賜我的生日禮物。」
朱驥聞言,不禁笑了起來。
于康問道:「為什麼鄭和寶圖會在工部?」
楊塤道:「那好,我實話告訴朱兄,我什麼都不知道,只是有所預感。我人雖在江南,可也聽聞了不少宮中之事。而今太子病死,又有復儲一說,正是敏感時期。那阮浪是宮中老太監,凡是跟宮廷沾邊的事,都切莫插手。」
蒯祥嘆了口氣,坐回太師椅中。又捨不得新泡的春茶,端起來喝了一口,這才假意閉上眼睛。
于康嚇了一跳,聞聲推門而進。卻見蒯祥躺倒在堂首太師椅中,楊塤正站在邊上,神色焦急。他轉頭見到于康,愣了一愣,才問道:「于兄怎麼還沒走?」
北京最熱鬧的市井有三處:東四、西四和鼓樓。而西四人最多,也最熱鬧。西四是西四牌樓的簡稱,位於西安門外大市街,因路口立有四座牌樓而得名。牌樓建於明初,為四柱三門七樓式,描金油漆彩畫木結構,檐下有如意斗拱,朱紅漆柱,正脊兩端、垂脊頂端有吻獸。四根立柱下面有三尺高的漢白玉夾柱石,各柱頂部前後斜向支撐著一根戧柱,是典型的「街道牌樓」。東邊路口牌樓上書「行仁」二字,西邊路口牌樓上書「履義」二字,合起來即是「履行仁義」之意。南面和北面的牌樓上各書「大市街」三字。
楊塤道:「那好,我建議蒯老爺子什麼都不要做。你目下只能裝病、裝糊塗,你不記得什麼圖紙,也不記得曾被人持刀威脅過。歹人想要南內地形圖紙這件事,只有你我二人知道。而今我當作沒聽過,蒯老爺子你也病得失了憶,全然不記得了。旁人只以為歹人綁架玉珠是對於少保有所圖,我們也這樣以為。」
眾人聞言,忙齊聲道賀。
朱驥道:「既是如此,我便不打擾仝先生與朋友會面。」
于康將朱驥臨時安置在同一處院子的廂房中。楊塤跟進來問道:「朱驥怎樣了?」
楊塤道:「于兄不必擔心,朱驥之前已安排了大量人手搜尋玉珠,我也托請了不少朋友私下幫忙,應該很快就有消息了。」
眾人見他說得風趣,均笑了起來。
于康道:「人已經昏暈了。」楊塤還不大相信,問道:「他真暈了?」
楊塤道:「實在不行,明日我去白塔會會那紫蘇。」
楊塤道:「之前知道的人少,還能想想辦法,目下你們都知道了,還能有什麼法子?!這幫歹人說聰明也真聰明,說蠢笨也真蠢笨,為什麼要去找你朱驥呢?」
明宣宗宣德年間,精明強幹的王驥任兵部右侍郎,長期代理兵部事務,后正式升任兵部尚書。英宗朱祁鎮即位之初,在大宦官王振慫恿下,頗有開邊的野心,命王驥上詔議邊防事務。王驥當時看不起王振這樣的閹人之輩,沒有立即回復,五天後即被朱祁鎮下令逮捕,與兵部右侍郎鄺埜一道被關入錦衣衛詔獄。此為朱祁鎮激憤之舉,當時實際執政者為太皇太后張氏,小皇帝及心腹宦官王振尚未能完全掌控朝政,很快又不得不將兩位兵部長官放出。
楊塤進來時,朱驥剛派人將公文送走。楊塤問道:「丘兄和珊瑚人呢?」朱驥道:「我讓他們先回新居了,不然也是白白耗著。」
楊塤到達石府時,仝寅先行出來,說是已經算到有貴客臨門,且不方便在石府中談話,所以主動出迎。
