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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暗箭難防

第五章 暗箭難防

一張大網撒下去,除少數幾人脫逃之外,多數都被「請」到了七十六號。一清點被捕的人數,不多不少,正好七十六號人,與七十六號暗合,這是好兆頭。
隨即,眾人莫不莞爾一笑,只當周明海酒意已高,神志不清罷了。
而烏二老婆看到夏正帆,立刻面上冷若冰霜,扭頭就跑回了自家的石庫門洋房,將門緊扣了起來,讓夏正帆吃了個不大不小的閉門羹。烏二老婆耍渾,夏正帆不跟她一般見識,給左右兩保鏢遞了個眼色。兩個機靈的保鏢,運足了氣,扯開嗓子便呼烏二大名,「烏若甫——烏若甫——」
夏正帆沒好氣地提醒道,「那個癆病鬼!」
周明海眉毛一挑——
周明海等人前腳剛走,任秋明率部後腳也出來了,一個人沒抓,空手而出。要抓的人,沒抓著。這在意料之內——剛才,周明海等人在,為給他們點面子,沒吆三喝四,進而風捲殘雲大肆搜捕。時間一耽擱,抓不住人了。有之內,亦有之外,要抓的人,這個晚上壓根就沒來百樂門舞廳。
夏正帆安能不懂錢蘊盛的意圖,立刻順著桿往上爬,連呼周明海老兄不止。
乾脆點,因繁就簡,一句話最直截了當: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夏正帆一走,服務生立刻上前收拾手巾,當他手接觸到手巾,一件硬物扎了下他的手。揭開手巾捲起的部位,裏面是一枚銀質的領帶夾。這就是他今晚要取的東西了,他一手將領帶夾往洗手台下的暗格里一藏,一手迅速將手巾一卷,扔進了垃圾桶里。
「做!要做,還要做票大的!」
接下來,周明海一席話,讓他們目瞪口呆。
走掉的人,都主動落水了。首批落水者坦言,心理壓力實在太大,看看眼前,想想將來,是好漢,就不吃眼前虧。
「沒有了,那傢伙,從頭到尾,就只說過幾句話,有句還是日本話,別看我聽不懂,但我給記下來了,你聽我給你學一學啊!」烏二清了清嗓子,拿腔拿勢地重複他所聽到的,「太陽は登る、雙剣は出ます、剣の影……(太陽升,雙劍出,劍之影……)」
上弦月夜,天正寒,面月而跪的人,被酒精燒燙了頭,哪還有暇顧及寒冷。由周明海領頭自報生辰,其餘人次之。一溜生辰報了下來,周明海年齡最長,頂了老大,錢蘊盛,年齡不大,行了老七,夏正帆最小,排了老十。
突破陸明楚的最大好處,就是軍統派駐上海的特別行動組,被連根拔起了。雖有漏網之魚,但好處是顯著的:潛在的威脅,被消除了。
錢蘊盛笑稱是,「老周任中央軍校秘書長兼政治部主任時,我給他當過幾天學生。」
夏正帆:去哪?
晚上,周明海要在家設宴,遍請湖南老鄉,六表兄錢蘊盛少不得要出席的,掐指一算,快有半個月沒見到錢蘊盛了,是該碰次頭的時候了。
不遠千里來做官,所為何?
起身要走,老大哥走不動了,夏正帆扯住了后衣擺。
「是這個東西嗎?」
錢蘊盛見夏正帆問起,又是自家表弟,便說說罷。
任秋明覺得這是好兆頭,李逸群亦如此認為。
周明海可不糊塗,一指錢蘊盛,「你們問孟澧,我是不是他老師。」
「這不是在胡鬧嘛!」夏正帆一時火起,憤憤然地將擦手的手巾一丟,道,「走,去看看!」
這個提議好,附和聲眾。
繞著憶定盤路兜了一圈,夏正帆開始邁步向東面的愚園路施施然而去。
「哦,對不起,是我弄錯了,不過,先生你還是檢查一下,你剛才落下什麼東西沒有,趁現在還記得,我也好幫你找找!」服務生還真不是一般的好心。
心下盤算一定,李逸群著即擺出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威嚇道,「一會,那些人被押上來,你去挨著指認他們,不可有任何隱瞞,否則……」
任秋明雙手交叉在胸前打個八字,傲慢以對!
