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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寶貝 第六節

第一章 寶貝

第六節

「你看到的四個被謀殺的兒童都是從這條街附近失蹤的,」沈夜熙說,「姜醫生,我需要你幫我的忙。」
姜湖:「這……我一個人的意見是很主觀的,不經過反覆推敲和團隊協作,很可能會……」
姜湖望向窗外的街道,過了一會,才十分謹慎地開口說:「我可以給你說一些我知道的事。」
這天晚飯的點鐘都已經到了,所有人——除了還在逐個盤問周圍群眾的蘇君子,都各自佔著一張辦公桌,一邊扒拉盒飯一邊整理那些浩如煙海的居民資料。
他說完這話一抬頭,發現沈夜熙正以一種奇特的眼神打量他。
埋首紙堆的幾個人一同抬起頭,就見值班員身後站著一個男人,手裡拎著個保溫桶。這男人幾乎讓人眼前一亮,長得真是好,可是細看他的神態表情,也能推斷出他的年紀絕對不小了,眼角多少有些細碎的紋路,卻並沒太多破壞他的好看。
「首先,兇手為什麼會把受害人的頭部帶出橋洞?兇手帶走了受害人的肋骨作為紀念品,是有其一貫性的,從他的行為上來看,表現出了一定程度上的強迫傾向,我覺得他打破屍體整齊程度,單單帶走最後一個受害人頭的行為和這一點不相符。我猜測,有的時候,相比人的身體而言,頭部更不容易被物化,也就是說,一具沒有頭部的屍體和一個沒有身體的頭部,後者更容易讓人聯想起這曾是一個『活生生的人』的事實,也更容易激起人的負罪感等一系列的感情。」姜湖把眼鏡摘下來,微微眯起眼鏡,用襯衫的一角擦拭著,「昨天失蹤以及被殺害的小姑娘張晶的頭處理得非常乾淨,從照片上看,死者失蹤前後的髮型並不相符,也就是說,兇手在她死後,還給她擦過臉、仔細地梳過頭髮,這讓人覺得,兇手很可能是發現受害人的頭部處理得不合心意,因此想帶回去重新整理她的形象,這有可能是某種悔過和愧疚的表現。」
盛遙大搖其頭,小聲說:「神仙姐姐,我要知道你小時候這麼好拐,說什麼也得買輛冰激凌車去你們家門口晃一晃,現在說不定也能和美女混個青梅竹馬了。」
「孩子?」沈夜熙問,「你的意思是兇手是未成年人?」
姜湖茫然地抬頭看著他:「不是回局裡嗎?」
「最後一個問題,」沈夜熙緩緩地說,「姜醫生,你以前究竟是幹什麼的?」
等他們倆走了read.99csw.com,安怡寧挑挑眉:「……沈隊怎麼帶小姜還帶上癮了?」
安怡寧推門進來,見了安捷一愣:「爸,你怎麼來了?」
有時候加班,那是永無止境的,尤其在頂頭上司沈某人是個喪心病狂的單身漢,壓根就沒有時間觀念的時候。
然後她就聽見安捷笑眯眯地對姜湖說:「小姜在國內還習慣嗎?改天你不忙了,讓怡寧帶你到家裡吃個飯。」
「那要問你,」楊曼八卦兮兮地湊上去,「哎我說,你那帥哥老爹和姜小可愛什麼關係?他什麼來頭?」
「我們去的路上我看見幾家蛋糕店,幾家賣小玩具和文具的,都是孩子們喜歡的東西,但是沒看見賣冷飲的地方。」姜湖說。
「男性,不高,可能在一米七以下,很瘦,所以才會被目擊者錯認成流浪漢。」
「強迫傾向,」姜湖說,「可能是臨床意義上的,也可能是長期地被虐待和嚴厲的限制下形成的習慣。這個人智力和教育水平不會很高,但能輕易取得受害人信任,說明他可能就在這附近,從事某種能常常和孩子們打交道的工作,他很可能不善言辭,不善於和成年人溝通,顯得唯唯諾諾……最後,如果他突然被打擾丟下了張晶的頭,而後屍體被我們抬走,意味著他永遠也無法把那些屍體修補『整齊』,他可能會變得非常焦躁不安。」
