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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風孰與高

第九章 風孰與高

楊塤心道:「既然絡腮鬍子也在那群人裏面,那口袋中裝的一定是玉珠。我料得果然不錯,在金桂樓試圖帶走老太監阮浪的強盜,跟當街綁走玉珠的歹人,是同一伙人。」又問道:「可有辦法具體尋到這些人住在哪裡?」
僕人應了一聲,忙趕去牽馬。
楊塤道:「路過?是回皇宮路過嗎?那你怎麼穿著一身便衣?」
于康卻仍然難以置信,道:「就算皇帝不顧人倫,想害太上皇,但這圈子未免繞得太大了吧?」
又聽到大堂中慘叫聲迭起,應該是阮浪也加入了受刑的行列,一時忍耐不住,便欲進堂。
孫忠倒是愣一了愣,問道:「怎麼,小楊知道這件事?」
章綸字大經,號葵心,樂清人,出生在雁盪山麓南閣村。八歲入社學,燃枯竹為燈,夙夜苦讀,所詠《寒梅》詩:「梅生山谷間,不與群芳異。霜冷雪寒時,清香滿天地。」深受塾師章仲寅的讚賞,認為章綸將來「必樹名節」。
刑科給事中徐正為人好諂媚,見章綸和鍾同因建議復英宗子朱見深儲位而遭遇大禍,認定明景帝朱祁鈺視侄子朱見深為眼中釘,為了迎合上意,上奏道:「沂王不宜居住京師,應遷置所封之地,以絕人望。」意思是將故太子朱見深徙封到外地,不要讓他再在中樞紫禁城中居住。
于康又道:「我去過北城燒餅店幾次,歹人始終沒有再露面。所以我懷疑對方已察覺到官府派了探子在那裡,有所警惕。或許連玉珠都已經轉移走了,只是不知道對方用了什麼法子。」想到妻子落入歹人之手已有五日,她性情剛烈,估計沒少吃苦頭,愈發憂心。
于康雖然不舍,然留下亦是無用,只得隨楊塤離開。又問道:「楊匠官還是跟我回去蒯府嗎?」
楊塤轉頭看了朱驥一眼,使個眼色,朱驥亦有所擔心,招手叫過袁彬,問道:「出了什麼事?」
主審的刑部官員已得到司禮監大太監興安授意,一定要追究出章、鍾二人與南內太上皇朱祁鎮有勾結,因此用盡了酷刑和荼毒手段,「榜掠殘酷,血肉狼藉」,非逼迫章綸、鍾同招供出與太上皇是如何聯繫的。章綸和鍾同這兩人也是鐵骨錚錚的硬漢子,「瀕死,無一語」。
楊塤笑道:「這麼說,我這次一定能成功了,由諸事不順變成了諸事順利?」
張大夫「啊」了一聲,駭異問道:「你……你怎麼知道?」
楊銘住在西城鐵匠衚衕,其住處原是孫太后名下的一處宅子。孫太後為感激楊銘在漠北朝夕侍奉太上皇,將這座帶花園的三進四合院賞賜給了他。
楊塤叫道:「什麼人敢在孫國丈門前撒野?你再跑,我可要喊人了。」
店家忙上前告道:「今日那人買走六十個燒餅后,再未出現過。」
楊塤知道錦衣衛手段狠虐,若是知道歹人找上過張大夫,必定將其全家當作重要證人投入監獄,目下幾件案子千頭萬緒,均沒有實質性進展,實在沒有必要再多破壞這家人的生活,便道:「沒他們事了,袁百戶可以將手下撤回去。」
楊塤道:「那他去了哪裡吃飯?」門仆道:「說是要去東四,具體哪家酒樓不曉得。」楊塤笑道:「我曉得。」
朱祁鈺看了很是生氣,將奏疏扔在了一邊。宦官舒良趁機道:「這都是鍾同惹出的禍。」
胡濙雖知朱驥身中奇毒,卻不知緣由,也沒有多問,忽聽楊塤問及寶圖之事,很是詫異,道:「當然是收藏在兵部。楊匠官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來了?」
源西河狐疑問道:「楊匠官本來在擔心什麼?」楊塤道:「沒什麼。」
楊塤納罕異常,問道:「這是怎麼回事?只聽說司禮監掌印太監位比宰相,何時對教坊司舞姬如此恭敬了?」
朱驥左右打量一番,又問道:「我人是不是還在蒯府?我不是中毒了嗎?你該不會是設法取了鄭和寶圖,這才換回了解藥吧?」
孫忠道:「回去做什麼,反正你現下也只是一個人,不妨搬來跟我老頭子做伴。」問了車馬行地址,便命僕人去搬取楊塤行李。
楊塤道:「當然不願意。」
李惜兒很是不屑,道:「少來貧嘴。蘇台姊姊嫁給你,可真是……」
林鶚遂不再多問,道:「那好,我這就去點兵。」
袁彬發怒道:「又是他們!先是綁架蒯小娘子,接著又毒害朱指揮,分明是針對於少保。」忽想到什麼,竟就此丟下於康、楊塤,轉身便走。
楊塤心道:「原來不光有錦衣衛在監視蒯府,歹人也派了人在附近監視,而且張大夫妻兒就被關在監視者乘坐的馬車上。」
楊塤道:「這隻是其一。孫老跟平常人一樣渴望天倫之樂,但他是國丈,不可能做到這一點。他臨終前,最想見的人其實並不是我,而是他的親生女兒孫太后、他的外孫太上皇,以及他那曾是太子又被廢去儲君位的曾外孫,但他見不到,也不能說出來。他從來都不喜歡他的國丈身份,只因為皇家不同於普通家庭,權勢永遠凌駕在親情之上。而我湊巧是個對名利地位毫不在乎的人,正好契合了孫老的微妙心理,所以他老人家格外青睞於我。」
張大夫道:「沒有。我急得不得了,連醫鋪都關了,專門等候對方再來找我,可始終沒有人來。幸好今早我妻兒自行回來了。」
楊塤在日本待過幾年,會說流利的日語,知道日本人說話不翹舌,語言都是平舌音。他與這人一番對話,對方雖會說流利的中文,但卻語調甚平,聽起來沒有抑揚頓挫的音節,跟他以前見過的日本人說漢語一模一樣,愈發肯定對方身份。心道:「我手上什麼籌碼都沒有,要拿到解藥根本不可能,先拖延十日也好,也許十日內能追查到這些日本人的棲身之處。」
當時日薄西山,天光已暗,宮門都已經上鎖,不得出入。傳旨宦官便將聖旨從門縫中遞出。
仝寅笑道:「楊匠官回答得如此爽快堅定,看來心中早有主意,還來找我做什麼?」
出來官署時,正好遇到錦衣衛校尉押著京營監軍曹吉祥進來。曹氏出自阮浪門下,手握兵權,連兵部尚書于謙都受其監管,本是最有實權的宦官,而今也落得個鐐銬纏身,想必是被金刀案牽連了進來。
楊塤大吃一驚,忙進來醫鋪,徑直問張大夫道:「是不是有人捉了你妻兒,要挾你給蒯老爺子帶口信?」
不想後來在蔣骨扇鋪出了變故,先有藏身那裡的李惜兒捨命相搏,後有錦衣衛校尉逯杲及京營將校蔣鳴軍陸續趕來,賊人一時不能得手,便及時退走。
金英來國丈府,是奉孫太后之命來給孫忠送葯,不知是不是在孫府碰了釘子,臉色不大好,認出楊塤,只略略點了點頭,便翻身上馬去了。
源西河道:「那麼歹人可有提出條件?」楊塤道:「沒有。」
于康搖頭道:「孫國丈跟楊匠官交情匪淺,他在你面前驟然過世,你怎能釋懷?都是男子漢大丈夫,抱歉的話就不必說了。況且楊匠官跟玉珠只是同鄉,卻盡心儘力,為了營救她而四處奔走,我感激還來不及呢。你說吧,下一步該怎麼做?」
阮浪卻生怕沾染上是非,站起身來道:「我該回去南內了。」又問道:「靖遠伯上次送我的跌打酒可還有剩的?我老了,身子骨不中用,每晚全身酸疼,抹點藥酒就好多了。」
仝寅道:「一旦諸事順利,厄運便會隨之而至。不過楊匠官也不必過於憂慮,你為人戲謔風趣,處處吉星高照,總能逢凶化吉,這厄運也許不會危及你性命。」
朱驥問道:「你沒問楊銘線索是什麼?」
楊塤很是不解,問道:「此話怎講?」
明廷朝貢貿易只是一種政治手段,但對於日本等國家而言,則是巨大的營利之機,甚至能成為國家財政收入的重要來源。尤其鄭和下西洋后,東南亞與中國海陸來往頻繁,亦帶來了漸盛的倭寇侵擾。明成祖朱棣遂實行海禁政策,只開放勘合貿易,即官方貿易,勘合因而變得十分搶手。
楊塤本來有些懷疑綁架蒯玉珠是出於明景帝設計,但朱祁鈺既然突然下了這道命令,就表明他確實憂懼南內與外界聯絡交往,也就不存在所謂圈套一說了。
楊塤乾脆地道:「不願意。我寧可自己死,也不要朋友替我死。況且我連厄運是什麼都不知道,也許不是什麼生死攸關的事,我自己能應付化解。」
孫忠道:「現在就做!客人到了,當然要立即好酒好菜招待,管他什麼午時不午時!把宴席就設在庭院里,吃得安逸些。」
那人便出示腰牌,果然是宮裡的太監,名叫李發。
楊塤道:「源公子是衍聖公得意門生,自是人中龍鳳,但蔣瓊瓊也不差,否則當年怎麼能名動京華?而今雖然年紀大了些,可文章、詩詞、歌舞樣樣出色,若不是流落風塵,說不定又是一個當代李清照呢。」
楊塤半信半疑,問道:「當真是這樣嗎?」
源西河跟出來安慰道:「楊匠官,孫家人只是一時傷心難過,才會口不擇言,你別放在心上。」
于康道:「那玉珠……」
楊塤道:「這隻能說明他二人藏身在一個與外世基本隔絕、從來沒有人想到的地方。」
楊塤道:「那麼你可有見到趕馬車的人?」
楊塤笑道:「這倒是方便。怎麼我就沒趕上孫老這樣的鄰居?」
這批勘合稱為「勘合百道」,系由日字型大小勘合一百道和本字型大小勘合一百道,以及日字型大小勘合底簿二冊和本字型大小勘合底簿二冊組成。日字型大小勘合一百道、日字型大小與本字型大小勘合底簿各一冊存於明朝禮部,本字型大小底簿一冊置於福建布政司。而本字型大小勘合一百道、日字型大小勘合底簿一冊則送至日本。日本入明朝貢的船隻,每船需帶勘合一道,與福建布政司存放的底簿核對無誤后,始護送至京,再與置於禮部的底簿核對。由明朝派往日本的船隻,亦需帶禮部的日字型大小勘合,與日本的日字型大小底簿核對無誤后,才准予入口貿易。每逢朝廷改元時,即將新勘合和底簿送到日本,把未用完的舊勘合和底簿收回
孫忠這才收斂怒色,笑道:「那就好,你把你們江南的人事也都說給我聽聽。」
李惜兒「呀」了一聲,道:「恭喜……」
孫忠氣息不順,咳嗽了兩聲,才招手叫過僕人,命道:「快去做宵夜。」
那人聞言沉吟不語,顯然頗為心動。
不由對歹人膽量極為佩服。但仍想不明白歹人既要張大夫再去找蒯祥索取圖紙,為何東西沒有拿到,便提前釋放了張氏妻兒。
仝寅搖頭道:「這是命中注定,無可化解。」
楊塤道:「先撤了吧。朱驥中了毒,人在蒯府中。你先不要聲張,我帶你去看他。」
楊塤搖頭道:「我在日本只是學習漆藝,沒有聽過毒藥之事。不過胡尚書提及的這件事倒是提醒我想起一樁舊事來。」又問道:「胡尚書,你可知道鄭和下西洋寶圖收藏在哪裡?」
于康見楊塤帶回了一顆不是解藥的葯,還有些擔心,道:「那些人心機深遠,這葯該不會又是他們的詭計?」
于康趕到床邊,扶妹夫坐起來,又見他眼角尚有淚痕,問道:「你聽到我和楊匠官對話了?」
天亮后,楊塤先騎馬去了趟工部,辦完事,又轉而來到錦衣衛官署,尋到百戶袁彬,問道:「官府可有打聽到玉珠的消息?」
