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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第七章

我把咖啡倒進兩個紅色的杯子里,端著它們朝安妮走去。她早就把衣服掛在壁爐邊上了。我們坐下來,默默地喝著咖啡,最後她打破了平靜。
我看看莉薩,搖搖頭,「這主意恐怕不是太好,」我低聲說道,「總之不是現在。」
「事實上,我來是為了身體的慾望。」
但是要壓制住我那並不想掩飾的憤怒恐怕為時已晚。
我看了看在螺旋形樓梯腳邊那座十分古老的鍾,差不多是凌晨兩點了。我轉向莉薩。
然後就輪到她,總是那些讓我耳熟能詳的說她自己如何奮鬥的話。
「這次你錯了,」我告訴她,「你錯得離譜了,但是我不能——」
「普勒!」安妮·費希爾叫道,「看在老天的分上,普勒,是我呀!」
除了安妮博士的頭銜后帶著的獸醫學博士,她對後面跟著的A·A·簡直是太自豪了。我不是個酒鬼,但是對她來說,我的賭博行為使我與酒鬼沒有區別,就是用另一個說謊來滿足自己癖好的癮君子。
「我是安·費希爾,」她說,一邊把手伸向莉薩,「快脫了雨衣進來吧。」
「把你的帽子和外套脫了,」我回頭朝她高聲說道,「還有鞋,我會拿幾條毛巾來。」瘀傷口又開始痛起來,我縮緊了身體,不過很令我驚訝的是,這次疼痛已經減輕了很多。我深吸了口氣,非常小心翼翼地,沒覺著有斷了肋骨的那種尖銳的疼痛,我感到很慶幸。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沒時間上繃帶等著恢復。
「那我們不是都要抱歉了嘛,」安妮說道,「你沒有打擾我們,我自己就是不請自來的。」她指著火堆邊上自己的衣服說道,「一路上淋得那麼濕,我覺得都要淹死了。」她笑著,「實際上,我想,我才是那個強要進來的人。深夜的這個時候你肯定不會願意到弗雷德里克斯堡去喝咖啡了。」
「你在等人?」安妮問道,「我是不是打擾你了?」
「安妮,我要去拿我的浴袍,然後去煮咖啡。」
她脫開身子,讓我自己來琢磨這話。然後開了門,消失在一片迷濛之中。我關上門,盯著門注視了片刻,然後回到壁爐旁的莉薩身邊。
「安妮!」我把她拉進懷裡。「天哪,安妮,你在這裏幹嗎?幹嗎在這裏鬼鬼祟祟的?」
「等你吃中飯,今天是我的生日。想起來了嗎?」
「你來了我很高興,安妮。」我晃著頭,拋開了我所期待的念頭,然後伸直了雙臂抓住她的胳膊,看著她修長的身體。「傷了你沒有?」
我呼吸了好幾下,告誡自己要冷靜。安妮拚命地尋找著她可以信任的高級力量,但雖然她有這樣的決心,她還是得反覆地運用那套十二步法則來使自己保持在最佳狀態。看著她這樣的艱苦奮鬥,只是堅定了我對這樣一個過程的蔑視。這種高級力量我十歲時就有了。如果我真的沉溺於賭博,我就會找到比伏都教更好的東西來幫我戒掉它。九*九*藏*書
「大約八點鐘時,辦公室把一個電話接到我家裡,是巴拉警長打來的。他告訴了我所發生的事,並想知道為什麼你的電話全夜都佔線。那以後我一直在撥這個電話。」
我回到安妮那裡后,點了一堆火來烘乾我們的衣服,然後就往她對面的椅子里一坐,凝視著片片火苗變成了熊熊火焰。
「我沒有鬼鬼祟祟的,」她說道,「我是擔心你,我好幾次給你打電話,但是打不通,所以我過來了。」她伸手拿過放在柜子上擦碟子的毛巾,抹了抹臉,然後把它遞給我,「我想我……」她搖了搖頭,「該死的,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我覺得,我只是想看看你。我還有你的鑰匙,於是我決定用用它,然後溜進來嚇你一跳。」
