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氏夫婦昔日的貧賤之交，早被海倫棄之如敝屣。當她不停地向上爬時，對那些朋友早就不屑一顧了，而對新結交的權貴們，倒是捨得花上大把大把花花綠綠的鈔票，去款待他們。可是，現在他們的美麗世界，已經逐漸在分崩離析了，這一點，海倫是絕不願意去面對現實的。

他看著那些三明治，上面亂七八糟塗著番茄醬，看了就倒盡了胃口。華強尼一把抓起，奮臂一扔，擲到山腳下去了。

「海倫，我可沒這麼說啊！唉，也好——你還挺周到的嘛。」

至於孩子，可不在她的計畫內，她根本不願把時間花在孩子身上。也許，有一天，她也會想去佈置一間嬰兒室，不過，這一天似乎還沒到來。

雨果嘴裏還吃著東西，留著穆罕默德式的兩撇小鬍子，也跟著上下抖動著。

從白夏瓦一路開車，已經開了好幾個小時了，現在即將駛向軍營屯紮的要塞——洛瓦平弟。這兒有一條主要幹道的支線，可以到達斯利那加附近的山腳下。

「當然不能告訴警察局，否則我這幾個月的工作和計畫，全泡湯了。」

「親愛的！」——海倫又嗔又尖的嗓音，就像孔雀的叫聲一樣。「我就猜是你們，所以叫強尼趕快煞住車。我們已經開了好幾小時了，現在正好停下來和你們一起吃午餐。我都忘了你們也是今天啟程，真幸運能遇上。老天，這麼長的旅程真叫我覺得無聊透了，有人作伴就太好了……」

她如何能背信食言呢？

原本出身貧寒、生性樂觀的華強尼，在馬球比賽中，以異軍突起之勢，成了一時聞人，聲價暴漲，使他從此進入了上流社交圈，成了有錢有閒的社交新貴，經常出入高階層人士聚會的場合，結交了不少英、印雙方的達官貴人。對馬球有濃厚興趣的印度大君以及諸親王，也經常欣賞他的馬球比賽。而他也常被邀請入宮，成了皇家的座上嘉賓。

「好好看看，可惜你沒看到斯利那加全盛時期的狀況，以前那兒經常舉行許多運動項目，我們也九九藏書曾在那兒舉行過好幾次馬球比賽……哇！老天爺，這就是你淮備在路上吃的午餐？」

「她說得一點也不錯。」雨果一臉得意，就變得大言不慚起來。「她對我的看法，的確是一點也不錯的。可是對我太太嘛，顯然犯了極大的錯誤，她可是太高估法姬了。你姨媽一定把其他的女人，和法姬混為一談了。」

那場慈善舞會，瑟若在氣憤中撇下查禮，一個人奔回屋裡，決定馬上啟程到錫蘭去。可是，心情怎麼也無法平復，一直不能成眠，反覆想著自己竟然對查禮說出那種不禮貌的話，現在，她也要面對著自己的膽小懦弱。

那她還能做什麼呢？瑟若想道：她甚至把唯一的證據——珍納的信都燒掉了。她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是好！

瑟若起身後，步入花園，紫丁香開了一片，迎風搖曳，還有紅色和黃色的曇花。她突然想起——愛國者絕不嫌多——這句話，何況，又曾對珍納一諾千金。

雨果神采飛揚，不以為然地說：

瑟若一直坐在路邊的矮牆上。這條路，一直通往喀什米爾。她聽著華強尼大談馬經，還有海倫在抱怨，她認為英國軍官，不可能被遣離印度。

「她當然會和我們在一起。」雨果說：「這一季，我們包下了四艘船屋，一人一艘，狗也有一艘住。你們有空得來看看我們！」

主意定了，最後終於決定去趟喀什米爾。

「我們在繆耳過夜，沒走那條路。」他把手上的東西放在矮牆上。

「唉，我一直想有機會去看看。」瑟若說得很含糊，「說不定這是我最後一次機會。」

覺得自己是個懦夫的劣等感又來了。

「一定，哪天一定會來看看你們。你可知道，我們住在托琳佛絲大飯店。好啦，再見了。瑟若，我寫信給查禮時，要我代為問候嗎？——對啦，你自個兒一定會寫信給他是吧？所有的女孩子都會這樣做的！」