早上楊塤趕去工部,只是例行公事去報到,跟所謂的鄭和寶圖無關。他之後去找占卜先生仝寅,則是因為朱驥曾提過在金桂樓遇到時,仝寅告誡他不要多管閑事。仝寅既是武清侯石亨的心腹,石亨又執掌京營兵權,楊塤懷疑想要營救太上皇的歹人已預先拉攏過石亨,仝寅或許聽到些什麼。
攤主是個三十多歲的婦人,隨口問道:「壯壯,你跑哪裡去了?京城壞人多,別瞎跑。」忽見到朱驥過來,回頭驚叫道,「你惹上了錦衣衛?」忙將雙手往圍裙上抹了抹,上前賠笑道:「官爺要吃燒餅嗎?」
忽聽得有僕人叫道:「張大夫來了。」
朱驥卻又緩緩睜開了眼,道:「我沒事……阿兄,你幫我在這裏找間靜室,扶我躺下。我這半九九藏書邊身子開始麻木,不能動了。」
袁彬道:「下官也是這麼想。然後楊匠官便往東去了,去了東城武清侯家。」
朱驥不大喜歡盧忠,但對方畢竟是自己上司,忙起身見禮。
朱驥道:「你以為我不敢嗎?好,那我就……」
自太上皇朱祁鎮歸國以來,明景帝朱祁鈺視兄長為最危險的政敵,生怕朱祁鎮尋機聯絡群臣復辟,因而明令禁止南內內外交往,違令者斬無赦。朱驥雖是錦衣衛官員,卻也不能進入南內,只能到崇質宮外,請守備召阮浪出來。
朱驥料想自己穿著一身飛魚服,對方害怕,只得走開。拆信一看,卻是讓他再趕去白塔寺,反覆更換地點,分明是怕朱驥有所準備,暗中伏下了幫手。
朱驥送走岳父,回來見楊塤還在呼呼大睡,料想是遠途奔波太過勞累所致,一時不忍叫醒他,便自攜帶了兩名強盜的畫像,與百戶楊銘帶了兩名校尉入宮尋找老太監阮浪。
源西河笑道:「既是如此,楊匠官膝下已有一子一女,兒女雙全,還捨得離開嬌妻愛兒嗎?」
楊塤正色道:「朱兄,你稱呼我這個漆匠為楊兄,表明你真心拿我當朋友。我站在朋友立場勸你一句,這件事,你莫要多管。」
于康道:「你沒有寶圖,如何能換回解藥?」
蒯祥忽然有些不耐煩起來,發怒道:「我知道了。裝病,裝糊塗,不正是我朝大臣所長嗎?」
于康怔了一怔,忙問道:「皇城圖紙失竊?那寶圖呢?鄭和下西洋的寶圖呢?」
朱驥欲查明送信人身份,忙抬腳去追。卻見小孩滴溜溜地轉過街口,躲入了路邊的燒餅攤子。
蒯祥道:「但我知道歹人真正想要什麼,他們捉了玉珠,一定會上門來找我,到時我該怎麼辦?」
脫脫不花是元室嫡裔,蒙古名義上的可汗,但自也先父親脫懽起,蒙古大權就落到了瓦剌太師手裡。脫脫不花不甘心徒居虛名之位,想真正復興其蒙古宗主的地位,自進攻北京失利后,便單獨向明朝派遣貢使,想取得明廷支持,至少是名義上的認可。明廷亦想利用脫脫不花來削弱也先的勢力,對脫脫不花所派遣的使臣,宴勞賜賞要遠遠優厚于也先的使臣,故意厚此薄彼,使之互生猜忌。果然,也先和脫脫不花的矛盾越來越深。
朱驥登時皺起了眉頭——倒不是因為別的,而是靖遠伯王驥與他岳父于謙不和,是于謙生平最討厭的人之一——但出於公心,仍不得不往南內而來。
朱驥道:「但阮浪這件案子……」
吳瑾過來急告道:「珊瑚說玉珠在前面街道口被人捉走了。」
昨日楊塤剛到京城,便匆忙趕到金桂樓,而後蒯玉珠出了事,他便與于康一道去了蒯祥府邸,后又趕來錦衣衛官署,晚上也歇宿在這裏,沒有片刻閑暇。況且楊塤根本不認識仝寅,又怎麼可能事先與其約好?