「我把話筒從鉤子上拿了下來。巴拉找我幹嗎?」
安妮舉起了一隻手,「行了,行了,我明白了。」她看看手錶,「總之我還是走的好。明天一早就有一匹馬要動手術,你們不知道要把它抬到這樣的高度有多難。」
「別傻了。」
「請坐。你可以把雨衣和我們的衣服一起放在衣帽架上。」
安妮突然來到我們身邊,她光著腳,內衣皺皺的,金色的頭髮蓬鬆凌亂,她看上去像是從田納西·威廉姆斯戲劇中出來的女人。
「哦,我也小心地留了些時間給男人,不過謝謝你這樣誇獎我。」安妮拿起了自己那杯咖啡,喝了一口,又把杯子放下。「好啦,兩位,」她說道,「提起點精神來,我要問的只是一個秘密,如果不得已的話,你們就編一個吧,反正我不會知道的。」
走進廚房,雨水從我們的頭髮和衣服上淌下來,我重複了一遍我的問題。
「莉薩·桑茲,」我說,「是我部門的一個特工。」
我擦拭著自己下巴上兩天沒刮的短茬,要擺脫這樣的困境,我需要講實話來轉換話題,而說真話顯然不可能。這是僅有的一次我有了個可行的理由,但是我卻不能用。安·費希爾博士https://read.99csw.com是個好女人,會讓聯邦調查局特工受不了,可她並不是特工。我們都與動物打交道,只是她不需要警徽和槍。安妮知道我必須服從的規則,從一開始起就知道,但是這並不能阻止她以此來攻擊我。
「今天我等了你一個多小時。」她告訴我。
「那麼,頭子,我們往哪走?不管阿巴德是怎麼死的或是為什麼死的,她准有一些對湯普森不利的話要說,得想個辦法找到這究竟是什麼。」
「對不起,」等我到她旁邊時,她又一次道歉著,「我真的不想打擾你們,可我沒有其他的辦法。巴拉警長告訴了我關於阿巴德的事,並說你和那人搏鬥了一場,但我有種感覺,他對我所能告訴他的比任何其他事更有興趣。他說你離開時好像沒事,但是我老想像著你的車被橋墩撞扁了。」她搖著頭,「到底發生了什麼?你告訴我吧。」
她坐在弗蘭克林壁爐邊藍色的皮椅子里等著我,就因為那個壁爐,我不得不把那個房間稱為客廳,儘管在這個穹頂房子所固有的圓形中。很難讓人有房間的概念。我發現,安妮不止脫了外套,那件光滑的象牙色襯裙使她看上去像一隻挺友善的貓。
「我們一般不會有,」莉薩告訴她,「但是特調組的案子就不同了。」
我從浴室抓了一疊白色的浴巾,拿來遞給了我那分分合合的特別女士。
她笑了,「我們別爭了,你知道我要的是什麼,我們幹嗎不到此為止呢?」
「我們去壁爐邊。」她說。
「快回去,這樣我們都能睡上一會兒,」我對她說,「早晨我還有幾件差事要跑跑。阿巴德家警察太多,沒法從那裡開始幹活,那我們中午就在她辦公室見吧。」
在廚房裡,我儘力想著法子逃避要發生的事。
「普勒告訴過我,他的小組做的是背景調查,我以為你們不會有那麼緊急的事情。」
「這是怎麼了?」我問她,然後大聲地對安妮喊,「是莉薩·桑茲。」
莉薩聳聳肩脫下雨衣,把它遞給我,讓我掛到火爐旁。她的牛仔褲高高地卷在腿上,那件灰色的套頭領毛衣緊得足以提醒我不能盯著她看。
「莉薩,做一下記錄,」我說道,「我們發現的下一具骷髏直接交給醫生去。」
「我也覺得不太合理·但是想想另一個可能性。即使在充滿可能性的世界中,也還有一個從高到低的體系。這件事情——撞上了這樣的入室盜賊——也許根本不可能,但是要認為湯普森法官與此事有關就把我們的思路全打亂了。」我搖著頭,「在這件事上,你得首先從最有可能的事下手,直到走投無路時才去考慮那些胡亂的猜測。」
