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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風聲鶴唳

第七章 風聲鶴唳

下船的乘客,比之前幾年,少了很多,難民內遷的高峰期早已過去了。
「鈞座所言極是!」沈正醇附和出聲,稍作停頓之後,才繼續說道,「我情不自禁下,未能保持克制,有失偏頗,慚愧!」
丁雪娥、老楊,以及金勇志,三人混在人群中,緩緩向前而行,隔著老遠,他們就看到了那塊寫著「西廂話劇社」的接站牌。這是戴笠給他三人的電文中,特意提及的,原以為另有意思,卻不曾想,這麼有文藝氣息的話劇社名,竟是塊接站牌。
反正要去的地方一時半會還到不了,幾個人就頭湊在一起玩起了「沙蟹」。
心念轉動了幾輪,戴笠絕口不提審查一事,只就沈正醇教訓丁雪娥一事,發表了自己的看法,「小孩子不懂事,你這個當舅父的,應當謹奉『言教重於身教』的古訓,對其曉之以情,動之以理。一味地採取打罵的辦法。長此以往,產生了逆反心,凡事與你對著干,不就有違你的本意么?」
磕磕絆絆行至半山,他們與一巡邏隊相遇了。
上車,打火,驅車而動,開不了幾步,她便停了車。
要懷疑一個人,很容易。
既認定沈正醇無人可替代,那就是他對沈正醇的肯定。
打「沙蟹」不可不帶點彩頭,幾人商定,大賭傷感情,小賭怡情即可,太小又沒勁。各自把身上那點家當掏出來比了比,老胡最窮,窮得只剩下鈔票了,還是一百元一張的,老楊、金勇志、丁雪娥都是拿私帶的俏貨下注。
謝振華面色赧然一紅,「這……我考慮確實欠周!」他對上海的情況還不是很熟悉,有些想當然了。他想,要是嚴淑英在此就好了。不過,他只能這樣想想而已,夏正帆的真實身份只能是他一人知道,這是鐵的紀律!
在客廳燈火輝煌的瞬間,她發現地毯有被人動過的痕迹。她疾步上前揭開地毯,撬開那塊活動的地板一看,霎時間傻了眼——那個殺千刀的段東樓,居然把她藏在地板下的那枚英制M36手雷拿走了!
這套程序,丁雪娥年輕,又是頭一回碰到這種事,不免多了句嘴,張口就問去向,被沈正醇刀一樣的眸子狠狠地盯了幾眼,自覺地閉了嘴,再不問東問西了。
「哦!老成啊!」夏正帆撇了撇嘴,露出不屑之意,他對那個名字不太感冒。若要說起兩人之間的一些齷齪,那就要追溯到很久之前了,那是很長的一段故事,長到夏正帆至今想忘都忘不了!
另三人講起了客氣,連忙推辭不受,卻因李建筠一句「路途還遠,負重而行極為不便,反會拖累行程」,即刻放棄矜持,笑而接受了好意。
可是,這事不能解釋,越描越黑的前車之鑒,不少了。
一上車,謝振華便摘下了帽子,脫去穿在身上的憲兵服,彎腰收入了一個提箱之中,立起身,問夏正帆,「她沒什麼問題吧?」
錯了就錯了,嚴淑英敢認錯,認完錯,又問,何事?
李建筠會意,「呀,老兄說得恁個客氣幹啥子,小事一樁!」
憲兵領隊推著兩男一女向東南方向走了一段路,他們就看到了一輛黑色的羅孚車,正停靠在海灘長堤一處涵洞之中。
就像這天,他本不會受這個罪。誰料,一大早,剛到湖廣會館,戴笠就命他換便裝到朝天門碼頭等待一艘從下江(下游,非地名)開過來的輪船,以迎接三名從淪陷區返渝述職的地下人員。
夏正帆猛一跺腳,發了狠,「掉頭直撲嘉興,一定要在半道上,把他們給攔下來。」
踩著梯坎,爬上坡,三人與沈正醇碰了面。點頭示意之後,連接頭暗語都可省了,這是在大後方,不是淪陷區,到地頭,就安全了!
夏正帆:他們是中統的人。
沈正醇等人下了車,沿著上山之路,摸黑繼續向山中進發。
但這不妨礙夏正帆藉助成理君的能量行事!
唯一不會變的是,對面的那扇門不會輕易打開!