夏正帆嗤笑,「你怕個甚,就算事發,有大塊頭兒扛,干卿何事。」
「今天晚上做事,按我們上次商定的辦,對象是誰,不用我再提醒你了吧?」夏正帆收好鼻煙壺,從褲兜里拿出一張卡片遞給烏二,「完事後,把人送到這裏!」卡片剛遞到烏二鼻尖下,夏正帆這才想起,烏二是個睜眼瞎,給了他卡片也沒用,手腕一翻收回了卡片,改作口頭交代,「南市大東門倉庫。」
錢蘊盛:不好!
問:他審訊的內容呢?
李逸群一聽,冷笑,怕死就對了,要是一聲不吭地掉read.99csw.com頭就走,那才真有問題了。
回過頭來,再看門外聽審的人,又少了大半,只剩十餘人了,佇立在原地不動了。
「先生,小心。」
鄉音、鄉情、鄉親,陣陣催人思鄉懷。
看一屋舞|女,那眼中忽閃忽現的可憐之意,那不是人家在自憐,那是人家在可憐他。不用猜,他也能知道人家怎麼想:還說多大的官呢,連一個蝦兵蟹將都指揮不動!
不待李逸群有進一步的動作,幾個禁不住嚇的,先服了軟。按他們事後的說法是,在那種環境下,自知那些酷刑挨不過,生性又不如那些忠義之士剛烈。與其先吃上一頓苦頭,然後被動地被人拉下水,還不如索性主動服個軟。
第一輪抽皮鞭,落水一個。
烏二說的那個人,他見過一次,不知其名,亦不知其姓,年紀輕輕的,能讓村上極為尊重,一口一個閣下,想來是個地位極高之人。夏正帆不禁皺了皺眉,烏二這般話更加確定了他當時的懷疑——村上對他不信任,至少有懷疑才會藉此利用徐克祥和陸明楚來探他的底。
夏正帆剛把鼻煙壺掏出來,還未揭開蓋,烏二就從三樓的一扇窗戶探出了光禿禿的腦袋,殺氣騰騰地向下罵道,「哪個不長眼的猢猻,在下面聒噪?」待他一看清下面站著夏正帆,火氣一下就去了,噔噔地一通跑,下樓開了門。
夏正帆提議出外跳舞,最好上英租界戈登路百樂門,包下場子,跳上幾個小時,權作醒酒。百樂門跳完了,就翻場子,換個地方。
思鄉之情一起,晚宴主人周明海擊箸引頸高歌家鄉小調,將晚宴氣氛推向了高點,眾人連連擊掌叫好。一時間,杯盞調羹,只要趁手皆成了琴瑟之和的工具。
問:還有呢?
周明海說,現在這個官,當得實在是窩囊,要錢沒錢,要人沒人,凡事還得看日本人臉色,還不如掛冠而去,歸鄉務農去!
去莠存良,剩下來的才是精品。
箭都在弦上了,哪有不發之理。夏正帆有些恨鐵不成鋼,當即拿話激烏二,要想吃羊肉,又怕一身膻,這樣是不行的,想要發財,膽子就得大。
「是……是……」陸明楚臉上青一陣,紅一陣,好不狼狽。
主人如此這般,是在裝瘋賣傻,實乃試探之舉,當真不得。
眾人愕然,千里為官不為財,難道還為別的?
醉了怕啥,酒壯人膽,無可說,無不可說!
老大哥的車,走頭裡,最先出發了,其他車按停放的順序,逐次開出,幾分鐘后,就遠離了周家。
倒霉蛋中沒硬骨頭。
「哈,明白了。」
在已知陸明楚確實怕死,還把這樣的人留在七十六號內,搞不好哪天又給軍統的人策反了回去,轉而作內應,那不就成定時炸彈了?這樣的人是留不得的,客觀上的因素,就不去講了,主觀上的因素,這個人的面容確實有礙觀瞻!