楊塤道:「阮公公,今日冒昧求見,也是情非得已。公公還記得大前日你在金桂樓遇盜一事嗎?」
于康倒是愕然,問道:「寶圖怎麼會收藏在兵部?」
胡濙道:「寶圖一直就收在兵部車駕司,沒有為什麼。不過目下也許收在內府中。據我所知,太上皇當年當政時,曾想重開西洋,私下派人將寶圖從兵部取走,不久后即發生了土木堡之變,再未有人提過寶圖,它應該還在宮中。」
朱驥忙道:「等我忙完蒙古人這件案子,就去接璚英回家。中毒一事,我會親自跟她交代。」
孫忠四子孫繼宗、孫紹宗、孫顯宗、孫續宗均已聞訊趕到,各帶子孫,圍守在床榻前。源西河也在這裏,正是他最先發現孫忠倒地。
離開南內,楊塤正欲趕去京營尋找恭順侯吳瑾,孫府僕人忽趕過來叫道:「孫國丈不行了,他老人家指名要見楊匠官。」
孫忠越談興緻越高,招手叫過一名僕人,命道:「去把上次太後派人送來的那壇女兒紅挖出來,我要跟小楊好好喝上一杯。」
楊塤一拍腦門兒,道:「我就知道是這樣。哎呀,我早該猜到的。胡尚書,多虧你及時告知,不然我迄今還想不到下毒暗害朱驥的人是誰,就是幾年前闖入兵部衙門盜竊機密文書的男女賊人。」
——于謙《翁莫惱》
楊塤道:「或許是見官府追捕正急,想等風頭過去。」
他未及開言,孫忠已揮手道:「去忙你的吧,我早看出你心不在焉,是為了逗我老頭子高興才勉強留下的。」
于康忙迎上來告道:「朱驥和楊匠官帶回來的兩支袖箭,我拿去兵部找精通兵器的官吏看了,說是沒見過這種工藝的小箭,應該不是我大明所造。我想到楊匠官推測對方可能是日本人,便問他那裡有沒有日本的貢刀。正好朝廷將上次日本使團進貢的一批刀具發下兵部作參照,拿出來比照一看,還真是同一種鋼質、同一種工藝。只不過倭刀是鋼刃本色,袖箭刷了黑漆而已。」
那日禮部尚書胡濙趕來蒯府,于康帶他到蒯祥房中,大致看過後,便引他到廂房,請他出手救治朱驥。當時網狀黑紋已由手臂瀰漫到朱驥軀幹,狀況極為詭異。
朱驥皺眉道:「當日在金桂樓,我見過那柄金刀,當時阮浪就說是太上皇送的生日禮物。一柄金刀,能有什麼陰謀?」
他亦是大惑不解,又道:「對方在信上說得明明白白,讓我兩日後去找蒯匠官取什麼東西。前日說的兩日後,算起來應該是明日,我人還未去過蒯府,自然也沒有拿到東西。卻不知他們為何提前放了我妻兒?」
林鶚問道:「歹人出現在北城的消息可靠嗎?」楊塤道:「絕對可靠。」
出來醫鋪,錦衣衛百戶袁彬迎上來道:「楊匠官可有打探到什麼?」
楊塤笑道:「你二人曾在漠北同生共死,你還不知道楊銘為人嗎?他這樣的忠厚老實人,不肯說,一定有他的道理。」
門扇打開,開門的卻是監察御史林鶚。楊塤忙與于康閃身而進。于康急切問道:「可有我妻子消息?」林鶚搖了搖頭。
朱驥問道:「鍾同是何時https://read.99csw.com被杖死的?」于康道:「也是在昨日。」
楊塤啞然失笑道:「這兩者能有什麼關係?八竿子也打不著。」
楊塤忙將他扯住,低聲道:「朱兄,你扭轉不了這件案子的結局,正如於少保無力改變鍾同鍾御史的命運一樣。阮浪、王瑤被屈打成招,牽連進太上皇,正是當今皇帝想要的結局。」
宣德六年(1431年),章綸入選府學,知府何文淵留署施教,學養大進。正統三年(1438年)中舉人,次年上京會試,於途中寓所撿到一箱金子。章綸家境貧寒,卻能拾金不昧,在原處坐候失主,傳為一時佳話。
仝寅微笑道:「這兩個問題,我都回答不了。楊匠官急著找我,可是又來算卦?」
袁彬又問道:「朱指揮人呢?」
于康道:「那好,我就先不向義父提及朱驥中毒和蒙古可汗也先正設法營救太上皇一事,他老人家這幾日實在夠心煩意亂了。」又叫道:「妹夫,你多日未曾回去裱褙衚衕,璚英幾次問起你……」
朱驥點了點頭,卻不再提鍾同之事,只問道:「玉珠呢?」
于康聽了楊塤分析,很是不解,問道:「論起來,《軍資總會》比鄭和寶圖要重要得多,那對賊人為何只要寶圖,甚至不惜為此耗費數年光陰?」
王驥連聲笑道:「還有,還有。我也每晚都用。」轉身便往內室去取藥酒。
楊塤道:「那麼于兄怎麼解釋張大夫妻兒被釋一事?」
朱祁鈺本指望有人出來反對鍾同,卻不想陷入此等難堪境地,只好說「緩議」。明眼人都知道,所謂「緩議」,即是無限期拖延下去,直至不了了之。
楊塤聞言一凜。他其實也看得出孫忠已病入膏肓,時日無多,只是不願意朝壞處想而已,此時得源西河一語提醒,心中大為觸動,遂拱手道:「源公子不愧是名門高徒,見識過人。好,我就留下陪孫老吃這頓飯。」
仝寅道:「那就是了。楊匠官要解自己的厄運,需要付出一位朋友的性命,你是否願意交換?」
楊塤應了一聲,又問道:「是誰找我?」對方應道:「小的是石大人衚衕開茶鋪的,昨日楊匠官交代的事,有消息了!」
胡濙那年漫遊到浙江寧波,正好趕上日本不同武士家族各派使者來華,因欲爭相入港,便互相指責對方勘合為假。寧波市舶太監明基厭惡雙方橫暴,下令關閉港口,將兩派人馬均拒之門外。
朱驥嘆道:「也不知這樁莫名其妙的金刀案要牽累多少人。」
楊塤道:「朱指揮只交代了命令,沒說緣由,總之你暗中監視就是了。」又笑道:「不過千萬不要讓人發現。袁百戶昨日一路跟蹤我,我可是老早就發現了的。」
楊塤滿面愕然,未及開言,一旁源西河忙道:「完全不關楊匠官的事,是我最先發現孫國丈倒地的。」
鍾復見好友喪命,想到之前的約定,大為懊悔,不久病死。
楊塤道:「可能我是有點異想天開,但只有作此假設,才能解釋內宮太監在暗中監視孫國丈一事。」
楊塤一見便傻了眼——這一帶全是低廉租戶房,院中院、院套院、院連院,密密麻麻住著幾十戶人家。要是展開搜查的話,得再多調幾隊人馬,才能完全封鎖住所有出口。
楊塤道:「朱驥死了,對他們沒有任何好處。他們也知道一日之內根本不可能拿到寶圖,所以早有準備。」將藥用水喂朱驥吞服下去。
楊塤忙道:「孫老別這麼說,我還指著您身子大好後下一趟江南,親手抱抱我的一雙兒女呢。」
仝寅搖頭道:「楊匠官別妄自揣測了,天機不可泄露。」
僕人告道:「孫國丈遵照大夫囑咐,去御河邊散步了,人還未回來。」
楊集與于謙義子于康及女婿朱驥相熟,其寫信本意並非要責罵于謙,而是想激勵于謙出力營救章綸和鍾同二人。而於謙之所以拿給內閣學士王文看,也是想商議一個辦法,但王文輕描淡寫,有意忽略了于謙的用意。
到孫府大門時,正好見到司禮監提督太監金英出來。金英自從上次沒有立即表態支持景帝朱祁鈺立自己兒子為太子后,便有些失勢,始終未能當上掌印太監,反而讓一直不如自己的興安後來者居上。不過他究竟是幾朝權宦,手中握有宣宗皇帝欽賜的免死詔書,又曾力扶明景帝登基,有定鼎之功,朱祁鈺倒也不敢像對待林聰那樣公然報復,只不過自此不再視他為心腹。
袁氏四十多歲才接替父職入錦衣衛,老成純樸,未沾染上校尉常見的惡習。他既是這麼說,便是確無其事了。
仝寅笑道:「我又不是神仙,任誰從我面前經過,我便能一口猜出對方來歷嗎?不過那兩人應該不是真的強盜,他們在樓梯口跟阮浪說了一些話,我雖聽不清言語內容,但他們的語氣並不兇惡。」
趙絲路道:「我也是聽人議論的。總之,楊匠官現下清閑了,這豈不是一件好事?」
孫忠幼子孫續宗脾氣最暴,搶到楊塤面前,不客氣地質問道:「楊匠官,你住在國丈府中,家父他老人家死前只要見你,你是不是做了什麼對不起家父的事?」
徐正本意是要討好明景帝,沒想到朱祁鈺正在憤怒的時候,一聽見朱見深的名字就惱火,不但沒有聽從徐正的建議,反而將其謫戍窮邊。自此,滿朝文武大臣再沒有人敢提復立太子一事。
楊塤道:「楊銘沒有親眷嗎?一個人住這麼大宅子,實在有點兒浪費。」
門仆道:「仝先生剛剛應朋友之約出去吃午飯了。」
楊塤早幾年曾見過源西河到教坊司找蔣瓊瓊,聞言倒也不驚訝。
鍾同經常聽母親提及此事,自小有心要做劉球那樣的直言之臣,成全父親之志。而今,他終於做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上書請求重新立英宗之子朱見深為太子。
二賊出來時,正好遇到楊塤,由此露了面目。楊塤只關注女賊人也就是紫蘇身上的扇子來自何處,男女賊人愕然之下,不知楊氏來歷,亦未當場痛下殺手。但後來二人大概暗中跟蹤打聽過楊塤,知道了楊氏亦算是官府中人。二賊因為鄭和寶圖尚未到手,須得繼續留在京師,而楊塤是唯一一個看到二人真面目的證人,於是決意殺他滅口。
楊塤道:「我還有急事趕著去辦。等忙完那件事,我會再來與林御史會合。」又頗覺擔心,道:「林御史……」
胡濙道:「嗯,是。如果當時有證據證明是日本人下毒害了明基的話,朝廷無論如何都不會再放日本貢船入港的。」
楊塤聞言哈哈大笑,道:「還真是,不過妝點的地方不同罷了。」又道:「同是妝點,日後我得跟源公子多親近親近。」
楊塤道:「你想要我答應什麼?」對方道:「你能承諾什麼?」
之前楊塤還一度懷疑是明景帝朱祁鈺設下圈套,好找借口剷除太上皇,顯然是無稽之談了。至於歹人提前釋放了張大夫妻兒,應該是如於康所言,大概歹人已從某種渠道得知蒯祥失憶並信以為真,知道無法再從其手中得到南內圖紙,遂不得不放棄了原先的計劃。
楊塤這才舒了一口氣,道:「原來是這樣。」
楊塤道:「咦,他怎麼不理我?」
群臣見皇帝臉色不好,都保持沉默,誰都不願意第一個發言。長久的沉默中,朱祁鈺自己也頗覺尷尬,於是主動詢問寧陽侯陳懋的意見。
楊塤擠到床邊,叫道:「孫老,我來了!」
楊塤道:「抱歉抱歉。這份恩情我記下了,二位和那位賣餅店家日後的漆活兒,我全包了。」問了賣餅店的具體地址,又打發走二人,這才回身。
趕來金桂樓,果見仝寅坐在角落一桌。同桌的朋友,卻是教坊司名妓李惜兒。
楊塤見對方前恭后倨,一時也想不通李發的目的,心道:「難道是皇帝聽到風聲,知道有人圖謀營救南內太上皇,懷疑孫老參与其中,所以派了人暗中監視?」
花不常好,月不常圓。世間萬物有盛衰,人生安得常少年。昨日朱顏如醇酒,
隔了一日,禮部郎中章綸依照事先與鍾同的約定,再一次上書,陳言修德弭災十四事,以令皇帝之「緩議」無法緩下來。
楊塤霍然起身,道:「是了是了,線索就在我眼前,我竟然看不見。」對仝寅深深一揖:「仝先生,這次我若能成功救回朋友,一定好好感謝你。」
張妻答道:「就在前面蘇州衚衕口。」
鍾同終與他所敬佩的大臣劉球一樣,因直諫而遭殺身之禍。他死後次日,其馬悲鳴嘶叫而死,傳為京師一大奇事
