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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撲朔迷離

第十章 撲朔迷離

夏正帆問,「與你在電話中交談的那人是男是女?」
有些話,出周明海之口,入耳即忘最好,切莫當真。
夏正帆不說,謝振華也不問,夏正帆想說時,自會告訴他。現在他該關心的是誰橫插了一杠子,攪得夏正帆如此心神不寧。又或者說,他們的一舉一動毫無秘密可言,有人在暗中把什麼都看到了,把什麼都算到了!那個人是善意和惡意暫時還不好判斷,但以他們這行的實際情況,凡事把事情最壞的一面先想到,才能有備無患。
不過,憑良心說,半個主人總算是一個好人,至少待人很客氣,至於其他的,則給人印象就不怎麼深刻了。
夏正帆表達了自己的看法,「我認為,你貿然促使李逸群與戴笠開戰,會是個兩敗俱傷的結果。我不是說他們之間狗咬狗會如何,我是說你這麼一來,最終會波及到中儲券。」
周明海一出艙門,見李逸群把七十六號大小頭目,都帶到了機場迎接自己,心中頓時有了一種滿足感,這表明李逸群還是認他這個特務委員會主任的嘛!至於正月初五那天所受的那點悶氣,在這一刻,被他丟到爪哇國去了。
軍統如此不計代價製造事端,放往常,李逸群肯定會毫不猶豫地採取反制行動。但這次,李逸群明裡向名義上的上司周明海雖表態一定要如何如何,卻無進一步表示。
成功的直接成果是,中儲行上海分行的職員,皆表示不願再上班。間接成果是,中儲券兌換法幣、黃金、白銀、外匯的業務,因無人負責具體實務,而不得不被迫停止。
開門人是謝振華,神色之中帶著一絲焦慮,打一見夏正帆起,他就說,「你能安排她去醫院嗎?」她——說的是嚴淑英。
報復有個先決條件,那就是要有幕後主子梅機關的授意。否則,他擅自妄動干戈,就是一件犯忌的事。
「那晚打電話的人是誰?」謝振華插了一句,他這樣做並未得到夏正帆的許可。
「話不要說那麼絕對!」夏正帆露齒一笑,「那晚,可是你家寧波姨娘給我開的門啊!」
談判從來是:台上握手,台下踢腳。
嚴淑英中了毒!
對李逸群這個要求,周明海雖不滿意,卻只能無可奈何地答應了。
夏正帆綻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
夏正帆從沙發里站起身,走到錦繡·莫的跟前,抬手探了探她的鼻息,手頹然落下之時,發出了一聲幽幽的嘆息,「她死了。」
夏正帆本欲出言呵斥謝振華,話到嘴邊,終究未出口。他不得不體諒謝振華,換作他處於謝振華當時的狀況,他也未必能比謝振華注意到更多。謝振華對自身遇險一事,一時不能說出個究竟來,那讓謝振華說能說得清楚嗎?
在老婦電筒的照射下,夏正帆幾個快步走進了小洋樓,扶著樓梯輕手輕腳地走上了三樓。在樓梯左側的房間門前,他停了步,輕輕地敲了敲門。門應聲而開的同時,也帶起了一陣風,將濃濃的本應是醫院特有的酒精味送入了他的鼻梢,嗆得他的眉毛直打彎。
放下嚴淑英的手腕,夏正帆帶著不明就裡的謝振華,一起走出了房間。
一陣叮鈴作響后,夏正帆打開了門,一進院落,他就轉身鎖了鐵柵門,從內里落鎖,而不是從外落鎖。鑰匙,他並未馬上交還給老婦,走的時候才交還。
夜更深,茶至淡,話漸少,夏正帆起身告辭了。
「……」謝振華沉默以對。兩人就走了。
謝振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低喝出聲,「這怎麼可能?」
周明海不悅,端出老大哥的姿態,「怎麼?讓你升官發財,你還視作畏途?」
「沒有!」
這個細微的動作,被錦繡·莫注意到了,她很聰明地自動忽略了過去,正如她一直十分老練地掩飾著心虛。大清早,夏正帆帶人出現在她的公寓,所為何事,她很清楚——有人命她假借夏正帆的名義發出了暗殺令,現在事主找上門來了,她卻只能裝糊塗。若她活夠了,大可以坦誠相告。毫無疑問,她還沒活夠。
夏正帆猛地抬頭問謝振華,「你還給她吃了什麼?」
談的第二件事,是中儲券保衛戰。
一杯開水總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一行人出了機場,就立刻去了外灘。
「兄弟我是受寵若驚,實在不敢當。」夏正帆連連擺手,不是假推辭,是真推辭。
所以,茶水要喝,話也要談。
她,是錦繡·莫。公開身份是名交際花,地下身份是軍統外籍僱員。法國籍,安南出生,上海長大,操皮肉生意的原因不詳。假如硬要讓錦繡·莫說,總會有一個能讓人耳朵磨出繭的故事:家貧,生活所迫!追究錦繡·莫的身世沒意義,一點價值都沒有。
周明海在心中問自己,這樣的人是否可用?
