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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明月長圓,劫波難回

第六章 明月長圓,劫波難回

黃鑒道:「就殺人動機而論的話,你們許多人都比我更有動機。」指了指沈德符和韓敬的屍首,續道,「這兩個人不是善茬兒,二十年前曾設局陷害東林黨魁錢謙益錢公。數年前復社成立,他們又一直跟你們二位作對。今日釣鰲磯起爭執,不正是因為那出著名的《綠牡丹傳奇》么?說我有殺人動機,殊不知在場的各位,絕大多數比我更有動機。」
鄭森問道:「出了什麼事?」李長祥道:「沈德符被殺了,兇手還在島上。」
柳如是轉頭看去,果見僕人還歪在門邊牆角,臉色慘白,抖簌個不停。
姚淑道:「咦,柳姊姊,你賞月回來啦。」柳如是問道:「你不是已經離開了么,怎麼又回來啦?」姚淑道:「我不放心你一個人在島上啊。我是說,這湖心島上只有你一個女子,多不方便。不過我事先不知道卞姊姊也來了這裏。」
過了一會兒,侍從回來告道:「確實有一個洞,正好能看到房內兩位娘子坐在燈下說話。」
賀順忙將柳如是扯到一旁,低聲道:「他可是朝中權貴派來的姦細,隱娘不是早知道了么?」柳如是道:「他不是姦細,他等在竹亭湖墅門前,是為了找我。」
李長祥道:「黃兄別生氣。大家懷疑你,無非是因為沈德符是被謝三賓的匕首殺死,白日釣鰲磯出事時,你人在當場,既有機會取到匕首,今晚人又在大士閣中,有作案條件。」
宋良道:「咦,娘子是說『我們』么?」柳如是道:「我不喜歡被人暗中偷窺,想來宋公子也不喜歡偷偷摸摸。不如乾脆讓這件事變得更容易些,從現在起,宋公子就做我的侍從,如何?」
眾人聽柳如是大致敘述完前因後果,先是駭異,覺得簡直不可思議。然將前後之事聯繫起來看,這一解釋不但澄清了之前所有的疑點,且有頭有尾,有殺人動機,有行兇機會,毫無破綻,不由得人不信服。有知道她才智性情的,愈發對她佩服;有不了解她為人的,亦由此對她刮目相看。
宋良問道:「那人是張岱么?」
沈德符聽了,居然立即揮手忙命僕人先出去。僕人也不明究竟,只得掩門而出。他去茅房解手時,還聽見屋裡有爭吵之聲。解完手回來,便不聞聲息,推門進來一看,沈德符瞪大眼睛坐在椅子上,胸口插著一柄匕首,腳下一灘血跡。他當即驚呼一聲,軟倒在地。正好賀順到來,驚見出了意外,這才派人去叫柳如是來。
柳如是自然知道讓錦衣衛的密探跟在身邊,會給自己帶來諸多不便。然而若是賀順適才的言行被宋良上報、最終上達天聽的話,後果實難想象——
柳如是道:「王千戶,我有一個請求,如果羅吉甫沒死,可否請你們不要再追捕他?」
柳如是道:「什麼事這麼急?」彭萊道:「沈德符被人殺了。」
正好彭萊引著復社名士賀順過來,一見到宋良便認了出來,道:「咦,這不是那賣果子的小販么?你可真是陰魂不散,跟來了煙雨樓不說,還捨不得走了。」
王福祿便招手叫過那賣果子的小販,問道:「娘子可認得他?」柳如是道:「見過。他一直在竹亭湖墅前賣果子。」
方丈室位於大士閣最北面,是一處單獨的小院落,既是大悲長老的居處,也是他為人說法的地方。低矮的土牆上爬滿藤蔓。院子中的一棵老梨花樹已有幾十年歷史,老乾粗壯,枝繁葉茂,樹冠如華蓋一般,罩住了方丈室的一大半。遠遠望去,堪稱一幅絕美圖畫——淡淡輕煙,溶溶院落,月在梨花。
柳如是沉聲道:「不錯,毒藥就塗在戲摺子上。」
賀順凝思半晌,道:「還有一種可能性,兇手知道哪塊糕點有毒,親手將它遞到了韓敬手中,韓敬隨手接過來就吃了。」
果如王福祿所言的話,這宋良已經暗中跟了柳如是數年,而她一無所知。還是復社中人發現這小販成日在竹亭湖墅前徘徊,形跡可疑,報告了張溥。不過眾人都以為他是朝中權貴派來監視張溥的,卻沒有想到他監視的對象竟然是柳如是。
僕人立即激動起來,指著哭叫道:「就是他!就是他殺了我家老爺!」
王福祿道:「娘子可以肯定沈萬三運寶船經過了南湖么?」柳如是道:「這隻是我的推測。我到漁夫的船上,想看沙機子是否能繼續撈出珍寶,其實就是想要驗證這一點。」
柳如是上前幾步,問道:「喂,閣下是誰?在這裏做什麼?」那人猝不及防,嚇了一跳,忙道:「噓,娘子別聲張,我不是壞人。」
袁明也未聽出「不認得他們」與「不認得洪大帥」的分別,懇請道:「在江南難得遇見南安老鄉,公子可否給我講講家鄉的風物?」
柳如是道:「那麼黃公子剛才是為什麼事跟沈德符爭吵呢?」黃鑒道:「因為他在窗外窺測我未婚妻子。」
李長祥見柳如是踏月而來,料想必是有事,忙請她進去。
彭萊道:「可金平是戲班的人,他強行上前給賓客遞送糕點,旁人難道不起疑么?」轉頭去看沈府僕人。僕人連連道,「沒有,沒有,絕對沒有外人往宴席上遞送過東西。茶水糕點都是由婢女小紅、小玉奉送的。」
宋良道:「那紅娘子本來打算出手傷害娘子,是我阻止了她。只不過她輕功太厲害,我還來不及捉住她,就被她甩出飛繩逃走。我將事情經過上報后,吳同知專門調了一隊人馬來江南追捕她,她走投無路之下,最終加入了流賊李自成的隊伍。只是這樣一來,我們錦衣衛也是鞭長莫及了。」
錦衣衛令世人畏懼,其中一條就是它是皇帝倚重的耳目,有通天之能,能直接將密報送入皇宮,且被皇帝絕對信任。當年錢謙益以東林黨魁身份爭入內閣,本以為穩操勝券,卻被溫體仁暗中射了一箭。溫體仁當時沒有能力與錢謙益對抗,便寫了一封奏疏,名叫《直發蓋世神奸疏》,揭發錢謙益擔任浙江鄉試考官時收受賄賂,稱其關節受賄、神奸結黨。明代制度,大臣上書要經過內閣等官署,層層遞進。溫體仁知道錢謙益能耐極大,有可能半途截留奏疏,便將這封奏疏交給了錦衣衛官員駱養性,由駱養性直接送到崇禎皇帝的御桌上。
李長祥道:「如果不是跟四人有仇,為何只在一塊糕點中下毒?」賀順搖了搖頭,道:「我聽彭萊講過事情經過,以目下的證據,並不能肯定韓敬是因為吃了有毒的糕點才毒發身亡,也許他是因為別的原因中了毒。」