一俟四行倉庫在望之際,車被迫停了下來——英租界通往閘北的新垃圾橋上設有哨卡,每日七時才會允許通行。夏正帆這才方知漏算了一著,夜間,有天色掩護,由小徑出英租界圍牆,暗渡蘇州河進入閘北即可。此時,天色已漸亮,只能望河興嘆了。
丁雪娥,是沈正醇的外甥女。
謝振華:可惜,我那會兒光顧救你,下手過重,一顆手雷下去,連一個活口都沒留下。不然,我們就可知道,他們究竟奉何人之命行事。
不玩就不玩,丁雪娥是女人,小氣是天性,丟開撲克牌,就把贏來的東西收了包。
春天的短暫,彷彿就在人的眨眼之間。
夏正帆避而不答,也未出聲呵斥,而是問,「你聽過那個女人的聲音,那麼你比照丁雪娥的聲音,覺得有幾分read.99csw•com相似?」夏正帆認為,既然認定丁雪娥有疑點,那就先要確認是誰向謝振華示的警——是陷阱,還是其他,只要弄清楚了,才能相機策應。否則,他和謝振華二人,隨時可能成為俎案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你一向不贊同打女人,今日是怎麼了,如此大動肝火?」戴笠一針見血,但凡他看到沈正醇反常之處,總是喜歡刺刀見紅,直來直去。
那傢伙到底要去幹什麼?
八點十分,先頭開過的悶罐車開了回來,司機從扳道工那裡拿了八袋大米,一拉汽笛也走了。
互相一談,就熟絡了。
對方念偈詩的過程中,謝振華在心中跟著複述了一遍便記住了。機械記憶有好處,亦有壞處——不求甚解,是平常事。
「好啦,這事就此打住。你要認真對待審查,他們三人當中,必有一人,貪生怕死,背叛黨國,甘心附逆,其行可鄙,其心可誅,其人可……」「殺」字,戴笠未說出口,說與不說,都不重要了,他相信,以沈正醇的老成穩重,應能領會。正如他冷不丁地問沈正醇,「如果,我是說如果,丁雪娥……你會怎麼做?」
「哪個老成?」即便知道謝振華所指何人,夏正帆也故意裝糊塗,面容上配合地露出迷惘之色以示無辜。
聽聽,老楊還說此人是正人君子一個,原來也和陳謙益一樣,是個掛羊頭賣狗肉的偽君子。深更半夜,敲女人卧房門,肆無忌憚地探問風月場所所在,這算什麼事?
為了方便其他三人口頭稱呼自己,沈正醇做了自我介紹,姓胡名言濧,軍統有規定,在被內部審查的人面前,審查者不得以真名示人,他這是謹守團體紀律。其他三人,沒人會把沈正醇的自我介紹當真,干這行就是這樣,名字只是個方便交談的稱謂,說明不了什麼。
人送走了,沈正醇在李建筠的陪同下,走向別墅旁那排平房中的一間,在那裡,戴笠早就等候多時了。
老胡不當真,丁雪娥也不好意思當真了,趕緊學了老胡,有樣畫樣。
夏正帆:要找我的麻煩是嗎?呵,以後我會告訴你。不過,他們今天唱這一齣戲,我大概知道,他們在替誰辦事了。
凌晨三點,謝振華剛躺下不久,電話鈴聲便大作,細數鈴響次數,共計三次,鈴聲戛然而止。僅隔幾秒鐘,另一部電話的鈴聲亦起,同樣是響三聲之後被掛斷了。第三次,僅響一聲,謝振華拿起了電話。
隔著房門,嚴淑英依門而立,問,何事?
不過,這沈正醇也真是的,為何早不說,晚不說,偏偏要在把人打了之後,才說?解釋得通的是,沈正醇是故意如此的吧,這說明沈正醇不想做這個審查人,甚至有些抵觸。不然,打人又是為何。唯一說得通的理由,是這對舅甥在演雙簧,目的就是為了讓沈正醇儘早脫身,即便是丁雪娥真有什麼事,表面上置身事外的沈正醇,就能設法替其開脫吧!
