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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以武止戈

第九章 以武止戈

有心搜索對任秋明不利的證據,情況卻並不令人樂觀,各處房間被搜了個底朝天,連旮旯牆角都沒放過,期望落空了!
這天,烏二表現出了少有的機靈,不待他問起,便主動地向外抖了包袱。不僅講了如何發現雞心掛飾,還召來了房東,讓房東就黃松鶴外室逃跑的時間,與實際情況進行了詳盡的說明。
「要是李逸群問你今日去了何處,你該如何作答?」
是了,黃松鶴死了!
過往,他只要作了一票「生意」,就藏不住什麼心事,總會將得意或失意寫在臉上。每每他這種表情,只要被李逸群看到,李逸群就能把他所作之事,猜個八九不離十。李逸群是猜而不馬上揭穿,總會在隔上一段時間后,故作漫不經心之態,于閑談之中順便提起。一旦起了頭,便一發不可收拾,時間、地點、人物、事件,說得是分毫不差,令他是汗流浹背,瑟瑟作抖。從觀察出細微的變化,到背後延伸調查,不說則已,一說就要讓人膽戰心驚,李逸群最讓他忌憚的地方就在這裏。這次,從黃松鶴身上一無所獲,他自然會很失意,也就無法掩飾心事。在「做賊心虛」的心境還未調整好之前,他決定暫時不見李逸群。
「辦法就是我剛才說的劣幣驅逐良幣,以彼之矛攻其之盾,我說段歷史吧,清咸豐八年,二月初五,咸豐帝出巡,過廣通寺。一旗人貴勛突攔駕哭訴,『求主開恩,立停大錢』。何謂大錢,三四十錢重的銅,鑄為制錢狀,上鑄當百、當千,以充抵百文、千文制錢。到收稅時,卻拒收大錢,只要制錢及白銀。自鑄其假,滿清焉能不敗?」
期待的是,懸在頭上的那把刀,從此可能會遠離他了;忐忑的是,不知道戴笠的命令是否難辦,若他辦不到,又當如何?
「真的!不過,這就要看你的誠意了,不然,取消了的事,再出現,那也就不足為奇了!」
根據三:綁匪送出勒贖信的當天,烏二關於自身去向的說辭,實在是可圈可點。什麼白天待在交易所,晚上就去抓重慶分子了。純屬放屁!若說任秋明自覺自愿地去抓重慶分子,他還相信。烏二?呵,只知逞兇鬥狠的傢伙,打打殺殺還行,學人抓特務,智力欠佳啊!
烏二一聽這話,一咬牙橫下了心,干!他沒別的選擇了。
南市大東門倉庫,空蕩蕩的倉庫內,黃松鶴赤|裸著身,仰天而卧,雙手高舉半空,雙目圓睜,嘴張得老大,猶似一尊廟裡的泥胎雕塑,寫意至極。
夏正帆撲克臉一翻,惱了,「你還有別的選擇嗎?」
聽夏正帆這番口令一繞,烏二反而不慌了,如果夏正帆都慌了,那事情才是真正地糟糕了。
傍晚時分,烏二慌慌張張地找到了夏正帆,見面便疾呼,「大事不妙,東窗事發了。」
黃夫人口出此言,是為了制止李逸群與她堂姐之間的爭吵。
「中儲券流通範圍極小,北不到徐州,南不至廣州……」
診所醫生處理完手頭之事,扭頭對女人說道,「你,馬上去戈登路的大華醫院藥房,去買一盒亞甲蘭來,要快,半個小時之內,你能拿回葯來,這人就還有救,晚了神仙難救!」
烏二總感覺夏正帆好像設了個連環套讓他往裡鑽。一天之內,從讓他派人給黃松鶴老婆送勒索信,到逼著他撕票,再到攛掇他抓人,夏正帆這葫蘆里賣的什麼葯,他實在是看不懂,也猜不透。
自七十六號成立以來,都是對外的,絕沒有對內的。
與戴笠派來的特使見面,不讓七十六號知曉,這對他,對那個特使,雙方都有好處。可以撇開七十六號派出的負責安保的特務,但保鏢卻不能不帶,這人心隔肚皮,什麼意外都可能有的。戴笠出爾反爾,當面一套,背後一套,這在坊間可是出了名的。
晚上九點鐘,季行雲乘座車悄悄出了家門,一輛深藍色的雪弗萊跟在了身後,藉著後視鏡,季行雲看了一眼身後的車,確認了開車之人後,隨即放了心。雪弗萊車內坐著他花重金請的幾名保鏢。
突如其來的斷喝,讓李逸群很快就回復了平靜,他根本就沒生氣,一個素來懼內的人,是生不起來氣的——
「告辭!」
「好,鑒於你的誠意。」特使鄭重其事地說,「我現在正式代表戴先生宣布,對你的暗殺懸紅正式取消了!」
哦,對!