「我把它丟了,普勒……當你這副九*九*藏*書樣子沖我走來的時候。」她低頭看著我們站立著的台階。我們一起往地上看,但是沒看見鑰匙。此時已經是傾盆大雨,等我在台階旁花圃里找到那該死的東西時,我們兩人都已經透濕了。
我又擁抱了她,然後用雙手摟住她的腰,把她轉過來朝著客廳。「來吧,」我說道,「讓我給你沖杯去咖啡因的咖啡。」
「很抱歉我打擾了你們,」莉薩說著,「我試過打電話的。」
她搖搖頭,我沒再說什麼,沒必要再說了。
安妮笑了,她那淡褐色的眼睛彷彿很憂鬱,這不是個好兆頭。我們又要發生爭執了,而我卻不想再吵了。既然我們並不想時時重逢,難得重逢時不好好享受一下似乎沒道理。
「我明白,」她打斷了我,「我明白你不能告訴我你真正在幹什麼。」她嘆了口氣,「這我應該是明白的,甚至連問都不該問。」
安妮看著我,等我做解釋。
莉薩吃吃地笑起來,「對不起,我得說,沒有那麼多的……屍體和骷髏。恐怕大多數都是例行公事。」她向前坐了坐,「我對你所做的工作更感興趣。和每一個小女孩一樣,我確信自己長大后能照料動物。然後我真長大了,並發現了兩件事。第一件是男人,第二件就是我不可能上獸醫學校。上法學院倒更容易,這我肯定。」
「今天?」我看著她,「你今天等我了?」
她拉著莉薩的手,帶她走進那個半圓的客廳,來到那張和椅子相稱的半圓皮沙發邊,兩人在壁爐前分開了。
「你濕透了,」她對我說,「把衣服脫了以免弄髒了地毯。」
我開始脫衣服,但是當我意識到不能這麼做時,便停了下來。如果那樣做,她就會看見我的瘀傷,並會問一些我非得說謊來應付的問題。她會發一頓瘋,我也會發一頓瘋,然後她會又離開幾個月。我們太情緒化了——我們很長時間都是這麼認為的——但是明白這一點並沒什麼用。
「我是在工作,安妮。這不是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從來就不是。」
我們一起站在客廳里,身上的雨水滴落在壁爐前的土耳其地毯上,最後我轉身走向浴室。
「別急,普勒,我不是來和你吵嘴的,我是來和解的。」她的笑容又沒有任何徵兆地變得邪惡起來。
當然,安妮錯了,當我意識到自己希望她離開,趁事情還沒有變糟糕之前走出我的屋子時,一陣熟悉的沉重心情突然襲來。我過去總是聽到這樣的話,聽得太多了。我多少還是愛她的,但是我不想再聽這些了。
「我想給你打電話的。」
「嚇得我魂不附體了,特別是當我意識到你不知道是我的時候。」她盯著我放在廚房柜子上的左輪手槍。「我最害怕的是看到你手拿著那https://read•99csw•com個玩意……不過現在我沒事了。」
莉薩向我走來,沒說一句話,然後張開手臂抱住我,用力擠壓我,疼得我呻|吟起來。我能聞到她頭髮上野花香型的洗髮水味道。我回抱著她,我們就這樣保持了很長的時間,然後她掙脫了。
「我有種感覺,你需要我。」她說。
「瞧,」我對她說,「這並不是你所想像的,根本不是那麼回事。」
「我也一直在想你。」過了一會兒,我對她說道,「我幾次想打電話給你,但是……」我的話似乎消失在了溫暖的空氣中。
該死的,我身體朝她傾過去。
老天呀,這就像又在聽蒙克牧師講話了。我突然覺得自己是個十歲的孩子,面對著他那無所不能的空話,想為自己辯護。
「就是特別調查,」我告訴她,「S-P-I-N。為白宮做的。」
我告訴了她。她瞪大了眼睛,然後便做出了和巴拉警長以及馬特·德拉吉那鬼魂般的聲音所說的一樣的結論。
讓我驚奇的是她立刻就投降了。我正要咆哮,她卻朝我寬容地微笑了。
我體會著她這些熟悉的話,胃裡一陣緊縮,這是她十二步計劃中的又一個咒語。我站了起來,對她說:「我去拿咖啡。幹嗎不把門廳里的衣帽架拿來放在壁爐邊,把你的衣服掛上去。」