接下來,夏正帆鄭重其事地給服務生道謝,一聲不夠,還連說幾聲。
第二輪坐老虎凳,有人才加一匹磚,就軟了。加到第二匹磚,又敗陣下來二人。就剩一人既沒表態招,也沒說不招,就痛暈過去了。用冷水照面門一潑,人便蘇醒過來了,也不待人喘過氣,第三匹磚又加了上來了。
「為何不好?」夏正帆追問。
果不然,片刻之後,周明海臉一翻,大叫,事已至此,焉有回頭路。
好不容易逮住機會,出得門來,還沒起興,就先敗了興。
學古人歃血為盟一畢,眾人口中念念有詞。
答:那個傢伙一直反覆地訊問著癆病鬼一個代號,叫干醬(幹將)來著。
眾人不待周家傭人們動手,就寬衣挽袖親自上了陣。
周明海一生氣,起身拂袖而去,這次,夏正帆非但不攔了,還不斷地煽風點火。
喊了幾聲,兩個保鏢勾肩搭背,溜到街對面抽煙去了,留著夏正帆孤身一人站在烏二家門前掏鼻煙壺。
旁白二:沒聽人家剛才在說么,正在抓人哩。
車,一共九輛,夏正帆來周家時,以步當車,無車就蹭車,帶著兩個同樣酒意醺醺的保鏢,擠上了自家表兄的車。
夏正帆一溜小跑,近到周夫人身旁,俯身貼耳嘀咕幾句。周夫人臉上先是陰晴不定,及至夏正帆起身,已是眉開眼笑不止,點頭慨然應允周明海外出。
一提跳舞,眾人的興緻一下調動了起來,唯獨周明海反而垂頭喪氣。
「那好,這事,你沒膽做,自有人做!」夏正帆假意作勢要走。https://read.99csw.com
奔波了一夜,搜遍了整個淪陷區成績是「斐然」的,戰果是「輝煌」的,勝利是「喜悅」的。
夏正帆與其餘幾人握手道別之後,命兩名保鏢自行安排,這才慢騰騰地挪步到周明海車前,拉開車門,一彎腰就上了車。
這十餘人是不是精品,把負責給他們發薪水的會計叫來,逐一指認,便知結果。會計可以不知道十餘人的軍銜與職務,但一定知道該給他們發多少薪水。按照這條線索,拿得多的就是頭目,拿得少的就是嘍啰。
一陣翻江倒海之後,嘔得差不多了,頭是不怎麼暈了,渾身卻沒了力,腳直發軟,身體直向地上出溜。踉蹌著朝前走了幾步,一個趔趄,差點就把自個丟翻在地,說時遲那時快,身後一雙有力的手,及時扶了他一把。
正在加塞的過程中,那人大叫一聲,「我投降!」
「說說特徵!」服務生手一緊,未讓夏正帆得逞。
會計是陸明楚,夏正帆審訊徐克祥那天,讓他在外陪審,還沒打就招了。
一俟指認人完成,就沒陸明楚什麼事了,李逸群當場就宣布,立刻開釋陸明楚,發給三百元中儲券算作川資,哪裡涼快就上哪裡待著去。
一番虛情假意,耽擱了些時辰。
服務生手一攤開,一枚金光閃閃的領帶夾,正在其手中。
不走,就在這裏杵著,看他們敢做個甚。
抿嘴,醞釀片刻,周明海卻潸然淚下,語不成聲。
烏二順著夏正帆眼光的提示,扭頭一看,自家婆娘正在那豎著耳朵聽牆腳,大為光火,順勢轉身,就對自家婆娘沖了過去。一照面,便左右開弓,連賞十根雪茄煙,當場就將自家婆娘打了個梨花帶雨,落荒而逃。
審訊正式開始了,由李逸群欽點,挑出了幾個倒霉蛋,拖到刑房,幾個孔武有力的七十六號小特務早已嚴陣以待了。
到底還是自家表弟貼心!
笑聲怪,烏二聽到耳里,很不舒服,心裏不但發毛還害怕。等夏正帆笑聲戛然而止,烏二見縫插針說,莫要陰陽怪氣么,求財,又不是求險,退路總得想一個吧。
「嗯,我來找你,是……」夏正帆看到烏二老婆豎著耳朵,朝他和烏二這邊側了過來,閉嘴不說了。
一聲開練,四張牛皮縫製而成的皮鞭,噼里啪啦地甩開了。刑房內,鞭聲、慘呼聲頓時此起彼伏。刑房外,聽審的瑟瑟抖成一片。
也不打聽下他是誰?
