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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變生肘腋

第二章 變生肘腋

「在我能力範圍之內的條件,你掂量著提吧。」上線不敢把話說太滿,嚴淑英講條件是出奇的刁。於此,他是深有體會。
讓他們聽出這是明碼播報的原因是:塔斯社是蘇聯的著名通訊社,是絕不會稱自己的國家為赤俄的。
嫁漢嫁漢,穿衣吃飯。
「你來這裏幹什麼?你難道不知道,擅自進行橫線聯繫有違團體紀律嗎?」嚴淑英自認為揪住了丁雪娥的小辮子,不免有些洋洋自得。
「哦,你該問問老楊,他或許是忘記告訴你了。上邊還有個命令,那就是——你若是不願無條件聽命,從現在起,你便是我的下線了!」
席辭修再次收笑,神色漸趨凝重,「這,我不清楚!我只負責轉告你兩件事,一是關於『莫邪』。二是關於電台,在這輛車上有台收發報機,是戴先生命我替你準備的。戴先生命你,到約定的聯絡時間,務必要發報與他聯繫!另,你初至上海,老哥我沒別的東西可送你,就送你一些錢財傍身吧!」席辭修從衣兜里,掏出一個厚厚的信封,放在了座位上。
「你這話就不對了,我怎麼壓你?算計你了?我這麼說吧,是戴先生說的,這個人一不愛錢,二不好色,潔身自好,幾近完人,有些像那邊的人!」上線說得活靈活現,就像他親耳聽到戴笠這樣說一般。實質上,他不過是個二傳手,他也是聽他的上線這麼說的。這就像上海市民之間流行的螞蟻傳,你傳我,我傳他,不過片刻的工夫,一件本來屁大的事,過了幾個人的耳,出了幾個人的口,傳變了味。
開門走出房間前,他掏出煙盒,取出電文,塞進了門板的夾層之中,然後掏出手絹小心地擦去了指紋。他這是在預防萬一,如果他遭遇不幸,這也能讓丁雪娥取到電文。當然,若是虛驚一場,更好!
久拖無決的情況下,嚴淑英提議,猜拳!一拳定輸贏!
過了一會兒,一個禿頂中年人下了別克車,轉過臉,就朝謝振華的座車走了過來。
嚴淑英一聽這聲音,那種久違的涼颼颼感,又從後背慢慢地傳遍了全身。
「那該發給別人的電文,怎會發到了我們這條線?這不應該啊!」丁雪娥質疑道。或許是老楊透露的內幕有些突然,丁雪娥的思路一時間有些跟不上趟,陷入了電文該發給誰的糾結之中。
當她將身體藏在了黑暗之中,再次向診所的方向張望時,眼淚簌簌而下,流成了河。
聞言,嚴淑英愣了一下,感覺像是踩空了一腳,心裏一下亂得不知說什麼好。不管她承認不承認,眼前的這個男人說了句大實話。在她加入軍統之初,有人就給她特彆強調過:「立著進門,橫著出門,生是團體的人,死是團體的鬼。」那些話,現在都還猶在耳邊回蕩。
吃,這是人活在世上最基本的權利。吃飽飯和吃得講究,完全是兩回事。前者要求低,後者要求高。嚴淑英吃得講究,吃得精緻,到吃飯時間,就打電話到飯館叫包飯,這自然少不得謝振華那份。吃完了,抹嘴結賬時,掏錢的人是誰?
「你好,我是段東樓,戴先生很好,」謝振華參照席辭修的句式作答時,不自覺間使用了化名。從這一刻起,在外人面前,爹娘賦予他的姓名,他是暫時不能再用了。
真要謝振華付賬,就憑他每月領到手的薪水和經費加在一塊,都付不了一次的賬。
既如此,謝振華只有認命,從來小胳膊都擰不過大腿。
老楊一波接一波地向外吐內幕,丁雪娥有些應接不暇了,老楊說過的話,她就摳住了「結束了」這三個字眼,神經質地在嘴中反覆念叨。她的腦中就想著一件事:抗戰不是還沒取得勝利么,何來的結束?