宋良冷然道:「娘子難道不知道么?宋某職責所在,不得不如此,還請娘子體諒。」
彭萊忙低聲告道:「之前巡檢司丁巡檢曾交待過,這個人動不得。」賀順道:「以前是動不得,現在還動不得么?綁起來帶走。」
柳如是聽了經過,不由得蹙緊眉頭。今日釣鰲磯變故,謝三賓于混亂中丟了黃金匕首。眾人雖然也曾尋找過匕首去向,但畢竟將主要注意力集中在尋找兇手上,並未過多關注。甚至鄭森認為是戲班小廝金平先偷取了黃金匕首,然後用它來刺謝三賓,卻不小心傷了吳偉業。然現在黃金匕首再度出現,而最大的嫌疑人則是書商黃鑒,可謂意外之極了。
柳如是嘲諷地道:「那你不是很累么?倒不如改做我的侍從好了。」宋良居然應道:「好啊,這正是上頭的意思,想讓我混到娘子身邊,可惜娘子眼光太高,我人又太笨,所以一直未能如願。」
柳如是這才想起來,今日眾人抬著吳偉業進閣救治時,這男子正在中院觀摩碑刻,還特意跟過來問了一句「這位公子怎麼了」,卻被她搪塞過去。
王福祿一時不答,轉頭去看內艙。只聽見艙中有人咳嗽了聲,他這才應允道:「好,我同意了。五猿爭果和碧香升在哪裡?」
他的意思是——當年有一名士子因浙江鄉試案受到牽累,其後人歸咎於沈德符和韓敬,趕來複仇。他本來計劃要用毒藥毒死仇家,不料宴席上出了變故,謝三賓跟吳偉業扭打了起來,黃金匕首也在打鬥中掉了出來。他在一旁看見,遂趁亂上前撿了匕首,去殺謝三賓,卻不料誤傷了吳偉業。他遂帶著匕首逃離現場,藏在島上。不久前又潛入大士閣,用謝三賓的匕首殺了沈德符。而這個接連殺死兩人的兇手,就是戲班小廝金平。
王福祿很是驚奇,沉吟半晌,才道:「娘子也是見過大世面的人,想來不會不掂量就說出這種蠢話來。那麼我倒是想問一問,娘子用什麼籌碼,來換羅吉甫性命?」柳如是道:「五猿爭果和碧香升。」
那男子又道:「我叫袁明,今晚也借住在大士閣,就住在隔壁,聽見這邊有人說話,帶有濃重的閩音,一時好奇,所以來看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鄭森點了點頭,道:「多謝read.99csw.com告知。」又道,「我今晚想搬去和那邊的南安老鄉一起睡,順便聊一些家鄉的事,不知李兄是否介意?」李長祥笑道:「當然好啦。換作我在煙雨樓遇見蜀中老鄉,也定會秉燭夜談的。」
柳如是道:「黃鑒人呢?」姚淑道:「他去松林中看碑刻了,這是他的職業習慣。」
柳如是駭然而驚,問道:「這是怎麼回事?」賀順道:「我也不知道。我進來時,沈德符就已經是這副樣子,他的僕人癱坐在門口。我問了好半天話,他驚魂未定,什麼都說不清楚。我立即就派人去叫隱娘了。」
親近東林、復社的錦衣衛長官吳孟明已經被罷官,而今掌權的正是在崇禎初年為扳倒錢謙益出過大力的駱養性。如果宋良將今晚賀順欲用私刑拷問他來歷一事上報,駱養性又稟報當今皇帝,以崇禎皇帝的性格,加之之前對復社極度反感的印象,勢必再度興發大獄,那麼這次復社怕是不能再像前幾次那樣化險為夷、矇混過關了。
侍從便一起圍了上來,捉住宋良手臂。
柳如是道:「我怎麼完全不知道這件事?」轉念想到宋良跟蹤她數年,她也沒有覺察,像紅娘子這等飛檐走壁的高手,潛入居處欲對她不利,完全不在話下了。
她已經徹底想明白經過——
黃鑒道:「沈德符的名字,我雖早有所聞,但今日還是第一次見到其人。我跟他無冤無仇,為什麼要殺他?」
柳如是道:「聽說沈德符曾和京師名妓薛素素有舊,興許他看到你,想起了昔日的情人。」她心中有事,無心閑談,便道,「你們二位先聊著,我去去就回。」
袁明頗為失望,勉強笑道:「既如此,就不打擾各位了。」拱了拱手,自進了隔壁廂房。
南湖水中居然撈出了沈萬三珍寶,柳如是人又在場,王福祿懷疑事情跟她不無干係,遂命宋良依舊假扮成小販,先趕來湖心島監視,自己回城安排事宜。
彭萊道:「今晚還有旁人住在大士閣,黃鑒廂房隔壁就住著幾名外地來的遊客。這些人總是探頭探腦,似乎想打探些什麼,看上去很是可疑。我就撞見過兩次,會不會是他們……」
賀順仔細回憶一番,這才釋然,道:「原來跟謝三賓一樣,是隱娘的又一個窮追不捨的愛慕者。」又問道,「隱娘是今日才知道他的來歷么?」柳如是點點頭,道:「剛剛才知道,他自己告訴我的。我平日不出門,他又沒有機會進去竹亭湖墅,好不容易今日在湖心島上遇見,所以他將事情真相都告訴了我。」
柳如是心道:「原來王福祿還不是錦衣衛在嘉興最大的頭兒,卻不知道內艙中人到底是誰。」然一時顧不上旁事,應道,「就在大士閣中。」
李長祥亦聽過卞玉京因碧香升而家破人亡的故事,猜測可能柳如是想儘快物歸原主,便道:「好。我這就引隱娘去。」步下台階,才看見宋良,問道,「這位是……」柳如是道:「他是我的侍從,名叫宋良。」
賀順道:「這就是矛盾之處了。對兇手而言,見血殺人是主動的,讓受害者口服下毒藥則是被動的。前者後者相對後者要容易實現得多,兇手為什麼要棄易選難呢?這不符合報仇的特徵。」
黃鑒道:「又不是我一個人符合這兩個條件。吳偉業吳學士、鄭森鄭公子,還有這位彭萊兄,這名僕人,包括我的未婚妻子姚淑,都是白日在釣鰲磯現場、目下也在大士閣中的人。你們說我有機會接近謝三賓,得到他身上的匕首,彭萊兄不也一樣有機會么?吳學士自己更不用說了。」
柳如是搖了搖頭,道:「宋公子何必反語諷刺?你知道的,我不是救你,我是救了賀順這些人。」又道,「我們走吧。」
李長祥道:「沈德符身上還有熱氣,新死不久,兇手應該還沒走遠。」賀順道:「李兄放心,我已經派人趕去碼頭,看是否有船離開。」命彭萊取來酒袋,往僕人嘴裏灌了幾口。僕人咳嗽了幾聲,這才哽咽著哭出聲來。
柳如是道:「你鬼鬼祟祟地在窗外偷聽,還說不是壞人?」那人道:「娘子不記得我了么?我們白天在松林外見過的。」