姜湖的臉上竄起一層薄薄的血色:「實在不好意思,我已經在背四個字的成語了,那個……」
楊曼在姜湖耳邊說:「那是怡寧他爸,跟莫局關係很不一般,叫安捷,是個翻譯家,外語學院的客座教授,但實際是幹什麼的,誰也說不清楚。」
「我也考慮過這種可能性。」姜湖語速愈加緩慢,「相比成年男性,女性也確實更容易得到孩子的信任,特別給人頭梳妝打扮這件事,更像女性的行為,但女性連環殺手非常少見,已經有的記錄幾乎沒有女性完全隨機殺人的事實,她們犯罪目的性更明顯,比如為了復讎或者為了利益等等,女性針對兒童的犯罪不是不可能發生,但粗暴地扼死受害人的作案手法並不常見,假設兇手有精神障礙,那麼能引起女性幻想的受害人通常是嬰兒,這麼大年紀的受害者群體更加不常見。」
姜湖閉了嘴,目光隱藏在鏡片後面,一張蒼白的側臉顯得羸弱得看起來幾乎有些年幼。
https://read.99csw.com抓住這兩條線索,說不定今晚能把人抓住,所有人繼續篩查周邊居住的可疑人員。」沈夜熙站起來,抓起外衣,「姜醫生,不介意再跟我走一趟合唱團那邊吧?」
沈夜熙飛快地問:「外貌特徵呢?」
姜湖沉默了片刻,避開了和他的目光接觸:「這隻是我的個人意見,沈隊參考一下就好。」
被人當眾揭黑歷史什麼的,她憤怒地踩了親爹皮鞋擦得鋥光刷亮的腳。
安捷笑起來的樣子很好看,居然還帶著那麼點孩子氣似的壞,他擰了一下安怡寧皺起來的鼻樑,跟眾人打了個招呼就告辭走人了。
安捷面不改色:「你莫叔他一個全手全腳智力正常的成年人,用得著我惦記么,他才是一順便,我專程來看你這個弱智兒童,竟然還不領情——也就是你小時候運氣好,為了一個冰激凌車追出好幾條街,還是讓民警給送回來的,這要是碰見壞人,十個都拐走了。」
沈夜熙:「……」
眾人一陣鬨笑。
沈夜熙笑著笑著,突然心裏閃過什麼,皺皺眉:「冰激凌車?」
盛遙拎起外衣:「他第一天出門倒熱水回來找不找辦公室,我就知道這貨不靠譜了——美女們我走了,我得去接君子的班,這已婚婦男拖家帶口的,讓他晚上早點回去。」
「新聞里兒童綁架案鬧得沸沸揚揚的,你跟老莫都加班,我過來慰問一下。」安捷用下巴點了點放在一邊的保溫桶,「夜宵,一會給你再給你莫叔也送一份過去。」
他說出自己的想法之前,總會一再強調自己只是猜測,要求眾人的思維不要受到自己影響,可是語氣卻不是那麼回事,沈夜熙聽得出來,那慢條斯理裏面有一種十足的篤定和自信。這使得他整個人都產生出某種強烈的違和感,然而那種違和感又那麼自然,渾然天成似的,看不出刻意為之的痕迹。
楊曼難以置信地說:「所以他帶走張晶的頭,是為了化妝?」
他等著姜湖的質問,心裏還一直覺得這人實在太沉得住氣,沒想到別人壓根是個路盲,根本不關心他走得什麼地方。
「你知道什麼叫心理畫像對吧?」沈夜熙沉沉地說,「如果晚上回去,發現怡寧他們仍然追查不到受害人之間的聯繫,我們就很難得到兇手的作案動機,也很難縮小嫌疑人範圍,我需要你通過這種方法,從你的專業角度給我一個方向。https://read.99csw.com
這時電話響了,盛遙接起來,說了幾句話之後放下,對沈夜熙說:「君子那邊有消息了,今天凌晨四點左右,有個下夜班回家的小青年,經過那裡的時候,隱隱約約地看見一個人蹲在臭水溝那邊,那位眼神兒不好,遠遠地望了一眼,以為是個流浪漢,沒往心裏去,可是蹲在那的人聽見有人來了,卻顯得很驚慌,轉身就跑了。」
沈夜熙沉思了一會:「還有一個問題,你認為這些受害人被選中的動機是什麼?」
莫局長為什麼調他進來?真的就只是針對大家心理壓力太重,而啟動的心理干預?真的就只是員工福利?