烏二雖不算太聰明,但懂不恥下問,張口就問,「哪個大塊頭兒?」
不難受了,就找點話說。
「你這是什麼話,哪有的事!」烏二面上堆笑,心內卻暗罵自家婆娘不懂事,財神爺上門了,哪有把財神爺向外推的道理!
家鄉酒,家鄉菜。
先期落水的軍統特務,一問籍貫、出身、受訓地點,以及加入軍統的時間,無一人是正牌子貨,皆為半路出家的半瓶子醋。都是些什麼人呢?雞鳴狗盜之徒!這樣的人,每月是可以到會計那裡領薪水及經費,但在正式編製上,這些人都不佔名額的。
答:一個不男不女的日本傢伙。
沒被選中的,一律都被押到刑房門外聽審。
正中下懷,要的就是這個兄弟相稱嘛。錢蘊盛如何會不樂意,簡直是太樂意了。樂意就開心,開心就少不得對夏正帆擠眉弄眼。
審訊人犯,照七十六號的慣例,先不分青紅皂白,一律嚴刑拷打,涇渭自是分明。凡死硬分子,就拖到後花園的小叢林里,一槍斃掉就是,乾淨利落,且省事!是軟骨頭的,許以重金、美色,先羅致在門下掛個顧問的閑職。觀察些時日,若是真心落水,就委以一官半職;要是虛與委蛇,經確認之後,再殺也不遲。這種花時間的審訊方式,是給重慶兩大特工機構派駐上海的高級頭目所預備的。
他這樣出門,就是跑到天涯海角,也逃脫不了軍統的報復。
陸明楚一聽,慌了神,膝蓋一軟,跪在了李逸群面前,連連給李逸群磕頭作揖,口中懇求李逸群大發慈悲——
才消停了片刻,周明海又來勁了,直呼錢蘊盛字型大小:孟澧,來來陪老師喝一杯。
夏正帆勸慰道,「六表哥,莫生氣,生氣不值當!」
任由眾人好說好勸,周明海就是執意要走。
小費,服務生收下了,道謝畢,指了指洗手台那枚胸章,問道,「先生,這枚紫鸞花胸章,是你的嗎?」
唱罷小調,周明海示意眾放浪形骸者:少安毋躁,他有話要講。
得!今日這事要是傳了https://read.99csw•com出去,他就成人家茶餘飯後的談資了。人家定會說,某年某月某日,某主任,連自己的部下都指揮不動,白混了!
連嘔兩次,肚裏基本無貨了。
眾人連忙勸慰,這些內心話,說不得,道不得!
「嗯,反正現在是春秋亂舞,那些俗人的繁文縟節,你我二人,就免了吧!」周明海親昵地拍了拍錢蘊盛的肩,「我們湖南人,打破的規矩,不在少數。從此之後,我們就兄弟相稱,何如?」
夏正帆:近來如何?
問的主動告辭,答的客套挽留。
問的,該問的問了。
旁白一:拿了東西,不馬上走,還在此地久留干甚?
讓一個人從容面對死亡,並不是件很容易的事!
塵埃落定。
烏二願意大大方方地分享秘密,夏正帆也不含蓄地怩忸作態,就勢打破沙鍋問到底——又是誰命令,讓他夏正帆來審人的。
沒面子了哩,走,走!
帶著疑問,李逸群一問方知,陸明楚原為國民黨上海市特別黨部的會計,抗戰爆發后特別黨部撤退到了重慶,其人卻因貪污公款,就被革了職。正愁生活沒著落,戴笠找上了他,一番威逼利誘后,他就乖乖地就了范,到上海替軍統效力了。
周明海:兜圈子。
夏正帆甫一出場,任秋明就看到了,一直未主動打招呼,就是正不知如何下台。周明海的命令固然要聽,那是有限度地聽。李逸群的命令是非聽不可,要無條件地聽。讓他親自帶隊上百樂門抓人,可是李逸群親自交代的。總不能周明海在此,便因這棵大樹在此遮陰,就放過樹蔭里的蘑菇吧?