反覆無常如戴笠,沈正醇是見慣不驚了,心內雖不太情願,但面上還是要拿出欣然受命的態度。言辭上也少不得略表些修飾:鈞座如此器重,定當不辱使命。
謝振華質疑這樣做的必要性,汽車跟火車比速度,汽車肯定是輸家。沿途有日本人的關卡要過,就那麼分分秒秒耽擱,都不得了。
剛才還受到貴賓般的服侍,轉眼間淪為了階下囚。
接人這種事不歸他管,但戴笠卻神神秘秘地跟他咬起了耳朵,說,這三人中有一人是變節投敵者,需要進行特別甄別,老兄是敵後行動設計委員會主任,保證其他敵後工作人員的安全,是老兄義不容辭的責任,怎可推卸。
願賭服輸,老楊和金勇志可沒這麼高尚的牌品,東西發還之時,連聲謝都不說,收入行李中,就寶貝起來了。
於是三人都在各被兩人攙扶,一人提行李的隨後,跟隨李建筠和沈正醇,繼續向目的地進發。
想打電話招來計程車,再追過去吧,她又覺得這個念頭很愚蠢。只怕到地頭之際,那邊廂正打得鬧熱。可以想象,在子彈亂飛的情況下,要有多危險,就有多危險,她湊那個熱鬧幹什麼?
「是軍統上海區區長。」謝振華如實相告,他怎會不知夏正帆在裝糊塗,他不但不能拆穿,還得成全夏正帆。按規定,夏正帆不能與成理君發生任何聯繫,明的暗的都不行,只能是他作為夏正帆的影子,替夏正帆出面與成理君聯繫或交涉,無論是何事都必須要讓夏正帆置身事外,功不能代領,過卻要代受!
謝振華:直接揭開謎底為好,已無時間空耗,有人處於危難境地,若一再延宕,你我將成罪人。
沈正醇立定身,轉頭看了身後的三人,突然暴喝九九藏書出聲,「拿下!」
嚴淑英毫不留情地奚落道,「我建議,你有空就看一看《茶花女》,不學無術不可取!」輕鬆地就扳回了一城。
謝振華扭頭,反唇相譏,「吃錯藥,也是吃藥,總比無葯可吃,發臆症好!」
「算了,就我們兩人在此瞎猜,也不是個辦法。這事,還是讓老沈去傷腦筋吧,希望他那裡可儘快落實結論。不然,我們這可就被動了。」
於是,謝振華說道,「大可不必如此勞師動眾,這事,我們找鐵路上的扳道工就可解決。讓他通知前方,就說發往杭州的一列火車誤了點,後面的車是輛快車,卻是準點而發,要發生追尾事故云云,故要略作停靠幾個小時,等候錯車。這樣,完全可以在列車到達嘉興之前,在某個小站,將列車截停下來。」
凌晨四點左右,一聲沉悶的爆炸聲之後,兩個身影並肩自康腦脫路242弄12號樓而出,匆匆跑向一輛引擎作響的順風牌汽車,一左一右拉開虛掩的車門,鑽了進去。
沈正醇不能不承認,戴笠確實不是個一般人,極善於利用人心理,一輪孫子兵法上的奇正之術交替運用,便令他這裡是方寸大亂。
一席話終了,戴笠帶著滿腹期望先走了,獨留沈正醇呆怔而立。
問一出口,謝振華就意識到自己僭越了。
李建筠是個人精,哪有不懂沈正醇用意的,滿臉堆笑與沈正醇握住手,「是啊,多日不見,胡老兄,他們是?」李建筠偏頭看向沈正醇身後的三人。
這怎一個心亂如麻,就能道出他此時心情。
看時間五點四十五分,就算步行,六點之前趕到閘北火車站,已是不可能之事了。
偈詩應指出了特定的地點,謝振華沒有參悟透,那是他對上海還不是完全熟悉的原因所致。他不熟,嚴淑英熟!僅靠一人獨自冥思苦想,遠不如群策群力來得實際。鑒於「影子」的現實處境,謝振華起身穿衣,出了卧房,敲響了對面那扇門。這是他首次在凌晨時分擾嚴淑英的清夢,事急從緊,只要他二人還是搭檔,他未來這樣的舉動,不會見少,只會是越來越頻繁。
誤事了!
一路顛簸,至天色向晚,車抵北碚縉雲山下,司機停了車,不再向前走了。司機扭頭說,上山之路太過崎嶇,夜間行車,安全有虞,建議諸位步行上山。
感覺差不多了,沈正醇叫停了掌嘴,命人將三人送進別墅之內,分房關押。
丁雪娥天真地認為,這是沈正醇心中有愧所致,而她問心無愧,故她要宜將剩勇追窮寇,扭住此事不放,問個究竟,辯個是非。
「問個事。」
謝振華的不辭而別,激起了嚴淑英的憤慨,她返身回到卧房,換了衣服,也跟著出了門。
謝振華:你這樣說的依據是?
