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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寶貝 第五節

第一章 寶貝

第五節

盛遙和楊曼做瑟瑟發抖的鵪鶉狀。
楊曼敏銳地感覺出了一點不對,壓低了聲音拽了沈夜熙一把:「你幹嘛啊?別那麼咄咄逼人好不好,人小姜是專家學者,跟我們這幫抗打耐摔的外勤人員不一樣好嗎?」
這種說法有些獵奇,楊曼聽完反問:「我不明白,你們看看這幫孩子,一排一排的站著,都是差不多的年紀,模樣也都差不多,穿著一樣的演出服,在我看來連是男是女都分不出來,這個位置有什麼特別的?」
姜湖推了推眼鏡:「不要緊。」
三個人眼巴巴地等著他。
不過這對資深苦情戲演員的對白很快被警笛聲打斷,安怡寧和蘇君子從裏面下來,蘇君子看了看形容挺凄慘、蹲在地上圍著一堆照片和電腦,蘑菇一樣的三個人:「怎麼樣,什麼情況?」
「嗯,」盛遙應了一聲,「你們沒來的時候我們倆已經粗略地把周圍掃了一圈了,除了一站地左右的地方那片隔音不好的舊樓房,就是另一邊的棚戶區,都是平房大雜院和年久失修的廢舊待拆房。我想兇手如果要殺這些孩子,要分屍,還要把肋骨取出來,肯定需要有那麼一個比較私密的空間——我剛才已經託人去居委會和當地派出所調查了,估計用不了多長時間就能出一份名單,可是恐怕這名單長度不短。」
「再查!」沈夜熙吩咐下來,「君子,你帶幾個兄弟們去找一下潛在的目擊者,楊姐,打電話回去叫人,把這塊地方監控起來,怡寧你和我說說受害人家屬們的口供。」
「小姜,你們隊小楊在嗎?」姜湖抬起頭,發現今天的值班員身後跟著個中年婦女,值班員指了指她說,「楊曼她媽。」
盛遙和沈夜熙對視了一眼,沈夜熙沉聲問:「能具體點么?」
沈夜熙似乎忘了他是個編外人員,把一打視頻都看完了,也沒提把姜湖送回去的事,自己點了根煙,自顧自地把他曬在一邊。
姜湖:「好像走了吧?」
絕大部分的謀殺案件屬於激|情殺人,或許是出於某種仇恨報復心,或許僅僅是一時衝動,儘管是罪行,卻是人性範圍內可以被理解的罪行,什麼樣的人會無緣無故地謀殺幾個很可能與他素不相識的兒童,並且在他們死後,長時間地面對屍體,並試圖對其進行無法理解的改造?
「我個人覺得,兇手一定是對合唱周圍的環境非常的熟悉,或者……」安怡寧皺皺眉,「是孩子們很熟悉的人,八九歲的小孩已經入學了,他們有一定的思考能力,一般不會九-九-藏-書輕而易舉地就被拐走,人那麼多,兇手帶走孩子的時候但凡有一點不自然的情況發生,肯定會被別人察覺。」
沈夜熙也挽起褲腿蹲下來,他仔細觀察了片刻,指著屍體問:「頭和身體中間塞的是什麼東西?」
楊曼:「你?你活該!」
沈夜熙無奈,和盛遙對視了一眼,盛遙聳聳肩:「看見沒有,這就是命,誰讓你長得不如人家帥呢?哎喲!」
楊曼她媽愣了一下:「哦,那她什麼時候回來啊?」
殉職的搭檔是沈夜熙從學生時代就一路一起走過來的,而他在親眼目睹了他最親密的兄弟、戰友的死亡之後,對整個案件的經過交代得卻十分含混,很多地方都用「當時太亂,沒注意」或者輕輕的一句「記不清了」回復。
沈夜熙和盛遙一起猝然回過頭去,看見姜湖站在那裡,昏暗的光線下,瘦高的年輕人站在那裡的樣子顯得有點單薄。
姜湖:「哦,好。」
見姜湖猶豫了一下,沈夜熙又補充了一句:「我有自己的判斷,即使你說得不對也沒那麼容易被你誤導,有什麼就說,我想聽聽不同的意見。」
盛遙:「區區怕污染了美人的秀髮。」