然而,他們認為私密,未必真私密。
特別是最後那句「家法難容」,警告意味頗濃,若兩人不依令行事,必將遭受家法的制裁。
席辭修收起笑,很認真地說道,「有啊,你剛才已和她見過面了!」
這是老人言,說的是,男女成家之後,吃、穿、住、行,這些花費不小的事,是男人應盡的義務。到謝振華這裏,就顛覆過來了,他不用花一分錢去養戴笠硬塞給他的媳婦兒,媳婦兒養他還差不多。
「沒有!」席辭修人如其代號,乾脆利落地回答。
「坐懷不亂的柳下惠?」席辭修眨了眨眼,嗤笑道,「老弟,孔夫子都說,『食色者性也』!你能免俗?」
相互間,推辭過來,推諉過去。
剪刀、石頭、布,這般小孩子的遊戲,兩個成年人也不以為忤,倒覺得這是解決問題最好的方案。
別克車一直在法租界內打轉,每經一條弄堂,前面的別克車便會放慢速度,閃一次尾燈算作提示,然後才會加速,繼續前行。繞了半天彎子,九*九*藏*書別克車至霞飛路492弄口前慢了下來。這次,別克車的尾燈未閃了,緩緩地停了下來。
劍拔弩張!
合不來,散夥!
這是給專人的——「幹將」與「莫邪」。
情不自禁間,丁雪娥左搖了頭,又右搖了頭。
站在樓下門前的人,沒有這個後續動作,就不是丁雪娥。
槍聲一起,兩名紅頭阿三巡捕,第一時間就趕到了附近,卻只敢站在遠處觀望,待那伙人走了之後,才假模假樣地走進了診所察看。不到片刻,倆阿三巡捕出了門,一左一右拉上了診所的門,並貼了封條。
「呸,你就是說破大天來,你也休想姑奶奶我會同意這事,你忘記了上次的那個陳謙益嗎?」嚴淑英爆發出難以言喻的憤怒,「也是你們命我與他假扮夫妻,結果如何?那個王八蛋,表面上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背地裡居然膽敢往茶水裡給姑奶奶我下迷|葯,要不是被姑奶奶我識破,姑奶奶我這一世清白早給那個畜生給毀了……」
有了形式上的家,接下來要討論的事,就令兩人覺得尷尬了。按照他們個人的想法,既是名義上的夫妻,雖同住一個屋檐下,但同床而眠,這種真夫妻之間才該有的事,超出了二人承受的底線!故,上面的人,不體恤下情,亂點鴛鴦譜,硬要將兩人送作一堆,這想想就是不太靠譜的事,也就沒必要太過認真了。因此,二樓的兩套卧房正好派上了用場,二人各住一套,分室而居,這事就算解決了!
當她是個透明人嗎?
丁雪娥順著老楊的提示,埋頭仔細地端詳了片刻電碼,猛地抬頭瞬間,已然是恍然大悟,低呼道:「電文說,『影子』系日偽……」
丁雪娥向來都很準時,既不早到,也不晚到。而且,丁雪娥每次會在敲門之後,在樓下划亮一根火柴,點上一支煙,然後迅速滅掉。
丁雪娥無暇再等,從黑暗之中走了出來,繞到了徐克祥診所的後面,從廚房進了屋,她摸黑上了樓,輕車熟路地找到了徐克祥藏在門板夾層之中的電文。電文到手,她並不急於離開,而是走到了窗檯,點火將窗帘點燃,這才轉身離開。
不僅累,還有些心灰意冷!