僧眾因為要起早做早課,晚上往往睡得也早,一般是天黑即上床安歇。李長祥沉吟道:「長老很可能已經歇息了。」柳如是道:「嗯,這我知道,因為是要急用,實在不好意思。」
宋良到達湖心島時,柳如是人已經進了大士閣。他到處也未能尋到,不由得十分納罕。後來向別的商販打聽到有人因打架而受傷,抬進了大士閣,遂趕來山門,這才了解到柳如是人在裏面,卻不知道她為何滯留在這裏不走。後來又見到復社的人進去,更是疑惑。
賀順也不像常人那般謙讓幾句,只大模大樣地點了點頭,道:「我猜兇手跟天啟元年的浙江鄉試案有關,他想殺的對象是沈德符和韓敬二人,他本來計劃先後將有毒的糕點遞給韓敬、沈德符二人,不料剛剛對韓敬下了毒,宴席上便出了變故,他的計劃被徹底打亂,不得不放棄了繼續用毒的做法,改用匕首殺了沈德符。這個人,一定在宴席上出現過,而且近身接近過謝三賓,這才能從他身上取到黃金匕首。你們不是已經查出臨時在戲班打雜的小廝想殺謝三賓而誤傷了吳偉業么?那名小廝,完全符合兇手的特性。謝三賓也跟浙江鄉試案有干係,兇手大概想趁此機會將三名仇家一併剷除。」
今日柳如是來煙雨樓赴約,半途正遇到漁夫裴三的沙機子從水中銜出了烏金簪花黑牡丹,不單柳如是認了出來,一路跟蹤她的宋良也認了出來。這一驚非同小可,又見柳如是跳到漁船上,與漁夫一道繼續往水中撈物,急忙返回城中向時在嘉興公幹的王福祿稟報。王福祿遂親自趕來南湖。柳如是人已經不在,那裴三還在指揮沙機子扎水,即被錦衣衛拘到大船上。王福祿審問裴三后,了解了事情經過,要收走烏金簪花。裴三忙道:「適才有位小娘子願意以一百兩銀子買下來,這是小人從水中打撈上來的,辛苦所得,官人可不能隨便拿走。」一名錦衣衛取出腰牌一晃,道:「你想跟錦衣衛討價還價么?這簪花是贓物,不抓你已是天大的恩惠。還不快滾?」又道,「敢泄露半個字,叫你全家都被充軍。」裴三一聽「錦衣衛」三個字,噤若寒蟬,當即嚇得屁滾尿流地去了。
李長祥道:「匕首是謝三賓的。他平日插在靴子中,今日釣鰲磯出事後,大家當面盤問過他,要他交出匕首,但那時匕首已經失落了。黃兄,你當時人在現場,是有機會取到匕首的,所以目下你的嫌疑最大。」
天涯何日歸期?想攜手清光舊時。立盡黃昏,亂鴉啼處,此恨誰知?
賀順道:「那麼兇手為什麼要等到沈德符壽宴時動手呢?他怎麼能肯定四個仇人一定會同時在宴席上出現?」李長祥道:「有可能兇手事先已得知韓敬、謝三賓、吳炳會來嘉興為沈德符祝壽,所以做了謀划。」
賀順道:「這其中偶然因素太多,我不認為兇手跟四個人同時有仇。」
黃鑒道:「現在驗證我的話了吧?」又賭氣道,「柳娘子,是淑娘好心,今晚非要上島來陪你,我只是陪她過來,想不到會捲入這樣一場糾紛,我先告辭了。」一拱手,憤憤辭了出去。
王福祿「嘿嘿」了兩聲。他對黨爭之類並無興趣,因為崇禎皇帝最厭惡黨爭,錦衣衛當然也要持中立立場。譬如前任錦衣衛長官吳孟明之所以被免職,除了在鄭鄤一案上不討皇帝歡心外,還被人揭發暗中與東林、復社來往,徹底失勢。前車之覆,後車之鑒,內閣首輔也好,東林復社也好,錦衣衛都不能隨意親近,一心討皇帝歡心,那才是上上之策。而今國庫不足,軍費奇缺,崇禎皇帝幾近抓狂,除了增加天下賦稅、想方設法地從老百姓身上撈錢外,還要求皇親國戚、文武百官帶頭捐餉,然而卻響應者寥寥無幾。如果能在這個時候找到沈氏寶藏,那可是為大明朝立下了不世大功,陞官進爵指日可待。
鄭森性情嚴正,雖見袁明神情殷切,歡喜無限,不似做偽,然而想到不能隨意泄露自己的身份,還是婉言謝道:「其實我對南安也不算熟悉。」這倒也不是假話,他在日本長到六歲,才被接回中國,先是居住在福州,後來住在鄭芝龍自己修建的安平城中,至於南安,他僅僅是到過幾次而已。
柳如是道:「那麼說起來,這四人共通的一點,就是都曾牽涉過科舉案了。」李長祥點了點頭,道:「當然,他們四人還有別的共通之處,譬如均有文才,均好戲曲,但那些與案子無關。我敢肯定,這名兇手read.99csw.com一定跟科考作弊有關。」
彭萊道:「對。但沈德符沒接,推給了韓敬,韓敬有意煽風點火,只翻了兩下,便讓金平拿過來給謝三賓。謝三賓一揚手將盤子打飛,正好磕在我頭上,戲摺子當然也飛了出去。」他驀然醒悟過來,失聲道,「原來……原來不是糕點,而是戲摺子。」
柳如是道:「彭公子說遊客可疑,其實他們看我們這些人才可疑呢,白日抬了人進來,然後一直在這裏進進出出。還有韓敬中毒死後,韓公子喊叫大夫,又哭過一陣子,他們多半聽見了,雖然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但人總是好奇的,所以想要打探也不足為奇。」
王福祿道:「居然是張岱?他還真是個能花錢的花|花|公|子。」
柳如是道:「什麼瘋子?」姚淑道:「就是那個沈德符沈相公啊。我上岸時,正好看到他坐在他家大船船頭飲酒吟詩,在月色下看起來蠻是那麼回事的,我覺得特有詩情畫意,就出聲贊了一句。哪知道他一看見我,就彷彿見到鬼魅一般,丟了手中的酒杯,下船跟了過來,還追著叫我『素素』什麼的。」
原來沈德符在煙雨樓碼頭一眼望見姚淑后,即驚為天人,居然不顧身份,一路跟來了大士閣。黃鑒從茅房方便出來后,本欲去找未婚妻說話,到廂房門外時,忽見到沈德符正伏在窗上往裡窺測,正待上前呵斥,沈德符卻聽到動靜,轉身跑了。黃鑒聽到姚淑在房中笑語盈盈,怕攪了她談興,便沒有出聲叫喊,而是一路跟來廂房。這才有了僕人所敘述之事。沈德符自知理虧,擔心被僕人聽到自己窺測女眷,便先將僕人打發了出去,再向黃鑒解釋說,姚淑長相極似他年青時的情人薛素素,他一時以為是薛素素再生,心下好奇,想多看幾眼,並無邪念。黃鑒卻不肯聽,斥責沈德符為老不尊,竟然在大士閣中窺探婦人,有失士人體面。沈德符被後生小子當面指斥,也生了氣。兩人遂爭吵了起來,最後還是黃鑒看到韓敬屍首還停在廂房中,覺得在死人面前吵嘴不吉利,這才氣憤離去。
