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多久，她果真聽到了。她知道，就是這個聲音吵醒了她，使她完全清醒，全身緊張。

一排茂密的倫巴比垂楊，迎風起舞。船主從堤岸上走下來，把停泊的繩纜和鐵鍊繫緊。柯雨果端著咖啡，走到屋頂上，看著船主操作。

她試著回想這間房間的傢具是如何擺置的。靠著牆放著一張床，窗邊放著梳妝台，還有個柜子是怎麼放的？她有些記不清了。可是，只要摸到床，就弄得清楚了。

這一天又熱又悶，到了晚上，山那邊倒吹來了習習涼風，拂動湖面水波，水波輕輕拍打著船身。

那是從船前面發出來。瑟若想，可能是餐室。她試著再注意聽，在一陣陣風雨的間歇中，她聽得十分清楚。儘管在暴風雨的夜裡，混雜著各種聲音，可是那模糊的碎片聲音，她是絕不會聽錯的。那聲音，是從船屋的窗子發出來的。

突然間，一陣怒氣涌了上來，一時之間，都忘了剛才的慌亂。她把一動也不動的拉吉抱在懷裡，滑下床，摸索著走過房間。

風雨肆虐，小船不停地在搖晃，湖水一拍又一拍猛烈地打著船身，潮音此起彼落。風一陣緊一陣呼嘯，就是在沉睡中，瑟若似乎聽到老鼠在屋頂亂跑，和拉吉的鼾聲。幾分鐘以前，她還聽到牠在毯子下搜尋。忽然一聲響聲，餐具室的燈熄了，接著整艘船都陷在一片黑暗中。

「晚安，瑟若，做個甜蜜的夢！」

窗子敞開著，外面的強風，一陣一陣吹了進來，窗帘因風飛舞，不斷地飄拂到瑟若的頰上。原來窗子是開著的，怪不得好冷。原來——她剛才聽到的聲音，就是卸下這扇窗蘿？——

「先生，我怕今晚會有風暴，所以要把繩纜繫緊，船就安全了。否則強風一來，船隻很可能會被吹到湖面，或被沉到湖底。」

顯然，此時正有人做這工作，一吋又一吋把窗子撬開。

她想，一定是風雨的關係。也許，強風吹倒了某一處的樹榦，壓斷了電線，這實在沒什麼好害怕的。……

瑟若一片慌亂九-九-藏-書，她想，如果坐著不動，也不作聲，潛入的人，也許不會進來……真不該到這兒來的，先有瑪莎太太，然後又是珍納——為什麼自己還會這麼笨，不知死活，一個人孤孤單單，睡在這艘不吉利的船上？

「我也該回去睡覺了。晚安，謝謝你們，給了我這麼可愛的一天。」

瑟若一步步慢慢往前走，一隻手伸在前面摸索。咦？床到哪兒去了？突然間，她的手碰到光滑的木板，可是那不是床，是梳粧台。不！太高了，而且梳粧台的表面也沒有這麼光滑，周邊都有雕刻。不可能！她敢確定，在這間卧室，絕沒有一張周緣都有雕刻的桌子。

瑟若仔細思考，對自己的反應，也覺得有幾分不妥。——打從一開始，就懷疑每一個人，和每一件事。說來這都是命！葛瑞吉說的話，應該也有可信之處。又如何能判斷，他說的都不是實話呢？他認識珍納，也許，他還很喜歡她。再說，華海倫的朋友，那麼想要這艘船，他一定也有充分的理由。和那些巨型水上宮殿的大船相比，這艘小船似乎更迷人。瑟若想：我一定要很客觀理智，去找出這些事件真正的意義。

她聽到一個想都想不到的聲音在說：

這張桌子怎麼會到這間方形的卧室來了呢？原本不是好好地擺在餐室嗎？難道是她走錯了？走到餐室了？她的腦海一陣昏眩混亂，屈下身子，在黑暗中摸索抱起拉吉。

月光下，瑟若緩緩地沿著堤防走，正要走回船時，拉吉又四處亂跑，捕捉陰影中想像的貓咪。瑟若一直耐心地等著牠，吹著口哨叫喚牠。她聽到拉吉在藤懸木的陰影中嗅了又嗅，也不肯回到她身邊。最後牠跑回來，舌頭不住舔舐著，一副很滿足的樣子。

她聽到有一個人在黑暗中，深深地倒抽了一口氣，似乎有什麼——一隻手——輕輕觸到她手肘的肌膚。

「查禮！」

屋外，夜晚的聲音十分紛雜，風吹得水波一波波打擊著船身。船隻繫在堤岸的纜繩和九-九-藏-書鐵鍊，在風中震動發著聲響。風吹過枝頭葉梢，發出一片颯颯之聲。淀泊著的船身，不停搖晃，和著風聲中的萬籟和鳴著。相較之下，這間小小的客廳，倒是安靜得多。