東西都裝上了車,幾名彪形大漢重新進了屋,抬著一具耷拉著頭的死屍出了門。他們將死屍丟進了三菱車後備箱,就匆忙上車,留下一屁股黑煙,走了。
幾名彪形大漢拖著被反剪雙手銬著的徐克祥,從診所里出來了。
所以,只能想一個周全的辦法——
兩人不發一言,為了一根微不足道的火柴較上了勁。如此你攻我守反覆幾次之後,他作出了讓步,將那根火柴遞到她手邊,她卻不領情,一把拍開他的手,氣鼓鼓地說道,「離我遠一點!」
瞬間,僅瞬間而已。
「誰呀?」
噓!
打開門,他走出了房間,從后腰抽出槍,打開保險,提槍緩緩地走下樓梯,邊走邊問,「誰呀,這大除夕夜的,也不讓人消停!」
徐克祥將頭探出窗外,應了敲門聲,目光順勢瞄向了門口。很遺憾,他什麼都看不到,可惡的屋檐擋住了他的視線!
這樣的廣播內容,稍縱即逝,絕不會再重複第二遍。
「好了,好了,來了!」徐克祥故意使語聲顯出幾分不耐煩,面上鎮靜,心中卻一通亂跳,攥著槍的手指不覺間緊了緊。
「……」
丁雪娥似笑非笑地揮手:不送!
從街頭一直傳到巷尾的槍聲,站在徐克祥診所對面街道上的丁雪娥聽到了,也看到了徐克祥放出的危險信號。聽到與看到,令她的心向下一沉,一陣絞痛自心底湧起,一直升騰到她的大腦。她一直都認為自己會比徐克祥先出事,沒曾到,徐克祥倒搶在了她的前面。
「你想違抗戴先生的命令?你也不掂量一下,你有幾個腦袋?」席辭修變臉比翻書還快,剛才還是笑容滿面,頃刻間便虎起了臉,盯視的目光之中散發著危險的光芒,其中不乏兇狠之意。
席辭修倒先笑了,「戴先生有意做月下老人,你還不領情?你要知道,由於抗戰,本團體之內,尚有眾多未婚情侶,想得到戴先生允許而結合,都還不成呢!」
氣話在嘴上隨便說說可以,真不幹,那是萬萬不行的!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那樣的勇氣,嚴淑英還真沒有。
徐克祥假意麵露膽怯,緩緩地向後挪動著身子。一直退到樓梯的扶手旁,他抬手就沖為首的大漢開了一槍,槍口火光閃現的瞬間,他身子向前一傾撲倒了在地。
樓下的大門是玻璃門,所以他一眼就能看到門外的情形——幾名彪形大漢正佇立於門前,來者不善啊!
上線口頭傳達了更上一級的命令,嚴淑英不假思索地一口回絕——
這次,丁雪娥總算集中起https://read•99csw.com了精神,應了老楊的話,「會一點,但不是很精,可這和下象棋有什麼關係?」
做完手頭之事,倆阿三巡捕轉身對附近那些探頭探腦的居民大聲恐嚇幾句之後,也一搖一擺地走了。
上賊船易,下賊船難啊!
老楊一聽,一把奪過了電文,快速瀏覽了一遍,從上衣兜里掏出一支鋼筆,也不拿出什麼電碼表進行對譯,略作思索狀片刻,在紙上寫了幾個字。
「姑奶奶我不幹了!」嚴淑英恨恨地說道。
他本想不予理會敲門之人,但又不行,丁雪娥就快來了,出於安全的考慮,每當丁雪娥到來時,診所門內外是不能有外人在的。
辦法,是她想?是他想?還是他、她都想?
「這恐怕由不得你,若你夠聰明,你最好什麼條件都不要提。」一聲幽幽的嘆息,自上線的身後傳出。
她突然感覺胸口有些悶,不是都說,天塌下來男人扛么。可這一到關鍵時刻,正盼著他有所表現之時,不料想,他卻擺出那些溫吞水男人才有的作態,這是個什麼樣的男人啊!?氣惱之下,她做出了個連自己都感覺奇怪的舉動,伸手去奪他手上的那根火柴,卻未如願拿到手中,給他靈活地避開了。
說是寒酸,面積卻不小,據謝振華目測,少說也有兩百多平米。這樣的房子比之前他親手燒掉的家,面積是小了許多,但比之他在重慶住過的蝸居,那又不知大了多少去了。
「『幹將』!」謝振華報了代號。
嚴淑英!