這說明,人家軍統的工作做到家了,從前針對中共搞白色恐怖,現在針對他們搞血色恐怖。白色恐怖沒嚇住人家中共,血色恐怖嚇他的人,倒是成功了,不僅把他這個中儲行行長給嚇九-九-藏-書了一跳,還把他手下的那些職員給嚇了個魂飛魄散。
好一個算無遺策的對手!
天色正暗,如何看得清楚報紙上的字,夏正帆轉身走回洋樓屋檐下,拉亮門廊下的燈。在昏暗的燈光照射下,他看到了那道以集會邀約面目出現的命令:立春過,氣決泉達,意春季踏青,望諸莫逆之友景從,立致電31492洽,鑒冰室主人即日。按照約定的方式,提取出命令為:立決季逆,致電31492洽談具體細節。而鑒冰室主人,便是他!
案發已一天多了,即便是找到車,也找不到人了。
夏正帆決然地搖了搖頭,事實的確很殘酷,但他只能實話實說。他的淚腺也沒謝振華那麼發達,連眼眶都不曾濕潤過。自從他幹了這一行,生離死別見得多了,心早就冷硬如鐵了。他所能做的,就是讓謝振華看著嚴淑英走完人生的最後一程。
答案是模稜兩可的,可用亦不可用!
「我在亭子間里!」錦繡·莫說了實話。
原因嘛,周明海不說夏正帆也知道,還不都是李逸群手下那幫驕兵悍將惹的禍么!夏正帆知道原因是一回事,周明海還是少不得絮絮叨叨。當然了,老大哥就是老大哥,說話就是老道,呸,當面誇獎可以這麼說,背地裡說小話只能罵其嘮叨了!
談的第一件事,是老大哥的偉大構想,他要成立一個直接聽命于自己的特務機關。
或許是逢場作戲,已成了一種不可或缺的習慣,錦繡·莫很會笑,即使說話時都在微笑,無不是在向人展現她作為一個女人的嫵媚與性感。
錦繡·莫發笑,確實引起了謝振華的注意,不過不是視覺上的注意,而是聽覺上的注意,謝振華側耳去細聽錦繡·莫的聲音,很小的一點變化都不敢輕易地放過。該怎麼來形容他聽到的聲音呢,形似而神不似,錦繡·莫固然有外國口音,然而她的中文很流利,既是流利就不會是生硬。
那兩類人,夏正帆都認識不少,但迫於現實,他不能去找那些人。求人不如求己,但礙於條件的限制,只能看個大概了。夏正帆小心地用鑷子夾起彈頭,靠近燈光,仔細地端詳了片刻之後,拿鑷子的手陡然無力地垂了下來,「她恐怕是沒救了!」
謝振華茫然,連連搖頭,他就只記得他給嚴淑英吃過消炎藥,其他就沒什麼了!
那會是誰,莫非又是上次那個轉告偈詩的女人?