手高舉不覺累,口目皆張不覺酸,一|絲|不|掛不覺冷。
烏二的怒氣正升騰之際,卻聽夏正帆說,「回去后,你先去見山本,讓他察看你的傷口。他若問你原因,就說你今夜為抓捕重慶分子,因公負傷。有山本替你作證,李逸群就斷然不會懷疑你了!」
曾是清末官派赴美留學生的季行雲,驕傲地對特使之言予以肯定,「是的!」
烏二陰沉著臉,對手下嘍啰揮了揮手,惡聲惡氣地大吼一聲,「都他媽的還愣著幹啥,跟老子抓人去!」
不過,他過慮了!
車入英租界,非但未減速,反如脫韁之馬,無拘無束了起來。
季行雲接到一張,藉著昏黃的路燈看了起來,卻看不甚清楚,便起身前傾,拍了拍司機的肩膀,「開燈!」
當然,在查之前,還是得先關注下任秋明昨日的去向。
九九藏書今日當著眾下屬的面,自家那母老虎實在是鬧得太不像話了,逼得他是忍無可忍,被迫展示出一個男人應有的威風。一記重重的耳刮下去,雖換回十數記鍋貼,但女人家能有多大的力氣?
「白日的去處,你這番託詞倒也說得過去。不過這個晚上嘛,你得鬧出點動靜來!」說話間,夏正帆抄起手邊的茶盅,猛砸向烏二額頭。
久思無果,季行雲乾脆就不去想了,開始閉目養神了,多日來的擔驚受怕,使他真的有些累了。
李逸群摸起電話,正要撥號命人把烏二叫到跟前,進行一番虛虛實實的旁敲側擊,號未撥,烏二倒自己主動來了。
十字路口安靜得可怕,不僅車輛稀少,過往的行人更幾乎是沒有。這令季行雲很不安,著即命司機閃了幾次尾燈,示意坐在後面那輛車裡的幾名保鏢開始戒備。誰都知道,滬西是出了名的歹土,入夜,綁票越貨之類的事,那是層出不窮的,這他不能不防。
「不過,你先看看這個!」
不知是不是做戲給她看呢,這一吵,倒不似兩公婆在吵架了,反倒似倆仇人在拚命。可不,堂姐夫出了掌,堂姐劃了招,都在張牙舞爪!
「你聽我先把話說完,就法幣上海券而言,在戰前,四發鈔行發行總額才三千萬元左右,專門投放于上海,而中儲券單次就在上海一地投放達六千萬元,而上海現在的人口與經濟規模,比戰前的一半還少,以法幣現有的流通速度,實際只需一千多萬元就足夠應付上海的所需了。這多出來的錢,怎會不導致法幣跌價。參照法幣,可推測中儲券的未來,因此,趁中儲券現在與法幣等價流通的時機,重慶方面可派人用中儲券在淪陷區搶購大後方緊缺的物資,運往大後方儲備或銷售,這樣就加快了中儲券的流通速度,從而會導致中儲券必然跌價,華中淪陷區的物價就必然會飛漲,並最終會動搖日元幣值的穩定。」
夏正帆詭秘一笑,扳著指頭數起了好處,「首先,任秋明辦事不力,李逸群會如何看他?其次,你後來者居上,先找到了屍體,你說李逸群怎麼待你?再次,你帶人控制住黃松鶴的外室,指說她系殺黃松鶴的兇手,並詭稱要把她交給黃松鶴老婆。左右開弓之下,你說,黃松鶴藏在她那裡的金銀細軟,她還會不乖乖地主動奉上么?」
水落石出了!
