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比她想像的還大得多。她什麼動靜都沒發覺，只看到陽光中，微塵懶怠的輕輕飄浮著。

「抽香淤嗎？法姬？不抽。瑟若？啊，你好，我們的聖人麥凱少校，你和條老母龍在一起做些什麼啊？」

當瑟若隨著想像中的旋律，擺動旋身之際，她腳下的彈簧地板，也跟著震動。

他趕忙逃脫。法姬回過臉對查禮說：

輕輕走過舞池，上了一小段階梯，步上舞台。深吸了一口氣，撥開布幔，走到後面的舞台上。

「這麼說來，她倒是很適合麥凱少校。」瑟若隨口說：「可是，你還是認為，麥凱少校是對佛普絲有興趣的嗎？康黛拉夫人催眠了很多人，或許他也是其中之一？」

她仍是一貫憂慮不安的表情，看了一眼查禮和瑟若。

「麥凱少校是個好人，可是也是個老頑固，如果他不把什麼事都看得那麼嚴重就好了。」查禮說，「這一點小事就會令他生氣，掉頭走開，那麼任何女士花時間和他在一起，也太不值得了。」

「她當然是故意的，」雨果從門外漫步走了進來，手上還拿著帽子。「你難道不知道嗎？她喜歡嘲弄，所以故意讓你在這兒焦急，親愛的佛普絲，你那位姨母現在已經坐在外面車上，開始冒火啦。」

「我想麥凱少校從來沒有破例做過這種事。」

舞台下，佛普絲正匆匆從門口穿了進來，穿過舞池，走向有著白色粉刷牆壁長長的走道。

「咦……你們可曾……看到我姨媽？她要我去拿些香淤，我拿到了，可是天知道她這會兒又上哪兒去了，我到處都找遍了。她最恨等人了。老天，每個人都認為她是故意這麼做的！」

陽光從長窗外灑進來。舞台靠牆處還堆著一堆堆的桌椅。旁邊有幾級水泥階梯，走上去可能就到化粧室了。另一端陽光沒照到，有很陡的螺旋樓梯，走上去就是在一片陰影中的樓座走廊了。整個樓座走廊迴繞在舞池貼牆處的上方。

「當然是佛普絲。」法姬不耐煩的回答。「你也不會認為麥凱慇懃伺候那條老母龍會有什麼樂趣吧？我read.99csw.com們倒都希望他索性和佛普絲一跑了之好了。」

「你呢？葛瑞吉？怎麼樣？」

「那條老母龍總不會認為，勇敢的麥凱少校會對她有興趣，全是為了她的機智和刺|激的談話吧？她想揮她出去，一向都很不客氣，她眼中從來就沒有她的外甥女。佛普絲，可憐的孩子，她沒有一點勇氣做任何事情！」

現在的南都大飯店已不似往年熱鬧景象。空蕩蕩的房子，安靜得像要昏昏睡去。當法姬和瑟若走過大廳時，只看到寥寥幾個人。酒吧那邊有人低聲談話及玻璃杯互撞的聲音。一眼望去，就看到華強尼和高家雙胞胎正在一塊兒擲股子。

瑟若在混亂中連忙跑過舞台，拉開布幔，站在布幔前面，她可以看到舞池上面的樓座，剛好被她看到一個身影從遠方的門口奪門而出。那是一個喀什米爾人，穿著褐色的袍子，頭上纏著白色的頭巾。如果不是瞥見那人的臉，她一定會以為那人是旅館的服務人員。可是，在陰暗的樓梯間，她清楚看到那張臉。

「我很樂意。」

瑟若很堅定的告訴自己，這隻有百分之一的可能。在這種不可能發生事情的地方，想像這些事實在太傻了。她決定走上前去，親自看個明白。

「就我個人而言，」查禮說：「要和這樣一位正直嚴肅的人過一輩子，真是沒有比這更乏味的事了。一個精力充沛的女人，絕對受不了那種沉悶的壓力。」

瑟若一直怔怔地站在幽暗無人的舞池中，緬想著在打仗的那幾年，珍納穿著舞衣，被一群年輕的男人簇擁著跳舞。一曲之後，大家就雲散四方，有的死在緬甸、馬來西亞、北非，或義大利，或是日本戰俘營。

「你是指康黛拉夫人？她喝過咖啡就要回去睡覺。我們在樓上私人的房間用膳，以免被人打擾——尤其是你，查禮。」

「可憐的孩子。」雨果慈藹地說，望著她走出去的身影。「有些可憐蟲，就是不能把自己的背脊ｒeaｄ•9９csｗ•ｃom挺直一點兒。瑟若，一起回去吧，法姬想快快回去。」

「剛好相反，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麥凱少校顯得很緊張，看看腕表，站了起來。「唉……時間差不多了，我要看看康黛拉夫人的車子是不是要回去了。以後晚上，或許會在納琴的俱樂部看到各位。」