至此,周明海才回過味來,自覺無趣,遂宣布了散會,自顧自地踱出了中儲行大廳。
果然,詐牌一出,錦繡·莫就馬上落了下風,很不合時宜地支吾了起來。無疑,被人當面拆穿謊言,是一件很難堪的事!
協議是:周明海出錢,李逸群出人。李逸群這邊每幹掉重慶方面一人,周明海就相應獎勵兩千元中儲券,先付三萬,事後視乎情況、效果再行追加獎金。
在汪記國民政府的頭腦們眼裡,中儲券是個政治符號,是與重慶國民政府爭奪誰是正統的工具。現在,這工具不能正常運轉,還和重慶怎麼爭?
一腳踢開虛掩著的房門,夏正帆闖了進去,五步並作三步,就站到病床前,一把抓起嚴淑英的手腕。把了一陣脈后,夏正帆輕輕搖頭又微微點頭,嘴角流露出一絲玩味的笑容,「有意思,真有意思!」
錦繡·莫坦然地一笑,「我想你應該知道,我每到晚上就住在這裏,從不例外!」她是想提醒夏正帆,這裡是跑馬地的住宅,而不是康腦脫路那套被人炸得一片狼藉的住所。
「難道會是她?!」
謝振華表現得有些遲鈍,但陳述不乏條理性,「昨日上午,我與她剛走出小沙渡路的一家診所,就遭到了槍擊,對方一共朝我們開了三槍,最後一槍擊中了她。」
「下午,我喂她吃過消炎藥后,她就成這樣了……」謝振華拿起床頭的藥瓶遞給了夏正帆。
彈頭哐當一聲,掉回了托盤內。
兇案現場不宜久留,因此夏正帆提議,「走吧!」
還未問出結果,線索就給掐斷了。
老大哥的老道一畢,總算切入了正題,言,「這個特務機關最理想的主事人,就是你!」
三萬中儲券等價於三萬法幣,摺合黃金六十兩。因此,李逸群要求直接支付黃金,理由是,中儲券與法幣等值挂鉤,法幣貶值實在是過快,中儲券也好不到哪裡去。
「他媽的老渾蛋!」
手一握,勾當成交,掉頭就各走各路。
不,不,他不辭勞苦從南京飛來上海,可不是為了遊山玩水。
「是誰?」謝振華知道不該問,但他還是忍不住地問了,照眼前的情形看,事情遠比想象中要來得複雜、嚴峻。
先前,他替嚴淑英把過脈,以嚴淑英的狀況,即便有可能清醒乃至知道疼痛,也得等到天明時分才對。現在天未亮,嚴淑英就醒了,還能發出了有力的慘呼,這實在是非比尋常!
果然,數到七,周明海擺出了虛心求教的姿態。
見夏正帆問得鄭重其事,謝read•99csw.com振華仔細地回憶后,才肯定地作了答,「是個女人。」
車至外灘15號中儲行上海分行門前,一干人下了車。
一席話激起陣陣漣漪,人群中頓時起了竊竊私語,說話的人都是七十六號的大小頭目。他們對周明海的講話很不滿意,都說:這老東西老糊塗了,沒事戳什麼人的心窩子。他們這些人多出身於軍統與中統,本就是七十六號的手下敗將,不是被錢打倒,就是被色打倒,再不就是被死亡威脅打倒。
兩項成果合力之下,大批待投放市場的中儲券,就只能躺在金庫里睡大覺了。
他是專程來開會的,給那些突然間丟了魂少了魄的職員鎮鎮邪!
夏正帆哂笑,「怕呢!」心內卻暗暗補了句:有你周老虎在,我怕什麼?