「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季行雲疲憊地抿了抿嘴,這一席話,可真是說得他口乾舌燥。
想是這麼想,烏二臨到實施之時,卻變了卦。
「真的?!」
現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不久,就有嘍啰來報,在灶披間門口,發現了一件可疑的東西。待那名嘍啰呈上所謂的可疑之物,烏二卻興奮不起來,一枚鑲金雞心掛飾,這能有多大的價值。就算是那個女人留下的,不出意外的話,內里的照片肯定是黃松鶴那死鬼的。
女人神色焦慮不安,低聲疾喝,「我沒時間同你廢話,有人氰化鉀中毒,趕緊隨我來!」
因此,對動機進行再加工,就變成了:任秋明見財起意,設計勾搭黃松鶴外室,為其綁票提供便利,爾後,索要贖金不成,遂喪心病狂撕了票。事發后,走漏消息給同案犯,令同案犯走脫,以掩其罪。
特使丟下這句話,就乘車絕塵而去了。
烏二不解,怎麼來,就怎麼回去,難道還有什麼講究不成。
九點四十五分,十字路口到了,季行雲睜開雙眼,向車外張望了一會,他早到了,特使還未來。
一張男人和女人親密擁抱的照片說明不了什麼問題,乍一看到照片之初,他確實勃然大怒了。可轉念一想,他又不生氣了——如果可以,他可以叫技術處弄出很多張同類的照片來,就是弄張黃夫人與其他男人親密無間的照片,亦不是什麼很困難的事。更何況于,這是烏二找到的證據,就不得不使人思慮再三,謀定而後動了。若要讓他在任秋明和烏二之間選出誰是殺人兇手的話,他會毫不猶豫地選烏二。
不對,這其中定有蹊蹺。
多個根據一綜合,他沒理由不懷疑烏二是在賊喊捉賊!
「日本人一向不太支持汪政府發行中儲券,故調撥給中央儲備銀行的發鈔準備金,皆為法幣,總額為一億元。也就是說,中儲行號稱擁有等價於一億元銀元的硬通貨儲備,是看不到影子的,說白了,中儲券一文不值!正因中儲券一文不值,法幣的持有人,就會將法幣像黃金、白銀一樣儲藏,作為財產保值,改用中儲券作為商業活動的支付貨幣,這樣法幣的流通空間自然就被擠佔了。」
道奇車沿著大西路,一路疾馳,終於趕在英租界宵禁之前,通過了滬西大西路與英租界靜安寺交界的哨卡。
討到主意,烏二抱拳作揖,就想起身告辭。
「當然,抓重慶分子,不可光說不抓,」夏正帆從兜里拿出一張照片,在烏二眼前一晃,連同一顆蠟封藥丸一併塞給烏二,「現在是晚上七點鐘,到九點鐘左右,你一定要帶人趕到法租界聖母院路248弄那座教堂,這人在那裡當神甫,你把他給抓住。記住了,一定要抓活的,抓住他后,你喂他https://read.99csw.com吃下這顆藥丸,然後把他帶回七十六號,當著李逸群的面拷打他。不過,我可提醒你,把人押回七十六號后,你得先去見過山本,才再拷打這個人,千萬不要把次序弄擰了。不然,你可就麻煩了!」
夏正帆突然問,「請問,你收到贖金了嗎?」
堂姐一聽呢,立馬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吵開了鍋。
不料,堂姐夫卻找了各種理由推辭不辦。
「你這個文章就做得太大了,呵,幾乎不亞於一場戰爭了。戴先生就問你一件事,有沒有代價不高,卻能短期奏效的辦法。」
「謝謝!謝謝!」季行雲心內懸著的石頭頓時落回了原處。
「現在的狀況,是劣幣驅逐良幣,有些難辦吶!」
李逸群提著槍,就闖將了出去。
「那就還有救!」診所醫生說完,趕緊打開急診箱,抓起一大團藥用棉,用力撬開男子牙關,往男子嘴中塞了進去。這是催吐的辦法,只能救急不能救命。催吐完畢,就必須強制給男子吸入亞硝酸戊酯,再靜脈注射亞甲蘭,方能脫險。亞硝酸戊酯,診所有現成的,但亞甲蘭這種治療氰化鉀的特效藥,只有大醫院才會配備,平常私人診所是不會配備這種藥物的。
于稀里糊塗之中,烏二問道,「這樣做行嗎?」
追隨冤家而去吧,她還沒活夠呢,給他報仇總行吧!