楊塤道:「朱驥,你小子一向老實,這次居然使詐。」
朱驥道:「昨晚你跟蒯匠官單獨在一起時,發生了什麼事?你必須得說清楚。」
楊塤道:「我也是這麼認為,所以讓于康等在蒯府,隨時靜候歹人上門提條件。」
朱驥應道:「寶圖不是藏寶圖,只是航海路線圖,對尋常人沒什麼用處。你要寶圖做什麼?」
于康心中一緊,問道:「可是朝上出了事?」
楊塤嘆了口氣,道:「進去不就知道了?」
楊銘為人單純直率,摸著腦袋道:「常人遇到盜賊,都是立即報官,好及時抓住對方。這阮公公怎麼好像生怕我們沾染了這件事似的?」
他若一直是醺醉的樣子,糊裡糊塗地稱不記得,倒也可信。但他搖頭之前,分明有一絲銳光閃過雙眼。朱驥不由得多了幾分狐疑,忙掏出畫像展開,道:「這是我請畫工畫出的強盜相貌,請阮公公看一眼,是不是這兩個人。」
他為人嚴峻,居家也是如此,只對女兒和兩位兒媳和顏悅色,是以于康、朱驥均不敢答話。
朱驥道:「不是,我朋友在樓上包廳。這位是……」
朱驥道:「楊塤辭官歸鄉幾年,這次是應|召回京,想必是去工部報到了。」
于康道:「喂,張大夫……」
「祖父他老人家對你說了什麼?」
酒過三巡,不免又議及時勢來。眾人因朱驥在錦衣衛任職,不便提及目下京城熱議的復儲一事,只談瓦剌新可汗,即前瓦剌太師也先。
那大漢惱羞成怒,還要再上前與朱驥搏鬥,卻被同伴及時拉住,說了一句什麼。大漢轉頭見眾人皆聞聲從包間出來——錦衣衛指揮盧忠穿著飛魚服、佩帶綉春刀,一看便是錦衣衛——不由心下發怵,便與同伴掉頭往樓下逃去。
楊塤道:「我猜也是。對方想借于康之手,從於少保身上得到什麼?」
楊塤掙脫掌握,正色道:「于兄,你素來精明,所以于少保才讓你掌管於家。蒯老爺子用心良苦,難道你還想不到緣由嗎?唉,這也怪不得你,當局者迷。」
鍾同搖頭道:「這可不是虛名,這關係到留名青史的問題。唐代武則天自高宗時代起便已經完全掌握了朝政大權,最終還不是要自己過一回皇帝癮,不惜以婦人之身篡位登基?」
朱驥道:「你明明知道,還問我做什麼?」
朱驥也對岳父的態度很是意外,忙道:「我已經在蒯府附近安排了人手,都是最精幹的探子,一旦歹人信使出現,便能徇跡跟蹤。」
楊塤俯身過去,囑咐道:「老爺子千萬記住了,戲要一直演下去,對誰都不能透露。歹人再來找你,你也是失了憶,認不出對方來。」
朱驥便讓于康叫楊塤出來,肅色問道:「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起身時,一名青衣女子施施然走了過來,正是李惜兒。她已長成一名靈秀少女,雖不施粉黛,素麵朝天,依然難掩麗色。人也變得成熟了許多,大大方方地招呼道:「朱指揮。」
朱驥忙重新進來包廳,詢問事情經過。吳珊瑚氣鼓鼓地道:「我已經說了好多遍了,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我和玉珠趕來金桂樓時,忽然有一伙人攔住了我們,問誰叫蒯玉珠,玉珠剛應了一聲,就被他們捉住。我上前理會,也被對方抓住。領頭的絡腮鬍子將我粗暴地推倒在地,便帶著玉珠揚長去了。我跌得不輕,等起身時,那些人早不見了。我沒有法子,只好趕來金桂樓報信。」
那黑臉漢子等三人看到盧忠穿著一身錦衣衛的飛魚服,料想朱驥也必是錦衣衛,他適才坐在鄰座,也不知聽到了多少對話,嚇得魂飛魄散,想也不敢多想,忙不迭地起身走了。
那阮浪自永樂一朝便入了宮,幾十年來,見識過多少風浪,焉能不知輕重利害,想必不是裝糊塗,便是斷然拒絕。歹人還想繼續勸說,阮浪卻是不肯再聽。歹人一時著急,便想將他拉到僻靜處繼續勸服,卻不想阮浪高聲呼救,引得朱驥出手相助。