策略是:文武並用,文的,要動用一切可用的輿論手段,將軍統搞臭;武的,要以恐怖對恐怖,殺一返三。
愚園路周宅的僕人們在這個黎明,無奈地忍著不時襲來的倦怠之意,在燈火輝煌的房間里守候。
等周明海念完比王大媽的裹腳布還長的「過山經」,大堂內的人也走得差不多了,走的是七十六號的人,留下來的是銀行職員。
老,是個很可怕的字眼,一旦在腦中閃過,他就感覺到累。
四處是斑斑血跡,還有爆炸之後,散落一地的粉塵。而室內的擺設,更是東倒西歪,銀行職工是一個都不在,用他們的話說:哪個不怕死的憨大還敢來上班。
錦繡·莫突然露出恐懼的表情,前傾的上身突然倒向了沙發靠背,眼睛瞪得大大地直視前方。
「是危途!」用一字之差,夏正帆將推託之意婉轉表出。
一語中的,錦繡·莫略顯誇張地張了張嘴,她就知道,在夏正帆這個職業特務眼裡,她就沒什麼秘密,完全是個透明人。一收起無人欣賞的誇張表情,她不得不笑著說,「你觀察得可真夠細緻入微了,可她一個下人不住在那裡,你認為她該住在哪?難道她應和我一樣住在這裏不成?不過,我想麻煩你一件事,請你仔細看一看,我這裏像是能住兩個人的地方嗎?」為證明她所言不虛,她抬手指了指房屋的四周。
可能是吧。
「就在前天,」謝振華連忙解釋道,「你不是通過《上海時報》向我發出命令的嗎?」從《上海時報》上接受命令,是夏正帆與他約定的方式。
以上沏茶的講究,周宅的僕人們必須爛熟於心,因為誰也備不住半個主人何時來,到時候攤上誰上前侍候,出了一點差錯,飯碗必砸無疑。周宅的飯碗雖非金碗銀碗,對周宅的僕人來說,卻看得比性命還重:在這亂世里,人要想能找一處安身立命之地,實在是太難了。
季行雲因何而死,李逸群不須作任何邏輯推理,便知是因中儲券而起。
藉著房間內豆苗大的煤油燈燈光,夏正帆看到了臉色蒼白、氣若遊絲的嚴淑英,這令他吃了一驚,「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你給她吃什麼了?」下午,他給嚴淑英處理腳踝上的槍傷時,嚴淑英的神志很清醒,怎才半天不見,就不省人事了?
這是陽謀,還是陰謀?
夏正帆頓了頓,拿起茶盅呷了口茶,潤了潤喉繼續說道,「到那個時候,重慶方面就會動用一切文宣工具把你給搞臭了,而不是你把軍統給搞臭了!」
誠然,僅僅暗殺掉一個季行雲,重慶方面是不會就此偃旗息鼓的。
不是他,就是別人。會是謝振華嗎?不是。這一點上,他不會去懷疑謝振華,一個到上海還不到一月的人,就能因地制宜策劃那麼周密的刺殺計劃,那簡直是天方夜譚!
「你再仔細地想想。譬如,給她喝過什麼沒有?」夏正帆提示道。
謝振華的神色似活見了鬼般,驚訝得合不上嘴,「不是你下達的命令么?」
這就意味著,她擁有了一個沉甸甸的秘密,也是一個可怕的秘密。
夏正帆略作思索,便明白周明海所指了。讓一錢不值的中儲券,與法幣等價流通,本身就是在撈。換來的法幣,可以拿到四大發鈔行去直接換外匯,也可以去黃金交易所購買黃金。相較於法幣靠真金白銀來維持流通信譽,成本僅是一點印刷費的中儲券,便宜佔大了。這就好比只花一分錢代價,就能賺回一元錢乃至幾元錢。這跟在河裡撒下一網兜,一撈就是成堆的魚,這種近乎零成本的生意,有什麼區別!