「還能怎麼處理,簡單得很吶,一個字,殺!」夏正帆道出他的主意,語氣之中不乏兇狠。
應該說,任秋明具有重大殺人嫌疑。
不,這個結論下早了。
這一扔,竟然扔到了烏二的腳下。
「你這話,我就不懂了,中儲券跌價,怎會動搖日元幣值的穩定?」
還有山本,對此是熟視無睹,他早就拿了烏二的好處了,錢他不愛,他好色,烏二把老婆都送給他睡過了,他沒什麼好再要求的。
他可不願再看到黃松鶴的那副嘴臉,老輩人常說,人一死,人生前照過的相片上,就會附上人魂魄,向前世的冤家討債。居於這樣的說法,他自然對雞心掛飾這種可藏照片的物什避而遠之。
真是意外,十分意外,非常意外!
「你不要命了!」診所醫生一把撞開女人,「他身上可能有氰化鉀粉末,你皮膚接觸到一定數量,你就跟他一樣了,你讓我到時候救你還是救他?」
該如何來表達他的心情呢——
要找的證據,總算找著了,任秋明和那女人親密無間抱在一起,不正映在照片上嗎?找多少證據,都不如這張照片來得實際,讓任秋明頂缸綁票案,不再是一個未來的設想,而是即將成為現實。
「以武止戈!」特使重複了一遍。
「誰現在負責黃松鶴的事?」夏正帆問。
「有啊!」
「任秋明!」烏二應聲而答。
「怎麼是你?」診所醫生訝然,警惕地借小孔觀察了四周之後,神情突變嚴肅,「不到約定時間,你是不能來這裏的,趕緊給我走人!」
任秋明其人,李逸群暫時沒殺,不是他突然間發了慈悲,刀下留了人,而是他還得去機場——周明海將乘飛機從南京飛上海,中午將抵達。周明海是特務委員會的主任委員,特務委員會在名義上管著七十六號,加之他現在這個警政部部長頭銜,還是周明海讓給他做的呢。于情于理,他都要去機場迎接一下,給足周明海面子。
燈,應聲而亮,季行雲看清楚了紙上的內容,是關於中儲券流通的一項統計;跟著被塞進來的第二張紙的內容,是關於法幣兌黃金的價格變動統計;第三張紙的內容,是關於中儲券兌黃金的價格變動統計;第四張……
白天與那個特使通電話時,雙方約定,在晚上十點鐘,于滬西大西路與地豐路相連的十字路口碰面。到時候,他報暗號,特使則確認他身份。之後,由特使當面交代戴笠的命令,只要他照辦,從此就性命無憂。
黃松鶴的老婆,早已是號啕大哭,悲傷欲絕,幾度欲尋死覓活,但都給人好說歹說給勸住了。
前後一共八張紙,被塞進了季行雲座車。
「不是說好,收贖金后,就放人么?」烏二憂心此事會被李逸群知曉,那樣他的人頭就會立馬落地,他綁票是為求財,可不想因此送命。
「慢走!」
沒證據,就找證據!
烏二埋頭看了一眼腳下的東西,正待罵那個缺心眼的嘍啰。嘴張了張,旋即就閉上了。等他再張開嘴時,他已轉怒為喜了,一彎腰拾起了地下的雞心掛飾,揭去面上的黃松鶴狗頭照,內中還真是別有洞天哩。
幾個門崗都答,昨日未見任處長出去過。
關鍵時刻,房東想起了個細節,說,那個女人是在接了個電話之後,才立刻退租走人的!