楊塤便向蒯祥使個眼色,令其躺好,自己扶著朱驥到外堂坐下,再去開門,請大夫進來。
白塔塔體為磚石結構,由塔座、塔身和塔剎組成:塔座為三層須彌座式;塔身為覆缽式;剎頂為銅製鎏金小型佛塔,塔剎由碩大的下大上小十三重相輪,托起一個巨大銅製華蓋,其周邊垂掛著帶有佛字和佛像的華蓋,下面各系一個風鈴。
楊塤忙道:「蒯老爺子放心,大家都想不到這一節,一定會以為綁走玉珠是要針對於少保。之前曾發生過一起類似事件,也是賊人想利用於少保愛女來對於少保下手。」
楊塤跟出來問道:「阮公公既不認得對方,金桂樓這麼多人,他們為何獨獨盯上了您老人家?」
蒯府尚不知道蒯玉珠被歹人當街劫走一事,聞訊后無不大驚失色,蒯母甚至當場暈厥了過去。蒯父人在昌平,正為明景帝朱祁鈺營建壽陵,因而蒯家無主,只能指望祖父蒯祥。這位白髮蒼蒼的老匠官倒是神色鎮定,皺緊眉頭,一言不發。
于康忙上前扶起朱驥。楊塤趁機進來房間,低聲問道:「那張大夫可是奉歹人之命來送信的?」
正好在宮門口遇到京營監軍曹吉祥。曹吉祥昨日在金桂樓與朱驥照過面,聽說對方找阮浪,忙告道:「朱指揮不知道嗎,阮公公專事看守南內。朱指揮要尋他,得去小南城。」
隨著明朝內閣制度的發展,文淵閣成為大學士等官員專門的入直辦事之所,不再僅僅是藏書之所,而是上升為秘閣禁地。閣門上還高懸聖諭,嚴申規制:「機密重地,一應官員閑雜人等,不許擅入,違者治罪不饒。」鄭和下西洋寶圖果真在文淵閣中的話,想在一日之內取到,無異於登天。
仝寅搖頭道:「坊間閑言碎語,當不得真。朱指揮雖是錦衣衛官員,可也別失了身份。」
阮浪道:「唉,年紀大了,記性不好,真不記得了。」又道:「朱指揮有多少大事要辦,何必親自來管這麼件小案子?況且反正我也沒丟什麼東西。」言外之意,竟也是讓朱驥不要多管閑事。
那男子笑道:「不錯,正是我。嗯,兄台能知道我的名字,應該是官府中人了。聽你行走矯捷輕便,應該是身懷武藝之人,不是京營將官,便是錦衣衛。」
于謙又皺眉問道:「你何以對白千戶如此客氣?」朱驥道:「白大叔是先父老部下,我初入錦衣衛時,他也帶過我,算是半個師傅。」
蒯祥道:「不是,我是擔心歹人試圖營救太上皇這件事……」
他昨日在金桂樓時,偶然聽到司禮監太監王瑤手下議及老太監阮浪是專事南內的內侍,本來也沒有太當回事,再聽到蒯祥說歹人是為南內圖紙一事而綁架蒯玉珠時,便恍然有所醒悟——這兩件案子有一個明顯的共同點,那就是南內。
那信中叮囑朱驥不得聲張,見信后立即出門,獨自到西四牌樓下等候。朱驥一時無法可想,又不知楊塤去了哪裡,便如約來到西四牌樓。
但也先始終沒有私禮給朱祁鈺本人,即使在他稱汗前後急需明廷的支持。後來有人告訴明景帝,說這是也先挑撥離間的詭計,就跟當年明廷厚待脫脫不花、薄視也先使者一樣,朱祁鈺這才釋然。
新科進士丘濬今日亦在金桂樓擺酒請客,慶祝只是其一,更多的是為了一個承諾。他在正統九年(1444年)即考中舉人,在廣東鄉試中名列第一,然赴京會試卻名落孫山,之後入國子監深造,一直留在京師生活。期間也曾參加過一次禮部會試,直至今年才金榜題名。會試時,主考官內閣大學士商輅列其文章第一,然殿試時因策文不合明景帝朱祁鈺心意,只能屈居二甲第一。雖然未能成為大明狀元,但卻是十八名入選翰林院的進士之一,仍然榮耀無比。
然浮海西洋花費太過巨大,且中國對待友鄰邦國素來厚出薄進,明廷消耗不起,宣德之後,便叫停了下西洋。明英宗朱祁鎮即位后,好大喜功的他在大宦官王振慫恿下,一度想重開西洋之旅,但最終被眾大臣諫止。
朱驥道:「一日哪裡夠?我岳父正上朝議事,退朝後還要回去兵部官署辦公,我晚上才能見到他老人家……」