往常，灑滿月光的湖畔，蛙鳴蟲噪；可是今晚，不知為了什麼，青蛙都沉默了。夜空中看不到一片雲，西南方遙遠的山脈，還帶著夏夜最後一抹餘暉，最後也逐漸暗了下來。遠方傳來隱約的雷聲。

可是，這條小臘腸狗卻動也不動。瑟若愈來愈心急，不停地猛搖牠。她簡直不敢相信——牠一定是吃了麻|醉|葯。那麼，是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吃了什麼東西了？她逐漸回想到，從雨果夫婦的船屋回來時，拉吉在藤懸木陰影中跑得很快，後來跑出來時，舌頭還不時伸出來舔，一副很滿足的樣子，可能，就是那時牠吃了摻有麻藥的東西。顯然，早有人為了某種特殊的目的，把食物放在那兒等著了……

瑟若僵直地坐著，心臟怦怦地跳著，屏息等待著還會有什麼聲音。終於聽到了，那是一聲碰擊聲。然後，有一陣輕輕的震動，顯然有人從窗外爬進了船屋，幹得真有技巧。

這條路似乎好長，最後她發現那扇門是半掩的——或許是風又把門吹開了——瑟若推門走了進去。卧室的窗帘后，不見一絲微光，風卻一直颳了進來。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她面頰上輕輕一拂，瑟若嚇得往後退了幾步，心幾乎要從嘴巴里跳出來了。定神一想，原來是窗帘，像巨浪一樣飄動著。

刺目的黃色燈光，灑滿了一室。燈光照在沙發椅上、華麗的雕刻桌面上、破舊的地毯上，還有那一排滿是灰塵的舊書和破爛的雜誌上。這些東西，都好像在瞪著她。瑟若看了船上的每一樣東西，都產生了一種令她不舒服的幻想——好像連每一樣傢具，都有了生命，用一種好奇、詭譎、又敵視的眼光在瞪著她。它們一定看過珍納，看著珍納用害怕又堅定的手，潦草地寫下她的紀錄，還不九*九*藏*書時回過頭，看看身後的動靜。然後，珍納就把那些紀錄，藏在這小船的某一處。

瑟若全身僵住，像生了根似地站在原地動不了，她的心跳簡直快要停了。豎耳傾聽，再也聽不到什麼特別的聲音，只有風聲、湖水聲，還有船身搖晃吱嘎的聲音，和繩索繃緊搖動的聲音。可是，她知道有人就在近旁，無需再聽到什麼聲音，而且離她很近、很近，幾乎要觸到她的手，那純系一種本能的直覺。第六感告訴她，那人很迫近了……

走過餐室，她又順手熄了燈。可是，卻留了餐具室的那盞燈。上了床，拉吉就蜷伏在她的床邊。卧室燈全熄了，可是留著浴室的燈，讓浴室的門半掩著，裏面的燈光瀉了過來。就像孩提時代，小孩房中總留著一盞夜燈。風在樹梢間呼號，船身搖擺著，瑟若深深地跌入了夢境。

「船主，你在幹嘛啊？」雨果操著土話問他。

在強風稍歇之際，拉吉突然沉重地打了一聲鼾。

這間房子知道，它清清楚楚地看著這一切的祕密，窗戶像是空白的眼睛，時而沉思。珠簾被隙風吹動，好像有個看不見的人影，掀開帘子，穿了過去……

有一陣子，她真想瘋狂朝窗外大叫。可是她知道，在這風狂雨暴的夜晚，她大叫的聲音，一定會被風聲吹散，被雨聲演沒；到頭來只有白費力氣。她想想，不如潛行到後面那間卧室，然後穿過浴室到船屋的後面，再從餐具室的門前跳板走到堤岸，沿著堤岸跑到雨果的船上去。

頓時改變了觀點，瑟若也為自己高興。那天中午，她就和雨果夫婦一塊兒午餐，下午又去野餐。回來之後，又在雨果夫婦的船屋上進晚餐。原本他們三人打算晚上要去南都大飯店吃飯和跳舞，位子都訂了，也約了麥凱少校當瑟若的舞伴，可是他卻因打網球肌肉痠痛，臨時不能來了。三人只好放棄跳舞和用膳，改回船屋晚餐。