有了這張照片,就可以在向李逸群彙報時,把綁票案的動機,作這樣陳述:任秋明勾搭上了黃松鶴外室,一對姦夫淫|婦為了長相廝守,就對黃松鶴起了殺心。當然,這樣的動機,是說服不了李逸群這樣的精明人的。
「您不是要求我,在你每次與人談話結束之後,附註上開始與結束時間以備查么?」秘書好心地提醒李逸群。
「算的!」
烏二聞言,氣得直跺腳,心中暗罵自己蠢,昨日晚上九*九*藏*書有時間撕票,怎未想到先把人給控制起來,這下好了,還敲個屁的竹杠。一俟冷靜下來,烏二這才想起,剛才還真氣糊塗了,就算昨晚布置人控制,也來不及了。沒聽房東說么,那女人昨日上午就跑個沒影了。昨日下午心腹報信時,說黃夫人找李逸群也是在上午,上午任秋明就從李逸群那裡領命,接手負責黃松鶴被綁票一事。
「這……」烏二語塞。
診所醫生搖了搖頭,上前一把扶下男子,關上車門,扶持男子走進了診所。
兇手就是任秋明!
赤條條地來,赤條條地去,來去可真乾淨!
「你是說……」
烏二好貨貪財,在坊間是出了名的,黃夫人哪會把烏二之言當真,趕緊把兩根小黃魚塞進烏二手裡。黃夫人送出小黃魚,轉頭一看地下死狀極慘的丈夫。不覺間,悲又自心中來,頃刻間臉上便換了顏色,猶自淌淚不止。
「我這算不算立功?」
到底是平日里借李逸群的招牌,狐假虎威慣了,黃夫人眼淚一收,對伴隨她前來現場瞻仰遺容的烏二,命令道,「烏二,你去給我把那殺千刀的狐狸精,給我抓了來,我今日定要在這裏將她開膛剖腹,祭奠那死鬼!」
女人立刻上車,開車向大華醫院飛馳而去。
「好吧,你既然有這些經歷,那戴先生托我問你,要想在上海維持法幣價值穩定,有何良策?」
根據四:任秋明那頭才受命偵破綁票案,烏二這頭就找到了黃松鶴屍體,前後時間還不到二十四小時,這就不能不引起人注意了。
東西一交出手,烏二就借口公務繁忙,溜之大吉了。
同時,秘書也提醒道,「任處長離開您的辦公室的時間,恰好是在十一點二十八分!」
夏正帆叫住烏二,「慢著,你就這麼回去了?」
「你歸國后,曾在上海中匯銀號任過總經理,並於三十年代初,進入中央銀行上海分行任副經理,對吧?」
根據四,也站不住腳了。山本一見面,就請他節哀順變。跟著,山本說,發現黃松鶴屍體的是日本憲兵隊駐南市分隊,希望李桑有空還是前往南市分隊,向人家當面道個謝,順帶表示一下。
「這與良策何干?」
夏正帆不驚反笑,「慌什麼,不要慌,不用慌,要鎮靜。」
根據二:烏二與任秋明素來有隙,這是眾所皆知的事。從前,兩人為了爭奪地盤,或公開或私下裡都真刀實槍地干過。後來,若不是他出面調解,只怕因兩人而起的窩裡反,會愈演愈烈,最終危害到七十六號安定團結的大好局面。
良久,季行雲才丟下萬千思緒,掏出手絹去擦流到鼻尖的汗珠,突然,他感覺心臟一陣酸麻,手亦僵在了半空中。在這電光火石的一瞬,季行雲腦中閃過了一個場景:特使最後雙手並用塞入紙張時,卻戴上了一雙皮手套。
「那對我的刺殺懸紅?」
李逸群、黃夫人,這二人是肯定不會給那女人通風報信。不是他們,那就更不可能是他烏二了,經這麼層層一篩,答案呼之欲出,那就是「大塊頭兒」任秋明。此刻,回頭細細一品夏正帆那句「天塌下來,有大塊頭兒扛」,還真是令人回味無窮哩!