那一日,丘濬遇到伯父、父親均戰死沙場的將門之女吳珊瑚,見到對方清瘦哀戚的容顏,心中陡然起了巨大的波瀾,不由自主地想要去關心她、愛惜她。二人同病相憐,彼此呵護,彼此撫慰,逐漸走到了一起。
所謂「寶圖」,即是指鄭和所繪下西洋路線及所經各國地貌圖。因事隔多年,早已被人遺忘,此刻從這名叫紫蘇的女子口中說了出來,倒像是塵封已久的古鏡被衣袖拂亮,又現出一抹黯黯的光華來。
楊塤道:「我已經告訴于康兄了啊,只是營救玉珠之事。其實蒯老爺子說的不是營救玉珠,而是不必營救,因為事情必然要牽扯到兵部尚書于少保。」見朱驥一臉不相信的神情,不由也有些著惱,反問道:「怎麼,難不成朱指揮懷疑是我害得蒯老爺子成了現在這樣?」
于康登時眼前一亮,道:「是了,也許胡尚書有法子能救朱驥。」
初接到消息時,丘濬傷心欲絕。然彼時國家亦多災多難,五十萬京軍覆沒于土木堡,英宗皇帝也被瓦剌俘虜,他的個人情懷很快淹沒在巨大的憂慮中。
楊塤道:「尊父于少保是本朝重臣,皇帝專門派有京營衛士貼身保護。那些衛士都配備火銃,歹人再厲害,哪敢靠近於府?照我看,他們有所要求的話,一定會來蒯府,讓蒯府人出面轉告于少保。于兄只需等在這裏便好。」
楊塤失笑道:「胡尚書何等人物,就算他看出來,也不會揭破的。正如蒯老爺子所言,裝糊塗正是本朝大臣所長。」
那瞎子一定就是占卜先生仝寅了。袁彬說仝寅與楊塤事先約好見面,朱驥卻知不是——
于康道:「歹人沒有送信來,也許是見官府追捕正急,想等風頭過去。我雖擔心玉珠,但她總算有驚無險,倒是朱驥……該怎麼辦?」
于康呆了一呆,凝思半晌,才逐漸回過味來,道:「你是說,歹人捉住玉珠,只是扣作人質,他們真正意圖在我義父?」又道:「一定是了!我義父出入侍從甚多,宅邸也有軍士守衛,外人難以靠近。璚英最近一直住在娘家,且足不出戶,只有玉珠是最好的下手對象。」
于康扶住岳母,又命眾人退出,親手關好門窗,這才小心翼翼地問道:「是不是祖父知道些什麼?」
紫蘇喝道:「再推三阻四,我這就去殺了蒯玉珠。」
明廷興兵征討麓川思任發后,名將方政、沐昂和宦官王振先後進剿,均損兵折將,無功而回。正統六年(1441年),王驥受命總督軍務,與平蠻將軍蔣貴督軍十五萬,在麓川之戰中借風縱火,焚柵破寨,一舉擊敗思任發,並因征討麓川之功封爵靖遠伯。后總督雲南軍務,對於穩定西南邊陲起了極大作用。read.99csw•com
楊塤道:「都這個時候了,還說這些做什麼?況且玉珠是我同鄉,尋她回來,我亦是責無旁貸。」
所謂「西洋」,是指中國南海以西的海洋,包括印度洋和沿海地區。鄭和統率的船隊稱為「寶船」或「西洋取寶船」,每次出海有寶船五六十艘,規模最大的第七次出海有海船二百余艘。最大的寶船有九桅十二帆,長四十四丈,可容一千人,足見當時中國造船業的發達。每次出航,船隊中有水手、軍士兩萬多人。船上載有大量中國的特產,用以和外國做交易。
紫蘇道:「你拿不到,你岳父兵部尚書于少保還拿不到嗎?」
朱驥道:「沒有。目下已懸賞發出通緝告示。那絡腮鬍子特徵明顯,如果他出現,應該有人能認出來。」
蒯祥擺手道:「不必。小楊,你我同為蘇州人,我跟你祖父自小相識,我尊他為兄長,情分比親兄弟還要親,怎麼會信不過你?」嘆了口氣,又道:「其實我以前一直想把玉珠許配給你。」
楊塤奇道:「東苑?那是什麼地方?」
朱驥道:「楊塤人呢?」于康道:「在內室陪著祖父呢。」
楊塤道:「朱驥中了毒,明擺著不能赴明日之約。紫蘇顯然也不會真的期待朱驥會出現,只要是跟朱驥或多或少有關係的人,她就會上前聯絡。我也有法子讓她相信我。」