瑟若打了一個呵欠，站起身來。

床邊的窗戶外，突然飄進一陣風雨。在風雨飄read.99csw.com搖中，船身也跟著搖晃，可是瑟若卻沒有再聽到腳步聲。

「多謝你設想周到！」雨果說。

她一直叫自己不要先亂了方寸，絕不會遭到不幸的，靜待其變吧。不！她絕不能一直坐在這兒等待，她一定要悄然離開。差點把拉吉忘了，否則她一起床，牠就會驚醒過來吠叫……

瑟若摔下了拉吉，一連退了好幾步，放聲尖叫了起來。突然，手電筒亮了光，光圈打在她的臉上。

瑟若在船屋中四處看看，確定門戶是否都關好了，她又轉回身，踱回客廳看看。以前總覺得六十瓦的燈光看來昏昏黃黃，可是今晚不知為了什麼，覺得燈光竟然變得異常光燦耀眼，令她炫目。這擁擠的客廳怎麼卻覺得空蕩蕩的呢？

可是，為什麼她還是顫抖個不停？到底又是什麼聲音驚醒了她？為什麼她一直僵直在黑暗中，豎耳傾聽著剛才那個聲音是否還會再出現？

「拉吉！拉吉！快醒醒，有老鼠，拉吉！」

船上的窗子，瑟若是知道的，窗外還罩著一層粗鐵紗，如果要敲開窗子，先要取下那層鐵紗，窗子是不上閂的，而且做工也不嚴密，接合得並不緊，只要用把小刀，並不難撬開。

我絕不能動！瑟若在慌亂中想道。我快不能呼吸了……她感到腳下的船板在晃動，黑暗中，彷彿感到另一個人的呼吸，在空氣中攪動著。

把那些被拉吉拖出來的書歸放原位，瑟若想在這些破舊書中搜尋的工作，暫時告一段落，容后再繼續。這一天的其他時間，她都和柯雨果夫婦在一起。

「拉吉！你這個小壞蛋！」瑟若嚴厲地斥責牠。「你又去吃了什麼葬東西？到底吃了什麼？你知道我不喜歡你去吃那些垃圾！」

可是，兩個小時后，她突然驚醒了過來，坐直了身子。她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醒了過來，方才她還睡得黑甜一片，連夢都沒有，怎麼這會兒卻完全清醒了，充滿了驚覺和緊張。

她向前傾傾身子，伸手去叫醒睡在腳邊的拉吉。拉吉睡得暖暖的，像天鵝絨一樣地九*九*藏*書柔軟，而且睡得酣暢，牠仍在輕輕地打著呼，可是一直都沒有醒。瑟若搖著牠，緊張地在牠耳畔低語：

拉吉垂著耳朵，低著頭，一副自知有罪的可憐相，跟著瑟若走上船上的踏板。

他馬上抱緊了她，她卻慌亂地拚命掙扎，仍然充滿了恐懼。對方卻用一隻手按緊了她，另一隻手捧著她的臉。

又是一陣暴風，「女巫號」在暴風中搖晃著。瑟若放下拉吉，彎下身子，用力頂開門。她又在黑暗中摸索了一會兒，拉吉仍在沉睡中。她抱起小狗，更加小心，輕輕推間另一間卧室的門。

外面的風，一陣比一陣強，小船在強風中搖晃得更厲害了。拉吉沿著椅子的陰影中，輕輕地行走，發出哀叫之聲。瑟若嚴厲地斥責牠，拉上便宜的棉布窗帘，熄了客廳的燈，淮備回卧室睡覺。

「瑟若！天保佑，竟然會是你！」

她怎麼糊裡糊塗走到餐室來了？頓時，瑟若馬上意識到，這間房裡另外還有一個人。

瑟若伸出手，摸索著打開床邊的窗帘，可是外面沒有月光可以照進這間小小的房間。夜空層雲密佈，雨點落在湖面。瑟若捻開身邊檯燈開關，可是只聽得「喀塔」一聲響，檯燈卻不亮，房間仍然在一片黑暗中。

她僵住了，腦海中一片混亂，這真把她攪糊塗了。瑟若的頭又痛又昏。她站在那兒，覺得還有別的……有一種奇怪的聲音，離她相當近。在陣陣狂風間歇時，她清清楚楚聽到了那個聲音……喀……喀……喀……非常慢。對了，就像有人掀開餐室和客廳間的珠簾……正是！一點也沒有錯。那聲音在黑暗中，離她好近。突然一驚，瑟若明白自己碰到什麼了，原來這就是餐室那張橢圓的餐桌，周緣有著葉形圓案，刻得很深很深的雕刻。

對了，還有拉吉，不用怕的——拉吉！拉吉！一定會救了她。小狗一定會衝向入侵者，向他吠叫，拉吉是不怕黑暗的，然後瑟若彈著四絃琴，發出聲響，嚇退對方——這麼一來，她也不用在風雨之夜，向柯雨果夫婦求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