「啊?我馬上來!」
在該把雞心掛飾交給誰的問題上,烏二多了個心眼,他未直接將東西交給李逸群,而是交給了黃夫人。在綁架黃松鶴又撕票這件事上,烏二多少有些心虛,他別的不怕什麼,就怕李逸群會從他的臉上看出端倪。
「收不到錢,你就撕票!」夏正帆循循善誘,「把姓黃的放出去,於你又有什麼好處?」
「你說的,是財政部該做的事,戴先生是想問你,偽中儲行推行中儲券流通,擠佔了法幣的流通空間,該如何做,才能扭轉法幣的這種劣勢?」
約十分鐘之後,車停靠在小沙度路38弄的一家私人診所門口,車剛停穩,一個女人就跳下了車,衝到診所門口,猛拉門鈴,直至診所醫生打開門上小孔,方才住了手。
現在,任秋明開了個很壞的頭。
烏二吃痛,定睛一看,哪來的西王母,分明就是一惡婦,換作旁人,他早就五根「雪茄煙」貼上臉去了,但對這惡婦,他是打不能打,罵亦不能罵。
烏二的疑點正在逐步退去,而任秋明的疑點則在逐漸凸顯。
莫非這紙上有……
好,這就省了事,去電話局調查,就暫且擱置一下,先從內部查七十六號的內線外撥電話。調來昨日的通話記錄一閱,李逸群頓時傻了眼,還真是任秋明打出的電話,時間是上午十一點三十二分。
「黃松鶴該當如何處理?」烏二來就是為了討主意。
有山本在場,李逸群覺得,他若問烏二細節,肯定很不方便。
這一聲斷喝,把黃夫人嚇了一跳,也讓她想起了平日里坊間傳說烏二之陰狠兇殘。不禁深為方才衝動而後悔,趕緊連忙從手袋中拿出兩根小黃魚,遞到烏二面前,「大清早的,不能讓你和你手下的弟兄們白辛苦一趟,這點東西,權作大隊長與弟兄們的茶水錢吧!」
還差兩分鐘到十點時,一輛黑色道奇車從一條黝黑的弄堂里開了出來,道奇車行進得不緊不慢。到車身與季行雲座車相錯時,戛然而止了,時間正好是九_九_藏_書十點鐘。
「那我把他送進診所后,我就去大華醫院!」女人焦慮地看著男子,上前就要去扶男子下車。
夏正帆白眼一翻,撇了撇嘴,揶揄說,「難道晚上交易所也要開門嗎?」
所以,任秋明就暫時押到地牢關著吧。
「劣幣驅逐良幣!?勞煩你給解釋一下。」
烏二賠笑,邊笑邊連聲稱高。其實,夏正帆所言的「再次」,肯定於他是有好處的,這就好比那文人們常說的:失之東隅,收之桑榆。至於「首先」么,於他也有好處,這看得見。就是夏正帆說的那個「其次」,他還真沒覺出有什麼好來。
「哦!」女人面上一紅,側身讓過。
又變卦了?烏二腦筋一時轉不過彎來。
被人打了,還要贊人打得對,換作旁人定不會這般忍氣吞聲,烏二卻會。換句話說,烏二並非在忍氣吞聲,而是夏正帆所為,確乎是在設身處地替他著想,無懈可擊。
特使說著,又從窗縫中塞入了兩張紙。
隨即,山本越俎代庖,替李逸群定了調,那就馬上查這個電話是從何處打出的!
就在方才,她拖著堂姐,即李逸群夫人,一起找到堂姐夫李逸群。堂姐要求堂姐夫對兇手嚴懲不貸,堂姐夫當面拍了胸脯,許諾一定照辦。不料想,待她遞上雞心掛飾,堂姐夫在看過東西之後,卻做出了前後矛盾的舉動,先大怒,后曖昧。
聞哭聲又至,烏二心中有鬼,哪還願在此多留,趕緊帶著手下的一幫嘍啰逃之夭夭了。
烏二走了不到片刻,黃夫人就哭哭啼啼地帶著掛飾,找李逸群去了。
「收緊銀根,減少法幣流通數量,這要重慶國民政府的財政部,發文照會四發鈔行駐上海的辦事機構,回籠部分法幣上海地名券,並拒收其他地名券,即可解決問題。」
可以想象,這樣的陳述加證據,即便不能令任秋明人頭落地,也夠任秋明吃些苦頭了。
烏二恍然大悟,著即把早已在心中演練過的說辭,和盤托出,「我對李部長說,我今天一整天都待在交易所內。」
「大塊頭兒」好色如命,那女人是個長三堂子的「先生」,男嫖女淫,在黃松鶴花錢布置的這個安樂窩裡,那對狗男女若真在這裏發生了些什麼事,還真是值得人遐想聯翩了。但這僅是邏輯推斷,要證明那兩人之間是否有見不得人的關係,從而讓「大塊頭兒」頂缸綁票案,就必須要找到有力的證據才行。僅靠房東這樣的時間證人,那是不行的。
透過那絲縫,季行雲送出了自己的聲音,「以武止戈!」
「烏二,你還愣著幹什麼?趕緊抓人去吶!」黃夫人不禁惱了,揮舞手袋,照著烏二緊纏繃帶的額頭,就是重重一擊。
李逸群一出門,烏二遲了十幾秒才跟著出門,他還得先還人情債——秘書做了該做的,他不表示一點心意,就太對不起人了。心意是一張條子,是秘書在賭場欠債時寫下的借條。
季行雲是無力,亦無時間再想,他的呼吸是越來越困難,眨眼間工夫,便七竅流血,一命嗚呼!