于康忙道:「朱驥不是這個意思,他只是怕遺漏了重要線索。歹人已經聯繫他了。」
又或者根本就是巧合,仝寅只是剛要出門,湊巧在門口遇上了楊塤。
朱驥道:「信。但我不能讓你一個人涉險。」退開幾步,提一口氣,反手拔出綉春刀,對準自己右手腕,道:「你告訴我真相,不然我就斬下我這隻手。」
楊塤搖頭道:「沒辦法,誰叫我是匠戶呢?朝廷連下了兩道詔書,命我必須儘快趕回京師,不然以抗旨論處。」
朱驥首先站起來問道:「出了什麼事?」吳珊瑚急道:「玉珠……玉珠出了事。」
楊塤這才恍然大悟——一定是有人想營救太上皇,但又苦於宮禁森嚴,無法靠近,竟異想天開地想到了打蒯祥的主意。蒯祥是紫禁城設計者,內中一磚一瓦皆十分熟悉。那些人想通過他尋到一條出入南內的便捷通道,如此便能不驚動禁衛,不動聲色地救出太上皇,再以太上皇的名義振臂一呼,圖謀不軌。
朱驥見楊塤詫然之極,這才會意過來,道:「原來楊兄說的圖,是皇城圖紙。」
想來歹人出於某種目的,一心想營救太上皇朱祁鎮出來,除了想向蒯祥索要南內地圖外,還欲將阮浪發展為內應。但阮浪平日都在深宮中,歹人無緣得見,好不容易等到他出宮參加生日宴會,便想暗中與他通氣。
年去年來白髮新,匆匆馬上又逢春。關河底事空留客,歲月無情不貸人。
蒯祥一怔,隨即搖頭道:「不,對方不是針對於少保,針對的是我。」
朱驥道:「總要有個稱呼,才方便交談。」那女子道:「朱指揮就叫我紫蘇好了。」又命道:「轉過身去,面朝白塔,雙手放在塔上。」
朱驥只覺得背心一松,料是對方收了兵刃。又等了片刻,剛要轉身,一支箭呼嘯而來,釘在他右腳邊,卻是一支小巧的袖箭。
楊塤笑道:「蒯老爺子見外了,說這話做什麼?況且您老人家現下不是糊塗失憶了嗎?」
南北兩京文淵閣均位於皇宮中,起初主要用於藏書,如著名的《永樂大典》即貯藏於文淵閣。又是「天子講讀之所」,皇帝不時在此翻閱書籍,並召集翰林儒臣講論經史。明太祖朱元璋於此「萬幾之暇,輒臨閣中,命諸儒進經史,躬自披閱,終日忘倦」。明成祖朱棣「或時至閣,閱諸學士暨庶吉士應制詩文,詰問評論以為樂」。明宣宗朱瞻基也曾利用「聽政餘閒,數臨於此,進諸儒臣,講論折衷,宣昭大猷,緝熙問學」,並特撰《文淵閣銘》,述其盛況。
脫脫不花一死,也先乘勝威脅諸部,東及建州、兀良哈,西及赤斤蒙古、哈密諸衛,一時又恢復了昔日威風。
眾人一愣,忽聽到外面有人喊道:「強盜,有強盜!」
丘濬見到朱驥,招呼了一聲,笑道:「我是主人,反倒遲了。」
朱驥一怔,料想楊塤不會平白無故關注阮浪一案,問道:「難道楊兄認為金桂樓的案子跟玉珠當街被劫有關聯?我跟丘濬、珊瑚反覆商議過,都認為歹人當街綁人是因為她是我岳父于少保的兒媳,就跟當年那對男女賊人意圖對璚英下手一樣。」
真正知情者蒯祥、朱驥均已卧床不起,一個真的中了毒,一個雖是假病,卻不能起身。楊塤一個人難以應付兩頭,不得不說了實情,只是未提張大夫已遭脅迫、被逼充當了信使一事。于康這才知道事情牽涉重大,愕然呆住。
朱驥轉過身子,指著背心被匕首刺破的洞,道:「紫蘇費盡心機約我見面,又用匕首對準我背心,防我反抗。這種情況下提出來的交換條件,怎麼可能是假的?」又從袖中取出袖箭,告道:「這是監視我的紫蘇同黨防止我追蹤射出的箭。他們這麼費心安排了一切,怎麼會是假的?」
——于謙《立春》二首
吳氏本是蒙古王族,出身豪門,自小萬事無憂,本來連做飯、縫補之類的小事也不會做,兩年海島生活下來,竟成為織網好手,小有名氣。丘家感懷萬狀,終於認可了這樁婚事。丘濬遂許下諾言,一旦金榜題名,便正式迎娶吳珊瑚為妻。因而今日金桂樓酒宴,不獨是慶祝他進士及第,亦是要當眾宣布婚期。