袁彬道:「當然問了,但他不肯說。我說:『朱指揮一時半會醒不了,你說出來,我跟你一起商量。難道你還不相信我嗎?』但他就是不說。又問目下誰在管蒯玉珠的案子,我說應該是楊匠官,他曾以朱指揮的名義讓我監視張大夫醫鋪。楊銘聽了,就立即轉身走了。我猜他是去找楊匠官了。」重重看了楊塤一眼,道:「當時我還特生氣,後來想到楊銘堅持不說,也許是為了獨佔頭功,也就算了。」
楊塤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李惜兒卻甚是冷漠,似不將興安放在眼中,自顧自地端起茶盅,飲了一杯,這才慢吞吞地問道:「興司禮不忙國家大事,來找我這個小女子做什麼?」
更重要的是,于謙著手改革京營軍制,創立了團營。原先明廷京衛軍隊分別隸屬於五軍、三千、神機三大營。五軍營是洪武時編定的軍制,有步隊、馬隊,專教陣法。三千營是永樂時編定,都是騎兵,專管扈從皇帝出入。神機營是永樂時對交阯作戰時所建,使用火器,主要是步兵,更附添馬隊在內。三大營各有總兵官,不相統一,同歸五軍都督府調動。平時掌府官只管軍政文書,不管操練,戰時分別調遣,號令不能配合一致,將領和軍士彼此也不熟習。英宗正統年間時,京營軍士雖然有五十萬之多,但由於營政廢弛,作戰能力很低。而在土木堡之變中,京軍傷亡極多,營制更加紊亂。
於是點頭應承道:「好。」接了解藥,又有意問道:「玉珠還好嗎?」
楊塤莫名其妙,問道:「怎麼了?」孫忠笑道:「我們源公子愛上教坊司的蔣瓊瓊啦。」
李惜兒冷笑道:「沒聽說……」忽聽到仝寅咳嗽一聲,便改口道:「那好吧,今日可是看興司禮的面子。」
楊塤哈哈笑道:「我就知道仝先生是個聰明人,這話上道。不,不僅上道,簡直太合我心意了。」
一時也無法可想,楊塤便讓店家繼續留意,又請林鶚留下便衣軍士監視,自己與于康先行回去。
于康也不願意妹妹為此擔驚受怕,道:「也好。另外還有一事,前日教坊司蔣瓊瓊來過,指名要見妹夫。看她神情,似乎有什麼急事。我不能讓旁人知道你中毒未醒,便說你去忙公務了,人不在這裏。蔣氏卻說她去過錦衣衛官署,說是你託人請了病假。我不敢讓她進來,只好說你有些私事出去了。又問她找你到底有什麼事,她不肯說,轉身匆匆走了。」
店家道:「得等他們再來買餅了。楊匠官放心,這一帶就小的這家燒餅鋪最紅火,對方一定還會再來的。」
楊塤見僕人焦慮萬狀,料想孫忠病情緊急,忙隨僕人朝孫府趕來。
楊塤道:「源公子可知道孫老明明兒孫滿堂,卻獨獨願意跟我這個漆匠親近?」
楊塤道:「這些人倒真沉得住氣。」搖了搖頭,騎馬進來蒯府。
孫忠笑道:「當然有。源公子請坐。」
楊塤搖了搖頭,道:「孫老視我為忘年交,我又怎麼會和他的兒子計較?」頓了頓,又道:「我心情實在好糟。源公子,你曾邀我到衍聖公府做客,擇日不如撞日,我今日到府上做客,你我痛飲一番如何?」
楊塤道:「仝先生既能未卜先知,也該負責指點迷津。」
楊塤道:「我今日要出門辦事,晚上也不一定會回來,請孫老不必等我。」
于謙倒不是畏死,也不是沒有鍾同和章綸的勇氣,他只是知道自己沖不出體制的桎梏。皇帝不中意聽的進言,即便他是兵部尚書,一樣是人微言輕。
楊塤叫道:「袁百戶,你去哪裡?」袁彬道:「楊銘曾說發現了線索,我這就去找他。」急急去了。
楊塤道:「我才喝了幾杯,離大醉還差得遠呢。」又賭氣喝了幾杯。
正好源西河進來,笑問道:「好酒有沒有我的份兒?」
儘管不少大臣私下都認為應該復立朱見深為太子,但無人敢輕易提起。人人都知道明景帝朱祁鈺私心極重,這事搞不好就要掉腦袋。而鍾同此舉,大有將生死置之度外之意。一時滿朝文武皆驚。
楊塤遂先往工部而來,找到當值官吏趙絲路,問及公事。趙絲路道:「本來上頭催得極緊,要在一個月之內將太廟內外粉上新漆,但昨日不知為何又叫停了。」
意思是,早知道如此,還不如讓丈夫與劉球一起死,也落個忠臣之名。
辭出工部,楊塤先趕來蒯府。朱驥仍未醒來,但身上黑紋卻淡得多了。又趕去張大夫醫鋪,錦衣衛百戶袁彬仍在原處監視,告知張大夫的妻兒今早回來了。
等了一會兒,朱驥身上黑紋慢慢淡去,于康這才略略放心。又聽說已有賣餅店家發現歹人行蹤,御史林鶚已帶兵等候在附近,伺機圍捕,一時等不及消息,竟與楊塤一道摸黑朝北城趕去。
忽想到之前與那算命瞎子仝寅交談時,對方斷言自己返京后將會諸事不順,且有一厄,心念一動,忙拱手道:「我該去工部辦事了。源公子,回見吧。」
袁彬聞言一呆,問道:「是楊銘告訴楊匠官的嗎?」
孫忠應了。他本來不肯進食,此刻心情大好,胃口也好了起來,竟與楊塤將四盤酒菜一掃而光,這才各自歇息。
只聽到于康道:「昨晚于冕去過鍾府,竟被鍾氏家人趕了出來。鍾母還指著院中的馬屍道:『所謂國家棟樑,廟堂重臣,忠義不如一匹馬。』這顯然是指責我義父沒有出面營救鍾同。于冕不敢告訴義父,只說鍾母傷心過度,泣不成聲,未能交談。」又悵然問道:「而今天下人都認為鍾同、章綸之死是我義父之錯嗎?」
楊塤掃了對方一眼,道:「你是誰?」楊銘道:「我是錦衣衛百戶楊銘,是朱指揮的手下。」
剛好這時候大風揚沙,天地晦暗,伸手不見五指。刑部審訊官和監審盧忠也有些害怕,怕遭到報應,這才停止用刑,將章綸、鍾同關回獄中。
仝寅笑道:「這我可沒有辦法,我只是個算命的。而https://read.99csw.com且得本人在我面前,我才能占卜。」
想到明景帝的刻薄寡恩,不免很是憂心。他其實並不關心誰當皇帝,那是姓朱的家事,哥哥不比弟弟英明,弟弟也不比哥哥厚道,所謂萬變不離其宗。但他喜愛孫忠這個童真有趣的老頭兒,不希望他因皇室內部爭鬥而遭厄運。
在殘酷的皇室內部權力之爭中,沒有公平正義可言,完全是皇帝個人私利的算計。于謙的疏離與冷漠,間接表明他對朝廷政治失去了熱情和興趣。而被士民寄予太多希望的他,在日後反而將成為這場鬧劇的犧牲品。
曹吉祥倒頗為鎮靜,還主動跟朱驥、楊塤打了聲招呼。
楊集在信中說得非常不客氣,大意是:「奸人黃(001)獻議易儲,不過是為了逃死,諸公竟然倉促之間促成其事。別的人也罷了,你于公是國家柱石,難道不該想想如何善後嗎?今章綸和鍾同又下獄了,如果他們死在杖下,諸公就可以安坐高堂,享受俸祿,無奈清議不會寬容。」
既有客來了,他便不能穿得太過隨便,忙命僕人扶自己起身入內更衣。
外面天光已暗,正好見到昨晚遇見的太監李發匆匆行過,仍是一身便衣。楊塤登時氣打不出一處來,掙脫源西河的攙扶,奔過去揪住李發衣領,問道:「李公公這是趕著去哪裡?是去國丈府監視孫老嗎?你去遲了,他老人家已經過世啦。」
袁彬道:「張大夫醫鋪我知道,在蒯府附近,莫非朱指揮懷疑張大夫跟蒯玉珠被綁一案有關?」
景泰二年(1451年),于謙從京營中選出十萬精銳,編成十營操練,稱作團營,分十營操練。次年,團營增加到十五萬人。未選入團營的軍士仍歸三大營,稱作「老家」。團營十營中,每營一萬五千人,置都督一人,統率本營,叫作「坐營都督」。坐營都督下,有都指揮三人、把總十五人、指揮三十人、領隊官一百五十人、管隊三百人。十團營設一名總兵官,由武清侯石亨充任,總領團營,受兵部尚書于謙節制。明景帝又派太監曹吉祥、劉永誠為監軍。
楊塤道:「這曹吉祥不是普通人,一定能全身而退。」
李發無言以對,立時拉下臉,轉身去了。
孫忠道:「但他二人身份懸殊,終究差得太大了些。」
楊塤道:「我本來也想不明白這一點,但適才袁彬的激憤之語倒是提醒了我。先不談日本人橫插|進來毒害朱驥這件事,會不會玉珠這件事,一開始就是個圈套?」
忽有人拍門叫道:「楊匠官在裏面嗎?」
源西河忙道:「不是楊匠官想的那樣。是……哎,是皇帝昨晚臨幸了數名妃子,疲累異常。一時起不了身。聽說本來皇帝今日連早朝都不想上的,但後來還是勉強去了。文淵閣講讀一事,自然取消了。」
楊塤卻認定自己的看法沒有錯,並堅持要獨自趕去白塔寺,與那紫蘇會上一面。胡濙既沒有辦法解毒,要想救朱驥一命,只能設法從對方手中拿到解藥。
楊塤道:「你人在蒯府,確實中毒了,而且已經昏迷了五天。至於解藥一事,則說來話長。」又嘆道:「其實我也才剛剛清醒,就比朱兄早一個時辰,剛才一直在說鍾同、章綸上書一事,還未來得及講述我這幾日的經歷。既然朱兄醒了,我便原原本本地從頭敘說一遍,就從你中毒暈厥開始說起。」
朱驥道:「可是……」
于康道:「那是什麼地方?」
袁彬問道:「楊匠官在說什麼?」楊塤搖頭道:「沒什麼。」
楊塤不免很是失望,可又不甘心就此空手而回,不願立即辭去。
源西河道:「那好,楊匠官多加小心。」
同時,于謙還仔細閱讀了《軍資總會》,參照書籍,對與軍事有關的馬政、陣法、戰車、軍器、軍功制度等方方面面進行徹底改革,以新式火器大量配備軍中。
張大夫道:「當晚蒯府僕人來請我去給蒯匠官治病,我出去時家裡都還是好好的,回來時妻兒就不見了。只有一封信留在桌子上,說是我妻兒在他手中,讓我次日正午後到蒯家傳話,只准告訴蒯匠官一個人。要傳的話,都已經寫到了紙上,我沒有見過對方人。」
袁彬遲疑道:「就這樣撤了嗎?要不要先問問朱指揮的意思。」
楊塤笑道:「因為對方是東瀛日本人。于兄該知道日本是個島國,地少人多,國力有限。自室町幕府第三代將軍足利義滿統一日本全境后,便極度渴望對外開拓。對日本而言,鄭和寶圖可是無價之寶。」
他喝得多了,舌頭大了,話也隨之多了起來,又道:「孫老對源公子也很好,不過並不是因為你合他的胃口,而是因為源公子你是名家弟子,儀錶出眾,學問淵博,是男人中的俊傑,人人渴望與你相識做朋友。就連孫老,也希望能有你這樣的兒子。總的一句話,孫老視我如知己,視源公子如親子。但你我二人在他心目中,仍是不及他最想見的人,因為血濃於水,他老人家是性情中人。但他不能說出來,臨死尚且如此隱忍情感,最終遺憾離開人世,又怎能稱作喜喪?」
楊塤曾從錦衣衛官署順手拿了張根據吳珊瑚描述畫出的歹人頭領絡腮鬍子的畫像,忙取出來,問道:「那群人裏面有沒有這個人?」
楊塤先是一怔,隨即明白過來——瓦剌也先雖然稱汗,處境卻並不好,他需要一個強大的外援,以實際行動來支持他壓服蒙古諸部,大明顯然是上上之選。然自土木堡之變后,也先便是大明頭號勁敵,當今明景帝朱祁鈺更是在抗擊瓦剌入侵的大前提下登位,同意與瓦剌講和已是讓步,又怎會公然支持也先鞏固汗位?如此豈不是貽笑天下,與通敵叛國有什麼區別!