柳如是道:「王千戶深更半夜來湖心島找我,有什麼急事么?」王福祿道:「這裏不方便說話,請娘子跟我到船上去。」使了個眼色,那賣果子的小販便站到柳如是身後,似有用強之意。
那僕人哭道:「兇手還用找么?一定是那位黃公子了。」賀順道:「黃公子?你是說黃鑒么?」僕人道:「就是他,小的聽見沈老爺問他的名字,他說他叫黃鑒,是那個什麼女子的未婚夫。」
柳如是又道:「還有一件事,戲班小廝名叫金平,班主說他講一口嘉興話。當年假冒錢公門生倒賣關節者有兩人,一名徐時敏,另一名金保元,均是嘉興人氏。這金平,會不會就是金保元的後人?」
一念及此,王福祿也顧不上之前還曾對柳如是冷言諷刺,忙虛心請教道:「那麼娘子認為南湖中為何會有沈氏珍寶出現?」柳如是道:「我猜當初沈萬三走水路運走珍寶,到南湖時失落了一箱也說不準。」
彭萊道:「這倒也是。煙雨樓發生了這麼多事,明日怕是再也難以瞞住,無論如何得報官了。」
輪到吳炳點戲時,他還沒有來得及伸手去取戲摺子,韓敬便出聲建議上演吳炳本人所創作的《綠牡丹傳奇》,他遂表示同意,沒有再去拿戲摺子,亦由此逃過大難。
鄭森便拱了拱手,回房取了外套,自往袁明房中去了。
宋良很是意外,愣了一下,隨即應道:「那當然好。但娘子這樣性情的,可不是會委屈求全的人,娘子有什麼條件呢?」柳如是道:「宋公子跟在我身邊,只在意藏寶線索,其它跟這不相關的,即使你看在眼中,也不能上報你的長官,更不能對旁人泄露。」
柳如是遂自行進來,本欲去找李長祥,再與他一道去找大悲長老取出寄存的木盒。忽聽見廂房有人「咯咯」發笑,忙推門進去,卻是姚淑正與卞玉京坐在燈下說話。
賀順插口道:「但他們都沒有殺人動機,你剛剛與沈德符發生過口角,嫌疑理當最重。」
宋良急忙避開,道:「娘子如果想報恩,何不將真相說出來?你該知道,錦衣衛盯上了你,你不交代清楚,這輩子都不可能安寧的。」
錦衣衛查到珍寶是由葉渡當鋪流出之後,將鋪主秘密逮捕審訊,威逼利誘手段用盡,鋪主卻始終是老一套說法,說他只是個中間人,賣家放下東西拿了錢就走,買家放下錢拿了東西就走,他什麼都不知道。而且如果葉渡當鋪倒了,又或者是他死了,買賣雙方再也不會出現,珍寶流轉無路,就會永遠不見天日。王福祿覺得他說得有理,就將他放了,但自此派人秘密監視葉渡當鋪,期待那賣家再度出現。
當年松江一別後,柳如是再未與張岱見過面,即便同住杭州時,也沒有任何往來,卻不知宋良如何會猜到珍寶是張岱所送。不禁對這錦衣衛探子開始刮目相看,又生出一種恐懼,不知道對方看穿了多少她的隱秘心事。
柳如是出來廂房,四下不見宋良,「啊」了一聲,這才意識到他並沒有跟來,心道:「他一定是等不及,直接找大悲長老索要木盒了。」忙道,「我們去方丈室看看。」
沈德符所在的這間廂房即是韓敬屍首停放處,靠近東北角,相對幽僻。賀順已命人把住周圍,尚未驚動其他人。
朝野紛紛傳聞,鄉試案是由韓敬和沈德符一手策劃,雖然殺人滅口需要朝中更大的勢力支持,但事情起因顯是要著落在二人身上。金平果真是金保元之子的話,韓敬和沈德符就是他的殺父仇人,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他成人後回來報仇,也是情理之中。
李長祥忙拉住她,道:「柳娘子且慢,讓我先進。」
王福祿奇道:「羅吉甫不是已經死了么?」柳如是道:「只要一日沒有見到他的屍首,我就不會認為他死了。」
柳如是忙問道:「那麼宋公子可以有見過羅吉甫?」宋良道:「沒有。」
方丈室位於大士閣最北面,是一處單獨的小院落,既是大悲長老的居處,也是他為人說法的地方,與煙雨樓僅一牆之隔。低矮的土牆上爬滿藤蔓。院子中的一棵老梨花樹已有幾十年歷史,老乾粗壯,枝繁葉茂,樹冠如華蓋一般,罩住了方丈室的一大半。遠遠望去,堪稱一幅絕美圖畫——淡淡輕煙,溶溶院落,月在梨花。
王福祿派人來接應宋良時,得知柳如是一直留在煙雨樓,似是預備留在島上過夜,不免更加困惑。他既有先入為主的成見,凡事都往沈萬三藏寶上聯想,越來越覺得柳如是可疑,便乾脆自己乘船上島,預備設法找到她,當面問個清楚明白,卻正好撞見她出來散步。
柳如是和李長祥趁著月色來到後院方丈室外。室內依然一片漆黑,但門卻是虛掩。柳如是心中一緊,隱隱感到有些不妙,上前叫道:「長老!長老!」
柳如是今日方知宋良真實身份,聽他言談,覺得此人頗為剛毅,開口求情未必有用,而且以她的性子,實在做不到對人低聲下氣,遂想了個婉轉的法子,目的還是要讓宋良為復社之張狂保密。她見宋良臉色似笑非笑,言語似諷非諷,一時摸不透他心意,卻又不願意軟語相求,只好道:「難道宋公子願意總躲在暗處偷窺么?這風裡來雨里去的滋味,應該也不好受吧?」
宋良道:「嗯,娘子的意思是,這件事其實對我大有好處,是吧?那好,我同意,我們一言為定。」又問道,「我做娘子的侍從,可有工錢?」柳如是一愣,隨即答道:「沒有工錢,一文錢都沒有,你自己去找錦衣衛領薪水吧。」宋良道:「好。」又道,「柳娘子果真是個聰明人。」
柳如是道:「那麼就從剛才開始吧,適才賀順要私自拿下你審問之事,你不能泄露半個字。」宋良道:「原來娘子兜了這麼大一個圈子,就是為了這個。」
既然沈德符、謝三賓均是金平的下手對象,正如賀順所言,事情起因很可能與天啟元年浙江鄉試案有關,韓敬是當年鄉試案的主謀,也應該金平謀害的對象。如此,他有三大仇人——沈德符、韓敬、謝三賓,韓敬在來到大士閣后不久便毒發身亡,謝三賓則離開了湖心島,只剩了沈德符一個人留在島上。旁人均以為金平已經逃離了湖心島,絕想不到他還留在島上。此人心思縝密,一定在暗中窺探,等待最佳時機。湊巧晚上沈德符又從船上返回了大士閣,便成為他下手的絕好機會。
柳如是忙道:「等一下,是我叫他進來的。」