七點四十一分,一輛三菱軍車開進了站,車上一隊鬼子憲兵,不待車停穩,就跳車將站台團團圍了起來。鬼子列車長見狀,心想,憲兵都出動了,看來運兵專列必過此地無疑,頓時來了精神,雙手舉過頭,嘴中高喊幾句口號,就讓樂隊開奏。
「不一樣!」這點上,謝振華可以肯定,任何人的聲音,只要過一次他的耳,他就很難忘記了。
「租界內的風月場所,除舞廳之類外,還有何處?」
扳道工登車告訴列車司機,後面有輛運兵專列,是快車,要先過。火車司機不疑有他,又轉而告訴列車長。列車長是個負傷退役的老鬼子,一聽有運兵專列要過,不先通知乘客停車原因,倒先通知了隨車而行的樂隊,讓他們攜帶樂器,下車到站台擺開水陸道場——
夏正帆一口流利的「衛嘴子」(天津方言),先前的湖南腔一點都沒有了!
沈正醇不提,戴笠倒還差點忘了二人還有這層關係。這下戴笠犯了難,他曾給軍統局定下的規定,審查人與被審查人如有親緣關係,要避嫌的。按這個章程一套,再讓沈正醇繼續擔任審查人,就顯得有些不合適了。可是,不合適也得合適了,除了沈正醇,暫時,戴笠想不到還有誰可完成這次審查。
其他兩個半老頭子,自打上了車,喝了幾口酒,話就多了起來。給沈正醇散了「紅錫包」煙,又開小瓶裝的洋酒,這些在淪陷區常見,在大後方卻是難得一見的好東西。一輪糖衣炮彈猛攻,沈正醇也架不住他們的熱情,喝了點小酒,又抽了幾支煙,話自然在不覺間也多了起來。
「……」謝振華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七點五十八分,憲兵領隊給了扳道工十袋暹羅米,而不是幾耳光,就帶著一隊憲兵,押著兩男一女上了三菱軍車,走了。
命令一下,埋伏在四周的人聽令而行,如狼似虎地撲向了那三人。而雙手由被攙扶變被九九藏書反剪,就在眨眼間的工夫。上手銬,打腳鐐,亦在同時完成。
「第一句,你理解有誤。」嚴淑英脫口而出,「應為如入芝蘭之室,這是特定的暗喻,是指路名。你仔細想一下,我曾向你介紹過一條路,是以洋涇浜英語命名的。給你一個提示:蘭,是指代愛爾蘭。其他,你依次類推!」
老胡可不學丁雪娥,贏來的東西都原樣發還,還特彆強調,玩樂,玩樂,圖的就是個樂趣,不可當真。
驚惶不安,頓時充斥了三人神色之間,身體會瑟瑟發抖,話是一句都不會說了。
誤大事了!
謝振華:老夏,今晨你遇險之時,丁雪娥離開了沒有?
夏正帆:已經走了,我讓她先走的。然後,我從10號樓出來,走回到12號樓,正待出門時,就與那幫人遭遇上了,後面的事,你都看到了。
車,謝振華開走了一輛,她還有備份的,呵!
謝振華沉吟了片刻,提議道,「那我們找老成幫忙,如何?他手下的人發展的下線,滲透到了各行各業,我想,像鐵路這種重要的行業,他們不可能不見縫插針的!」方案是換湯不換藥的方案,只是執行者換了人而已。
追著火車走?
掌嘴!