沈夜熙還注意到,姜湖給人的感覺是性子很慢,有時候讓人覺得似乎有點迷糊,然而到現在為止,他卻完全不像是第一次接觸到這麼離譜的凶殺案的人。
沈夜熙的目光銳利地從顯得有些空蕩蕩的城市街道中劃過,似乎想找到那個躲在暗處的兇手:「那麼擺屍體的行為……」
這時候辦公室的門被敲響了,一個值班員推門進來:「沈隊,有人找安姐。」
姜湖好脾氣地挨了她這一下,笑起來:「好啊——楊姐,就是安叔叔介紹我過來工作的。」
沈夜熙緩緩地說:「合唱團那一塊有點像是形成規模的少年宮,很多兒童業餘興趣課程都在那裡,孩子多的地方,沒有賣冰激凌飲料的店面,不奇怪么?」
「只是推測,不能下結論,但如果真有這個人的話,我們必須馬上去找到他。」沈夜熙語速極快地說。
沈夜熙給他搬過一把椅子:「沒問題了,您坐。」
沈夜熙生生掰出一個「慈祥」的笑容:「沒、關、系。」
她說話的聲音很小,幾乎咬著姜湖的耳朵,離得又比較遠,可是安捷卻像是聽見了一樣,轉過頭來對她眨眨眼,笑了笑,楊曼那傳說中錐子都扎不透的厚臉皮,居然罕見地紅了一下。
沈夜熙等了好久,發現姜湖沒動靜,再次加了把火:「姜醫生,在你敝帚自珍的時候,有沒有考慮過失去子女的父母的心情,或者你有沒有考慮過萬一我們抓不到那個兇手,他再去殺人怎麼辦?你這是讓全市的孩子都陷入危險中你懂嗎?」
安怡寧撇撇嘴:「你分明是來看莫叔的,我就是一順便,我就是個沒人疼的小白菜。」
盛遙戲稱,無怪自古花|花|公|子多——弱水三千,取這麼一瓢,還真是個體力活兒。
「誤導九九藏書我?」沈夜熙再次打斷他的話,「你儘管說,錯就錯,天塌下來我扛著,不要緊。」
「我老爹在芝加哥公路旅行的時候遇上的,據說倆人都愛東奔西走地四處亂竄,還都不怎麼靠譜,走到哪算哪,有點臭味相投,有一回汽車開到一個沒人的山裡熄了火,倆二貨給困在那兩天兩夜,多少也算患難之交,正好我爸聽說了,覺得咱們這也缺這麼個……呃,」安怡寧隱晦地掃了一眼沈夜熙的辦公桌,「人才,就托我老爹去攛掇他回國工作。」
安怡寧:「……」
楊曼睜大了眼睛,捅了姜湖一下:「死小子你認識?害我。」
沈夜熙偏過頭來,定定地看著他,不再插話,他越發覺得姜湖醫生不是什麼普通的治愈繫心理醫生,相比起來,更像犯罪學諮詢專家,他一定翻閱過大量的案件,並且對罪案現場十分司空見慣。
「你這樣說,讓我覺得兇手可能是個女的。」沈夜熙緩緩地把公務車停在馬路邊上,手掌搭在方向盤上。
姜湖……沈夜熙分了一半的神偷偷打量著這個人,他似乎幾次想下班悄悄走人,可是大家都忙著,他似乎有點不大好意思動地方,只是坐在那裡默默地吃著別人帶給他的盒飯。姜湖的坐相非常端正,筷子用得不是很利索,但依然能看出良好的教養。
一個出門就不知道自己工作的地方門沖哪開的人,會把一條陌生路上有什麼店都記得這麼清楚?沈夜熙微微眯起眼睛,打量著姜湖——還是說,他有沒有可能是當時就想到了這一層,刻意去觀察路況的?