查禮也走下了舞台，一邊說道：

除了她哼歌的聲音，偌大的舞池都寂靜無聲，整座大飯店像沉入了午睡中，舞池後面的大廳和走廊，完全悄然，甚至連酒吧那邊低聲談話的聲音也聽不到了。長窗外的花園，也在午後的陽光下昏睡著，沉靜又空無一人。

靠著牆，整齊迭放著的桌子，和一張落一張的柳條椅子，還有好幾個相迭的印花布的單人沙發，和紅絨布幔，似乎都在叫瑟若走過去。瑟若挺直了肩膀，以穩定的步伐，走過舞台，走向那個很陡的螺旋樓梯，一面抬起眼朝滿是塵埃的上方看去。

「成功什麼？」瑟若問。

「不用說，一定是我那位好妻子。看來她這座火山，已經到快爆發的邊緣。」雨果說：「快點，瑟若，咱們趕緊過去。」

麥凱少校的臉一下子全紅得像甜菜一樣。

「你們兩個在談什麼？誰不值得和他在一起？」瑟若問道。

當她站在舞台的布幔前，望著樓座上只看得見一半的那扇門時，身後的布幔又被拉開了，瑟若連忙轉過身來，一顆心都快跳到口中。

「你可知道，剛才是誰躲在布幔后？」瑟若說：「我告訴你……」

「米爾罕，你和葛瑞吉願意和我們一起吃中飯嗎？」雨果問道，一邊幫他們解下行李。

「不！」法姬堅持著說：「他實在是個好人，是那種非常可靠的男人。此外，佛普絲也不是那種充滿了精力的女人，她會成為他理想的妻子，兩人在一起生活，會過得快樂又滿足。我是無法想像麥凱會像個浪漫的詩人或快樂的歌手。咦？雨果上哪兒去了？現在我們也該回去了。」

麥凱少校勉強笑九-九-藏-書一笑。

「天啊！」佛普絲一臉的無助，匆忙跑過舞池。

一定有什麼人或什麼東西走過這段樓梯。瑟若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這麼確定。或許是聽到地板上微微足音，還是什麼東西，使這兒陰影的灰塵輕輕顫動……空洞的舞台，延伸著沉寂，依然也在午後陽光中昏睡。厚厚的布幔，沉沉掛著一壁的黑暗，一動也沒動。布幔後面的舞台，聽不到一點聲音。

「你的唇槍舌劍真厲害。」查禮大笑。「我希望你成功。」

在午後的光線中，這空洞又陰沉的舞池，顯得寂寞又不令人喜歡。瑟若兀自幻想著，在以前的黃金歲月，這兒一定擠滿了許多歡樂的舞者，燈火輝煌，喧囂著音樂和笑聲。她站起身，移步到光滑的舞池中，輕輕的哼著曲子，踩著舞步。

「釘住你！」他點了淤，眼眸中還映著打火機小小的黃色火焰。「瑟若，你該知道，」查禮語氣溫柔，吹熄了火焰。「你實在是過分好奇也過分大胆了。在這種環境下，既好奇又大胆是最不幸的。如果你不是那麼膽量十足，我會高興些。」

她站在那兒，發現舞台上的布幔，起了一些極小極小的連漪。她的目光馬上被這模糊的移動吸引住了。好像這時正有一個人，站在幕後，一吋、兩吋，輕輕拉開了一隙布幔，偷偷看了一眼，然後悄悄拉攏好。

在這間聽得到迴音的大餐廳中，看著一張張空空的大桌子，特別感到蕭索。這種寂寥的氣氛，使得平時愛說笑的雨果一時也失去了他的幽默感。

雨果、葛瑞吉、米爾罕走到酒吧那邊，看看有沒有甜酒喝，留下法姬和瑟若坐在原位，啜著咖啡。麥凱少校走了過來，和她倆拉雜的聊著天。此時，查禮也走過大廳，坐在法姬椅子的扶手上。