「也許會。」瑟若說：「也許會租個船屋。」

「怎麼，強尼沒過來？在和你生氣？」

或許，https://read.99csw.com她該告訴政府，或是警察局。不過，她又想起珍納曾經對她說過：

「那輛車是怎麼啦？」法姬道，一邊拂了拂滿臉的塵沙，手上還拿著鵝肉三明治。「你看會不會是沒汽油了，還是要問時間？」

她是個削尖了腦袋，也要拚命往上鑽的女人。海倫的志向，倒未必要達到最高峰，憑著自己的決心，捲起三寸蓮花舌，體柔足恭，到處阿諛權貴，再加上丈夫華強尼在馬背上卓越的身手，要得到某一種成功，想必也非難事。

「天啊！瑟若也來了嗎？親愛的，你怎麼也會在這裏呢？我還以為你去了錫蘭、新加坡或者是什麼別的地方呢。從來沒聽你說，你也會去喀什米爾啊？」

她倚著樹榦，閉上雙目。又想起當初下決定到喀什米爾的心情。

一路上，汽車加足馬力，行過又熱、又悶、塵土飛揚的印度大平原……現在，道路兩旁種滿了松木、縱木和杉木，空氣中已可嗅出山上特有的清涼氣味。他們三人決定在這兒路旁停下車用午餐。

她該打封電報到錫蘭，取消行程。並要求雨果，詢問他是否能搭他們的便車去斯利那加。如果一切順利，到了那兒，還正好趕得上……

「怪了，你那位愛麗思姨母，怎麼突然會答應你去斯利那加呢？」雨果問道，滿嘴都是咖哩味道。「我真不敢想，她居然會贊成。」

「抱歉，海倫，恐怕這是最後一瓶了，我們倒真希望你能再弄半打啤酒來。」她一面說，一面技巧地把外套蓋住另外兩瓶啤酒，怕被海倫看到。

他們都沒有完全意識到，日不落的大英帝國，已經快要斂盡最後一抹夕陽餘暉了。二次大戰結束之後，這些人只有空自緬懷過去的美好時光，恨不得時光能倒流。

華強尼是個其貌不揚、個兒矮小的男人。如果他不是在騎術上獨步一時，恐怕只是個泛泛之輩。

「雨果，這個送你，華強尼不喜歡吃西瓜。我們剛才吃了你們的咖哩，也該禮尚往來，也就沒有白吃你們的了，是九*九*藏*書不是？」

因此，她現在又搭著車，風馳在前往喀什米爾的路上，直趨首都斯利那加，她會到達爾湖畔，那兒正泊了一艘珍納住過的船屋，名叫「女巫號」。

海倫懶洋洋站起身來，彎下身子，拾起腳邊的午餐籃，拿了一個西瓜，看來似乎壞了。

柯雨果聽了，馬上閉眼合掌，口中唸唸有詞不知在默禱什麼。法姬忙過來說：

「是啊！」瑟若緩緩說：「我也是這麼想。」

「親愛的，你喜歡去斯利那加，那真太好啦！就我個人而言，實在不喜歡那種地方。不管怎麼說，我想你們一定會玩得很開心。雨果，你好。」

可是，她，潘瑟若，為什麼一定要涉險一試呢？何苦要跑一趟喀什米爾，一探珍納住過的船屋。不，那是不可能的！她得把所有事都忘了，就讓這些事都順其發展。……也許，珍納還寫信給其他的人，他們也許會挑起這項責任的。

「絕不可能發生這種事。」華強尼非常樂觀的說。

她知道自己還是會上路的，再度赴喀什米爾，到珍納的船屋去，找出她留在那兒的紀錄。至於是否真能找到，她也沒把握。可是，她若不去，永遠會被自己的良心鄙視，掙脫不掉自視為「懦夫」的劣等感。