于內心中,他越發堅定了最初對陸明楚的判斷。
保鏢趕緊上前,將夏正帆扶到洗手台,任他「淋漓盡致」去了。
老大哥一走,其餘一干人等,頓覺無趣,悻悻緊隨其後。
聞言,錢蘊盛舉杯起身,走至周明海面前,碰了杯盞,言,「學生慚愧,該敬老師酒才是,禮數不周,自罰一杯。」仰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隨即亮杯,又自斟酒一杯,向周明海勸起了酒,「今日,師生之誼要敘,兄弟之情更要講,你說是不是?」
主意最多的是夏正帆,他敢提這個建議,自有辦法替老大哥排憂解難。
「老十,你來得正好,你看看你們七十六號做的好事!」周明海惱怒異常,伸出手指抵到夏正帆的鼻尖前,道,「你,馬上去把李逸群,給我叫到這裏來,我就在這等他,他不是要抓人么,我倒要看看他怎麼抓法!」
抓了人,趕緊審,打鐵要趁熱,拖久了就夜長夢多。
既然夫人應允,老大哥自然笑逐顏開,被眾小弟簇擁著,登車外出找樂子去了。
李逸群睥睨而視,從鼻腔里憋出一聲長長的「哼……」
餘下幾個態度曖昧不明的,未作明確表態,還在觀望,這其中包括那三名負責人。當頭目的和作嘍啰的,有一個本質的區別就是,有矜持與沒矜持。輕易就落了水,就不是矜持了,他們是在等合適的價碼。至於殺身成仁,並不在首要考慮的範圍。
敗興有,生氣也有,他氣自己看錯了人。放著好好的警政部長自己不做,給了個王八蛋。現在好了,算是報應來了,聽這些人張口閉口只聽李部長的命令,他這個特務委員會主任委員的命令只是個屁。
烏二當面唱了個喏,心裏卻露了膽怯之意,期期艾艾地跟夏正帆說了個人的名字,表達他對那人不能不忌憚。
烏二忙不迭地解釋:不是膽大與否的問題,是那個人太厲害。試想,事發之後,那人不可能不追查,其人素來行事乖張,到時候少不了大張旗鼓。那頭一動,這裏該如何應對?總不能只考慮利益,不考慮風險吧。
故,周明海要擺什麼臉色,可以自動忽略不計,權當沒看見。至於夏正帆,要在那裡狐假虎威地指手畫腳,更不用去理會,一個同級的處長,要大呼小叫,隨他去吧。要耍威風是吧,由著你,看你怎麼表演!
他們的心態如此,更多的人心態又何嘗不是如此,膽怯是一種奇怪的傳染病,一旦蔓延開來,對意志力形成的破壞力是十分驚人的。這些平日里殺人不眨眼的傢伙,本就沒什麼是非觀,在一番激烈的思想鬥爭后,多數選擇了落水。李逸群當場接納了他們,連投名狀都省了。
夏正帆見狀,趕緊制止了保鏢的進一步的發作。
夏正帆暗暗豎了大拇指,錢蘊盛倒立大拇指回應,二人心照不宣,相視一笑。
立刻有人拍手https://read•99csw•com,師生之誼要講的,既如此,二人皆當浮一大白。
夏正帆放了心,烏二定了心。
問的,終於走了。
好意難卻,夏正帆開始摸索身上,看是否有東西遺失,這一找,還真少了一樣東西,領帶夾不見了,是枚純金的領帶夾。
主人這邊廂唱紅樓演焦大,夏正帆直朝錢蘊盛擠眉弄眼,示意他略作表態,以讓主人消停片刻。錢蘊盛輕搖頭,笑而不語——
「都給你說了,天塌下來,有大塊頭兒扛!」夏正帆有些不耐煩了,提到大塊頭兒兩次了,再笨的人也該聽出點道道了。
俄頃,陸明楚被押解到了,其人五短身材、滿臉麻子、肥頭大耳、眼小如鼠。生就如此尊容,李逸群實在不敢恭維。搞特務工作的人,面相一定要普通,體貌特徵如此明顯之人,居然被放在上海從事地下活動,並被委以會計這樣的重任,李逸群實在不懂戴笠葫蘆里賣的什麼葯。
原來如此,李逸群愕然之餘,驟然發笑,差點沒笑背過氣去。笑畢,李逸群心中對此人的發落,也定了案:指認完人之後,立即讓他滾蛋,任其在外是死是活,與七十六號沒任何關係了。
處置陸明楚,李逸群是當著那十餘人面進行的,讓一干階下囚看得是心驚膽戰,驚嚇之餘,不禁皆為自身前途擔心了起來,忐忑不安寫在了每個人的臉上。