守株待兔只是權宜之計,另一方面,錦衣衛開始進行對某些已知的擁有沈氏珍寶的人物進行監視調查。如東林黨魁錢謙益擁有九*九*藏*書一捧雪,為紹興師爺張漢儒檢舉。又如富商汪汝謙擁有玉佛珠,曾當眾展示過。而柳如是原先即被錦衣衛重點關注,非但去過葉渡當鋪,還跟錢謙益、汪汝謙等人關係密切,更是被重點監視的對象。
鄭森問道:「你是福建泉州人?」袁明歡聲道:「正是。公子一下子就聽出來了?我也是在隔壁聽到公子口音,一時好奇,才過來看看。」又問道,「公子貴姓,是哪裡人氏?」鄭森道:「我是泉州南安人,姓鄭名福松。」福松即是他在日本時的名字。
等賀順等人離開,宋良走過來道:「復社的人可真了不得,敢擅自拿人綁人,可是比官府還要霸道。柳娘子,多謝你救了我。」
宋良沉默了,正當柳如是以為他將要拒絕的時候,他居然點了點頭,道:「好啊,本來就該這樣。」
尚未聽見回應,彭萊匆匆奔了進來,叫道:「西廂房那邊出事了!賀公子請柳娘子快些過去!」
賀順雖然年青,又是後起之秀,卻是復社的頭面人物,自復社第一能人吳昌時去了京師做官,復社事務大多由他打理,人稱「賀公子」。他也曾幾次在竹亭湖墅門前見過宋良,微一思忖,便下令道:「先將他扣下來。帶到船上去,問清楚他的來歷。」
經過廂房時,正見鄭森從隔壁袁明房中出來,李長祥便叫了他一聲,道:「大士閣出了事,鄭老弟當心些。」
柳如是道:「啊,你是吳同知的手下,叫王福祿,對不對?」王福祿道:「娘子原來還記得我,當真好記性。吳同知因為偵辦鄭鄤案不力已經被皇上罷官了,我現下也是錦衣衛副千戶啦。」
玉人天際,最堪憐,月色上花枝。月冥宿吳江,風燈零亂,一晌相思。
彭萊道:「現在不是哭的時候,找出害死你家主人的兇手要緊。你起來,好好說清楚事情經過。」
柳如是心中猶記掛要將碧香升和五猿爭果儘快交給錦衣衛,好打發他們離開,以免節外生枝,便跟賀順打了聲招呼,叫道:「李公子,這裡有賀公子照應,我們這就走吧。」
柳如是道:「那麼吳炳吳相公並沒有拿過戲摺子,對吧?」僕人道:「沒有。」
王福祿道:「娘子借住在竹亭湖墅,不過一水之隔,為什麼偏偏要留在島上過夜呢?」柳如是道:「這內中自有隱情。」她料想最終無法瞞過錦衣衛耳目,便說了吳偉業受傷和韓敬中毒而死的事。
柳如是道:「不錯,這算是關聯上了。可吳炳呢?他也有可能是毒糕點的受害者呀。」
數年前,他才是一個小小的校尉,而今已是從五品的錦衣衛大官,升遷可謂迅速了。
——夏完淳《柳梢青·江泊懷漱廣》
柳如是道:「不了。李公子,我想請你去大悲長老那裡取出之前寄存的木盒,可否方便?」李長祥愕然問道:「現在?」柳如是道:「嗯,現在。」
大士閣廟宇不大,僧人也不多,算上主持寺務的大悲長老,也不過寥寥幾人而已。這是因為湖心島是先有煙雨樓,後有其它景觀,先有遊客,後有僧人。官府招募僧人居住在此,其實是為了賺取遊客的香火錢,順便做一些洒掃管理的工作,跟佛法沒有多大關係。這樣的小廟,除了長老之外,其餘僧人都是充作雜役,因而極少有人願意來此出家。除非是貧苦人家實在窮得揭不開鍋了,才會將孩子送來這裏剃度,明凈便是此類。
柳如是問道:「那麼,你就不能先妄下斷言。殺人罪名,非同兒戲。」又道,「黃公子,你曾來過這間廂房,僕人聽到你跟沈相公爭吵。而今他莫名被殺,你也該知道情形對你不利了。」
賀順道:「這應該不大可能。沈德符本來是要回船上歇息,返回這裏只是意外。這些人如果要對付他,又怎麼會留宿在大士閣中?」
李長祥正在房中與鄭森在縱談兵事,頗為投機,聞聲出來,問道:「出了什麼事?」柳如是道:「這個人剛才在外面偷聽你們二位的談話。」
王福祿道:「他叫宋良,奉上頭的命令,監視跟蹤娘子,迄今已有八年。」
柳如是道:「我是去過葉渡當鋪,其實也是想打聽那些珍寶從何而來。王千戶不信的話,可以去找鋪主對質。」
天黑后,沈德符即回大船上歇息,僕人則留下來看護韓敬屍首。不久前,沈德符不知如何又獨自回來了廂房,渾身酒氣,坐下燈下長吁短嘆,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僕人以為他為老友之死難過,還從旁勸慰了幾句。沈德符連連搖頭道:「你不懂。」發了一會兒呆,便自己出去了。
王福祿命宋良陪著柳如是上岸。二人徑直來到大士閣前。
柳如是道:「這麼說,黃公子離開這裏的時候,沈德符還活得好好的?」黃鑒道:「當然。就算我惱怒此人對我未婚妻子無禮,為何要這孤島上殺他?殺了人跑不出去,還要賠上我自己性命。」
柳如是道:「你……你來嘉興,是為了監視我,而不是復社的人?」宋良道:「娘子明白就好。」
柳如是冷笑一聲,不無諷刺地道:「那麼可有一件是跟沈萬三藏寶有關?」宋良道:「有。」
柳如是極是不悅,道:「你打算跟我到什麼時候?我還以為事情都說清楚了,錦衣衛不會再繼續派人監視我。」宋良道:「監視是上頭派下來的任務,上頭不發話,我就得時時跟著娘子。」
賀順點點頭,道:「明日一早,我親自去嘉興府報官。」他本來是來找沈德符議事的,跨入房中才見到對方橫屍房中,心中多少有一些疙疙瘩瘩,皺眉道:「黃鑒為了給自己正名,胡亂指控,但他倒是提醒了我——錢謙益錢公當年任浙江鄉試案主考官,被人用關節陷害,主謀者不正是沈德符和韓敬么?」
柳如是徑直跨入門檻,一進來便見到沈德符仰坐在一張寬大的扶手椅上,雙手捧胸,胸口正中插著一柄匕首。那匕首,她不止一次見過,正是謝三賓平日插在靴子中的那柄黃金匕首。
賀順問道:「黃鑒人呢?」彭萊道:「應該在鄭公子房中,我安排他今晚跟鄭、李二位公子同房。」賀順道:「去叫他來過來一趟。」
王福祿道:「羅吉甫應該已經死了,不然他早會趕來見娘子。」
柳如是「啊」了一聲,道:「你……你是錦衣衛的人?」宋良笑笑道:「不然娘子以為呢?」
二人一前一後來到李長祥居住的廂房,卻見窗下站著一名四十余歲的男子,側耳貼在窗上,似是在偷聽房內談話。