謝振華沉吟片刻,一臉茫然地搖頭,「我實在是想不起來了!」誤吸氰化鉀粉末的後遺症是很明顯的,他有一段記憶完全為空白。也恰恰是那段空白里,嚴淑英為了保護他受了傷。
夏正帆心中陡然一驚,「我何時給你下的命令?」
剛進家門,門房就向他報告了一個電話號碼,他立刻撥通了電話,與電話那端的人交談了一會,就立刻換了身衣服,出了門。他要去的地方並不遠,很近!穿過馬路,鑽進他家對面的那條小弄堂。
一人毒斃,三人毒傷,沒中毒的,連投毒read.99csw.com人長什麼模樣都沒看到過,只知道投毒人乘坐一輛道奇車。上海地面跑著的道奇車不算多,卻也有那麼幾十輛,把這個作為線索進行追查,是毫無意義的。
鐵柵門有鐵將軍把門,透過鐵柵門的縫隙朝里看,那棟熟悉的小洋樓內燈火皆滅,在這凌晨時分,是人都在睡夢之中,自不會有什麼燈火。抬手輕輕拉了幾下門鈴,等了片刻,應門的人出現了,是個佝僂著背,走路蹣跚白髮蒼蒼的老婦。從房間到鐵柵門,不過十來米的距離,老婦磨蹭著足足耗了幾分鐘才走到門前。
周明海是極精明之人,立刻明白了夏正帆所表達的意思——不可少了口誅筆伐這個環節,要先禮後兵,先要對軍統的所作所為進行公開的譴責,向外大造輿論,然後留出一段時間空當來,以觀後效,若軍統依舊我行我素,再行報復之舉,便是名正言順的事了!
黎明前的黑暗,總是很漫長,有人在熟睡中安然度過,也有人在明燈下枯坐苦熬。
就這麼放任自流嗎?
軟的要來,硬的不可少,軟硬兼施。
因為,半個主人總是在半夜悄然登門拜訪,至天明又悄然離去。
知道不可告人之秘密的人,通常心情會很沉重。自心情沉重伊始,錦綉·莫就藏不住心事了,她可以不展現在臉上,卻無法抑制肢體上的緊張。
不然,銀行職員們懾于血色恐怖,都不來上班了,中儲券的相關業務如何開展得下去?
死去的人,季行雲,雖非什麼太上得了檯面的人物,卻也是「狗尾巴」旗下的同道中人,畢竟大家都在為汪主席倡導的「和平運動」而正在努力奮鬥嘛!
炸彈不是投擲在了別處,而是擲進了中儲行上海分行。軍統特工投擲了炸彈還嫌不夠,還在營業廳內左一槍,右一槍,當場重傷一人,輕傷無數。
出得房間,兩人下了樓,走出洋房,直至走到樓前的花園,夏正帆才先站住了腳,說,「把你們遇險的經過,給我說說吧!盡量不要漏過每一個細節。」他想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平淡一點,儘管如此,話一出口,還是透著審訊的意味,職業習慣已成自然,想改也改不了了。
半個主人的嗜好就一個——品茶。
夏正帆追問,「又是那個女人?」
見微知著是特務的一項基本功,夏正帆看出了端倪,但他未直接就暗殺令展開盤詰,而是從另一件事出發,「正月初六那晚,你在哪?」語氣雖不是慣常的咄咄逼人,但也好不到哪裡去!
否!
嚴淑英的脈象不似先前那般弱,正逐漸地在轉強。
厚重的脂粉,掩蓋了錦繡·莫的真實年齡,那是在她不苟言笑的時候。當她說話、發笑之時,眼角深深的魚尾紋出賣了她,她並不年輕了!
「你……」
這次,謝振華就不能肯定了,「應該不是她吧?!那個女人像是個外國人,漢語表達略顯生硬。」
夏正帆疊好報紙,邊收入衣兜裡邊說,「你馬上跟我走,我們去見一個人!」
「你看這個!」謝振華從褲兜里掏出一份報紙遞給夏正帆。
是陽謀,也是陰謀!
周明海嗤之以鼻,「怎麼會?搞特務陰謀,你行。搞政治陽謀,我行。不信我們走著瞧!」
日本軍用飛機穿雲破霧,終於降落在上海虹口機場。
謝振華追問,「是誰?」
主意一定,周明海不覺間多看了幾眼夏正帆。從前,他認為夏正帆不乏小聰明,但缺乏大智慧,是個很容易駕馭的人。現在看來,是他走了眼,夏正帆非一般地有心計,胸中城府非一般地深!