站住身形,夏正帆扭頭去看身後之人,是舞廳的服務生,專事盥洗間內替客人送擦手巾的。點個頭道謝,這點力氣倒有,走路的力氣是沒了。
說話間,周明海的司機兼保鏢,就發動了車,周明海說兜圈子,就是真兜圈子,從來不玩虛的。
「還能有哪個大塊頭兒?」
不然,光一味地斬草除根,七十六號就難有今日規模了。
此言一出,舉座嘩然,自古以來,哪有老師叫學生字型大小的,這不是亂了輩分么。再說,兩人哪來的師生之誼,看來這老周是真醉了。於是,勸言之聲再起,老周,少喝點罷,這會敘師生之誼,等會腦子糊塗了,就換講兄弟之誼了。
夏正帆白眼一翻,喉間痰氣又上來了。不聽烏二的解釋還好,聽了就生氣,一生氣就不得了,要咳嗽的。狠狠一通咳,氣順了些,上下打量烏二,兀自怪笑不止。
一見老大哥這副模樣,再看正從麻將房裡探出頭向這邊張望的周夫人,眾人怎不知老大哥的難處——進舞廳跳舞,少不得要和舞|女摟摟抱抱,身對身臉對臉。最重要的是,舞|女是女人,周夫人屬河東獅,定然會大呷乾醋,從而給老大哥下達禁足令。
夏正帆正待說特徵,貼身保鏢之一,自盥洗間外面衝進來,一把奪過領帶夾,還到夏正帆手裡,轉手就打了服務生一記耳光。口中不乾不淨地罵,「小赤佬,分明是在訛人,還假惺惺地裝好人。」
總而言之,不見天光不算盡興。
癩皮狗見多了,卻沒見過這麼死纏爛打的,李逸群著實恨得牙痒痒的,一聲令下,命人將其丟出七十六號門外。
烏二急了,出手攔住夏正帆,「只要退路安全,我這裡是沒一點問題的!」
臨被趕出門前,事前口頭允諾的三百元中儲券,是一分不給了。
高了,高了!
夏正帆應景跳了一支舞,就跳不下去了,掏出一大把舞票,丟給那幫陪著熬夜的舞|女。就一溜煙兒跑進了盥洗間,頭實在是暈得厲害,他得讓腹中物,回歸大自然哦。
烏二在內心糾結半天,覺得沒什麼壞處,畢竟,夏正帆現在是綁票的同夥,說件並不算太秘密的事,略表一下誠意,也不是不可以。主意一拿定,烏二張口就說,「是村上太君!」
「任處長抓人,抓到這裏來了,周主任正生氣呢!」
「老大哥,他們認真負責,不就是要對你的安全負責么?要說有什麼不是,就是用錯了方式方法,行事魯莽了點。」夏正帆這頭滅了火,那頭又點了火,扭頭便向任秋明吼道,「任秋明,你昏頭了,沒瞧見周主任在這裏么。今天晚上,這個場子周主任包了,能有什麼問題啊?你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吧?」
要做之事定了調后,夏正帆的事還不算完,他問烏二:「命令抓徐克祥的,是何許人也?」
烏二帶著一片陽光燦爛迎出門外時,滿臉的橫肉擠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一俟握上夏正帆的手,骨頭都不知輕了幾斤幾兩。
到了百樂門,大把鈔票往收銀台一丟,買下全部當晚的舞票,場子就給包下來了。
「是!」夏正帆伸手就去抓領帶夾。九*九*藏*書
烏二這幾天抓的人太多,加之他本就忘事,一時竟迷糊起來,半天無話。
「不礙事!」夏正帆隨手從褲兜里摸出十元中儲券,丟給服務生,算作小費。
不僅不給東西,眼睛還眨個不停,跟抽風似的。
經夏正帆這麼一說,烏二就有印象了,命他抓人的是松機關的總負責人中佐。手下的嘍啰把人抓來后,是他親自操刀上陣審訊的。審訊完畢,村上特地作過交代,事後斷不可對任何人透露徐克祥一案的所有細節,包括誰發布的抓人命令在內。否則,死啦,死啦的!現在偏偏夏正帆要問,說與不說,還真讓人犯躊躇。
烏二著即反駁,「只怕到時候,我這個大塊頭兒扛不住。」
好嘛,一個晚上,老周就有了兩個老弟,有人提議,今日是正月初五,上弦月,好日子哩,趁著高興,乾脆拈香拜帖,義結金蘭算了!