柳如是道:「淑娘一個人來的么?」姚淑笑道:「當然不是,黃鑒陪我一起來的,還是他提醒我,你一個人在島上怕是多有不便之處,我們就一起出來了。在春波門碼頭還遇到幾個復社的人,就坐了同一艘船來,所以有好幾個人呢。」
溫體仁任內閣首輔時,一再指使人告發誹謗復社,崇禎皇帝幾次派專員調查復社結黨案,因此而受牽連者不少,如顧敏思、董士鎔、錢度等士子被當作替罪羊交差,均被謫戍。更有數名官員因調查不力而被罷官。而今溫體仁雖去,執政者仍然是其心腹黨羽薛國觀,亦沒有放鬆對復社的迫害和監視。賀順等復社中人一直以為宋良是薛國觀派來的姦細,便是源自於此。
柳如是道:「宋公子身份特殊,被人看到后很難解釋,不妨先等在這裏。」宋良道:「那好,娘子快去快回。」
袁明道:「啊,我也是南安人。不過我離開家鄉已有二十年,想不到今日能在煙雨樓聽到鄉音。」連連搓手,顯是興奮不已,又道,「我們南安出了兩位大名人,一是當今福建總兵鄭芝龍鄭大帥,另一位則是薊遼總督洪承疇洪大帥。公子可認得他們?」
李長祥道:「不錯。賀公子一番話倒是提醒我了——鄉試案,這可能就是他們四人的關聯。韓繹祖是韓敬之子,就不多提了。韓敬是萬曆三十八年狀元,他跟錢謙益錢公有隙,天下皆知,所以他和沈德符策劃了天啟元年的浙江鄉試案,來陷害錢公。而謝三賓正好是天啟元年參加浙江鄉試中舉。」
柳如是聽說王福祿已經從漁夫裴三手中搶行奪到烏金簪花,立即想到錦衣衛又認為這事與自己有關,才會巴巴地連夜追來湖心島,忙解釋道:「這隻是巧合。」
那袁明便將適才對柳如是的解釋重新說了一遍。
柳如是道:「之前李公子就曾認為往糕點中投毒的兇手是隨機殺人,懷疑他是沈德符、韓敬、謝三賓、吳炳四人的共同仇家,不過當時尚未想到到底是什麼事,能將他們四人聯繫起來。」
她欠羅吉甫的,自然不是一條命那麼簡單。這些年來,她來往于吳越之間,揚名江南,read.99csw.com期間飽經風雨,閱人無數。雖然也有許許多多的失意,但就總體而言,她的靈魂是自由的,心境是快樂的。她始終認為,帶給她這種生活的,並不是那些先後與她產生感情的男子,而是羅吉甫。如果不是羅吉甫改變了她的命運,她迄今還是吳江故相周道登侍妾的身份。因為這一點,羅吉甫是她生命中最大的羈絆,這種羈絆,不含情愛,只是一種心結,憑她個人之力,無論如何也解不開,非得找到他不可。
按照常理,點戲的人無非是主人和賓客,所以金平的首要目標必然是沈德符,其他人有可能是他的目標,也有可能只是連帶傷害。沈德符本人是戲曲名家,太熟悉劇目,按照僕人的說法,他根本沒看戲摺子,便直接點了過世老友湯顯祖的名劇《牡丹亭還魂記》,隱有紀念老友的意思。卻由此逃過了見血封喉一劫。
賀順道:「這兩個人是天啟年間浙江鄉試案的主謀,這是確認無疑的事。他二人當年設局,目的是陷害錢公,不想後來越鬧越大,三度被擺上御案,牽連了許多人,不少人因此而家破人亡。二人今日都死在湖心島上,應該不是巧合。會不會行兇者是當年鄉試案的受害者,今番前來,是為報仇?」
柳如是道:「但這說不通。這麼多年過去,即使當年參加鄉試的是年青學子,而今也已是五旬老者。他為什麼要為多年前的的事冒險殺人呢?除非是他的後人,得知真相后心有不甘,想為先人報仇。」
出來廂房,正見到沈良站在廊柱邊,柳如是不由得嚇了一跳,問道:「你在這裏做什麼?」
當年錦衣衛同知吳孟明得知尋找沈萬三藏寶的關鍵是聚寶盆、聚寶盆落入常熟劍俠羅吉甫手中、而羅吉甫又被紅娘子挾持后,即派出大批人馬追捕二人,然一無所獲。他料想羅吉甫既肯為柳如是犧牲自己,如果能逃脫紅娘子掌握,說不定會回來找她,遂派人暗中監視柳如是。這本來只是吳孟明一個僥倖的想法,但對堂堂錦衣衛長官來說,派人監視一名女子,並不是什麼難事,監視、刺探本來就是錦衣衛的職責。宋良的任務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了。事實證明吳孟明有先見之明。時隔不久,事情便有了眉目,但宋良等來卻不是羅吉甫,而是紅娘子。
鄭森不願意透露自己身份,卻又不願意撒謊,只答道:「不認得洪大帥。」
由於當時一片混亂,金平刺傷了吳偉業,吳本人竟茫然無感,直到書商黃鑒過來勸架,將他拉起來才發現。而動手行兇的金平則趁亂從現場溜走,無人察覺。甚至在相當一段時間內,都沒有人懷疑到他頭上。直到後來李長祥與彭萊、鄭森三人模擬了現場情形,發現只有金平所在那個位置能刺中吳偉業,這才知道毫不起眼的戲班小廝原來是持刀行兇者。
王福祿道:「娘子手中有五猿采果和碧香升?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柳如是道:「兩件價值連城的珍寶,換一個男人性命。王千戶同意還是不同意?」
御史熊開元、姜埰以直言敢諫出名。某日,二人上朝時公然指出大明朝綱紊亂、政令不暢,已經危在旦夕。崇禎皇帝新即帝位,立志中興,聽了很不是滋味。然而又不便公然發作,便尋小過錯將熊開元、姜埰下錦衣衛詔獄,預備暗中處死。當晚,一名宦官帶著崇禎的親筆手諭來到錦衣衛官署,要連夜殺掉熊、姜二人。當晚正好是駱養性當值,堅持不肯奉詔,還寫了一張紙條給崇禎皇帝,稱大臣犯罪,應該公布罪狀,依法判刑,大明律法中沒有半夜奉旨即要殺人的規定。崇禎看到字條后,不怒反喜,認為駱養性忠貞耿直,是難得一見的好官。熊開元、姜埰由此得救,被釋放出獄,官複原職。而駱養性亦青雲直上,成為皇帝倚重的心腹。其人表面沉靜,其實性情殘忍,喜歡用刑具錘敲犯人牙齒,但因侍奉皇帝極為恭謹,崇禎對他信任有加。溫體仁便是利用了這一點,托請駱養性將彈劾錢謙益的奏疏轉送給崇禎皇帝,這才有後來文華殿當面對峙一事。在崇禎初年爭當閣臣這件事上,強勢的錢謙益一敗塗地,而弱勢的溫體仁大獲全勝,錦衣衛起了關鍵的牽線搭橋的作用。