一照面,兩人撇開了客套,進行起了談判。
凌晨五點多,一陣凄厲的慘呼聲,驚醒了正在樓下客廳里閉目養神的夏正帆,他飛身跑上了樓。即使知道會是什麼樣的結局,他還是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腳步。
就選先軟后硬罷,亦可說是先禮後兵!
好一個「撈」字,用得可實在是形象之極!
周明海給夏正帆攪了心事,掩飾性地作沉思狀片刻,便擺了擺手,「算了,暫不談此事,我也就是隨口那麼一說,放著現成的不用,我傻啊!」招兵買馬是要花錢的,在他未撈夠之前,養著一大幫人馬,實屬不智。
對中儲券,幕後主子的態度很矛盾,明裡支持暗裡又拆台。撥付一定的發行準備金,並代印鈔票,這算是明面上的支持;拆起台來時,是一點都不作遮飾,既限制中儲券發行總額,又強行將中儲券與法幣按一比一的比價綁定,每次強行貶低法幣對日元的比價,就少不了拖累中儲券一塊兒跳水。比之人家王(克敏)記華北自治委員會發行的聯銀券,中儲券簡直就是後娘養的。聯銀券還能與日元等價流通,中儲券跟著法幣卻是一貶再貶。
周明海走在頭裡,帶著一幫特務浩浩蕩蕩地走進了分行。
「你瞧瞧這枚彈頭,與你尋常看到的彈頭有何不同?」夏正帆將鑷子遞給謝振華,「仔細看看!」
命人攏聚了那些戰戰兢兢的職員后,他變身為一https://read•99csw.com個巫師,念開了咒語,「你們都別怕,儘管安心工作。你們的安全,有政府負全責。我今天在這裏向你們保證,今日之事,絕不會再發生!」咒語念了一半,他抬手指了指那些混跡于職員中的大小特務,「你們看,他們是名震上海灘的七十六號特工,軍統、中統、中共地下黨,都是他們的手下敗將,有他們在,你們的安全無虞,有什麼好怕的呢?所以……」
這是一個把別人的黑夜當作自己白天的人,令人倍感神秘不已。
「哈!你也有怕的時候?」周明海是人精,壓根就不信「怕」這個字眼,會存在於夏正帆的行事準則之中。夏正帆是什麼人吶,敢跟李逸群當面叫板的人呢。若不是看重夏正帆這身膽氣,他還未必願把特務機關主事人一職拱手相讓呢,自己當主事人不好嗎?
所以,他走了。
與入口的東西無關,那就與彈頭有關,要查驗彈頭是否帶毒。這需要找人做毒理實驗才行,一般能做毒理實驗的人,不外乎是醫生和法醫這兩類人。
姑且把那人的所作所為當做惡意吧!
品茗茶飲,是一項很高雅的愛好,任誰都不會否認這一點。凡事過於嗜好就成一種怪癖了。
不覺間,周明海站到了李逸群面前。
這麼一說,夏正帆倒想起了31492這個電話號碼的主人是誰了。
情況介紹就免了,接連兩天之內,又是死人,又是爆炸,夏正帆不是瞎子,也不是聾子。關於回應之舉,周明海還是重複了絮叨的習慣,強調了三點:第一報復,第二報復,第三還是報復。
夏正帆絕非是在危言聳聽,謝振華一聽就懂,他在接受特務訓練時,有一門課程是投毒暗殺,用鉛彈與大蒜汁製作簡易毒彈就是這門課程的內容之一。作為特務,謝振華懂得毒彈的製作原理是一回事。而作為一個人,面對在死亡線上掙扎的嚴淑英,謝振華不可能無動於衷冷漠以對,他會傷心,他會流淚。
夏正帆受邀登門。
在僕人們的眼裡,這半個主人比主人還會使喚人。
當長篇大論說了一大通之後,周明海話鋒突然一轉,說道,「我費那麼大的勁,在日本人那裡打通諸多關節,才求得中儲券發行與流通,就是為了撈!」給一個屬於秘密世界的人,說一點秘密,對那個人來說是負擔也是一種恩寵。打殺,他是不在行,但籠絡人心他比誰都在行。
事情不太對勁!