將嚴淑英送走之後,老楊折返了回來。
可惜,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磋商亦是無果而終。
能不能免俗,謝振華自己心裏清楚,他不想再就這個話題作延伸,說多了會壞事。
嚴淑英是邊聽邊記,她的記錄是備份之用的。
既是撓頭事,謝振華不願意干,嚴淑英更不樂意干。
謝振華不驚不奇,彷彿早料到她會有這麼一說般,淡淡地問,「你不幹能行嗎?」
「那好,我就一個條件,他的一切行動都必須聽從我的指揮!」嚴淑英重重地打了個響指,「否則,你另請高明!」
跟著,他把電文推到了丁雪娥面前。
上線臉上不由青一陣白一陣,好不尷尬,好半晌才一本正經說道,「好端端的,你提那人幹什麼?那人與現在的命令毫不相干啊!我告訴你,這可是戴先生親自交代下來的命令!」上線神神秘秘地湊近嚴淑英耳畔,「戴先生還命令你,一定要緊密地監視他的一舉一動,但凡他對團體有任何不軌之舉,你就……」說話間,上線舉手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老楊將手指頭放置唇邊,提示丁雪娥不要繼續往下說!
「篤……叩……」
門一開,幾名彪形大漢一擁而入,槍口都對準了徐克祥。
「老楊,若非是事關緊急,我是不會輕易上你這來的。就在今晚,我的上線與下線都被捕了!」丁雪娥辯解了幾句,從手袋中拿出徐克祥接收的那份電文,遞給老楊,「這是我的下線在被捕之前抄收的電文,起頭的電碼為5026,你從前不是說,若遇到這樣的電文,讓我直接轉交給你嗎?所以,我不能不來找你!」
謝振華並沒被嚇住,坦然地迎視了上去。
這所謂的前後,要分開記錄,前是一組后是一組。而原文報價的順序,是作過調整的。
一大段電碼轉譯之後,怎會就這四個字,丁雪娥向老楊發出了質疑的目光。老楊會意,當面提筆在電文上畫出七組電碼,翻轉筆,用筆帽輕輕敲了敲。
家,是很溫馨的字眼,離謝振華很近,又很遠。近的是,他將和一個還是完全陌生的女人,共同生活在一個屋檐下;遠的是,他找不到家的感覺,他覺得自己更像是這裏的過客,找不到家的歸屬感。
丁雪娥無言以對,她確實累了。
上線最怕嚴淑英提陳謙益,為了那個人渣,嚴淑英愣是讓他吃了兩個重重的耳刮,至今他的兩頰還隱隱作疼呢!這個嚴淑英啊,一旦激動起來,就會「手舞足蹈」,那不是優雅作態,而是在踐踏優雅。他很難想象,嚴淑英好歹也是出身於上流社會的千金小姐,怎會粗野如土匪窩裡長大的野丫頭。
好巧不巧地,煤氣路燈亦在這一刻熄滅了!
頃刻之間,不該出現的人,都走了!
「還能是哪邊的人!」上線手指伸進水杯,蘸了點水,在桌上寫了一個「共」字。
正月初五(一月三十一日)的那天早晨,兩人同在一個屋檐下進出的第五天,他們從廣播中,收聽到了這樣的明碼播報:
不應該啊!