盛遙臉色挺悲壯:「楊美人,如果不是懷中太臭,那區區是非常願意美人來此避難的。」
沈夜熙說:「四個孩子的屍體都找到了,身首分離,然而除了最後一個受害人張晶,每個人的腳和頭都是排列在一條直線上的,另外每個人之間的距離都非常相近,受害人的肋骨被收走……兇手很可能是在收藏它們。」
「第一排中間位置。」姜湖說。
沈夜熙:「……我沒有。」
楊曼她媽掏出一串鑰匙放下:「我跟她爸今天晚上臨時有點事,要去她舅舅家一趟,那丫頭早晨出門也沒帶鑰匙,小同志,你能不能幫我轉交一下?」
盛遙痛苦地捂住胸口:「啊,我的心!」
一個正在忙著現場調查的警察說:「還要化驗,我個人覺得有點像棉花。」
「沈隊,來!」正這時候,那邊張法醫他們已經把屍體從橋東里抬出來了,張法醫沖沈夜熙他們招招手,「其他情況我還要帶回去化驗,但是這個太奇怪了,我得先告訴你們一聲,這四個受害人的後背都被切開過,並且都少了一對肋骨。最變態的是,肋骨拿走以後,兇手還用針線把被他破壞的人皮縫了起來。」
楊曼又給了他一巴掌。
姜湖低下頭,好像很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精神障礙者的幻想和妄想,對read.99csw.com於他來說是非常獨一無二的,是你或者我都無法理解的,我做再多的猜測也是瞎猜,還是不要干擾你們破案了。」
沈夜熙臉上看不出喜怒,一口打斷他:「不,你可以接著說。」
姜湖:「這……不可以的吧?」
盛遙在旁邊幽幽地說:「頭兒讓我熬夜寫報告的時候怎麼沒人在背後替我仗義執言呢?」
「屍體和屍體之間的間距幾乎是相等的,頭和身體之間塞了棉花,讓每一具屍體看起來差不多長。」一個聲音突然從他們身後傳來,那人頓了頓,接著說,「這樣四具屍體就是整齊的。」
沈夜熙苦笑了一下:「楊姐,我真沒有……可是你們真不覺得他也太淡定了嗎?正常情況下,普通人看見這種極富有視覺衝擊力的命案現場,不應該緊張一下、恐懼一下、或者興奮一下嗎?你們見過這種看了一眼,就溜溜兒地走人,回車裡看報紙的嗎?我看他不像出入命案現場的,像剛從花鳥市場上溜達了一圈。」
安怡寧問:「那為什麼只有最後一個孩子的頭在外邊?」
沈夜熙嘆了口氣:「你們倆快閉嘴吧,別添亂了!」
楊曼靠近了盛遙一點,捏細了嗓子,用一種讓人起雞皮疙瘩的戲腔說:「盛公子,奴家害怕。」
姜湖趕緊說:「阿姨好,楊姐今天出外勤去了。」
他說完,默默地站起來,找到他們隊的一輛公務車,爬了上去,從後座撿了一份報紙,事不關己地看了起來。
楊曼:「那又怎麼樣?反正你不管幹什麼,先把人送回局裡去,別耽誤人下班,聽見沒有?」
姜湖:「這個我不太清楚。」
「你看這些孩子,與其說是被扔在這的,不如說是被細心擺成這樣。」盛遙蹲在屍體旁邊,帶著手套,抬起頭來對沈夜熙說,「我真不想這麼說,但是……我覺得這個兇手好像很在意這些孩子們,愧疚或者後悔什麼的,總之他是把屍體輕拿輕放到這裏的。」
楊曼看了他一眼,青年蒼白的皮膚和微卷的頭髮不知怎麼的,讓她想起自己小時候最喜歡的一隻綿羊玩偶,忽然能讓女漢子母性大發起來,她小聲說:「難得你來一次,沒見過現場吧?姐帶你下去看一眼怎麼樣?」
姜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頓了頓,並沒有推脫,慢條斯理、用他那口音特別彆扭的普通話說:「如果你真的假設兇手有某種程度上的精神障礙,並且這種精神障礙明確影響到了他的行為,那麼受害人應該讓兇手解讀出了十分特別的意read•99csw.com義,他們滿足某種只有兇手自己才明白的幻想。」