李惜兒這才顏色稍緩,問道:「蘇台姊姊可還好?」
李發居然什麼都沒說,只拍了拍衣衫,便繼續朝前走了。
經此整頓,京軍改變了兵將不相習、互不統屬的舊弊,「管軍者知軍士之強弱,為兵者知將帥之號令」,明軍戰鬥力大大提高,也節省出大量軍餉。史稱「于謙創立團營,簡精銳,一號令,兵將相習,其法頗善,京軍之制一變」。至此,明京營軍制發生了很大的變化。經過數年的整頓,明朝國防力量大大加強,多次擊退瓦剌的侵擾,邊境上較前大大安定。
楊塤道:「我不關心這個。你可有見過對方的臉?對方是如何找到你的?」
二人既徹底露了形容,料想必遭全城通緝,只能先行離開京師,或是暗中蟄伏下來,等風聲過後再作打算。但兵部丟失了《軍資總會》這等機密文書,必會窮追不捨,於是二人決意捨車保帥,有意將書卷投入蔣骨扇鋪後院,裝出無意中失落的樣子。這一招,亦成功瞞天過海,騙過了所有人。兵部因追回機密文卷,不久又因邊防警報連連,果然不再追查此案。
楊塤笑道:「不瞞孫老,我前日入城,將行囊寄在了車馬行,連著在外面將就了兩晚,人都還未回過自己家呢。」
來到蒯家附近的張大夫醫鋪時,楊塤見錦衣衛百戶袁彬打扮成商販模樣,在醫鋪對面槐樹下支了個水果攤子,便假意買水果,下馬過去問道:「果子怎麼賣?」
不想袁彬愕然半晌,又仔細回想了一遍,才道:「沒有。」
孫忠笑道:「你這個工部漆匠,還不是皇家妝點?」
對方道:「蒯玉珠只是後備計劃,留著她還有大用。」頓了頓,又道:「你說的倒是不錯,但空口無憑,總不能就憑几句話,就讓我把解藥給你。」
源西河道:「可有找到蒯玉珠?」
仝寅道:「楊匠官有話不妨直說。」楊塤道:「仝先生可還記得大前日金桂樓這裏出了事?」
楊塤搖頭道:「我不是玩世不恭,而是一早便看到了權位名利的本質,所以覺得這些索然無趣。源公子是名家弟子,學問見識遠超我百倍,但在洞明世事上,源公子你不一定及得上我,因為我地處卑微,只有我這樣的人,才能看得到真諦。」
剛好此時南京大理寺少卿廖庄到北京辦事,亦憤而上書,雖沒有公然替鍾同、章綸求情,卻提及明景帝朱祁鈺還是郕王的時候,英宗皇帝對待兄弟如手足,盡心盡意,如今景帝也應該朝謁太上皇,優待太上皇諸子。
楊塤轉頭凝視孫忠遺容,心中一陣陣地揪緊。他不知這叫不叫傷痛,但此刻房中擠滿了孫氏子孫,稍後孫太后得知消息后也極可能趕來,他自知孫府中沒有自己的位置,便知趣地退了出來。
楊塤道:「朱指揮生病了,讓我來代他請個假。對了,朱指揮還有任務交給袁百戶,他命你帶上一些便衣校尉,暗中監視南城的張大夫醫鋪。」
孫忠道:「別說做鄰居,你搬來我這裏住都行。」
于康點了點頭,道:「那現下該怎麼辦?雖然是守株待兔,但玉珠那件案子總算是有了眉目。我們該如何找到這些日本人?」
阮浪一怔,隨即連連搖頭道:「那件事我早忘記了。」
源西河道:「楊匠官,你喝醉了。你家在哪裡?我送你回去。」
他並不如何了解蔣瓊瓊,可勁兒地誇她,只是本能地反感身份懸殊一說,因此非要抬杠到底,表明蔣氏並不低人一等。
楊塤道:「于康兄,實在抱歉,都怪我貪杯誤事,耽誤了整整一日……」
源西河勸道:「我知道楊匠官跟孫國丈交情很深,我也很尊敬愛戴他老人家,可而今他去了,也算是享以高壽,更有兒孫滿堂,算是喜喪,楊匠官還是要節哀順變才好。」
洪武末年,因胡惟庸案及倭寇侵擾中國沿海等問題,明太祖朱元璋與日本斷絕了往來。明成祖朱棣即位后,又主動與日本修好,並派大臣趙居任出使日本,賞賜了一批勘合。
楊塤道:「那好,我想這樣安排,我和朱兄先去找楊銘,問問他所說的重要線索到底是怎麼回事。然後我們去找吳瑾,設法從蒙古人這條線下手。于康兄,你不妨去找一趟你義父于少保,將日本人暗中窺測鄭和寶圖一事告知他,請他查明寶圖下落後妥善收藏,以免給外人可乘之機。」
楊塤上前一步,低聲告道:「楊銘發現的線索,裏面一定牽涉了什麼見不得光的事,他怕牽累你,所以才不肯告訴你。」
楊塤道:「不錯啊,他二人不但般配,還真心相愛。源公子肯為瓊娘放棄衍聖公弟子身份,倒也難得。」
于康狐疑道:「那張大夫被要挾作為信使及中間人,按約定,他明日才來蒯府取圖紙,歹人提前釋放他妻兒,再無制衡他的籌碼。目的尚未達到,便預先釋放人質,卻是為什麼?」
楊塤其實並不如何相信占卜一說,但卻相信仝寅有敏銳的觀察力——這「觀察」不是用眼,而是用心、用聞、用聽——果然他也沒有失望。
到孫忠宅邸附近時,正見到一名男子鬼鬼祟祟躲在石獅子後面,朝大門張望。楊塤遠遠看見,忙策馬上前,正待喝問,對方卻轉身便走。
楊塤道:「沒有。」甚是沮喪,連連搖頭道:「諸事不順,諸事不順。」
楊塤道:「那麼孫太后或是孫太后的兄弟最近找過袁百戶嗎?」
孫忠正坐在中院庭院中曬太陽,一見到楊塤進來,病懨懨的臉上登時有了些神采,笑罵道:「你小子還知道回來!以為你抱得美人歸,從此就留在江南了呢!」
次日醒來時,日頭已升得老高。楊塤從衣箱中匆忙尋了一身乾淨衣衫換上,出門時卻不見孫忠。
明景帝朱祁鈺當即就拉下了臉,很不高興。但因為鍾同的話比較委婉,朱祁鈺不好當場發作,只得勉強按流程將鍾同的上書發交禮部議奏。
孫府僕人聽到動靜,忙開門出來牽馬。楊塤忙道:「那是蒯府的馬,我臨時借的,麻煩好好照料。」自進來尋孫忠。
楊塤道:「孫老身上不便,倒也罷了,怎麼源公子酒量如此不濟,那壇女兒紅竟還剩下大半?」
楊塤道:「不錯,就是仝先生在這裏遇到錦衣衛朱驥的那一天,有兩名強盜試圖綁架皇宮老太監阮浪。事情雖然發生在樓上,但那兩名強盜一定是從大門進來,也算是從仝先生眼前經過,先生可有法子找到他們?」
楊塤道:「只能先設法打聽到具體|位置后再說。」
王文初名強,字千之。束鹿人,與靖遠伯王驥同鄉。永樂十九年(1421年)進士。授監察御史,持廉奉法。明英宗朱祁鎮即位后,遷陝西按察使。正統三年(1438年)正月擢右副都御史,巡撫寧夏。后召為大理寺卿。又遷右都御史,巡視延綏、寧夏邊務等。進左都御史,為政整肅。明景帝朱祁鈺即位后,召掌事。為人深刻有城府,面目嚴冷,中實柔媚。景泰三年(1452年)加太子太保,后改吏部尚書、兼翰林院學士,直入文淵閣,由此開二品大臣入閣的先例。不久前再進謹身殿大學士,兼東閣。
楊塤聞言,不禁苦笑道:「我之前還以為玉珠那件事是圈套,原來金刀案才是。」
路過衍聖公府時,正好見到源西河出來。楊塤打了聲招呼,問道:「源公子不是要進宮嗎?」
仝寅笑道:「那好,我靜候楊匠官來找我飲酒。」
凌晨時,胡濙不顧年高體衰,再次乘車趕來蒯府,告道:「我醫術有限,實在沒有法子解這種毒。不過我翻了舊日筆記,內中有一則記錄,記載了當年我在福建遇到的一起真假勘合爭貢事件。」
張妻道:「對方未取下奴家眼睛上的黑布,還告訴奴家說,等聽不到馬車聲音了才准取下黑布。奴家害怕極了,又怕他傷害我孩兒,不敢不聽。所幸馬車離開后,我取下眼布,發現孩兒就在身邊。奴家又高興又恐慌,又怕相公擔心,就趕快歸家了。」
對方笑道:「你倒是個實在人。」想了想,道:「好,我先給你一顆葯,你喂朱驥服下,三日內他自會醒來。但這顆葯不是真正的解藥,只能多延十日性命。十日後,你帶著鄭和寶圖來這裏,我再給你真正的解藥。」
楊塤進來笑道:「我回來啦。可有宵夜吃?」
楊塤一揚紙卷,道:「明人不做暗事,不瞞你說,我原以為鄭和寶圖在工部,但卻不是,也不在兵部,目下還沒有查到它在哪裡。求你先給解藥救人,再寬容些時日。」
于康見楊塤甚有把握,只得勉強同意,且未將事情告知於家人,連於謙也瞞過了。于謙只以為朱驥在忙蒯玉珠的案子,又憂慮鍾同上書復儲一事,竟絲毫不知女婿身中奇毒,昏迷不醒。
說笑一番,楊塤問道:「金司禮今日來給孫老送過葯,宮裡可有再派人來?」
一會兒便有下人端了酒菜上來,三人邊吃邊談。楊塤盡揀江南美景風光、奇人逸聞講述,聽得孫忠、源西河瞠目結舌,極是嚮往。
楊塤點了點頭,道:「不但住在對面衍聖公府的源西河留意到了,我昨晚還當場撞見過。」
興安道:「皇上……」忽覺得當眾提及不妥,便道:「惜兒姑奶奶,這就請上轎吧,有話路上再說。」
孫忠搖了搖頭,道:「我叫金英轉告太后,不必再為我的身子費心了。古語有云:『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太后也算見識過大風大浪,難道還不明白這個道理?況且我一大把年紀,活也活夠了。」
于康愈發吃驚,道:「當今皇帝派了人監視孫國丈?」
朱驥上前叩了兩下門環,見大門虛掩,便徑直推門進去。宅院中槐影森森,卻是不見人影。
于康失聲道read•99csw.com:「楊匠官是說,這是有人設下圈套,刻意陷害我義父?」
楊塤見那孩子才三四歲,站在門邊,一邊咬著手指,一邊怯生生地望著自己,只好算了。又問道:「那你被關在什麼地方?嗯,你雙眼雖被蒙住,但總有感覺,比如那地方有沒有特別的氣味等。」
但無論如何,于謙身為朝廷重臣,在這件事上沒有任何作為,卻是不爭的事實。在京師保衛戰中精明果斷的他,而今卻表現得如此猶豫不決,這隻能說明他已經陷入左右為難的境地。
楊塤心道:「這些歹人做事還真是滴水不漏。可他們未再與張大夫聯絡,又為何放了他妻兒回來?」忙讓張大夫叫妻子出來,問道:「你和孩子被歹人綁走,可有見到對方面孔?」
仝寅道:「這個……應該算不到。」