席辭修開了門,並不急於下車,曖昧一笑,「你知道怎麼聯絡『莫邪』嗎?」
老楊被點了名,顯得很是無奈,兩手一攤,說道,「可不是真九*九*藏*書的嗎?上面就是這麼命令的。」
「知道就好,出於在淪陷區地下工作的特殊需要,你們亦要成為生活上的『幹將』與『莫邪』。」席辭修是語不驚人死不休。
熱火朝天地大吵了一陣,兩人不約而同地想到了一個可解決眼前困境的辦法。
「不是……」謝振華想解釋一下原因,突然間卻有口難開,他的身世是說不得的秘密,秘密就是秘密,只能自己知道。但不開口作一下解釋,也是不行的,他想到了一個相對比較委婉的託詞,「我不近女色!」
謝振華不是邊聽邊記,他是聽完之後才默寫出來。
「[中央社訊]據塔斯社30日報,美國化工聯盟宣稱,部分輸往赤俄的化工原料價格即將調整,對應漲價化工原料價格前後分別為:硫酸,前0096,后0102……」
令人惱火萬分的是,這暗中窺視的眼睛,又在何處?
段東樓是謝振華的化名。電文的內容不難理解,問題不在理解與否。而是遠在重慶的戴笠不用出門,都能知道他們分室而居的事,那他們還有什麼私密可言。
丁雪娥輕輕點了點頭,淡淡一笑,「就是我!」
一件本不大的事,倒成了誘發他們吵架的導火索。
指望他,好像是靠不住的。就沒見過他這樣的人,受了那麼重的申斥,不僅滿不在乎,還慢條斯理地從火柴盒中抽出一根火柴,不作點煙之用,卻是伸入煙灰缸中,不住地攪拌了又攪拌。這人著實令人可惱,但凡一有什麼心事,就是這個習慣性的動作!
「算你識相!」丁雪娥笑了。
照理,遇到這樣的情況,徐克祥可以一邊口中虛應,一邊轉身就走到廚房裡,打開通向後花園的那扇門,逃之夭夭。從自身的安全考慮,他可以這樣做。可是,當他想到即將到來的丁雪娥,頓然心一橫,上前開了門。
在身子觸地的瞬間,他的心亦隨之鎮靜了下來——
就為了一句話,不至於吧?
衣、食、住、行,謝振華都不用費心,當這樣的家,其實並不難。
但成家,還是得要有個「家」,哪怕是形式上的,經過一番仔細的挑選,他們最後敲定,將英租界哈同路34弄14號洋樓定為他們的「家」。
假戲就是假戲,何來之真做?
聞言,謝振華尷尬地一笑,十分誠實地回答,「不知道。」他剛抵上海,人生地不熟,如何會知道「莫邪」的聯絡方式?
「打住!」
「我無條件地接受戴先生賦予的任務!」
為首的大漢說:「徐醫生,跟我們走一趟吧!」
嚴淑英氣鼓鼓地跺腳:我走了!
老楊見狀,知道丁雪娥這晚有些心不在焉,與平日的機靈活變相去甚遠。他心中頗有些不滿,略帶嫌棄地皺了皺眉,「是的,都結束了,你會下象棋嗎?」
衣,租賃嚴淑英家在英法租界內鋪面的商家,多為做裁縫生意的。要穿衣,上裁縫鋪子去量下身量就是,衣料、工費等款項,一律從鋪面租金之中折扣。即便偶有超支,那些做裁縫生意的,也承受得起。戰時,租界內的消費不衰反榮,有一批借戰爭發財的新貴捧場,裁縫生意好得不得了,嚴淑英定做服裝超支的那幾個折耗,商家很容易就賺回來了。所以,商家並不介意這位大小姐的任性,再加之這位大小姐的身量極好,任何衣服穿在她身上,那是窈窕玲瓏,光彩照人。這就是個活廣告,有了這樣現成的口碑,何愁生意不好?