一幫人氣勢洶洶地闖入黃松鶴的安樂窩,卻撲了個空。
這讓他又是期待,又是忐忑。
不過,這保鏢也不是隨便請的,都是些高鼻子藍眼睛的外籍人士。如此想來,應不會引起特使誤會的。
「不要再爭了!」
堂姐倒十分的仗義,上前拍著桌子,就催著堂姐夫速速緝拿兇手歸案。
沒人給那女人通風報信,那是不行的。
烏二正滿腹心事,冷不丁聽黃夫人這麼一說,抬眼看黃夫人披頭散髮,面目可憎,猶如那傳說中青面獠牙的西王母。心中不禁打了個寒顫,一時竟呆怔了起來,半天無所回應。
任秋明,這個人吧,確實好色,平日里沒少干偷雞摸狗之事。這些,他平日里沒少風聞,放眼整個七十六號,任秋明不是個案。但為好色而爭風吃醋,乃至於大打出手置他人于死地,這種事有,卻不多。
烏二輕撫被打疼的額頭,心道,方才還道什麼東西砸得額頭生疼,原來黃金啊,這是好兆頭!不由轉怒為喜,滿面堆笑推辭道,「你是李部長親戚,我替你辦事,就是替李部長辦事,這些銅鈿,叫兄弟我如何能收。」
烏二堅信,肯定會有十分有力的證據存在,只是現在還沒找到而已。
身份一確認,正式交談也應該開始了,但特使卻不發一言,而是將一疊紙,一張一張地塞進了季行雲的車內。
「那你還等什麼,此事宜早不宜遲!」夏正帆淡然一笑,自從離開七十六號,他臉上比從前有顏色多了,紅光滿面取代了昔日的顯病態的蒼白。
烏二不感興趣,嘍啰滿心期望的獎賞,自然也就拿不到手。一件https://read.99csw.com鑲金飾物,不值什麼錢,拿去哄相好的開心,人家都未必會正看一眼。嘍啰一生氣,順手將雞心掛飾朝地上一扔。
「你這樣想,日軍實行以戰養戰的政策,其所需的戰略物資,光靠一味進行搶掠那是不行的。畢竟,有些物資,他們是搶不到的。對吧?比方說水銀,可用於生產黑火藥,全中國,也就是雲、貴兩省才有工業化的開採。而這兩地都在大後方,不在淪陷區,日本人就是想搶也搶不來。所以,日軍搶不到,就只能通過走私來獲得。但走私這事,日軍自己做不了,就只能利用中國商人來代辦,自古商人逐利而為,賺的就是錢,為了讓這些商人心甘情願地替他們賣命,他們就必須讓商人嘗到甜頭。其手段不外乎就是,自動貶低日元兌法幣、中儲券的價格,讓商人可低價採購大批日貨,然後走私到大後方進行銷售。當商人從中賺到超額利潤,就會投桃報李,將日本人緊缺的戰略物資,從大後方走私到淪陷區高價轉賣給日本人。如此周而復始,日元與中儲券的聯繫就日趨緊密。漏洞也就顯現出來了,中儲券一跌價,就會引起在淪陷區流通的日元跟著跌價,淪陷區日元跌價就會傳遞到日本本土。日本實行的是金本位,仗打了這麼多年,黃金儲備早就不多了,日本本土居民為了保值自己的財產,肯定會爭相拋售日元搶購黃金,那時,日元在其國內跌價會更厲害,導致高度的通貨膨脹,最終會導致日本經濟蕭條,沒有強力經濟所支撐的戰爭如何還能打得下去?」
這事要問門崗,他們最清楚。
喀喇一聲,茶杯粉碎,頓時散落了一地。
診所醫生轉身戴上口罩、橡膠手套,抓起急診箱,開門而出,跟在前引路的女人身後,一溜小跑衝到道奇車後座,一名年輕男子,呼吸已極度困難了,他動手一翻男子的眼皮,瞳孔都快散了,大驚,「怎麼才送來啊!氰化鉀是從口腔進入,還是皮膚接觸的?」