沈夜熙掐了煙頭:「好,你繼續收集相關的信息,其他人先跟我回去,總結一下進展,我們晚上開個短會,調整調查方向。」
沈夜熙緩緩地點了點頭。
其他三個人齊刷刷地看向他,這讓姜湖顯得有些不自在,趕緊解釋說:「不……不是我看見的,是鏡頭,鏡頭方才給了四個特寫,其中三個是給那個孩子的。」
盛遙以前是信息安全出身,後來轉行做了刑偵的,平時看起來弔兒郎當的,可他身上的縝密和細緻卻是根深蒂固的。
姜湖回過頭來,一臉無辜地看著她,楊曼第一天就覺得這小孩有點呆,呆得還充滿至於氣息,是她完全抵抗不了的那種呆,有道是一物降一物,每次姜湖用這種充滿無辜和茫然的眼神看著她,楊曼就覺得自己心裏有一隻想撲上去蹂躪他的狼人蠢蠢欲動。
楊曼她媽放下了東西轉身走了,姜湖猶豫了一下,他也沒別的事,於是給楊曼打了個電話,得知他們可能正點下班之前都回不來,於是問清楚她的具體|位置,出門打了輛車,把要是給她送過去了。
楊曼接過自家鑰匙揣在兜里:「我們跟死物打了這麼多年交道,看見這個還是覺得心理承受不了,一會你得給我疏導一下,對,還有盛遙,你還沒見盛遙剛剛的臉色呢。對了你怎麼來的?」
安怡寧簡短地交代了一下頭天報案的張晶父親的經過:「我覺得這事特別怪,因為每個受害人家長闡述的情況都差不多,堵車,路程不遠,等孩子自己走過去,疏忽,孩子被綁架。上下班高峰時段,那段路堵車很正常,但是既然放心讓孩子自己走回去,那段路程一定不是很長,甚至是家長可以看到的地方,人那麼多,兇手是怎麼在不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把孩子帶走的?」
他到達現場的時候,正好碰見把車開得像飛機一般風馳電掣的沈夜熙。
「暫時還不知道,不過你們看看這地方。」盛遙說,「我和楊曼剛才轉了一圈,認為存在潛在目擊者的可能性很大,很可能是兇手拋屍的過程中被人驚動,慌忙丟下了女孩的頭逃走——但這又有另一個問題,他為什麼要隨身帶著張晶的頭?那女孩的頭和身體為什麼分開了?」
「我不知道你們發現沒有。」沈夜熙說,「頭兩個孩子是領唱,站在第一排中間位置,后兩個失蹤的孩子雖然不是領唱,但是也站在同一個位置。我現在想聽聽你們的意見,有沒有可能是這樣read•99csw•com,這四個孩子之間壓根沒有別的聯繫,而是兇手出於某種原因,瞄準了站在這個位置上的孩子?」
「強迫症的病因到現在沒有統一的說法,其中還有一些生理原因,病人會不由自主地做一些事情或者想一些事情,否則就會異常焦慮不安。」
楊曼感覺一陣風吹過,頓時毛骨悚然起來,她喉嚨有些發乾,下意識地想要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好像這樣能減輕一點壓力一樣。
姜湖頓了頓,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有些病人會有一定程度上的焦慮障礙,比如強迫症,強迫症病人會強迫性地做一些別人看起來毫無道理的事情,比如走在路上的時候會繞過地面上的裂痕,比如所有的東西都必須按照一定規則擺放,他們對『整齊』有特別的衝動。」
所有人都在他的指揮下有條不紊地忙碌了起來,姜湖透過車窗觀察著正在往這邊走過來的沈夜熙。沈夜熙傷假前,重案組處理過一個販毒團伙案件,多人重傷,沈夜熙的搭檔殉職,莫局特意囑咐過他,要重點關注沈夜熙的心理狀態。
沈夜熙拉開車門,沖他客客氣氣地說:「姜醫生等急了吧?」
一切只能根據現場留下的證據推測當時發生了什麼,以及所有人都懷疑沈夜熙是患上了創傷后應激障礙,不少人甚至開始質疑他是否能繼續帶重案組。