當年男女賊人化裝成軍士,借送米之機混入兵部官署,盜走機密文書《軍資總會》。官府大索全城,未有所獲。而那對賊人竟甘冒奇險,跟蹤到蔣骨扇鋪,意圖殺死目擊證人楊塤滅口,已是奇事一件。
袁彬搖了搖頭,道:「錦衣衛、都察院、兵馬司均派出了大量人手,搜遍了全城,也沒有蒯娘子的蹤影。」頓了頓,又道:「不過我昨晚遇到楊銘,他受朱指揮之命到金桂樓打探消息,說是有了點線索。我問他具體線索是什麼,他不肯說,說是等有了眉目再說。」
源西河沉吟道:「歹人綁走玉珠,應該是針對於少保,怎麼會悄無聲息呢?」
楊塤哈哈笑道:「那好,我就聽天由命、順其自然吧。」
僕人問道:「還沒到午時,現下就讓廚子開做嗎?」
楊塤本來也沒有抱多大期望,不過隨口一問,聞言大喜過望,忙問道:「是不是有燒餅的香氣?又或者有沒有別的女子跟你關在一處,你聞得見她身上的氣息?」
張妻道:「沒有啊。奴家被關在一輛馬車上。後來奴家感覺到身邊還有一個人,摸索過去,原來是我孩兒。」
楊塤不明所以,又將張大夫之事告知于康。
源西河道:「楊匠官可知孫國丈這些年來極少露出笑臉,身體也是急轉直下?今日他見你來,氣色好了許多,不但拿出好酒,還鄭重入室換衣,你忍心讓他失望嗎?你需要花費的,不過一頓飯的時間而已。」
胡濙看過後連連驚嘆,道:「我生平閱歷無數,自認為還算見多識廣,竟從未見過這種毒藥。」凝思過後,先開了一張方子,意圖先壓住毒性,阻止毒藥繼續擴散,再慢慢設法醫治。
孫忠剛服完葯,渾身發熱,索性踢了薄被,半倚在榻上散熱。
那人問道:「鄭和寶圖呢?」
楊塤道:「太上皇只是被囚禁在南內,人並沒有死。尤其太上皇有好幾個兒子,其中一個還是前太子,這對沒有子嗣的當今皇帝而言,算是重大威脅。但當今皇帝囚兄廢侄,已極不得人心,惹人非議,他不是不明白這一點,所以也不敢貿然加害兄長。但如果有人意圖擁護太上皇複位,這便是謀逆大案。當今皇帝便能以此罪名誅殺太上皇。」
楊塤最想不通的是,那《軍資總會》既然十分重要,賊人好不容易才偷盜取得,又如何會輕易攜在身上,還將其遺落在了蔣骨扇鋪後院中?而今他既猜及男女賊人真正想要的鄭和寶圖,之前疑問便迎刃而解——
楊塤大為驚詫,忙上前問道:「阮內使犯了何事?」
又命僕人去對面衍聖公府問問源西河有沒有空,有空的話,便過來一道吃午飯。
源西河微一躊躇,即道:「楊匠官是孫國丈信任的人,也就是我源西河信任的人。既然楊匠官直言詢問,我便實話實說了。」舉手朝西面皇宮指了指,道:「除了紫禁城中的那一位,我想不出還有什麼人要監視孫國丈。」微微嘆息,顯然也為孫氏頗為不平。
源西河聞言很是詫異,道:「旁人都說楊匠官玩世不恭,嘻嘻哈哈,愛開玩笑,想不到你竟能審時度勢,洞若觀火。」
正好袁彬探完朱驥,出來問道:「是誰將朱指揮害成這樣?」
李發吃驚地盯著楊塤,說不出話來。源西河忙跟過來,拉開楊塤,又向李發賠禮道:「實在抱歉,楊匠官喝醉了。」
到了餅鋪附近,楊塤讓林鶚部屬先行散開,以免太過張揚,打草驚蛇。他自己先進來餅鋪,報了姓名。店家忙迎上來,道:「正等著楊匠官您呢。」
楊塤昏頭昏腦,有酒喝有人陪就行,哪管什麼地方?酒一上來,他便自斟自飲了三杯,忽想到與孫忠的諸多約定再也無法實現,不禁怔怔流下眼淚來。
明景帝朱祁鈺讀到「上皇是天下之父,陛下是上皇之臣」一句,拍案震怒,再也顧不得面子,下旨立即捉拿章綸和鍾同。
楊塤道:「他目前被別的事牽絆住,分不開身。」
陳懋雖是武將,飽經世故,卻尚有忠直之心,當即表示贊同鍾同的提議。
源西河先是一怔,隨即應道:「好,我就陪楊匠官大醉一場。」卻不引楊勛回府,而是帶他來到御河邊的玉帶酒肆,告道:「府上廚子請了假,半年未歸,衍聖公府也是半年多未開過火了。今日先在這裏將就一頓,改日我好好預備后,再請楊匠官到衍聖公府做客。」
鍾妻非常後悔,經常哭道:「早知爾,曷若與劉君偕死。」
王文看了信,只笑道:「書生不知忌諱,不過這楊集還挺有膽量,可以給他個官噹噹。」於是授楊集六安州知州,命其立即出京上任,不得延誤。
孫忠道:「那就做幾個下酒菜,將那大半壇女兒紅重新取出來。」
趙絲路道:「鍾御史上書請立太上皇之子為太子,皇帝當然不高興,所以對一切跟太上皇沾邊的都抵觸。太廟剛好在南內邊上……」
楊塤道:「這宅子外面看起來不起眼,裏面卻是別有洞天,幽靜雅緻。」對這處四合院的布置讚不絕口。
男女賊人一開始的目的就是想要盜取鄭和寶圖。他們大概已經從某種渠道打聽到寶圖藏在兵部官署,為此沒少下功夫。先是意圖綁架兵部長官于謙愛女于璚英,後來又趁孫太后壽誕百官放假之機混入兵部車駕司。但彼時明英宗朱祁鎮已派人將寶圖取走,賊人未能尋到,意外見到《軍資總會》一書,感覺日後也許會有用處,於是順手取走。
離開金桂樓后,楊塤趕回孫府,取了自己出入皇宮的腰牌,到南內來尋阮浪。
點心鋪老闆道:「也幸虧楊匠官買點心時,小的多問了一句。」
楊塤笑道:「孫老要是去,我一定親自為您駕船做嚮導。就是我們那邊濕氣重,北方人到了那邊,常常水土不服呢。」
今日俄然成白首。白首容顏漸枯槁,萬事無心成潦倒。翁莫惱,自古人生無不老。
僕人又折返了回來,稟報道:「小的看到源公子跟教坊司蔣家娘子站在街邊說話,便沒有過去。」
勘合是明廷頒發的朝貢貿易憑證,始於洪武十六年(1383年)。因明廷對鄰國實行羈縻政策,只要按時朝貢,便能獲得大批賞賜。貢使進京,沿途往返的車、船、食宿,亦均由官府供給。周邊鄰國為了獲得經濟上的利益,均樂於派遣使者入明朝貢,甚至發生了多起假冒鄰國使者騙取財物的事件。明太祖朱元璋為杜絕這種事再發生,命禮部頒發勘合文冊,賜給諸國,規定凡至中國使者,必驗勘合相同,否則以假冒逮之。當時獲得勘合憑證的有暹羅、日本、占城、爪哇、滿剌加、真臘、蘇祿國東王、西王、峒王、柯支、勃泥、錫蘭山、古里、蘇門答臘、古麻剌共十五國。其他國家倒還好,唯有日本最令明廷頭疼。
楊塤沉吟道:「這些人在北京多年,均能講流利的漢語,相貌也與漢人無甚分別,要找出他們,怕是極難。」
袁彬道:「盧指揮正在親自審案,堂上受刑的就是司禮監太監王瑤,一早就被帶進去,拷打到現在。盧指揮也不忌諱,公然喊道:『皇帝說了,務得實據。』」
楊塤搖頭道:「于少保曾力抗強敵,保全江山社稷,功不可沒。正因為他功勛太大,所以成了眾望所歸的英雄。人們對他期望太高,盼望他能出面解決世間一切不公不平之事,但這顯然是不可能的。于少保最重要的身份,是皇帝的大臣,就算他站了出來,也改變不了局面。」又道:「更何況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于少保也是人,憑什麼要讓他出面,為什麼你自己不能挺身而出,只在一旁說三道四?于少保吃的是朝廷俸祿,這是不假,可他只是兵部尚書,他在他的位子上,已經是廢寢忘食,竭盡所能,開創了兵家新局面。而今國泰民安,邊境晏然,不正是于少保的功勞嗎?還要期待他多做什麼?」
楊塤徑直走過去,不客氣地坐下來,笑道:「惜兒,幾年不見,你人可是大大變樣了。布衣素裙,已是如此明艷動人,真不敢想象你一旦打扮起來,是何等傾倒眾生的景象。」
源西河道:「那個……嗯,我留意到最近總有陌生人在孫國丈家附近轉悠,懷疑有人在暗中監視孫國丈。」
林鶚正色道:「楊匠官放心,我知道事態嚴重,一定會小心行事。」
料想袁彬曾與太上皇患難與共,算是朱祁鎮心腹,若歹人有心私入南內營救太上皇,說不定會與袁彬聯繫。
于康道:「若是容易的話,那對露過相的男女賊人早該被捉住了。也是奇怪,他們如果一直留在京師的話,怎麼會從來沒有被人認出來呢?」
楊塤心道:「或許歹人出於好意,才未主動聯絡孫太后一方,怕營救太上皇一事不成,反而牽累了孫家。」
仝寅道:「我失去了一雙眼睛,才能洞悉天機。若是楊匠官易身而處,可願意用眼睛來交換占卜的本領?」
朱驥既已中毒,楊塤不敢再以其名義調動錦衣衛,想了一想,便先往都察院而來。
袁彬尚未釋懷,賭氣道:「是啊,我也知道啊,獨佔頭功就是他的道理。」
瓦剌雖然送明英宗朱祁鎮歸國,並主動與大明修好,但于謙作為兵部尚書,並未掉以輕心,認為只有加強鞏固國防,才能長久地制止瓦剌侵略,為此特意上疏提醒明景帝道:「上皇雖還,國恥未雪。」
鍾同字世京,江西吉安人,景泰二年(1451年)進士,后授官御史。父親鍾復曾任翰林院修撰。當時大宦官王振專權,好大喜功,徵發大軍征討雲南麓川土司。翰林院侍講劉球上奏勸阻,奏上不聽。
楊塤道:「目下還不能確定,只是有人發現了歹人蹤跡,我得立即趕過去。」
楊塤道:「朱驥死了,對你們又有什麼好處?目下我們儘力隱瞞他中毒之事,但一旦他死去,事情就大了。我雖然不知你們是什麼人,也不知道你們要鄭和寶圖做什麼,但實話告訴你,本朝根本沒有人關心那勞什子下西洋寶圖,所以一時才不知它被丟在了哪個角落。但若是朝廷知道你們意在鄭和寶圖,甚至不惜綁架兵部尚書于少保兒媳,再下毒加害於少保女婿,那麼不值錢的寶圖也立即變得金貴起來,朝廷會高度重視,將寶圖藏入秘閣,那麼你們就再也沒有得到的希望。」
楊塤奇道:「你怎麼知道?」
張妻搖頭道:「沒有。相公前腳出去,便有人敲門。奴家以為是相公落了東西,趕去開門時,便被來人當頭一棒打暈了。再醒來時,手腳被綁住,口中塞了布團,眼睛上也蒙了黑布,看不清周圍。孩兒還小,就算看見了什麼,也記不住。」
楊塤道:「我其實是為蒯匠官的孫女蒯玉珠來的。」