手中再無紙時,特使開了口,「你在美國哈佛大學念過金融學?」
就此鳴金收兵,烏二終究是覺得有點遺憾。
烏二想了想,事情好像確如夏正帆所說那般,但他仍難領會個中微妙,「這有何好處?」
季行雲接過一看,如見了鬼一般,目光發直,臉色驟然變得僵硬,手心、額頭、面頰兀自冒汗不止,半天不吭一聲。
堂姐夫的理由是:僅憑這一件東西,就認定任秋明有罪,于情不符,于理相悖,太草率,太武斷,誰知道是不是旁人設計栽贓陷害呢?
季行雲一看,正是電話中約定的手勢,立刻按夏正帆交代他的那般,僅將車窗開了很小一絲縫,這樣即使對方開槍,他也不怕,車窗自身是特製的避彈窗,也不會讓子彈有縫可鑽。
女人雖神情焦慮,但人還算鎮靜,肯定地回答,「是皮膚接觸。」
不想對著這張難看的臉,就唯有避而遠之。
「那你說!」
都是在上午,嘿,這就奇了怪了,關鍵是那女人又是如何察覺出事情不對勁的,難道她還會未卜先知不成!
李逸群一拍腦門,他確實是給秘書下過這麼一道命令。
接連排除掉最重要的根據之三與之四,之一與之二也就有些站不住腳了,李逸群懷疑烏二也就沒任何根據了。
根據一:烏二加入七十六號之前是白相人,舉凡坑蒙拐騙等下作之事,正是白相人的拿手好戲,栽贓陷害更不在話下。比之烏二,職業特務出身的任秋明就顯得乾淨多了,任秋明壞事是沒少做,但凡事都不會做絕,處處留有餘地。
「那有何良策破解?」
眼看場面越來越混亂,她心中忽然一陣傷心,沒來由地出了聲……
「是的!」
「你好自為之吧!」
坐在道奇車後座上的人,搖下車窗,伸出雙手,打了個手勢。
於是乎,山本提出了個建議:查一查任秋明昨日的去向,或查其人以什麼方式通知了其姘頭。
「沒有!」烏二有些沮喪,冒著殺頭的風險,至今卻是顆粒無收。
一看到烏二,李逸群準備抹下的臉,想抹也抹不下來了:烏二身後緊跟著山本,兩人當著他的面,不僅交頭接耳,還有說有笑,好得跟哥倆似的。
條子出手,銀貨兩訖。
近乎空落落的房間里,除了傢具,還有就是一些日常生活用品,要找的證據應在其中。
秘書把時間說得這麼詳盡,李逸群立刻就覺得,實在是巧得沒邊了,不禁奇道,「你怎麼把時間記得這麼清楚?」
甫一看到烏二本人,李逸群就直接把根據三給排除掉了——他聽到山本誇獎烏二事情辦得好,無意中竟然抓獲了中統上海特派員。烏二抓的那個人,他參与審訊過,沒審出名堂來,山本這裏先有了結論,想來是真的!
這簡直是在太歲頭上動土,從來是烏二動手打別人,哪有別人動手打他的道理,他本就是個粗人,冷不丁被夏正帆來這麼一出,焉能服氣。
卧房裡找不到,就擴大範圍搜索,將整個石庫門房子都搜索一遍。
他懷疑烏二不是沒根據——
三上二下的石庫門房子,哪還有那女人的影子在,找來房東一問才知,那黃松鶴外室在昨日上午就退租走人了。
「戴先生說過,從今日起一筆勾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