朱驥道:「楊兄為什麼始終不肯對我說實話?」
楊塤道:「喂,病人在這裏。」忽見朱驥朝自己使了個眼色,心念一動,又改口道:「我跟大夫開玩笑呢,蒯老爺子在裏面。張大夫請。」
楊塤大吃一驚,道:「什麼,還有這樣的事?那玉珠她……」
楊塤道:「怎麼又提起那檔子事了,我不是叫你不要多管閑事嗎?」又追問道:「歹人提了什麼具體條件?」
朱驥道:「不是,我是說時間久遠……」
楊塤又道:「如果我猜得不錯,朱兄所中毒藥一定是世間奇毒,只有紫蘇才有解藥,不然她這一切的精心布置就失去了意義。」
朱驥未及回答,忽聽到有人招呼自己,回頭一看,卻是錦衣衛指揮盧忠。盧忠原先在兵部當差,父親曾是郕王府管事,算是明景帝朱祁鈺私人,因為這一層的關係,朱祁鈺將盧忠安插|進錦衣衛做了長官。
朱驥道:「錦衣衛也算是京營,不過我確實是錦衣衛。」當即報了自己姓名。
朱驥心道:「對方如此謹慎,當然是怕我找到他們的藏身之處,設法救出玉珠。但目下這是唯一的線索,只能遵照指示了。」便如約來到白塔寺。
白塔寺寺廟無存,白塔卻是香火仍旺。朱驥來到白塔下,轉了兩圈。有個戴笠帽的人走過來,問道:「你姓朱嗎?」卻是個女子的聲音。
南內位於東華門外皇城東南隅,永樂年間稱東苑,是明成祖朱棣「觀擊球射柳」之處,類似皇家練武場。每年端午節時,皇帝車駕臨東苑,並聽任文武群臣、四夷朝使及在京耆老聚觀。
楊塤道:「這就是對方的狡詐之處。紫蘇及同黨不知綁走玉珠的歹人的真實目的,大概也以為對方意在於少保,只想搶在前頭與你聯絡,讓人誤以為他們跟歹人是同一伙人,如此混淆視聽。我等誤以為對方握有玉珠及解藥兩個籌碼,就算不乖乖就範,也會將案子重點放在綁架玉珠的歹人身上,無論如何難以追查到紫蘇等人的真正身份。」
楊塤一時百感交集。一向伶牙俐齒的他,竟久久無言,不知該說什麼好。
阮浪忙道:「這是我的。一定是剛才強盜捉住我時,我不小心從身上掉下來的。」
朱驥搖頭道:「那紫蘇布置周密,安排有同黨在附近接應,就算我發現了她是在用玉珠誆騙我,她和同黨也足以制伏我,令我中毒。楊兄和蒯匠官慮事周全,我深為感激。只是玉珠既是家嫂,我有責任為營救她出力。」又問道:「昨晚楊兄便已與蒯匠官演了一出好戲,騙過了所有人。那時楊兄你還不能預料今日紫蘇毒害我一事,你說還有別的線索,那是什麼?」
至於老太監阮浪對朱驥尋上門問案的反應,也不足為奇。他當然不敢與歹人合作,甚至沾都不敢沾一點邊。但他也不希望這件事傳揚出去,否則當今皇帝知曉后,勢必對太上皇不利,而他亦會受到牽連。
楊塤道:「我和于康兄趕去蒯家,以防歹人與蒯家聯絡。」
朱驥道:「玉珠出了事。」他也不明究竟,只簡短告道:「阿兄先上樓去,問清楚珊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和吳大哥趕去前面看看,事情剛發生不久,也許能追到歹人。」
于康聞言大為驚愕。他之所以焦急萬狀,是因為熟知義父性情——一個從來以大局為重,當年堅決拒絕與瓦剌和談、完全不顧也先握有太上皇的朝廷重臣,又怎麼會因為兒女情長,而向惡人低頭屈服呢——卻不想于謙語氣竟有圓轉之意,即使是緩兵之計,也是從所未有了。
蒯祥道:「那玉珠怎麼辦?」
朱驥聞言,不禁轉頭看了楊銘一眼。楊銘即哈銘,他與袁彬在太上皇北狩期間朝夕服侍,與朱祁鎮關係匪淺。朱祁鎮被囚南內后,楊銘與袁彬亦常常被孫太后召入宮中,並替孫太后將一些日用物品帶給太上皇,是以楊氏應對南內情況頗為熟悉。
吳瑾道:「朝廷急召楊匠官回朝,應該是為修繕太廟一事。」