從結果看,造成傷亡並不大,但意義重大——軍統想營造的恐怖氣氛成功了。
過往的經驗說明,重慶方面每進行了一次暗殺或破壞行動后,無論被暗殺人數多寡或破壞效果大小,都會立即消停幾天,以避風頭。但這次,重慶方面卻一反常態,昨天才剛暗殺掉季行雲,今日就升級到投擲炸彈了。說起用炸彈,能有這麼大魄力與手筆的,只可能是軍統,而不是中統。有炸彈的存在,這就間接把主動挑起事端的罪魁禍首找到了。
在跑馬場的一棟公寓樓里,謝振華和夏正帆見到了她。
一來么,最近新包的那個女伶,太能折騰了,他一把老骨頭都快給搖散了,他體累。二來么,自他當漢奸以來,子女都與他斷絕了關係,膝下本不荒涼的人,情感上卻荒涼了,他心累。
夏正帆提示說,「就沒其他的了嗎?比如槍手長什麼樣?再比如,周圍還有其他什麼人沒有?你仔細想想。」
「子彈被人用大蒜汁浸泡過,當子彈底火被擊發瞬間,火藥燃燒的熱量就能促使彈頭上的大蒜汁與彈頭上的鉛起化學反應,最終形成劇毒,而這樣的彈頭一旦進入人體,中彈者就是神仙也難救了!」
沏茶的水,必須是上好的山泉水;水溫,熱一分不行,涼一分也不行;茶必須是當年採摘的大紅袍,哪怕不小心混雜了一點陳茶都不行……
僅憑這些繞了一大圈子才扯上的關係,就讓他不能置身事外了。
從周府辭出,夏正帆直接走回了家。
他老了。
「這,你就大可不必擔心了!她會好起來的,等我們回來之時,她說不定還能下地行走了。其實……」
具體細則是……
可用的理由是:夏正帆與其表兄錢蘊盛是捆綁在一起的,可謂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要想拉攏利用夏正帆,就必須與錢蘊盛交好。錢蘊盛是個出了名的花|花|公|子,吃喝玩樂無所不精,狐朋狗黨甚眾,與南京國民政府的公館派、CC系、改組派都是友好來往,但跟誰都保持著一定的距離。所以,除非是錢蘊盛明確態度,願與他結成了政治聯盟,他才敢放心地將夏正帆拉到麾下,量才而用。
「……」
當然沒有!
你是不傻,你怕花錢嘛!
幾個回合之後,爭得面紅耳赤的兩人,達成了協議。
「你不是說政治陰謀嗎?那好,我們就從這裏說起。就報複本身,你要實施,這本無可厚非。但你若不宣而戰,在政治謀算上,你就先輸了一著!你不但達不到目的,還會被指責的唾沫給淹沒!」
「我沒發九-九-藏-書!」夏正帆十分肯定地說。
不可用的理由是:夏正帆不屬於正常人。不知道搞特務工作的人,是不是都如夏正帆那樣——隨時隨地都忙著在算計人?激任秋明給他難堪的人是夏正帆,算計李逸群抬出他作擋箭牌的人也是夏正帆,這兩件事導致了一個結果:他與李逸群之間的矛盾在不斷地加深!而他與李逸群兩個當事人,卻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此人心機如此之深,能用乎?
算了,一切從長計議吧!
這樣的無頭案,讓刑偵專家來辦,都會覺得撓頭,更何況不是刑偵專家的李逸群。有心對這樣的無頭案置之不理,但他又脫不了干係。
太簡略了點吧,僅有時間、地點、事件,這算是什麼細節描述?
不好!