「那你說她會是嘛(什麼)人?」
軍統羅家灣總部,三個回來述職的人,暫時去不了,必須在外住上一段時間,觀察一段時間,審查一段時間,前後不下小半年時間,別想完事。
《君之代》才奏響,就被憲兵領隊給喝止了,上前就是一通保密教育,批得鬼子列車長唯唯諾諾,連連鞠躬認錯。
兩男一女下堤前,夏正帆要回了通行證。
開賭半個多小時,老楊和金勇志就不幹了,當面揭老胡和丁雪娥在串通舞弊,將他二人所帶的私貨都誑了去,這樣玩下去,還有什麼意思。
被點到名的老胡,不,沈正醇。搖頭苦笑,拒絕作答。
七點五十五分,開往杭州的列車緩緩離開了小站。
一席話下來,三人相互之間有了了解,原來都是獨領風騷的人物。老楊好吃,金勇志嗜酒,老胡,即沈正醇,自稱喜歡玩。問他喜歡玩什麼,他說喜歡玩牌。一提到玩牌,丁雪娥就能插上話了,從手袋裡掏出一副撲克,提議玩「沙蟹」
聽話聽音,嚴淑英隨即明白過來,是她個人的喜惡先入為主了。若非要緊事,眼前人斷不會冒昧地詢問風月之地。
那就是戴笠使的疑兵之計,借丁雪娥等三人審查一事,對他進行的一次試探。
「這就對了,」嚴淑英好心地提醒道,「再給你一個提示,有個藝名叫錦繡·莫的交際花,住在那條路的242弄12號樓。」言下之意,你不用遮遮掩掩,實在無必要,我知道得比你多!
嚴淑英頓時來了氣,喝罵道,「要找交際花,摸錯門了吧!」
藉著手電筒光,沈正醇看見了熟人,是帶隊的小頭目,立刻對小頭目使了個眼色,隨即打了個哈哈,主動上前握住李建筠的手,口中稱,建筠老弟,多日不見,叫老胡我好想啊!
事實證明,謝振華作了個武斷的結論,於此,他無話可說。
堅持,堅持,再堅持!
夜裡山風很大,沈正醇卻後背汗意涔涔。
目送三人上了船,夏正帆轉身下了堤,對憲兵領隊招了招手,待對方靠近之後,兩人並肩而行,向羅孚車走了過去。
門未關,車先行,順風牌,轉眼間便消失在晨霧之中。
從最簡單的入手,「笙歌叢里醉扶歸」,這是「影子」在表明身份。那日假扮服務生,與「影子」接了頭,帶了枚領帶夾回來。內中有個微型膠捲,苦於無暗房,箇中奧妙難知,只得大嘆惋惜,交由一名「信鴿」,送回重慶了。
謝振華裝傻,「你怎知道就一定是她?」
黑臉,沈正醇唱過了,就該換戴笠上場唱紅臉了,這是戴笠內定好的章程。臨到實施時,戴笠又變卦了,對沈正醇說,紅臉,還是勞老兄不辭辛勞,繼續接著往下唱。
訓完人,憲兵領隊,領著幾名憲兵上了車。
謝振華:不,我只是不懂,他們為何要……
七點五十分,一列悶罐車,呼嘯而過,眨眼間就沒了蹤影。
要鬥嘴,不趁這個時候,謝振華拒不應戰。
嚴淑英:當然有依據,去了那裡,一看便知。
換個思路,這樣想,會不會是因為方才命人出手教訓丁雪娥,才導致了戴笠的猜忌,先入為主認定他與丁雪娥正在演一出苦肉計。進而戴笠會理所當然地得出結論,認為他這是在設法為丁雪娥開脫。而開脫的理由則是,舅父護外甥,天性使然。
眼看加緊幾https://read.99csw.com步,就可停步歇腳時,沈正醇卻停了下來,他停步,別人也跟著停下了腳步,都以為沈正醇累了,他們何嘗不是累了?
鬥嘴只會徒靡時間,不恥下問最省事。
夏正帆懷疑丁雪娥時,使用了正式句,謝振華使用了疑問句。
謝振華:誰?
等了約一個小時,期待中的運兵專列還未到,鬼子列車長起了疑心,一把抓住陪站的扳道工衣領,問,「車呢?」
至晚上十點多鍾,困頓不堪的眾人,終於抵達了目的地附近。
就沖戴笠這頂輕易不給人戴的高帽子,以及「變節投敵」這四個字,確實引起了他的高度關注。關注之餘,自然義不容辭地受命了。
門外之人嘆了口氣,長且粗,並回應以重重的腳步聲。嚴淑英開門就探出頭,追罵道,「段東樓你個憨大,這深更半夜裡,誰家堂子還會開門,吃錯藥了哉!」
一熟,話匣子就打開了,敏感性的話題,一個字都不提,只談吃喝玩樂與風花雪月。
夏正帆對兩男一女指了指漁船,言,「去吧!」
這點上,沈正醇可以斷然排除這種可能性。丁雪娥的父母,皆死於日機轟炸,一個懷有國讎家恨的人,怎會忘了切膚之痛,于情不合,于理相悖!