在一個個很長的窗外，陽光燦爛。在窗戶和舞池中間，有一排柱子，柱子撐著一條樓座走廊，上面還放著許多傢具：像沙發、椅子、桌子、寫字桌。這些柱子在舞池上投下一條條陰影，擋住了一部分的陽光。

https://read.99csw.com她的話還沒說完，查禮很快大步走來，迅速用左掌堵住了她的嘴。

瑟若大笑。

「我嘛，」葛瑞吉想了想：「很感謝你，我也願意。」

瑟若哼著，突然停了下來。這首歌又來了！珍納的歌。或許是這舞池，使她情不自禁哼了起來。或許去年，珍納就在這首歌中起舞——還有其他的年月中……

有什麼東西從樓梯上方很快的跑開了。幾乎就在一閃而過的下一秒鐘，她看到在暗沉沉的樓梯上方，有一張臉朝她偷看了一眼，然後她聽到一雙赤腳飛快跑開樓梯的聲音。

她對每張臉都過目不忘。就算她沒這麼好的記憶，也不可能就這麼容易忘了這張臉的。才不過是一小時多以前，在斯利那加第四橋「卡迪爾」紙品店中見過，不就是他——有一張麻臉的胖子店員！

「查禮！」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雨果沉思著說：「過去也有一次機會，我曾上這舞台表演過。記得好像是和一個叫茉莉還是什麼的女孩唱二重奏。一首有趣的民謠，好像是〈公園裡的長凳〉，還是什麼，大概是〈躡足走過鬱金香花叢〉吧？我記不住了。不過，那次的經歷令我畢生難忘。下面的觀眾掌聲雷動，安可之聲不絕，結果又加唱了十二首曲子。最後還是那位謹慎的舞台經理把我倆拉了回去，繼續下面的節目。老天！這些往事真令人懷念！」

「我剛才還在和瑟若談以前歡樂的日子。」

「這和我所指的勇氣是兩碼子事。」法姬說：「很多人在從事肉體活動時有勇氣，可是卻缺少道德勇氣，佛普絲就是這種人，好像被姨母施了催眠術，成了一隻乖順的兔子。」

沒鋪地毯的舞台地板，有些輕微傾斜，靠牆那邊，也有幾扇長窗。從陰幽的舞池中走到舞台上，覺得布幔這邊的舞台，真是陽光明燦。

雨果領著路，選了窗邊一張桌子坐下。海倫這時也跟著華強尼、查禮、高家雙胞胎在附近的桌子坐下。

中餐，大多數的人都默默進食。飯罷，眾人都離了座，到寬廣的大舞池邊坐下來喝咖啡。舞池盡端，還有一座read.99csw.com舞台——在過去的這幾年中，經常有許多業餘表演和歌舞助興。——舞台前，垂落著沉重、暗紅厚絨的布幔，遮住了舞台。空蕩蕩的舞池，也更顯得陰沉了。

法姬站起身來，查禮也陪她一起橫過大廳，朝酒吧的方向走去，最後消失了蹤影，留下瑟若一個人坐著，望著寂寞無人的舞池。

「麥凱心裡有數。」查禮笑著說。

將近兩點，雨果的車已經停在南都大飯店門外，乘客紛紛下車。

「噢！」瑟若喘了一口氣：「你真把我嚇壞了，你來這兒幹嘛？」

「我不相信。」瑟若淡淡的說：「在這種時代，不可能還有那種事了。那簡直像維多利亞時代小說中的幻想。佛普絲已經成年了，她的婚事不需任何人同意。此外，你說她沒有勇氣是錯了。我看她滑雪時滑下斜坡，那種斜坡，連我都不敢滑。」

「查禮，你太過分了，不該把麥凱少校逼走了，他一定很不高興。」

「是的，」瑟若心下感激。她轉過身，從舞台上走下樓梯，到舞池朝雨果走去。

一連串不耐煩按喇叭的聲音，從大飯店門口傳了來。

「瑟若！」

「他去年上喀什米爾，就常和她們在一起了，當然不可能是康黛拉夫人使他上古莫格的。佛普絲每天都教他滑雪，這回，他又到斯利那加了。事實上，他可以直接回英國，當然，是為了佛普絲留下來了。查禮開他玩笑，你沒看到他的臉馬上就紅了嗎？」

「噓！」查禮輕聲說道：「瑟若，這兒有太多眼睛在看，太多耳朵在聽。」他又提高了聲音，好像仍然在繼續聊天。「……樂隊也是一流的。那個老闆還能打得一手好高爾夫球……」

瑟若僵直的站在原地，豎著耳朵諦聽。沒錯，在靜止中，她可以感覺到，的確有一個人站在舞台上的布幔后。她聽到十分模糊細微的聲音——一雙輕巧的腳，走過沒鋪地毯的地板上。那麼輕的足音，會是一條狗或一隻貓？可是，布幔移動的高度，足有一個人高，那麼，會是旅館的僕役？——偷閒在布幔后睡個午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