誠如她所言,她所住的公寓確實不大,一個客廳,一間卧室,這樣的環境,一人居住是綽綽有餘。若要再多住一人,那人只會是能與她同床而眠的人,而絕非一個地位相差甚大的僕人。
一到外面,別人雖還是用恭敬的態度對他,但神色舉止全不似在機場那麼尊敬了。他不是瞎子,當然看出來了。雖恨得牙痒痒,但臉上卻在笑。在中儲券發行的最緊要的關頭,他暫時還離不開這些人,他還得靠他們來加強和充實中儲行的警衛,讓他手下那些銀行職員的安全得到保護。
老大哥周明海有事相商,他這個老弟,自然要在聆聽再三之餘,在恰當的時刻見縫插針,給老大哥獻點好計出點良策。
夏正帆訕笑著輕搖頭,「呵,我不與你爭,我只是想問一下,你是想先軟后硬,還是先硬后軟?」于內心夏正帆讀起了秒,若周明海對他的話感興趣,他認為不會超過十秒,周明海就會作出反應。
今天,或者說應該是昨天,周宅來了一位客人,更確切地說周宅來了半個主人。
周明海問道,「這兩個先後,有什麼區別嗎?」
撈?
藉著微弱的手電筒光亮,老婦辨清來者是何人後,手穿過柵欄,遞出了一大串鑰匙。
銀行大堂內狼藉的景象,用周明海的話說:是觸目驚心。
夏正帆接過藥瓶一看,是消炎藥沒錯。擰開瓶蓋,將瓶口湊近鼻端嗅了嗅,沒有那種發霉變質才獨有的怪味啊!這就奇了怪了,消炎藥毒副作用很低的啊!帶著疑惑,他示意謝振華先將嚴淑英的右腕平放好,以便他把脈。當他一搭上嚴淑英的脈,臉色遽然一變。
驚心也罷、怕死也罷,這都說明什麼?
謝振華猶豫片刻,說,「她怎麼辦?」在嚴淑英正需要人照顧之際,他就這麼走了,于情于理都有些說不過去的。
「我再問你一次,那晚你在哪?」夏正帆步步緊逼。
夏正帆止聲,想了一想,決定暫時不告訴謝振華實情。
這話,夏正帆僅放在心內說說,並不訴諸言辭。周明海是出了名的吝嗇鬼,據坊間傳說,周明海當初自中共退黨,就是心疼每月要交那點黨費。一個人為了一丁點錢就可以輕易放棄信仰,出爾反爾不是偶然,是必然!
真當人沒羞恥之心啊!
但這樣的集會邀約,他沒發過——假借他名義發出刺殺命令的人,犯了個不大不小的錯——「冰」該寫作「仌」,那才符合他的習慣嘛!
這種出乎人意料的奇迹,怕是有人在故弄玄虛!
夏正帆馬上換了問題,「行刺季行雲,是誰給你的命令?」
這話是從李逸群的嘴裏說出來的,傳播不甚遠,僅是那些與他貼身而立的人聽見了,聽見的人皆有戚戚焉,也跟著附和低罵不止。
謝振華接過鑷子,非常仔細地去看,他看得很清楚——鉛制的彈頭,還被人為地劃出了許多淺槽,可這樣的彈頭並非毒彈啊!
當然,後繼的報復行動,他也少不得這些殺人不眨眼的傢伙來實施。他是政客,動嘴皮子玩弄權術還可以,手上是不能沾丁點血的。那些滿手血腥的臟活,讓這些臭名昭著的傢伙去干吧,沒人會比他們更合適了!當然了,要驅使這些殺人不眨眼的傢伙出力,就要擒賊先擒王,先把他們的「賊首」李逸群給拿下。
才不過兩分鐘,他就到了地方。
眼淚簌簌而下,可眼淚頂什麼用,想辦法救人才是正理!謝振華舉手拭去眼角的眼淚,抱著一線希望去問夏正帆,「難道就沒別的辦法救她嗎?」
照常理這麼理解是不錯,但在夏正帆腦里過了一遍,卻得出了完全迥異的結論:錦繡·莫是在欲蓋彌彰。所以他這樣說,「那你能不能給我解釋一下,為何我每次在清晨看到你家的寧波姨娘走出這棟公寓樓,她都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呢?」這不是他看到的,是他的保鏢看到的,但也僅僅是一次,哪怕僅是一次,他都可以打出一張詐牌了。
這個聽出來的結果,謝振華準確無誤地傳達給了夏正帆,他連眨了兩次眼,很快,稍縱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