「呶,這是她的聯絡方式,」席辭修將一張帶有香味的名片塞進謝振華手中,旋即抬手輕輕一拍謝振華的肩,「老弟,人不風流枉少年,美色在前,望好好把握!哈哈!」笑畢,席辭修面色凜然一肅,「假戲真做,玩玩可以,可別動什麼真感情,干我們這行的人,一旦有了真感情,只會誤事!望你們好自為之!」
對從事地下工作的人而言,名字僅是個符號,要確認一個人的身份,須問代號。於是,席辭修又問道,「我的代號是『斧子』,你的代號是?」問得是直接又乾脆,一點起承轉合的修飾都沒有。
「你這是何苦來著?」丁雪娥低聲呢喃,哀傷在臉上蔓延開來了。
上海的房子,多為石庫門房子,即花園洋樓,洋樓前是花園,樓后還是花園,洋樓以三上三下或三上二下的構造居多。而他們選作「家」的洋樓,就顯得寒酸了點,是二上二下構造的,樓下是廚房、餐廳、客廳,樓上是兩套卧房,之所以說是套,就是一套起居室,書房、睡房、衛生間,都包含在其中。
住,嚴淑英解決,嚴淑英叔父逃往大後方前,將手下的十幾處房產,都託付給嚴淑英代管。嚴淑英叔父特地囑咐自家侄女,不指望能放賃出租,賺什麼家用錢,只盼能將房產九-九-藏-書保個周全則可。十多處住宅,兩人就是三天兩天輪換著搬家,一個月也未必能認全門。
關上車門,禿頂打量了一眼謝振華,先開了口,「你好!我是席辭修,戴先生可好?」
二人一看內容,頓時目瞪口呆,止不住後背一陣發冷,好半天都無語。
老楊手指一離開唇邊,唇動了,「不是早就提醒過你了,只可意會,不可言傳了嘛!」而他的神態一掃在嚴淑英面前所表現出來的和氣,頃刻間,跟變了一個人樣,眼神之中泛著難以言喻的惡毒,「是他……」
她看到——
「是嗎?」嚴淑英將信將疑,反詰道,「既然戴先生認為此人有問題,那還把他派到上海來幹什麼?這不是拿我們的安全當兒戲嗎?」說話間,嚴淑英突然搖了搖頭,「不對啊!我怎麼感覺像是你在拿戴先生的名頭壓我、算計我?」
嚴淑英抱臂嘲諷一笑,「呵,你還怕我提這事嗎?」
謝振華見狀,跟著停了車,但未熄火。
家是私密的地方,卧房更是最私密的地方,關起門來的事,誰知道?
幾名彪形大漢將徐克祥塞進停在門前的黑色三菱轎車后,轉身爭先恐後地沖回了樓里。片刻之後,他們抱著一大堆戰利品走了出來,有電台,也有成箱的藥品。診所少不了儲備著一些必要的消炎藥,這些葯拿到黑市上一出手,馬上就能得到大把的錢,他們怎會不趁機假公濟私?
然而,都名義上成了家了,又不能不做得像那麼回事,人家玩過家家的小孩子都知道什麼叫像模像樣,兩個成人,總不能連小孩都不如吧?
「哪邊的人?」嚴淑英聽糊塗了,貪財固然是人之本性,女人也有好財的,這不足為怪。但好色的男人,滿世界都是,若不然,「六零六」和「九一四」(三四十年代治療性病的特效藥)廣告怎會鋪天蓋地都是?