「瑟若的情書可多著哩，她看情書都來不及啦，那還有時間去寫信啊。你恐怕難以想像，有多少男孩子想寫信給她。事實上，她真是個迷人的女孩。好啦，再見了！」

都收到珍納的信了，她還能找出什麼藉口逃避的？珍納把一切都託付給她，她也沒忘記，自己曾經答應過——不論珍納發生了什麼事，她都會義務幫忙。

舉行了慈善舞會的十天後，也就是五月的最後一個星期。

「吃吧！拉吉！」

好夢易醒，她又醒了過來，重新回到現實，早晨的陽光照在她臉上，小狗拉吉熱情地舔著她的臉。

雨果一邊說著，一邊從矮牆上滑下身來。

雨果很勉強的拿起那個小綠西瓜，放到汽車的前座。

柯雨果夫婦倆又駕車走上前往喀什米爾的路途。同行ｈtｔpｓ://read•99ｃｓw•com的還有一位不速之客——潘瑟若小姐。

「怎麼會碰到那個臭婆娘！」法姬恨得牙痒痒地，從坐著的矮牆上滑了下來。那輛車已經退到他們面前了。

印度馬上就要恢復自由，大英帝國也將結束一百五十年的統治。對華強尼和海倫這對夫婦來說，除了回憶和一身的債務之外，什麼也沒留下……

珍納留下的紀錄，很可能是是非常重要的。——不止關係著幾個人的安危，或許牽連著幾百人、幾千人，甚至幾百萬人的安危。

可惜的是，名聲往往也會令人腐敗。

在馬球場上，華強尼仍然是球技出眾，風采迷人，他一直是個快活的人。可是，他的酒量也不小，體內的酒精，一直也沒有降低的趨勢。這個快活又幸運的傢伙，也逐漸被名利鏽蝕了他的本性，變得又愛揮霍又傲慢。這兩點，他那位老婆和他相比，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晚，她夢到查禮吻著她。不再是那晚輕蔑傲慢的吻，而是熱情又溫柔。她也不似當初那般無理激怒。

即使是在印度這麼一個小地方，也往往會在不知不覺中被腐蝕了。

首先，機械化的結果，勢必會取消騎兵隊。

至於海倫，想來也曾是個年輕純潔的小女孩，可是現在卻成了一個自私、冷酷、又好算計的小婦人。在社交界，實在沒有好評。

這時，法姬回過頭朝強尼笑笑，他手上提了一個柳條編的午餐盒，另一隻手夾著從車裡拿出來的地毯。

「海，強尼，你是什麼時候離開洛瓦平弟的？」

她突然發現瑟若也在場，十分驚訝。

一部車從旁呼嘯而過，揚起了一大片塵沙，飛馳到前面兩百碼的地方，突然來了一個緊急煞車。

「明天早上，你們可以當早餐吃嘛。」海倫說：「瑟若，到了斯利那加，你打算住哪裡？南都大飯店嗎？」

「真是個沒涵養的女人。」雨果評論道，一面燃上一根淤。「有時候，諷刺她或是說得含蓄一點，她還聽不懂，真浪費時間。瑟若，你終於改變主意，不去錫蘭，和我們同道，真是太好啦！」

九*九*藏*書現在，事情果然發生了。

把最後一塊雞肉三明治，餵了瑟若的小狗拉吉，牠早等在一邊，滿懷希望看著大家吃。

時局變易，華強尼這類人物，無可避免會被時代淘汰，自然也就風光不再，想到這裏，瑟若突然也為他們哀傷了起來，他們的朝代，逐漸演沒了。

「太陽沉得真快，天色不久又要暗了下來。現在兩點五分了，咱們在這裏已經停留了一個多小時，想要晚上到斯利那加，還得開快點才行。我可不喜歡晚上在碎石子馬路上開車，車前燈又壞了，更會令我緊張。」華強尼又轉過頭對海倫說：「快把毯子收起來，把東西搬回車上。」

「這也沒什麼好奇怪。」瑟若說：「我曾經在軍中服役過，當然知道怎麼照顧自己。何況，我又和你們同行，就更沒有問題了。姨媽認為，法姬是個『親愛的好女孩』，雨果更是『標淮先生』了。」

她突然有個靈感，相信華海倫緊急停車，原因不是因為看到了雨果夫婦，而是一眼瞥見是三個人，這才激起了她的好奇，想看清那第三者到底是誰。發現是瑟若，顯然頗感意外，瑟若很相信自己這層判斷。

「喔，這麼說，你不和法姬和雨果一塊了？」

「瑟若，沒想到你有興緻去斯利那加。」華強尼說。

海倫的車子開走了，一拐彎，消逝了蹤影。

如果不敢涉險，不願犧牲，還談什麼愛國，或對同胞、對國家的大愛呢？

「只要不跟我借啤酒就行啦！」雨果說：「還有，也不能和我借老婆。哇塞，竟然是海倫哩。我該想到才對！她的車退過來了！」

愈想愈不對勁。這件事一直使得她擾擾不安，看來，只有下定決心，內心才會平靜。

「唉？是嗎？」瑟若只是甜甜一笑。

海倫在一旁介面說：

「他去拿午餐的籃子。恐怕還有一大堆東西堆在那個籃子上，得花點時間才能拿出來。瞧，這會兒他不就來了嗎？啊，太好了，雨果，你們還帶了啤酒來，我好多東西都忘了帶，只帶了一些果汁解解渴。老天，我現在渴得可以喝下半打啤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