「是誰?」
莉薩看看安妮,然後看看我的浴袍。她笑了,意識到我所說的並不能掩飾什麼。英語是世界上最完整的語言,但是哪怕是英語也給不出一個合適的詞來表示前任情人,間或的情人,無法相互溝通的情人,或是無法相互諒解的情人。因此我做得很有男人味,我擦著雙手,清了清嗓子,讓安妮接話。
我心裏並沒有魔鬼指使我何時要牌何時停牌。告訴她我向調查局掩蓋賭博行為的惟一原因是想保住工作。句號。解釋完畢。
「這是機密,」她說道,說那個詞的時候語調慢慢地。「像屍體埋在哪裡,哪個柜子藏著骷髏,等等。」
「你怎麼知道的?我是說關於阿巴德的事,發生在謝弗利的事。」
我把門猛地打開,把她拉了進來。
「該死,安妮,我全忘了。我們有個棘手的案子,而今天就這樣過完了。除了說抱歉,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莉薩,這是安·費希爾博士,」我對她說,「她是弗雷德里克斯堡的獸醫……而且是我的一位老朋友。」
她點點頭,然後用九_九_藏_書干毛巾擦著她的頭髮。我走向廚房,但是又在浴室停住了,把我的濕衣服換成了一件于的白色浴衣,猛地衝進廚房,開始煮咖啡。
「是的,我想我不會,但我還是應該先打電話的。」
我們朝安妮笑著,她拿起衣服,進了浴室,只一分鐘就從裏面整裝出來準備走了。我陪她走到大門邊,抱了她一下,在她的額頭吻了吻。她對著我的耳朵低聲說:「別錯過她,普勒。莉薩是個好女人。」
她聲稱,我向聯邦調查局撒謊並不是因為我熱愛自己的工作。我撒謊是因為對工作本身、對特工工作也上了癮,那是我不能或缺的生活「能源」。最重要的是,我撒謊是為了逃避規矩,我害怕它總有一天會把我變成又一個輸家。
我站起身,繫緊浴袍的腰帶,走到門邊,透過窺視孔向外看。經過魚眼鏡頭的扭曲,莉薩·桑茲的鼻子顯得很大,眼睛向後傾斜。雨水模糊了她的臉,水從她牛仔式皮帽的邊緣像瀑布般地流下來,直接淌在她肩膀上,然後又垂落在她棕褐色的麗衣前襟上。
她把毛巾扔回柜子,然後向我走過來,張開雙臂,抱住我的脖子,我吻吻她的前額。
「就像我說的,我沒在辦公室里,你留言了嗎?」
「不可能是巧合,」她說,「就在你要去看她日記的當晚,她就被殺了?」
我的臉發起熱來,性|欲我也很受用,但不是現在,不是當我遍體瘀傷時。我想找個能讓她相信的借口,可是我一個也想不出來。門鈴響了,我轉身注視著前門,安妮來這裡是一回事,但這時候還有誰會按響我的門鈴呢?
沒等她說話,安妮在客廳里喊著:「帶她進來,普勒,她該喝點咖啡,烤烤火。」
「該死的,安妮,我不準備向你解釋什麼,如果你不喜歡的話,你知道門在哪裡。」
我們之間有一套特殊的鬥嘴程式。她總是要我就做過的或是沒做過的某件事做出解釋,我則會跳起來,喘著粗氣,大聲嚷著,告訴她他媽的我不是賭棍……
「我很失望,普勒,我能說的就這些。」她呷了一口咖啡,「告訴我你另有女人了。雖然這麼說我自己也不相信,但我還是寧願聽到這樣的解釋。」
「感謝上帝,」她說,「感謝上帝,你沒事了。」
「這一定是個很重要的案子。」安妮看了看我。
她偎依著我,又開始下雨了,先是大雨如注,緊接著便豪雨傾盆了。我抓著她的手,朝大門轉過身去。可立即停了下來,我發現門是關著的,並立刻意識到是怎麼回事。剛才沖門而出時,我一把推開了門,可它又彈了回去,在我身後關上了。我甚至不用細看就知道它已經被鎖上了。我口袋裡沒有鑰匙,該死的。我轉向安妮,要了她試圖使用的鑰匙,但是她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