說者是無心而言,性質卻非一般地嚴重,嚇得上線一陣手忙腳亂地緊張,「我的姑奶奶,這些話,您可千萬別亂說,要殺頭的!」
這一槍算是示了警了吧。
老楊笑了,笑得很詭異,「弈棋者在下棋時,往往會出於棋局的需要,主動犧牲掉一些棋子。如你所知那樣,已有人被犧牲掉了。而你我至今還安然無恙,這難道不值得慶幸么,慶幸我們不是被人拋棄的棋子。上面的人體恤我們,讓我們奉命撤離淪陷區,這不就是結束了么?難道,現在這種睡覺都要睜著眼的生活,你還不覺得累嗎?是時候了,回大後方去睡個囫圇覺吧!」
有些東西是說不得的。
哀傷僅持續了幾秒,丁雪娥就意識到了自己的哀傷表露得不是時候,地點也不對。她連忙擦去淚水,盡量隱身於路邊那排法國大梧桐陰影里,快步朝前行,走出十餘步,經過一條僻靜的弄堂口時,她一閃身拐了進去。
那個身影自上線的背後走出來,嚴淑英的眼睛遽然睜大,訝然異常,說道,「我沒見鬼吧?丁雪娥,還真是你!」
剛與丁雪娥一照面,老楊面掛嚴霜,張口對其就是一通劈頭蓋臉的訓斥,「你、我從前是上下線關係,現在可不是了!今天你背著你的上線,私下來這裏找我,讓重慶總部知道了,那還得了!你也是老地下了,怎會這麼分不清輕重?你以為團體的紀律是兒戲嗎?」
老楊就寫了四個字,「事變,速離!」
於是,謝振華不與之糾纏不清,直接發了問,「我的上線是誰?」
七組電碼,丁雪娥只看到了部分,其他的,她僅是猜測,當猜測被證實,她徹底驚呆了,「他怎麼敢?!」
她不幹!
血,從徐克祥左腿不停地向外涌。因失血而面色蒼白的徐克祥,始終高昂著頭,綻露出奇怪的笑容,不知是蔑視,還是欣慰,這隻有他本人才知道。
「唔……既有『幹將』,」席辭修摸了摸光禿禿的頭頂,呵呵一笑,「那就斷不可少了『莫邪』。哈哈!」
聽到有人在敲樓下的門,徐克祥抬腕看了看表,時間是十一點三十六分,丁雪娥比預定的時間早到了四分鐘!
老楊撇了撇嘴,說道:「他怎麼敢?他還有什麼不敢做的事!好了,電文的內容,你我還是爛在肚子里吧,這不是你我該管的!當然了,真不讓你管,你又放心不下。那我就給你透點實情吧,讓你心稍安一點,另有人正在調查他的事!」
「你是說共產黨……」嚴淑英不自覺地放低了聲量,「那你們還讓我去貼身監視他,不怕他把我也給赤化了嗎?」
居家過日子,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無一可缺,無論是誰當家,都無法迴避這些極其撓頭的瑣事。
「聞(段)東樓弟新娶佳婦,甚感欣慰。然,近日悉,弟與婦不和,致分居,何故?盼二人和好如初,否,家法難容!兄九九藏書(余)淦昌。」
門外依舊不答腔,照例不緊不慢地敲著門。
聞言,嚴淑英一把揪住上線的衣領,問:「老楊,她說的是不是真的?」
「你們是什麼人?」
「啥!?」謝振華如受驚的兔子,身子猛然一顫。隨即,他想都不想,就搖起了頭,「和她做搭檔可以,至於假扮夫妻,恐怕是有些強人所難了。」
「哦,我知道了!」謝振華悟道,「『莫邪』,是我的搭檔。」
行,就更不用謝振華操心了,打嚴淑英加入軍統起,便有模有樣做起了二手汽車買賣的生意。一些歐洲僑民,出於對中日戰爭以及歐戰前景的憂慮,在歐洲不能回的境況下,紛紛選擇了舉家遷往南美一帶。從前用過的汽車,帶是帶不走的,就地丟棄,又覺得可惜。遇到嚴淑英主動上門收購,出價又合理,自是樂意至極,立馬收錢,奉上鑰匙,讓嚴淑英開車走人。收購來的汽車,面相好的,嚴淑英便命人把好的配件,拆下來,換上次一點的同型號配件,再將車內裝潢整飾一新,轉手就高價賣給那些因戰爭陡然闊起來的新貴,大賺其錢。而那些好一點的配件,她則命人裝到了那些面相差的汽車上,並對這些車進行技術改裝,留作執行任務時的專用車。嚴淑英就靠這樣零敲碎打,居然也攢了幾十輛性能不錯的改裝車,她將這些車分散藏匿,一旦執行任務需用車,她就將這些車派上大用場。
在內心,他有了計較:這下車伊始,戴笠就硬塞給他一個媳婦兒,那接下來戴笠還會有什麼驚人之舉呢?難道那個女人是……罷了,在暫且摸不清戴笠的真實意圖之前,還是靜觀待變吧。現在,最緊要之事,還是得弄清楚以後該在誰的節制下行事。有一點,他完全可以肯定,未來領導他的人,絕非是眼前的這位「斧子」——這人城府不深,藏不住心事,這樣的人,戴笠是決計不會委以重任的。
前思後想了一陣,謝振華輕聲嘆息道,「我還有別的選擇嗎?」
一觸即發?