下毒的人就是戲班小廝金平,而下毒的經過也不複雜,他學的是傳說中王世貞為父報仇的故事,將毒藥塗在了戲摺子上。翻過戲摺子的人,手指上沾了毒藥,再用手拿糕點吃時便會將毒藥一併食下。而見血封喉毒從口入,中毒者不會立即毒發身亡,他便有充裕的時間逃走。
謝三賓正與吳偉業爭鬥時,韓敬在一旁稱「金屋藏嬌」,又命金平拿戲摺子給謝三賓點戲,分明是要挑事。金平過去的時候,正趕上謝三賓怒火衝天,木盤被打飛,戲摺子也落到了地上。他料想這一場鬧劇后,宴席多半不歡而散,而韓敬已經染毒,不久后就會毒發身亡,一定會引起沈德符等人的警惕,再要下手就更難了。心中正著急之時,意外見到謝三賓和吳偉業滾作一團時,身上掉出了匕首,遂瞅準時機,假意上前撿木盤,暗中卻拾起匕首,朝另一個仇家下手。由此可以推測,謝三賓也是金平事先的目標。至於誤傷吳偉業,則是個意外。而謝三賓又用毒錐刺殺吳偉業,刀傷與錐傷重疊,則是意外之意外。
王福祿「啊」了一聲,先轉頭去看宋良。宋良搖了搖頭,表示並不知情。
她知道賀順精明之極,對自己這番話只是半信半疑。而且他為人果敢,一心只為復社計,不會因為她的身份多留情面,必須得立即讓他徹底信服,忙道,「賀公子好好想想,我沒進竹亭湖墅前,他可有出現過?他是一路跟著我來嘉興的。」
柳如是料想無法拒絕,只得同意。
柳如是道:「我所知道的,並不比你們錦衣衛更多。宋公子監視了我這麼多年,難道還認為我是藏寶的知情者么?」宋良道:「嗯,這個……」
王福祿的船沒有是停在煙雨樓碼頭,而是靠在釣鰲磯旁,料想是為了掩人耳目。
黃鑒道:「原來叫我來,是為了這個。我是跟這沈的吵了幾句,吵幾句嘴而已,吵完后就走了,連手都沒有動。況且我身上從來不帶兵器。這是柄黃金匕首,並不常見,找到它的主人,不就找出真兇了么?」
賀順道:「金平既是乘坐戲班的大船來到湖心島,他剛剛殺了人,沒有船隻離開,一定還在島上。」他因有復社人牽涉其中,欲做個順水人情,命侍從去守住碼頭,等到天亮時再報官搜島。
李長祥道:「嗯,如果謝三賓也要關聯進去的話,那麼他多半是考買關節作弊才考中舉人。那麼兇手很可能在萬曆四十三年參加過浙江鄉試,又在天啟元年參加過一次鄉試,兩次均名落孫山,而涉嫌作弊的吳炳、謝三賓卻榜上有名,他恨這兩個人,更恨倒賣關節的策劃者沈德符和韓敬。」
李長祥不知柳如是如何憑空多出來一個侍從,雖覺奇怪,也不再多問,引著二人往後院方丈室而來。
事實上,正是由於這出《綠牡丹傳奇》的上演,才引得吳偉業和彭萊趕來釣鰲磯。雖然吳偉業和謝三賓之間的糾紛起得莫名其妙,卻意外打亂了金平的計劃。他擔心宴席就此散去,忙上前來,再度將戲摺子遞給沈德符。沈德符推給了韓敬,韓敬拿起戲摺子略微翻了幾下,手指上由此沾染了見血封喉。他後來坐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熱鬧,又順手取食過糕點,遂中了劇毒,自己卻渾然不知。
其實珍寶走水路運出周庄的可能性錦衣衛早已想到。藏寶必選名山,離周庄最近的名山當屬太湖七十二峰,最著名者則為縹緲峰,山水縹緲,是極好的藏寶之地。南宋年間,太湖悍賊楊玄靠搶掠過往貨船積蓄了即為可觀的財富。後來朝廷派名將岳飛圍剿,楊玄事先將珠寶分裝在九缸十三瓮中,埋藏於縹緲峰某處。參与藏寶之人全部被楊玄毒殺滅口,而楊玄本人亦被岳飛所殺,寶庫遂成為歷史之謎。數百年來,不乏有尋寶者來縹緲峰拜山尋寶,終空手而歸。自錦衣衛被賦予尋寶的任務以來,最先鎖定的藏寶地點就是縹緲峰。錦衣衛長官吳孟明派了不少人前去尋訪,卻是一無所獲。現下既然得知沈萬三運寶船曾經過嘉興南湖,那麼就證明之前的推斷是錯的,藏寶處一定是在更南面,如西南的黃山,甚至更南面的武夷山等。
可惜東風喚不醒梨花夢,方丈室中一片漆黑。三人進來院子,李長祥先走上前去,輕輕拍了兩下門,叫道:「長老。」
柳如是簡略招呼了一聲,問道:「到底出了什麼事?」賀順道:「隱娘不妨自己進去看。」忽見曾惹得張溥大怒的李長祥跟在柳如是身後,不由一愣,又轉頭見到彭萊眼色,便read.99csw.com未多說什麼,只略略點頭,算作招呼。
柳如是道:「宋公子,多謝你當年救了我。無論出於什麼目的,你終歸是我的救命恩人,請受我一拜。」
柳如是前後被兩名男子截住。她見難以逃脫,強作鎮靜,問道:「你們想做什麼?」
李長祥「呀」了一聲,連聲道:「不錯,不錯,賀公子的這一假設比我先前的隨機殺人合理多了。」
李長祥道:「吳炳于萬曆四十三年時參加浙江鄉試,被人舉報作弊,次年複試通過,但卻誤了參加會試的時間,晚了一科。」柳如是道:「對,吳炳是萬曆四十七年中的進士。」
柳如是雖然早猜到這種可能性,但被旁人公開說了出來,心中還是一痛。沉默了一會兒,才問道:「既然你們錦衣衛什麼都預料到了,那還死死盯著我做什麼?」
彭萊忙應道:「傳聞中是這樣。但也沒有證據,所以錢公也不能拿他們怎樣,偶爾遇上,還得客客氣氣。」
如此,紅娘子一定沒有能得到沈萬三藏寶,羅吉甫要麼被她殺了,要麼自行逃走了。她竹籃打水一場空,遂遷怒於柳如是,打算殺她泄憤,卻不想意外被宋良阻止,又重新被錦衣衛盯上。如果羅吉甫逃走了話,他應該能料到紅娘子會轉而對付柳如是,會趕來阻止她。然而他卻從來沒有出現過,極有可能是遭了毒手。
柳如是道:「那麼關鍵一定在這戲摺子上。彭公子,我記得你說你和吳偉業到釣鰲磯的時候,小廝金平拿著摺子來請沈德符點戲,對吧?」
賀順道:「如果真如李兄所言,兇手跟沈德符、韓敬、謝三賓、吳炳四人都有關聯,就不難排查,只需選出跟科舉案有關的事件,再按時間順序排列起來——首先是萬曆四十三年,吳炳參加浙江鄉試,被人舉報作弊;再是天啟元年,沈德符、韓敬策劃鄉試案。」
賀順道:「隱娘相信他自己說的話?」柳如是道:「相信。他在松江救過我的命。」