沈夜熙客客氣氣地站起來:「安老師,您進來等會兒吧,怡寧去莫局那了,一會回來。」
「滾,跟你們小時候沒幹過缺心眼的事似的。」安怡寧上下打量了一下盛遙,「我要是打小就認識你,非把你這社會公害掐死在幼兒園之前,省的你出來污染環境!」
姜湖愣了愣,還是站起來跟上了。
姜湖沉默了良久,就在沈夜熙以為他要說點什麼的時候,只見他神色意外迷茫地抬起頭問:「『敝帚自珍』是什麼意思?」
沈夜熙顯然習慣了這種生活,吃東西看資料兩不誤。盛遙則比較有效率,一雙眼掃描儀似的,看得飛快,盒子里的飯倒是沒動幾口,據說是臭水溝的味道仍然不依不饒地在他潛意識裡糾纏。楊曼聲稱減肥什麼也不吃,眾人估計她是被噁心著了不好意思說,安怡寧去了局長辦公九*九*藏*書室彙報進度。
「沒有。」姜湖說得斬釘截鐵。
「從演出錄像上完全看不出來。」姜湖說,「但是如果考慮兇手和合唱團的兒童們的熟悉程度,他很有可能已經關注了合唱團很久,我建議去看看兒童綁架案發生之前合唱團有什麼改變,有可能……第一個受害者被害的原因不是他『做了』什麼,而是他『沒做』什麼。」
沈夜熙透過後視鏡看了他一眼,姜湖面容平靜,眼珠的顏色同膚色發色一樣,都有些偏淺,那雙眼睛讓人想起被冷水泡過的石頭。
「沈隊!」突然有人敲門大步走了進來,是一個上氣不接下氣的實習生,「現場檢測出了大量的指紋和鞋印,應該是個男性,四十三碼的厚底膠鞋,另外死者的臉上有口紅的痕迹。」
姜湖愣了一下。
「所以你們覺得那裡很可能有一輛冰激凌車,只是今天沒有營業?」安怡寧接過話頭,「他沒有營業是因為……像我們之前推測的?」
眾人都看著他,姜湖被這激光似的狼眼們看得往椅子上縮了縮:「……我真的確定的。」
沈夜熙皮笑肉不笑了一下,隨後啟動了車,緩緩地開回局裡。
男人笑了笑:「夜熙身體好了?」
沈夜熙:「……」
他抬頭看著姜湖:「姜醫生,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去天使之家合唱團的那條路上,有沒有賣冰激凌的?」
姜湖的舌頭頓時又打結了:「怎、怎麼了?」
沈夜熙乾咳一聲,假裝努力工作,盛遙嘴角一抽,低頭緊著吃盒飯,楊曼扭頭看窗外的景色。
「短時間帶著受害人來往市中心和郊區,他至少有輛車,他對屍體做了很多事,意味著至少有個私密的空間,我覺得是未成年人的可能性不大,他應該是那種……嗯,怎麼形容,外表已經長大了,但內心還是個兒童的人。」
「兇手殺死被害人後,企圖通過斬首來使受害人的屍體『物化』,減少他擺弄受害者屍體的負罪感,並且對受害人的頭進行仔細的梳妝打扮,似乎是在表達一種『補償』,逃脫罪責。」姜湖輕聲說,「這樣一個人,心理狀態其實很像一個孩子。」
姜湖有些尷尬:「咳……我、我方向感天生有點問題,剛剛回國,還不熟……」
沈夜熙並沒有直接把姜湖拉回局裡,而是繞路帶著他往天使之家合唱團的方向開去,兩人一直沉默,良久,沈夜熙才突兀地開口問:「姜醫生怎麼不問我帶你去哪?」
「你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