嚴淑英高調地宣布了她的最後決定。
這真是前有狼,後有虎,最令人頭疼的選擇,也莫過於此了。嚴淑英在認真地思索對策,權衡著利弊。但她所能想到的對策,就是無條件接受任務,她是絕然不願與丁雪娥相處的,別說十天半月,分分鐘都不成!
散夥,兩人巴不得如此,不過,這事他們說了不算,戴笠說了算。
老楊沒好氣地指了指電文上的第一組電碼5026,說道:「你可瞧仔細了,還能是給誰的啊,這是給我們上海特別行動組全體成員的。這封電文一到,從今晚起,我們上海特別行動組的使命,就算是結束了!」
出石頭的謝振華,願賭服輸,做了當家;出布的嚴淑英,當起了甩手掌柜。
本著「惹不起,躲得起」的原則,他將火柴梗丟進煙灰缸,走到小客廳的沙發旁,側身而倒,一躺進沙發,便一動不動了。
禿頂走到副駕駛座旁,拉開車門,一欠身鑽進了車內。
一絲不祥之兆悄然闖入了他心間,他下意識地關上窗,拉上了窗帘。
謝振華愣怔之際,席辭修已經走了!
待她一出門,徐克祥的診所冒出衝天的火光,在這除夕之夜顯得特別地耀眼,是那樣地璀璨奪目!
校對電碼之後,一層加密,謝振華負責解譯;二層加密,掌握密電碼本的嚴淑英負責解譯。
話頭既是席辭修牽起,謝振華就少不得要求證,「有『莫邪』其人?」
拿幹將莫邪開玩笑,謝振華不認為這是什麼幽默,戴笠當面賦予他「幹將」這個代號時,並沒說還有個「莫邪」。起初,他認為是席辭修尋他開心,並沒放在心上,然而在心中細細一品,他覺得席辭修這是話裡有話。從事他們這行的人,說話隱晦是一種習慣,喜歡直來直去的人不是缺心眼,就是別有用心。
嚴淑英歪了歪頭,看了上線一眼,瞧那緊張之態不似做作,是真害怕!一句話都會招致殺頭,那抗命會是什麼樣的下場,她心中拎得清了,在內心中作了認真地盤算后,她爽性地答應道,「好吧!不過,我有個條件!」接受命令是無可抗拒的事,但就這麼無條件地接受,實在太虧!
獨留她一人坐在大客廳的沙發里,唉聲嘆氣個不停!
「你不要這麼任性,行不行?」上線像長輩般勸慰著嚴淑英,「我剛才都說了,並不是讓你與他結為真夫妻,你們僅是因地下工作的需要而假扮成夫妻,你怎會連這個道理都不懂?」
吵也吵了,鬧也鬧了,兩人終究還是得坐下來磋商。
連巡捕都不敢管的人,方才的幾名彪形大漢身份不難得知,應是七十六號的特務,也只有他們才會這麼明目張胆地在英租界為所欲為。
不久,他們譯出了電文:
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