人家大大方方認錯,做人不能太小氣,時間緊急,廢話少說。謝振華著即將偈詩道出,並附上個人理解,隻字未提「影子」,嚴淑英這個「莫邪」是他的搭檔沒錯,但知情權是有限度的。
「少年一段風流事,只許佳人獨自知。」最後這兩句,應是說的是「影子」現在的處境——正受困於某處,脫身難,待援。
哼,若果真是如此,就偏不遂這二人的意!
夏正帆追問,「你確定?」
「這事可以找他!」夏正帆笑了,不是開心的那種,而是很陰沉的那種。
鬼子列車長一聽,覺得有道理,想想從前,大部隊調動時,部隊要集結、輜重物資要裝車,再加之謹守逢八才會行事的迷信,晚點是常有的事了。鬼子列車長在心頭找到合理的解釋后,倒也不急了,扭轉身安慰那些吃飽了風站得比標杆還直的樂隊隊員去了。
長堤之外,就是赫赫有名的金山衛,八一三抗戰後期,日軍就是從這裏登陸,從背後打了國軍一個措手不及,之後國軍就一敗塗地了。這段公案,上堤的四人都知道,心情自然沉重。放眼看向海面,有一艘漁船,正隨海浪起伏不定,這裏暗礁多,適宜小型木船來往,小鬼子的汽艇吃水過重,輕易不會到這一帶轉悠,故這裏從理論上來說,還是安全的。
叉腰罵過人,嚴淑英悻悻歸了家,剛進客廳,她就開了燈。
戴笠提起丁雪娥,沈正醇的神色頓時嚴峻,沉痛地說道,「子不教父之過,丁雪娥的父母親已不在了,我是她親舅父,現在教她學點規矩,是為了讓她將來少犯錯。」
一照面,夏正帆替被綁的三人鬆了綁,對他們點了點頭,轉身,領著三人走上了長堤。
若真是那樣,一件本來很簡單的事,倒給他弄複雜了!假他人之手教訓丁雪娥,僅是為了教訓而已,要說當中有什麼私心,那是有的,但絕非戴笠所想那般罷了。
能截住火車的方法,很多,比如……
每近目的地一分,夏正帆面上就愈加凝重。
兩人不約而同想到了這一點。
李建筠打了個手勢,吩咐手下人,「替客人拿行李,攙扶著客人走。」
要慎重啊!
此路不通,那就另闢蹊徑!
「大義滅親!」沈正醇斬釘截鐵地回答。
客套一了,就該見真章了。
頃刻之後,他們便押著二男一女下了車。
安全第一!
夏正帆:你不相信?
「咳,他們都是我的朋友,要到山中別墅中歇一宿。這不,天黑又不熟路,在山中兜了半天圈子。現在既然碰上了,老弟做個順水人情,替我們引引路如何?」沈正醇握住李建筠的手,緊了緊,又鬆了松,最後不握了。
不打牌,不聊天,就睡覺。
一俟運兵專列通過時,就敲鑼打鼓以示歡送。
提示確實夠多了,謝振華可以不假思索道出地址所在,「Connaught Road(康腦脫路)!」由愛爾蘭而推之可得Connaught,是愛爾蘭的一個省。
堅決不去了!
她花重金一共購置了兩枚手雷,「甜瓜」手雷是作自殺之用,M36手雷是為執行暗殺任務準備的。現在好了,自己沒用上,倒便宜了段東樓那傢伙。
待他們一靠近,夏正帆從羅孚車上走了下來。
戴笠好像等的就是這句話,雙手輕https://read.99csw.com拍沈正醇的雙肩,「很好!我希望你,言必信,行必果!」
完事後,兩人十分曖昧地咬起了耳朵,剛才輸牌,定是丁雪娥與老胡在演雙簧,要不,他們眉來眼去幹什麼?
「你說的,算是個方案吧。但你想過沒有?現在火車沿線的工作人員多為日本人,你想讓他們做這樣的事,行得通嗎?」夏正帆一針見血。
容易到可以不在與這個人接觸多久,只要願意先入為主,輔之人云亦云,懷疑就可以成立了。有了懷疑,圍繞著懷疑,為懷疑而懷疑,牽強附會也就來了。最終結果,冤案占絕大多數,死有餘辜的僅是零頭。
三菱軍車一出小站,沿著鐵路旁的公路,開了一段距離,遇到一條岔路口,轉而向金山衛的方向,開了過去。車至金山衛海灘,憲兵領隊推搡著被五花大綁的兩男一女下了車。他們幾人一下車,三菱軍車便開走了。
嚴淑英:她家的門牌上,刻有那首偈詩。
自家外甥女會做出貪生怕死、變節投敵之事嗎?