就在這次會試中,章綸中二甲三名進士,授官南京禮部主事。景泰初,召為禮部儀制司郎中。章綸「見國家多故,每慷慨論事」,與同樣胸有大志的鍾同情投意合,結為好友。
葯熬好喂下去后,倒也見效,網狀黑紋果然被壓制在朱驥右半邊身子,不再彌散。胡濙又連夜趕回麻繩衚衕,遍查家中所藏醫書醫方,苦思解毒之法。
林鶚仍是不解,問道:「朱驥是錦衣衛指揮,又是玉珠親眷,他怎麼不親自去?」
於是劉球獨自上書,後來果然被王振下獄害死,屍體都被肢解成碎片。劉球的長子劉鉞只找到父親的手臂,「裹裙以殮」。
孫忠卻甚是固執,道:「不行,今日你得留在這裏吃飯。難不成三大殿等著你去刷漆不成?」
楊塤笑道:「這個正常,衍聖公是朝廷門面,衍聖公的弟子也是皇家妝點。」
楊塤道:「馬車?什麼馬車?」張妻道:「奴家也不知道。原先奴家也不知道被關在馬車上,只覺得那地方狹小,稍微動上一動,便會搖晃,但又不是十分厲害。後來有人上來,解開奴家手腳上的綁繩,將我帶下去,我才知道那是一輛馬車。」
仝寅笑道:「楊匠官問的這些,已完全超出了占卜的範圍,就卜卦能力而言,我是算不到的。但我是個瞎子,聽覺、嗅覺比常人敏銳許多,如果壞人出現在我面前,也許我能察覺到一些旁人注意不到的線索。」
楊塤道:「嗯,這個……是這樣,如果有壞人做了壞事,官府卻抓不到他們,我很想找到這些壞人,請問仝先生有沒有辦法?」
源西河將楊塤拉到一旁,低聲道:「我本來正要去找丘濬,聽說楊匠官來了孫府,便過來問上一問。蒯玉珠人找到了嗎?」楊塤搖了搖頭。
對方雖然用竹笠遮住了大半邊臉,然看身高體形,並非楊塤曾經照過面的男女賊人。
朱祁鈺很不高興,又詢問其他大臣的意見。眾大臣都默不作聲,就連一向為群臣先的兵部尚書于謙也保持緘默,從始至終未發一言。
于康仍是不解,道:「太上皇被囚禁在南內,完全失去了行動自由,還需要什麼圈套?」
楊塤道:「我一時也想不到。哎,目下也沒有好的法子,尤其我跟于康兄均不是官府中人,我雖在工部任職,其實只是個漆匠,不能公然調動官府人力物力。這樣吧,還是等朱驥醒了再說。」
于康見朱驥甚是迷茫,又特意告道:「章綸是前日上書,與鍾同一道在當夜被錦衣衛逮捕的。當時楊集人正好在鍾家,連夜寫了一封信給義父,昨日便被內閣外派為官,被勒令出京了。」想到與丘濬趕去相送、楊集始終不肯轉身面對自己的情景,不免悵然。
胡濙告知經過後,道:「我在福建聽說這件事後,便將明基中毒異狀記在了筆記中,但因未親眼得見,竟沒有留下什麼印象,適才翻閱舊日筆記,才記了起來。」
于康忙問道:「楊匠官,你曾去過日本,可有聽說過這種奇毒?」
于康一時不能相信竟會與日本扯上干係,道:「楊匠官這般推測,是因為朱驥所中毒藥酷似當年福建布政司市舶太監明基癥狀嗎?可胡尚書也不能肯定明基所中之毒來自日本呀。」
楊塤道:「不,前晚楊銘找到我時,我人已經醉了,沒跟他說上話,這隻是我猜的。當年我被錦衣衛逮捕,朱指揮在公堂下令對我用刑,甚至要廢掉我一雙手,我卻從未懷疑過他。袁百戶可知為什麼?」
楊塤道:「那如果壞人出現在這裏,仝先生有沒有辦法算到他藏身在哪裡九_九_藏_書?」
楊塤道:「那封信呢?給我看看。」張大夫道:「燒了。信上寫得明明白白,看過後就要燒掉,不然我就再也見不到我妻兒了。」
于康問道:「楊匠官去哪裡?」
原來今日午飯後,孫忠小憩了半個多時辰,醒來精神很好,說要再去御河邊散步,且不要僕人婢女跟著。下人知道他脾性,只好隨他。但孫忠剛出大門,驟然頓住,搖晃了兩下身子,便倒了下去。當時源西河正好出府,遠遠見到,忙高聲叫喊。僕人聽到呼救聲,出來扶起孫忠時,他人已經暈了過去。
張大夫妻兒既被釋放,就表明歹人並不指望他來蒯府取圖。目下蒯府仍在錦衣衛監視中,歹人又被發現藏身在北城,再找到合適人選進入蒯府,怕是難上加難。也許根本沒有什麼人意圖營救南內太上皇,這起案子從一開始便只是個圈套。
楊塤道:「那麼那一夥至少有十個人了。」店家忙告道:「大概有七八個人,都是壯漢,所以吃得多。」
他心中有事,實在無心留在孫府吃吃喝喝,便道:「源公子,你代我陪陪孫老,我有急事得出去一趟。」
對方道:「她是人質,有什麼好不好的?」不再理會,揚長去了。
後來有巨雷震壞奉天殿,明英宗朱祁鎮按照慣例下詔求直言。劉球與好友鍾復約好聯名上書,但鍾復告訴妻子后,鍾妻認為這會得罪王振,堅決不同意。
楊塤到都察院找到監察御史林鶚,請他帶一隊人馬跟隨自己去北城。
孫忠道:「昨日你前腳剛走,源公子後腳就被人叫走了,說是皇帝明日在文淵閣有講讀,得預先擬定題目。」
孫忠一直提著一口氣,見到楊塤,忽倒吸了一口氣,抬手指著他,口中「嚯嚯」有聲,欲說什麼,卻始終未能說出來,隨即頭一歪,手無力地垂落了。
明景帝朱祁鈺見陳懋不開竅,很是惱火,便轉問吏部尚書王直的意見。王直很想直言,但又擔心由此惹來大禍,於是老謀深算的他先「引罪求罷」。朱祁鈺自然說直言無罪,於是王直表示贊成鍾同。
袁彬答道:「我前天離開蒯府,專程去找楊銘,問他在金桂樓發現的線索是什麼。他說是一條重大線索,要立即稟報朱指揮。不得已,我告訴他朱指揮中了毒,人在蒯府,對外只說生病。」
源西河道:「那是自然。」
于氏過世的多智的妻子董氏曾將大臣與皇帝的關係比作侍妾與丈夫,丈夫可以任意買賣侍妾,甚至隨意主宰其生死。明朝皇帝亦如此對待大臣,升降一憑己意,不高興了,還可以用廷杖之刑在午門打大臣屁股。
二賊之後銷聲匿跡,但應該並未離開北京,能在處處張貼有二人畫像的京城中生存下來,也屬不易。土木堡之變后,二人又不知如何跟郭信一黨扯上了干係,捕捉並殺了郭信手下林海,這亦是郭信臨死仍未能釋懷之謎。
仝寅點了點頭,道:「當日我也在這裏喝茶。」
源西河有意起身相送,低聲問道:「是蒯玉珠有消息了嗎?」
店家道:「今日買餅的這個人,前日跟一群人一起進的衚衕。小的本來也沒留意,那邊都是大雜院,人進人出沒什麼稀奇。但有兩個人抬著一個長長的口袋,有點古怪,小的便多看了幾眼。」
言外之意,分明是鄭和寶圖不算什麼至關重要之物,且多年塵封在角落,早已被人遺忘。蓋因華夏地大物博,又自以為是世界中心,號稱「中國」,歷代王朝多好閉關自守,輕視對外貿易,並不以鄭和開拓西洋路線為珍貴。
楊塤道:「本來當今皇帝和太上皇誰當皇帝只是皇室家事,外人即使看不過眼,也只能發發牢騷,但目下既然瓦剌捲入,便成了國家大事。雖然也知道還有日本人在暗中窺測鄭和寶圖,但我們只能先將重點放在追查蒙古人上。朱兄,你體內劇毒未解,且只有十日之期……」
楊塤未及回答,忽有一名錦衣衛將官奔過來叫道:「楊匠官,原來你在這裏,我終於找到你了。」
楊塤一時也想不出別的辦法,又著急趕去白塔寺索取解藥,便叮囑了店家一番。再出來尋到林鶚,告道:「雖然能基本斷定玉珠就被關在東二條衚衕某處,但這一帶地形複雜,出入口極多,不能明目張胆地搜索,否則歹人極可能逃脫,也許還會危及玉珠生命。」
他與楊塤相熟,見左右無人,便低聲告道:「聽說跟鍾同鍾御史上書有關。」
楊塤大吃一驚,忙翻身下馬,追問道:「皇帝染恙起不了身了嗎?」
幾年過去,二賊仍未放棄盜取鄭和寶圖,但只知寶圖不在兵部,不知它到底收在何處。剛好最近發生了歹人綁架蒯玉珠事件,賊人不知如何知道了此案。他們大概早知蒯玉珠是兵部尚書于謙兒媳,便想到了一個點子,冒充歹人出現,要對方以寶圖交換蒯玉珠。
到達北城時,燒餅鋪已經打烊。楊塤拴好馬,上前拍了幾下門,叫道:「怎麼這麼早就關門了?買燒餅!」
楊塤道:「是了,我也有重要線索,是也先……瓦剌可汗……」只覺得腦子越來越昏,越來越熱,就此暈了過去。
正好孫忠更衣出來,三人便坐在花架下閑聊胡扯。楊、源二人均不敢提時局,生怕觸及孫氏心事。孫忠也絕口不提皇帝、太上皇之類,只對江南風物有興趣,問了許多事。
朱驥道:「楊銘人沒有來過官署,你我只能先去他家找找了。」
楊塤還試圖跟蹤對方,剛一轉身,便有一支袖箭不知從何方飛來,釘在腳邊。他嚇了一跳,擔心那支小箭有毒,不敢用手去取,亦不敢任其留在原處,便用手中的紙包了箭桿,將其拔出。又見天色不早,便一路趕回蒯府。
楊塤道:「如果我的推測沒錯,玉珠應該不會有生命危險。我猜這件事應該策劃了許久,只是不巧趕上了監察御史鍾同上書復立太上皇之子為太子,局勢一下子變得微妙起來,現在也不是剷除太上皇的好時機。」
勘合是明廷頒發的朝貢貿易憑證,始於洪武十六年(1383年)。明廷朝貢貿易只是一種政治手段,但對於日本等國家而言,則是巨大的營利之機,甚至成為國家財政收入的重要來源。尤其鄭和下西洋后,東南亞與中國海陸來往頻繁,亦帶來了漸多的倭寇侵擾。明成祖朱棣遂實行海禁政策,只開放勘合貿易,即官方貿易,勘合因而變得十分搶手。
他沒有說完,朱驥卻不禁打了個寒戰,遂不再堅持挺身為阮浪作證。
楊塤道:「噢,我記得你,你就是那個蒙古人哈銘是吧?你……你找我做什麼?是找我喝酒嗎?我今晚要喝個痛快。」
林鶚見楊塤牽馬欲走,很是意外,問道:「楊匠官不留下嗎?」
楊塤笑道:「可別說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啊,蘇台都為我生下一兒一女了。」
于康道:「也許歹人已經從某種渠道,打聽到玉珠祖父受到刺|激,失去了記憶,張大夫就算來了,也取不到圖紙,所以乾脆將人放了,免得節外生枝。」頓了頓,又道:「楊匠官讓玉珠祖父裝糊塗裝失憶,我是極佩服這個點子的,真的沒有比這更好的應對方法了。」