在場所有人沉默。
他是多麼有見地啊……
姜湖:「……」
「按時間順序。」沈夜熙邊說邊拿出失蹤兒童的案情簡介和受害人照片,有些艱難地從一大群化著誇張的舞台妝、看起來長得都差不多的孩子里分辨誰是誰,「合唱團負責人告訴我頭兩個失蹤的兒童都是領唱……領唱是哪個?」
沈夜熙挑挑眉,有些驚訝于這個迷迷糊糊的年輕學者此時的鎮定,他在滿是污物的下水道里沒有任何的不適應,即沒有驚慌失措,也沒有噁心嘔吐,只是莫名地讓人覺得他有點悲傷。
她跨下肩膀:「再賣萌就把你銬起來——這樣吧,不嫌臭你就先在一邊忍一忍,晚上我們開公車把你捎回去。」
姜湖乖乖地點了點頭,又扭過頭去,若有所思地望著敲下的污水,和現場警察們進進出出的橋洞。
楊曼:「奴家不嫌棄公子。」
但奇怪的是,沈夜熙一次又一次地通過了心理審核,而且看上去……非常正常。
盛遙愣了一下:「小姜,你怎麼下來了?」
盛遙在旁邊補充說:「而且我和楊姐覺得,兇手住的地方可能離這裏不遠,或者說他曾經住過的地方離這裏不遠read.99csw•com,他對這個地方一定非常熟悉。假如說這個兇手是倉皇間把孩子的頭丟在了外面,那麼他很可能有些神經質,並且很容易受到驚嚇,那麼按照常理思考,他拋屍的地點絕對應該是他熟悉的,能給他帶來安全感的地方。」
「你真的假設」這幾個字完全撇清了關係,沈夜熙饒有興緻地看了看姜湖,發現這個人身上,有種和他純良無害的外表不相符合的狡猾,於是他追問:「那你覺得這是一種什麼樣的幻想呢?」
姜湖思考了半天,正當他們以為他要發表什麼專業性極強的言論,準備洗耳恭聽的時候,就聽他用一種緩慢的語速贊同了盛遙最開始的結論:「兇手可能精神狀態不大正常。」
楊曼:「……打車?車呢?」
姜湖往下看了一眼,有些心不在焉地隨口說:「打車。」
盛遙表情空白了一陣:「漿糊同志,才這麼一會兒功夫,您可已經第二次浪費我的寶貴感情了。」
楊曼:「你不許欺負人家聽見沒有?我知道你心裏是怎麼想的,你就是發號施令習慣了,覺得莫局沒打招呼就塞人,還塞心理醫生是懷疑你的心理承受能力,削了你的面兒,可人小姜多好的一孩子,你別逼人太甚好嗎?路人甲都看不下去了。」
其他人同時沉默了一會,沈夜熙突然抬頭看了姜湖一眼:「我方才聽見姜醫生的話,想聽聽你的專業意見,你認為呢?」
楊曼在地面上等著他們,臉色有點發青。見了沈夜熙,沖他點點頭:「盛遙還在下面,屍體還沒動,等著讓你再看看現場——小姜,謝謝你啊,不好意思,咳咳,太臭了。」
沈夜熙看了他一眼,然後對盛遙說:「那這附近的民居都是些什麼人,你查過了?」
姜湖想了很久:「這……」
現場已經沒什麼好看的了,法醫和檢測員開始幹活,三個男人一個女人臭氣熏天地湊在了一起。
姜湖目光閃了閃:「我也說不清。」
「棉花?」沈夜熙皺起眉,「為什麼要往屍體里塞棉花?還有……你覺不覺得屍體擺放有一點奇怪?」
楊曼:「沒事,帶好手套鞋套,小心別破壞現場,我帶著你,嚇壞了姐姐的懷抱永遠對你打開!」
楊曼:「那你怎麼回去?」
沈夜熙又摸出一根煙:「你的看法呢?」
姜湖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打擾你們了吧,我這就……」
方才牟老師把演出視頻發到了沈夜熙的郵箱里,楊曼對自己的形象徹底自暴自棄了,大剌剌地坐在地上,膝蓋上放著借來的電腦,從頭開始播放合唱節目表演視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