王福祿道:「說到底,娘子還是對這批藏寶感興趣的。」柳如是搖頭道:「王千戶錯了,我對珍寶之類毫無興趣,之所以有所關注,只想從中找到有關羅吉甫的線索。他是為了救我,才會被紅娘子挾持,我欠他一條命。」
柳如是忙道:「你親眼看到黃公子殺人了么?」僕人遲疑了下,老老實實地道:「那倒沒有。」
柳如是只覺得背上一陣發涼,勉強定了定神,問道:「宋公子監視了我八年,可有什麼驚人發現?」宋良道:「像娘子這樣的人物,發現自然不少。」
前面那人道:「娘子不記得我了么?數年前,我曾雖吳孟明吳同知到松江辦事,見過娘子好幾次的。」
柳如是道:「也許不是糕點,而是金平拿在手裡不會起疑的東西。」又問那僕人道,「今日在釣鰲磯共演了幾齣戲?都是誰點的戲?」僕人想了想,答道:「第一出是《牡丹亭還魂記》,戲班小廝奉上摺子的時候,我家老爺看都沒看,直接說第一場演湯先生的戲。後來又請吳老爺點戲,吳老爺還沒接,韓老爺便發了話,說這還用看戲摺子么?當然是《綠牡丹傳奇》。所以就接著演了這齣戲。後來就出事了。」
王福祿冷笑道:「就算他還活著,也只能躲在不見天日之處,生不如死。他是被錦衣衛追捕通緝的頭號要犯,一旦拋頭露面,便會身陷牢獄之災。」
柳如是大吃一驚,再也顧不上找大悲長老,忙跟著彭萊往中院廂房趕來。李長祥微一思忖,也跟了過來。
王福祿道:「這麼大手筆的禮物?難道是張溥?」柳如是搖頭道:「不是。」王福祿道:「那還能有誰?」柳如是卻是不答。
王福祿道:「羅吉甫人雖然死了,但有人認為他事先將尋寶線索留給了你。紅娘子大概也是這麼想的,所以她才掉頭來找你。」
賀順便不再多問,揮手命侍從放開宋良,又道:「彭萊已經將所有事全部告訴我,我先去見沈德符,稍後再來找隱娘。」柳如是道:「是。」
他長期在外漫遊,閱歷豐富,身上隨時帶著必要的應急器具。自懷中取出火折吹燃,推開門一看,卻見大悲長老橫躺在堂中,鮮血滿面,完全辨認不出樣貌來。
柳如是問道:「復社又派了人來?」還想過去查看。姚淑忙扯住她衣袖,道:「別去。他們男人家的事,讓他們自己操心去。來,柳姊姊坐下來,我們姊妹三個好好說說話。我正跟卞姊姊說,剛才我碰到了一個瘋子。」
王福祿大喜道:「好,好,我們這就去取。」又問道,「娘子從哪裡得到的五猿爭果和碧香升?」柳如是道:「是有人從葉渡當鋪買到了,又轉送給了我。」
王福祿道:「不瞞娘子,宋良認為娘子實不知情,已經報告過幾次。吳同知被免職后,新接任的駱同知本來已經同意撤除對娘子的監視,然而卻突然得到報告,有一批珍寶流入江南,多數是沈萬三藏寶名單上的物品。我一路追查到金陵葉渡當鋪時,正好與娘子擦肩而過,不過娘子當時沒有認出我來。娘子自己說說,每次有藏寶線索出現,你必然在場,這難道不令人起疑么?」
賀順「噢」了一聲,道:「那麼為何巡檢司丁巡檢還想要庇護他?」柳如是道:「他跟丁巡檢在松江時就認識了。」
駱養性是湖廣嘉魚人,其父親駱思恭曾於萬曆末年出任錦衣衛指揮使,親近東林黨人,曾在「移宮案」中有不俗的表現,為人稱道。然而魏忠賢專權后,錦衣衛就成為了閹黨的地盤,駱思恭被迫退休,閹黨成員田爾耕則被提拔為錦衣衛指揮使。崇禎皇帝即位后,將魏忠賢及黨羽罷職,並重新提拔曾受到過閹黨迫害的官員,駱養性因其父的緣故,入錦衣衛為官。他能得到崇禎皇帝的信任與重用,完全是因為一件小事——
當年浙江鄉試案發後,共有三人被判刑,分別是賣關者徐時敏、金保元,買關節者錢千秋,均被發往雲南充軍,涉案官員錢謙益等人只受了罰俸處置。然判決后沒幾天,徐時敏、金保元二人便離奇死在刑部大獄中。傳說是其幕後主使殺人滅口。這件事甚至嚇得錢謙益不輕,主動辭職,離開了京師是非之地。
僕人還以為主人回去大船上了,不想過了一會兒,沈德符慌慌張張地奔跑進來,僕人還來不及發問,一名男子怒氣沖沖地闖了進來。沈德符問道:「你是誰?」黃鑒道:「我姓黃名鑒,是姚淑的未婚夫。」
柳如是聞言大吃一驚,忙問道:「紅娘子還來找過我?」宋良道:「不錯,那還是娘子在松江跟復社陳子龍在一起的時候。」
不過細下想想,黃鑒也在宴席上出現過,是他上前勸架,扶起了吳偉業,他完全有機會在那個時候揀到黃金匕首。至於他為什麼要殺沈德符,則要問他本人了。
他振振有詞,雖有胡攪蠻纏的嫌疑,細下想想,卻不無道理。眾人一時無話可辯。還是賀順命道:「去看看廂房窗戶上有沒有洞,別驚動旁人。」無非是想驗證沈德符是否真的女眷窗下偷窺。
王福祿道:「原來是這樣。」又道,「煙雨樓發生這麼大的事,一死一傷,死的是狀元,前任翰林學士,傷的是榜眼,現任翰林學士,你們居然不報官?」柳如是道:「事情發生得突然,一時倉促,只顧救人了。明日一早便會去報官的。」
柳如是道:「也許對兇手而言,後者反而前者更容易實現。可偏偏宴席上茶具、茶水都沒有毒,只有韓敬一個人中了毒。所以我們之前才推測只有一塊糕點有毒,正巧被韓敬吃了。」
柳如是道:「如果王千戶還是因為數年前的那件事來找我,那麼我的答案還是一樣的——我對沈萬三藏寶根本一無所知。王千戶當年人也在松江,發生了什麼事,經過到底如何,你最清楚不過。為什麼這麼多年過去,錦衣衛還是要找上我呢?」
李長祥道:「沈德符是在萬曆四十六年鄉試中舉,次年參加會試落第,此後心灰意冷,這才南返回鄉。也就是說,他和吳炳在北京參加了同一年的會試,吳炳金榜題名,他卻名落孫山。」
進了客艙,王福祿請柳如是坐下,道:「娘子是個聰明人,應該猜得到我是為什麼而來。」
李長祥問道:「柳娘子,你的侍從呢?」
不一會兒,黃鑒就到了。一進房看到沈德符的慘狀時,他明顯皺了一下眉頭,倒也沒有流露出多少意外。
柳如是道:「見血封喉毒性奇毒,見血即死,韓敬則是毒從口入,這一點是可以肯定的。」
王福祿道:「那鋪主是個老頑固,軟硬不吃,寧死不肯透露買賣雙方信息。娘子明明知道,何必故意這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