忽有人直奔到一旁,氣喘吁吁地道:「惜兒娘子,我正到處找你呢。」卻是當今權勢最大的司禮監掌印太監興安。
原來前幾日老太監阮浪過生日,太上皇念他入宮多年,勤勤懇懇,將自己隨身佩帶的金刀賞賜給了他,作為生日禮物。後來阮浪義子王瑤見到,很是喜愛。阮浪因自己已經失勢,而王瑤在司禮監任職,前途無量,便大方地將金刀轉送給了義子。不想那金刀不知如何落入了錦衣衛指揮盧忠手中,盧忠以金刀向明景帝朱祁鈺告發,說太上皇與阮浪、王瑤勾結,圖謀復辟,金刀便是陰謀的證據。朱祁鈺十分生氣,立即下詔逮捕了阮浪、王瑤,交由錦衣衛嚴刑訊問。
一旁王驥好奇問道:「錦衣衛朱指揮已經為那件案子來過一趟南內,楊匠官怎麼也會牽涉其中?」
袁彬不好意思地應了一聲,自去辦事。
趕來錦衣衛官署,卻找不見楊銘。問起旁人,說是已經有兩天沒有見過楊氏人了。朱驥找到百戶袁彬,問及楊銘行蹤。
孫忠雖獨居一宅,與子孫並不親昵。但多虧他與彭城伯夫人交好,才能令女兒孫蒓被選入宮,由此帶給孫家滿門富貴,是以孫家上下均感激他。聽到御醫宣布孫忠過世,房中登時哭聲一片。
楊塤笑道:「我本來是這麼打算的,可朝廷一再宣召,不得不回來。這不,我前日剛回京師,今日便來探訪您老人家了。」
楊塤道:「別專門做啊,其實我也不餓,孫老想吃的話,我就陪您吃。」
袁彬開始不敢說,引著朱、楊二人走到角落,才道:「全是一柄金刀惹的禍。」
這一計劃的絕妙之處在於:二賊手中本來沒有任何籌碼,卻以蒯玉珠為幌子,將於謙女婿朱驥一步步引入彀中,並令其在渾然不覺的情況下中了毒。就算于謙這方不肯以鄭和寶圖換取解藥,他們也沒有任何損失,官府只以為是綁架蒯玉珠的歹人所為而已。而二賊極可能由此而打探到鄭和寶圖的具體下落。
剛好劉球來約鍾復,鍾妻在屏風后罵劉球道:「你自己上疏,何必連累他人!」劉球嘆息道:「這種事,他竟然跟婦人商量!」
楊塤道:「呀,還真是有這個可能。」抬腳便往外走去。
楊塤搖了搖頭,道:「我不在的時候,還請源公子多多照顧孫老。」
源西河問道:「楊匠官搬到國丈府了嗎?」楊塤道:「是啊。」
董大夫即是太醫院太醫董宿,聞聲上前,搭了一下孫忠脈搏,搖頭道:「孫國丈去了。」
袁彬道:「沒有啊。我上次入宮見孫太后,還是兩個月前呢。不過我最近去過孫國丈府上,他老人家病得厲害,身子很是不好。」
楊塤道:「暫時還沒有玉珠消息。」又解釋道:「歹人一直沒有再露面,信使也沒有再來過。于康兄已經知道了真相,我二人商議過,應該是鍾同、章綸上書之事引起了軒然大|波。歹人既意在太上皇,也不敢在這個節骨眼上輕舉妄動。」
楊塤問道:「這麼晚了,李公公在這裏做什麼?」
朱驥年少時曾與蔣瓊瓊有過交往,但後來除非不得已,已極少有來往。他料想對方不會無緣無故地來找自己,必定是有要緊事,只是目下難以顧上,只點了點頭,道:「等我忙完,得空再去問瓊娘找我有什麼事。」
楊塤道:「是。昨日是你用帶毒袖箭射向朱驥的嗎?解藥呢?」
源西河趕過來,幫著僕人將孫忠抬進府。不久,太醫董宿到來,用了針灸,孫忠總算醒來,但卻不理會聞訊趕來的諸子,只要見楊塤一人。
楊塤道:「我只是個漆匠,什麼都承諾不了。不過我可以向你保證,朱驥中毒及你們意在寶圖這件事,我們這邊一定不會張揚出去。這難道不是你目下最希望的嗎?」
內心深處極度迷惘,一腔焦灼憤懣,實無可宣洩,于謙便將楊集的信箋拿給了新近入閣的大學士王文。
楊塤道:「煩請林御史先兼任巡城御史,假意帶兵在這一帶巡邏,等候店家消息。」
楊塤道:「這一藏身之處選得極佳,如果不是歹人極熟悉京師環境,便是有高人暗中指點。」
楊塤搖頭道:「不是,是因為我對朋友有信心。袁百戶,你也要對朋友有信心。」
這幾日,于康沒少聽到士民因鍾同之死而指議義父于謙之語,就連好友楊集也是一言不發地離開了京師,不免心中難過。忽聽到楊塤一番論述,這才感到如釋重負。然依舊不能忘記義父在家中仰天長嘆的神情,有愧疚,也有恐懼,心道:「改天我要將楊塤這番話轉告義父,他老人家聽了之後,一定會就此釋懷。」
親自引了楊塤穿堂過巷,指著前面道:「那人走到中間的二條衚衕,便轉向東去了。小的跟過去時,已不見了他蹤跡。料想是住在二條衚衕東邊一帶。」
這一帶因極近皇城,巡防甚嚴,只要楊塤出聲呼叫,瞬間便能驚動官兵。那人只得停下來,轉身笑道:「我是宮中當差的,楊匠官不認得我嗎?」
楊塤又道:「況且就算替朱驥解了毒,玉珠不還在你們手中嗎?你們仍然有籌碼。」
鍾同率先上書這一天,騎馬上朝,馬竟然伏在地上,始終不肯起來。鍾同拍著愛馬之首,告道:「吾不畏死,爾奚為者!」馬盤桓再三,這才站起來。
源西河道:「想來是你二人十分投緣吧。」
路過鎮撫司公堂時,堂中不斷有慘叫聲傳出,有什麼人正伏在地上受刑。正好有一名年紀極老的犯人被五花大綁帶到,卻是南內老太監阮浪。
出來官署時,楊塤聽到有校尉在低聲議論鍾同上書復儲一事。他對政治及權勢沒有任何興趣,也未太在意。又見時候還早,便先去買了些點心,趕來國丈府探訪孫忠。
至於蒯玉珠,蒙古人的主要目的是扶持太上皇朱祁鎮複位,再與大明結盟。她是大明象徵紫禁城的設計者之孫女,蒙古人既是心懷誠意而來,應該也不會動她。只是她被扣幾日,多少聽聞知悉歹人圖謀,歹人在未達目的之前,為防泄密,決不會釋放她。
朱驥遂不再多問,默默起床穿衣。
楊塤道:「哎,你救過我的命,我可是一直心存感激。蘇台還特意為你做了一柄骨扇,等我行囊收拾好,再拿去送給你。」
與鍾同奏疏尚且婉轉不同,章綸上書語氣比鍾同直接多了:「孝悌者,百行之本。願陛下退朝後,朝謁兩宮皇太后,修問安視膳之儀。上皇君臨天下十有四年,是天下之父也;陛下親受冊封,是上皇之臣也。上皇傳位陛下,是以天下讓;陛下奉為太上皇,是天下之至尊。陛下與上皇雖殊形體,實同一人。伏讀奉迎還宮之詔曰:『禮惟加而無替,義以卑而奉尊。』望陛下允蹈斯言。或朔望,或節旦,率群臣朝見延和門,以展友於之情,實天下之至願也。更請復汪後於中宮,正天下之母儀;還沂王之儲位,定天下之大本。如此則和氣充溢,災沴自弭。」
楊塤勸道:「孫老剛服過葯,不宜飲酒,我陪您吃兩筷子菜,早些歇息。這酒留著您身子好了再喝,如何?」
于康和朱驥聽到這裏,均大吃一驚,問道:「楊銘說找到了重要線索,那是什麼?」
林鶚道:「我已經派了軍士裝扮成閑人,進去那一帶打聽,但沒有發現。關鍵是那一帶住得雜亂無章,住戶互不認識,也無從打聽。」
孫續宗也知道事情多半與楊塤無關,不過是傷痛父親過世,又有些惱怒父親素喜獨居,將兒孫都趕出去自立門戶,卻將楊塤這樣一個外人留居在府中,又恨太上皇失勢,一旦孫太後過世,孫氏滿門富貴榮華便會如東流水,多方惱恨失意之下,竟將楊塤當作了出氣筒,當眾發作。不過源西河是衍聖公弟子,身份尊貴,他既出面圓轉,孫續宗便不再糾纏楊塤,哼了一聲,退了開去。
等到王驥進去裡屋,阮浪忽低聲道:「對方提到了瓦剌可汗,他們應該是也先派來的。」
朱驥叫道:「楊銘,楊百戶,你在家嗎?」
于康不無擔心地道:「林御史公然帶兵到此,會不會被對方發現了?」
楊塤搖頭道:「不知道。不過自古以來郎才女貌,才子愛佳人,又有什麼稀奇。」
袁彬道:「朱指揮事先跟楊匠官通過氣,動刑只是走走過場?」
源西河道:「此話何解?」楊塤https://read.99csw•com道:「世間萬物,包括人在內,本來起源自最低的姿態。但號稱智慧的人類,卻只知崇拜權力,人人仰頭向上,想成為高高在上的英雄。哼,英雄,為什麼不問問做英雄的代價?看看而今于少保的困境就知道了。」
鍾同的奏書事先經過精心準備,先是大論時政,後面才提到復儲一事,稱:「父有天下,固當傳之於子。乃者太子薨逝,足知天命有在。臣竊以為上皇之子,即陛下之子。沂王天資厚重,足令宗社有托。伏望擴天地之量,敦友於之仁,蠲吉具儀,建復儲位,實祖宗無疆之休。」
孫忠道:「那你去門口望著,等他二人說完話,便叫源公子過來。」又朝楊塤詭秘一笑。
明廷中央機構基本集中設置在大明門兩側。只有內閣和六科分位於皇城中午門東、西兩邊,三法司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則在西單牌樓附近。
新科進士楊集非常佩服章綸和鍾同的氣節,也痛惜二人的遭遇。憤怒之下,連夜寫了一封信,投遞給了當朝重臣于謙。
楊塤奇道:「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僕人道:「有人見到楊匠官入宮,小的便一直等在這裏。快,快走,遲了就見不到了。」
源西河道:「本來是的。不過一早宮裡有太監來,說是皇帝身體有恙,不能起身……」
孫忠居然連連點頭,笑道:「別的不說,蔣瓊瓊真是懂事。源公子常常來我這邊閑坐,也不避諱他喜歡蔣瓊瓊這件事,可是他師尊現任衍聖公不準,料想成事極難。他打算等師尊過世、他盡完弟子孝道后,便帶著蔣瓊瓊遠走高飛。那蔣瓊瓊也極懂事,知道她的身份,即便源公子邀請她,也從不踏入衍聖公府半步,說是怕褻瀆了聖人聖地。」
朱驥蘇醒過來時,正聽到楊塤與于康在窗下低聲議論鍾同、章綸之事。他因身中奇毒而昏迷幾日,不知短短几日內朝堂上已發生了諸多大事。忽聽到鍾同已慘死在錦衣衛大獄,竟一時難以相信。明明昨日還在金桂樓與他把酒言歡,何以一晚過去,竟是天人永隔?