沈正醇前面抬腳要邁出門檻,戴笠就跟了上來,與沈正醇並肩而行。
當然,謝振華理解能力還是不差的,偈詩通篇只敘風花雪月,若只看表面的確風騷,正合人不風流枉少年的意境,這樣理解無疑是膚淺的。換個思路去想,單就一個「偈」字,再反覆咀嚼那首詩,比擬現時意境,實在是高,堪比《離騷》。
正待解釋她是如何與錦繡·莫相識的,謝振華人蹤已無。
遇上這樣糾纏不清的人,沈正醇不是沒辦法,手一揮,大喝下令——
謝振華依命行事,猛打方向盤,調過頭,向北疾馳。
若事情真這樣,那麼他就需要自我檢討了,最近有什麼事,做得不夠細緻,露出了破綻,而引起戴笠的懷疑呢?回憶自身近日的言談舉止,並無任何令人懷疑的地方。就是日常的人際交往,他都是小心了又小心,不敢逾越雷池一步。他都如此安分守己了,戴笠應該不會懷疑他才是!
別說男人不打女人,有人上了前,左右開弓,直打得丁雪娥是頭暈目眩,辨不清東南西北。
從望龍門湖廣會館走到碼頭,這段距離實在是太短,施施然一路步行,他還是早到了,早到了就要受罪。
喘息稍定,夏正帆命開車的謝振華,轉方向,目的地——閘北火車站。
他道一聲喂后,一個女人的聲音清晰地自電話那端傳了過來,對方自稱是受人之託,轉告一首偈詩,「金鴨香銷錦繡幃,笙歌叢里醉扶歸。少年一段風流事,只許佳人獨自知。」也不管謝振華是否記住,便掛斷了電話。
「人的聲音,在某些特定的環境下,確實可以改變。不過,就算其人掩飾得再好,方言習慣改不了,丁雪娥說話,南方口音很重。打電話那人,兒化音很多,似北平一帶的人。」謝振華在北平待過幾年,對北平一帶的方言,還算熟悉。
丁雪娥到底是年輕,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勇氣還是有的,破口大罵,老胡,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是為哪般。
夏正帆回答,「不好說!丁雪娥身上疑點頗多。」
開往杭州的列車剛進松江縣地界,就在一個不知名的小站停了下來。
謝振華:……
「金鴨香銷錦繡幃」,這句便是地點所在了,一個女人的房間。到這裏,謝振華如墜雲里霧裡,地點還是不詳。此路不通,須另闢蹊徑。回到詩中,推敲「金鴨香」一詞,這可是大有來歷的,宋人華岳的一曲《青樓贈別》,早就讓「金鴨香」成了青樓的代名詞。那麼「影子」的遇險之地,應是一家青樓。照理所當然,這樣理解無礙,若付諸行動,註定撞南牆——那等藏污納垢之地,在上海可是數不勝數!
不去了!
李建筠還真沒說錯,從前山繞到後山,路途還不是一般地遙遠。中途,手電筒電池就耗費殆盡了。好在縉雲山中多的是易燃的松枝,就地取材,作為照明之用,才得以繼續行路。
春節剛過,沈正醇就體會到這點,頭幾日還在穿棉襖,幾日後,連呢制中山服穿在身上都覺得熱了。早晨,倒不甚覺得。中午一到,大霧一消,太陽一照,炙熱的陽光,烤得人汗流浹背,狼狽不堪。
下車一看,輪胎全蔫了氣,不用猜,她也知道是誰所為,頓時痛罵出聲,「段東樓,你個死憨大!臭癟三!小赤佬!……」語聲不乏怨怒、尖利、蠻橫,在寂靜而空曠的弄堂里,顯得極其刺耳。
重慶,這是個除了冬天就是夏天的地方。
下午一點,豐都開往重慶的輪船,靠岸了。
扳道工背過身就笑,笑畢,就回值班室,坐下,守在電話機旁,不再出門了。
這什麼人啊!
「講!」
扳道工手一攤,「前面的通知上是這樣說的,或許是還未發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