接過服務生遞來的手巾,擦了擦嘴后,夏正帆感覺手腳回暖,力氣頓生,人也舒服了不少。這才直起身定定地看向保鏢,問,「你來幹啥?」在他的印象中,剛才他分明沒帶倆保鏢中誰過來。
開審才不過半小時,聽審的人就走了一大半。
答的,忐忑不安。
答的,該答的答了。
三天前,他前往「救國軍」一支部隊視察,日本教官立即給他下馬威,當著他的面,隨意打罵士兵。他看不過眼,上前仗義執言。他媽的一個小小的軍曹,差點沒把巴掌拍到他的臉上,還出言不遜大罵出口。他好歹也是汪記國民政府的中將軍訓部長,別人因汪精衛的關係,對他巴結都來不及,幾曾受過這些氣。事後,他把這事給汪精衛說,汪精衛反說他不會審時度勢。兩頭受氣,這氣如何能順?
醇酒香喉,至胃而返,香留唇齒。
打發走了自家婆娘,烏二回到夏正帆面前,主動開腔接上剛才的話頭,「是……」
在人前的道貌岸然,被這幹人拋在了腦後,一時間醜態畢露,張牙舞爪不止。
胸章,夏正帆看都不看一眼,只管咧嘴一笑,「青天白日胸章,我從前倒有一枚,不過,早就不佩戴了!」
車疾馳,路不平,就少不了晃蕩,顛得夏正帆頭暈目眩。隨手開了車窗,冷空氣一激,噁心又上來了,努力地壓下急於回歸大自然的腹中之物,深吸氣,緩出氣,總算不難受了。
李逸群對手下人一擺手,命令道,「送走!」
謝過服務生,夏正帆又感覺難受了,胃裡脹、胸口悶,作勢欲嘔,抬眼一看,保鏢還傻站著,心頭一時火起,吼道,「你杵在那裡發什麼愣?過來攙我一把呀!」
出了百樂門舞廳,臨上車前,周明海沖夏正帆擺了擺手,說,「老十陪我一起走。」
服務生見狀,趕緊上前攙扶了一把。
搬來了香案,又在周家廚房一陣翻江倒海地折騰,很容易就湊足了三禽五牲。
錢蘊盛心中有氣,語氣自然硬邦邦的,生氣不是因夏正帆而起,是因汪精衛。
清場送客完畢,舞廳關起了門。
既然打定了主意,就要咬定青山不放鬆。
「你家裡的那位,好像不大歡迎我啊!」夏正帆剛吸了鼻煙不久,正覺鼻子里發癢,「阿嚏」一聲還不夠,連打了幾次噴嚏,才覺神清氣爽。
總算見識到了,這就是李逸群帶的兵,驕橫跋扈到不知天高地厚,一群渾蛋!
湘菜辣嘴,腹中火燒,誘人垂涎。
人家江湖豪客的口頭禪,「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之類,免了罷。另有什麼,「有違兄弟情誼之舉,天打五雷轟頂」,更是能免則免,好好地活著,比什麼都重要,沒事,老提死幹什麼?
一般小嘍啰,是不需要這麼費心的,不落水就殺,落水就讓活命。活命也不是白活命,得遞上投名狀,殺個把前同僚,或出賣個把前同僚,都行!至於從前的恩怨,皆可一筆勾銷。
指認很順利,十餘人中,有三名是負責人,其餘的都是蝦兵蟹將,代號為「斧子」的特別行動組組長席辭修卻不在其中。
剛至烏二家門口,夏正帆就看到烏二的老婆打扮得花枝招展正趕著出門。
陸明楚一看勢頭不對,一把抱住李逸群的大腿,賴住不走了。
百樂門是大舞廳,小費檔次可不低。
抒情畢,口頭文章做開了——
酒足飯飽,頭也磕了,夜還漫長,餘下的時間,怎可以不找點餘興節目。
「明白就好!你做還是不做?」
「好了,我都知道了!」夏正帆頗不耐煩地揮手打斷了烏二的騾子學馬叫。
錢蘊盛心情頓時平復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