之所以選中鄭和,除了他為人幹練外,還因其人是回回出身。鄭和祖父、父親均信奉伊斯蘭教,甚至親身到過麥加朝聖,其馬姓本為先知穆罕默德首字「穆」的音譯。鄭和自小便從父親那裡聽說過外國的一些情況,另外他還身兼回教、佛教兩種身份,顯然是最合適的人選。
于康吃了一驚,忙不迭地去了。
楊塤卻堅決地搖了搖頭,道:「不行。不是我不願意,而是不能。況且朱兄一時半刻不會死的,那紫蘇還指著拿你的性命換鄭和寶圖呢。」
朱驥道:「丘兄,我和你陪珊瑚去錦衣衛官署,畫出歹人圖像,再儘快發出通緝告示。」
楊塤立即警覺起來,問道:「另一個是誰?」朱驥道:「仝寅。」
朱驥道:「楊兄是今日之內第二個叫我莫要多管閑事的人。」
楊塤這才放心,道:「是了,蒯老爺子死死咬定這一條就好。千萬不要心軟啊,老爺子不交出東西,張大夫及其妻兒還有可能得救,一旦交了,他全家必定被殺了滅口。」
楊塤道:「珊瑚娘子和蘇台交情好,互相念叨是正常的。但珊瑚娘子念叨我,一定是想請我給她新房刷漆吧?」
袁彬道:「下官也是好奇。不過到石府大門時,有個瞎子從府里出來,迎上了楊匠官,似是早已約好見面。」
朱驥心中確實是這麼想的,但不便當面承認,只笑道:「哪裡的話,仝先生言重了。」
朱驥登時大喜,忙上前握住好友雙手,問道:「楊兄何時從蘇州回來的?」
王驥是幾朝老臣,沙場老將,擅長用兵。當年英宗皇帝朱祁鎮率五十萬京軍御駕親征時,王驥正率領明軍主力在南方作戰,得以保身。他雖然威名赫赫,政治上卻是個投機者,有點兒官迷的味道,曾一度不擇手段地巴結大宦官王振,為朝中正直大臣所不喜,譬如兵部尚書于謙便極其討厭他。
朱驥道:「我倒是接到了歹人的信。」大致說了經過。
朱驥道:「寶圖是前朝文卷,我一時哪裡能尋到?」
此時蒙古已無可汗,也先便乾脆自立為可汗,年號添元,以示繼承元朝之大統。並於不久前派遣使者到明朝來朝聘,文書上稱「大元田盛可汗」。書稱:「往者元朝受天命成為夷夏之主,今我已得其位,擁有國土和人民,並得傳國玉璽,敬請遣使修好。」
于謙問道:「蒯匠官身體可還好?」
錦衣衛是天子親軍,素來地位尊貴。校尉見這些軍士態度蠻橫,個個手持火銃,一副牛氣衝天的樣子,很是不滿,沒好氣地答道:「還問什麼人,看不到我們穿著飛魚服嗎?這位是我們錦衣衛朱指揮。」
于謙尚未下朝,朱驥便先回來錦衣衛。百戶袁彬正在官署等候,見長官回來,忙稟報道:「楊匠官現在在蒯匠官府上。」
鍾同道:「找人要緊。我還要回去準備明日上朝的奏章,就不多留了。」
朱驥顧不上理睬,與吳瑾先趕來街道口,向路邊小販打聽。小販忙告道:「適才真有一伙人在對面樹下攔住兩名女子,將其中一人搶走了,不曉得出了什麼事。」
仝寅笑道:「久聞是真,久仰未必。朱指揮想必對占卜這等江湖之術不屑一顧,也不如何相信。」
楊塤皺眉問道:「仝寅是誰?」
蒯祥道:「是,他說他妻子、兒子在對方手中,不得不走這一趟。兩日後,他會再來取歹人要的東西,我拿不出來的話,我家人和他家人都要死。」
原來早上朱驥離開官署時,特意安排了袁彬暗中留意楊塤,若是楊塤離開,便一路跟著,看他去了哪裡。
朱驥悚然一驚,躬身道:「是,于少保教誨,下官記下了。」
楊塤笑道:「因為我沒看清強盜的臉啊。我留下一份畫像后,下次再遇見這兩人,就知道他們是強盜了。」
朱驥只覺得手掌慢慢失去知覺,竟連握掌成拳也做不到。他便用另一隻手抓住楊塤,道:「你快些告訴我真相,不然我死不瞑目。」
源西河還想留下幫忙,于康忙道:「源兄有心,畢竟你是衍聖公的代表,身份尊貴,不便參与這些事務,還是請你先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