大致說了蒯玉珠當街被綁的經歷,又道:「有人見到綁架玉珠的絡腮鬍子跟阮公公在金桂樓遇到的強盜走在一起,所以我懷疑這本是一伙人。但目下陷入了僵局,歹人既不露面,官府也無從追蹤。我們都十分擔心玉珠的安危,蒯匠官更因受到刺|激而中風昏迷,而今連人都不認得了。我也是沒有辦法,才趕來求見阮公公。不知您老人家是否還能提供一些線索?」一邊說著,一邊上前握住阮浪的手,用力捏了兩下。
楊塤搖頭道:「這可未必是好事,我怎麼覺得這是山雨欲來風滿樓啊。」
出來時,正好遇到監察御史鍾同。楊塤已知鍾氏冒死上書復儲一事,招呼了一聲:「鍾御史!」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便只朝對方拱了拱手,便與林鶚一道往北城而來。
事實上,縱觀天下,瓦剌也先是最有動機營救太上皇朱祁鎮的人,且會出盡全力。只不過其人遠在天邊,大明又先後發生明景帝廢除朱見深太子位、改立己子朱見濟為太子、朱見濟夭折于襁褓、朝野輿論要求明景帝復朱見深太子位等重大事件,局勢動蕩不穩,竟無人想到意圖營救太上皇的竟是蒙古人。
自明景帝朱祁鈺親生太子朱見濟死後,復立太上皇之子朱見深為太子一事,便在朝野間傳得沸沸揚揚。人們普遍同情太上皇朱祁鎮的遭遇,就連他任由大宦官王振禍國殃民之事也慢慢淡忘了。而今,這股蠢蠢欲動許久的潛流,終於因監察御史鍾同的一紙奏書而徹底爆發。
于康駭然張大了嘴,一時說不出話來。
張大夫不得不點頭承認,又哭喪著臉道:「不過我也是被逼無奈……」
然不幾日,明基便中毒而死。其全身布滿網狀黑紋,甚是奇詭。時人紛傳是日本人下毒,官府卻苦無證據,福建布政司為求息事寧人,最終還是放日本船隻入港,也不辨勘合真偽,視兩方均為正牌使者
林鶚也道:「除非打探到歹人的具體藏身之處,才能動手。」又問道:「目下等於陷入僵局,下一步該怎麼辦?」
楊塤瞬間即想明白了內中緣由,但表面卻作出悶悶不樂的樣子,大聲道:「既然阮公公也沒什麼線索,我走了。」
袁彬大吃一驚,忙命手下先回官署,跟楊塤進來蒯府探視朱驥。
楊塤道:「去卧室看看,這裏環境這麼好,也許他在家安心睡覺呢。」
李發笑道:「我只是路過,看到府里有燈,一時好奇,便想看看孫國丈在做什麼。」
阮浪搖頭不答,旋即被校尉押解進大堂受審。
但蒙古局勢已是一觸即發,刻不容緩,也先不得不謀求其他出路。既然明景帝朱祁鈺這條路決計走不通,也先便想起太上皇朱祁鎮來。雖然朱祁鎮當過他的俘虜,心中嫌隙怨恨難以輕易消除,但目下朱祁鎮的處境並不比在瓦剌時強,亦時時有被親弟弟朱祁鈺謀害的危險。如果派人設法救出朱祁鎮,並助他複位登基,那麼朱祁鎮感激之下,必然轉而支持也先,由此結成穩固可靠的聯盟。
楊塤道:「你救不了他們,卻還有機會救其他人,又何必白搭上你自己?你我還是儘快去找楊銘要緊,蒙古人那件事一旦張揚開去,根本不再需要阮浪、王瑤二人的口供,不但太上皇死無葬身之地,怕是蒯家上下,還有孫太后孫家上下,都要受到牽連。你岳父于少保跟蒯家是姻親,只怕……」
興安滿面笑容,道:「是,是。」護著李惜兒去了,竟對眼前的楊塤熟視無睹,連招呼都未打一聲。
楊塤道:「玉珠被歹人綁架,錦衣衛派了人嚴密監視蒯府四周以及進出過蒯府的人,張大夫進出兩趟,當然也在監視之列。」
楊銘看了源西河一眼,仍遲疑著說道:「我有了重要線索。袁彬說朱指揮中了毒,人還未醒,讓我直接來找你。」
南內守備靖遠伯王驥久仰楊塤大名,十分客氣,將他請入自己官署坐下,再派人去請阮浪。又告道:「今日上頭忽然來了一道命令,凡是會見南內宮人,均得有本官在場。聖命難違,還望楊匠官體諒。」
楊塤見孫氏真的生了氣,料想對方沒少受明景帝的氣,忙道:「哪裡的話,孫老既不嫌我煩,我這就搬來這裏,跟您老做伴,還不行嗎?」
自從建立團營后,于謙規定,自他本人以下大小將官,都要親自在安定門外校場操練武器,演習陣法。把總、指揮領隊等主要軍官必須熟習每個士兵及衛所番號。遇有戰事,京軍出征,各級將領隨隊而行,不再另派將領。
孫忠忙叫下人去準備午飯。楊塤忙道:「不忙,我坐一坐就走。」
源西河見他不聽勸,便上前奪下酒杯,扶他出來,楊塤不肯,卻是不能抗拒。
茶鋪老闆忙告道:「楊匠官交給小的兩張畫像,上面有一個人今早在北城出現過,有家賣餅的今日一大早見過他,還記下了他大致的住址。小的收到消息后,便立即按楊匠官吩咐趕去蒯府報信,但門仆說楊匠官去了錦衣衛官署。小的一路尋過來,幸好順路向點心鋪老闆打聽時,他告訴小的說楊匠官來了孫國丈家。」
楊塤道:「之前仝先生說我諸事不順,還說我要遭一大厄,敢問先生可有化解之法?」
楊塤徑直來到東城武清侯石亨府邸,請門仆找仝寅出來。
楊塤大是好奇,道:「到底是什麼厄運?民間有『四喜四悲』的說法。『四喜』是:久旱逢甘雨,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四悲』則是幼喪父母,少無良師,中年喪偶,老喪獨子。難道我要喪偶?可我妻子人在江南……」
楊塤不便提及日本人,便道:「是綁架了玉珠的歹人。朱驥收到他們的信,如約去談判,卻被對方暗中下了毒。」
楊塤笑道:「那不是黑漆,應該是鍛造時加入了某種礦石,袖箭自然變成了黑色。現下於康兄總該相信那些人是東瀛日本人的推測了吧?」
楊塤道:「不,不是。如果歹人綁架玉珠為取得南內圖紙這件事泄露出去,無論于少保什麼態度,兒媳牽涉宮廷政變,均會引起皇帝猜疑。但關鍵是,當今皇帝早已經不再像登基時那般信任於少保,不然于少保早就以兵部尚書之職入內閣為大學士了。我說的圈套,指的是針對南內太上皇。」
朱驥正色道:「不是還有十日嗎?只要十日之內破了蒙古人這件案子,我就算死,也是了無遺憾。」
張妻道:「這個我記得。」
楊塤道:「聽娘子描述,你被關在馬車上時,車子一直沒有挪動過地方,是吧?那你獲釋具體是在什麼位置?」
孫忠板起臉道:「怎麼,你是看我老孫成了太上國丈,不值錢了,也跟其他人一樣,不稀罕搭理我了?」
等了好大一會兒,才有軍士帶阮浪進來。阮浪認出楊塤,很是意外,道:「實在想不到竟是楊倭漆找我。」
源西河忙道:「楊匠官,我知道你跟蒯玉珠是同鄉,你惦記她的安危,著急出去找他。但恕我直言,你現下出去,未必能救得了蒯玉珠,但你留下來,卻可以救一位老人的命。」
楊塤道:「去找個聰明人聊聊。」
林鶚道:「楊匠官離開后,我立即分派便衣軍士,守住了東二條衚衕的出口,並未發現有多人同時離開,也沒有見過攜帶長口袋的人。就算歹人有所警覺,玉珠娘子應該還留在這一帶。」
袁彬道:「三文錢,不收寶鈔。」又低聲告道:「今日張大夫稱病歇業,人一直在家裡。我派人手監視住了前、後門,目下還沒有人出入。」
店家摸了摸腦袋,道:「好像有。面目不記得了,但小的記得有個人有一臉鬍子。」
楊塤便騎馬自往白塔寺趕來。到了寺門口翻身下馬,到門前攤子邊尋了幾張紙,捲成書卷模樣,拿在手中。他在白塔附近徘徊了兩刻工夫,才有人過來搭訕道:「是錦衣衛朱驥派你來的嗎?」
瓦剌兵臨城下的危急關頭,他敢於挺身而出,高呼「社稷為重,君為輕」,只因國難當頭時,君依賴於臣,軍國大事無不言聽計從,因而他有力挽狂瀾的力量。然局勢一旦平靜下來,君主便又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大臣只是皇權的卑微附庸。
對方冷笑道:「你倒是會打如意算盤。」
楊塤翻身下馬,問道:「你認得我嗎?我怎麼瞧你面生得很?」
楊塤忙道:「這可使不得,哪敢打擾孫老的清靜?」
隨後,于謙採取了一系列措施加強邊防建設:一方面,加強宣府、大同、遼東及北京附近的防務,增加軍馬,修繕城堡關隘,收復獨石八城;另一方面,整肅軍紀,嚴懲犯法的郭亨、楊俊等軍官,就連保護京師立下首功的武清侯石亨也不例外。
楊塤道:「我也不知道,我來不及聽完,人便暈了,就此酩酊大醉。再醒來時,人在客棧客房中,說是源西河送我去的。我還以為是次日,趕來這裏,跟于康兄一聊,才知又過了一日,我竟是前晚醉酒,今日才醒。」
朱驥聞言,便先進來卧室。一到門口,便聞到一股異味——屍臭味。楊銘果真在裡屋躺著,卻不是在睡覺,而是死在了床上。
孫繼宗忙叫道:「董大夫!董大夫!」
楊塤道:「對方沒有再找過你嗎?」
孫忠嘆道:「原來江南如此人傑地靈。我這把老骨頭若是能好起來,就親自去江南看看。」
楊塤狐疑道:「什麼叫應該算不到?」
楊塤道:「不了。我連著兩個晚上沒有睡好覺,腦子像糊了漆,一團亂麻,想事想不清楚。我今晚得好好休息。于兄有事的話,便到孫國丈府上尋我。」
楊塤道:「那好,如果楊百戶有什麼消息,就請他直接去蒯府。」想了想,又問道:「可有什麼來歷不明的人私下找過袁百戶?」
孫忠精神登時一振,道:「是了,為了這個,我也得快些好起來。」見僕人端酒菜進來,又習慣性地命道:「去對面看看源公子有沒有空……」忽想到源西河得參加文淵閣講讀,便擺手道:「算了,他明日要進宮,大概早已睡下了。」
一句話,立即勾起了皇帝的新仇舊恨。朱祁鈺立即封旨到錦衣衛,命人用最大最重的板子杖打詔獄中的章綸和鍾同。鍾同當場死於杖下,死時年僅三十二歲。章綸身子強健,勉強活了下來,但也是奄奄一息。
于謙讀過信后,心中很有感觸。但他亦有太多無奈——
正待再議妻子蒯玉珠一事,忽聽到背後有人問道:「可有找到玉珠?」卻是朱驥醒了。
李惜兒道:「楊匠官,幾年不見,你還是老樣子,油嘴滑舌,整日無所事事,游來盪去。」
陳懋字舜卿,早年隨父陳亨參与靖難之役,之後立功封寧陽侯,鎮守寧夏、甘肅等地,並屢次跟從明成祖朱棣遠征漠北。之後又跟隨明宣宗朱瞻基征討平定朱高煦叛亂。明英宗時期,負責鎮守甘肅。他是唯一一位以靖難之役功臣身份封侯並活至現在仍保持爵位的侯爵,且因其女是明成祖妃子,可以說是朱棣的岳丈,為在世的皇親國戚中輩分最高者,無人能及。
當晚,章綸和鍾同被錦衣衛逮捕,被關入著名的詔獄。明景帝朱祁鈺指名其心腹錦衣衛指揮盧忠監審,盧忠亦摩拳擦掌,一定要追究出幕後主使。章綸、鍾同備受酷刑,都只說意由己出,並非人授。
楊塤笑道:「做了我楊家少奶奶,有什麼不好?」
阮浪愣了一愣,道:「我只跟那兩名強盜簡單打過照面,如何還有別的線索?」無論楊塤如何暗示,始終只是搖頭。
楊塤大喜過望,忙親自趕去開門,卻是適才買過點心的點心鋪老闆及昨日飲過茶的茶鋪老闆,忙問道:「可是有人發現了歹人行蹤?」
楊塤道:「昨晚我也發現了。」頓了頓,又問道:「源公子,你算是局外人,旁觀者清,你認為會是什麼人所為?」
楊塤想了想,問道:「那人買了多少餅?」店家道:「六十個。」
源西河勸道:「楊匠官,酒多傷身,而今你心中難過,更要少飲。」
楊塤忙道:「什麼都瞞不過孫老。不過反正我就要搬過來住了,日後有的是時間。孫老先跟源公子好好喝上幾杯,我忙完的話,晚上回來陪您宵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