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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詭譎多變

第十一章 詭譎多變

略作思索狀片刻之後,夏正帆向宇多田這樣介紹了自己的父親:
迅速辨清形勢后,岩井恰如其分插入二人之間,輕輕一笑,就將劍拔弩張的緊張空氣給沖淡了。旋即,岩井不失禮貌地對左邊的宇多田點了點頭,權作打招呼,右手一把推開右邊的夏正帆,身體亦隨後者而動,直至讓夏正帆退開了一定距離,才停止了手上動作,與夏正帆當著宇多田的面交頭接耳了起來。
這一笑,這就給了宇多田不太恰當的暗示,令宇多田產生了一種錯覺:她該不會是被人誤導了吧?
是故,就有先前一說!
宇多田要查夏正帆,岩井求之不得。
當一個外人在你面前提到你父親的名諱,你是該感到高興,還是該感到驕傲,抑或是其他?感受只能是在其他里找:很複雜,非三言兩語就能說得清楚。
眨巴了兩下眼,周明海若無其事聳了聳肩,輕輕一笑,「既然你說,他們早就認識,又沒鬧過生分。那麼你這牽線之說,又自何而來?」
錄音的全程,周明海自我感覺十分良好:話不多,但字字如珠璣;聲音不高,但鏗鏘有力,震懾力非凡。以至於他在講話的過程中,下意識里做了細微的調整,讓自己的語調抑揚頓挫,感染力完全不輸一場演講。
話音一落,錢蘊盛就向夏正帆遞了個眼色,暗示夏正帆要適可而止。
夏正帆僅以寥寥數語就回復了宇多田的「了解」:在未摸清宇多田的意圖之前,以守為攻是良策。
「君……、まさか、閣下はイーグルですが?(你……您是『雕鷹』)?」不覺間,宇多田不但兜售起了日語,還插入了敬語。如此鄭重其事,只因……在秘密世界里,「雕鷹」這個代號代表著一個傳奇。毫不誇張地說,「雕鷹」比「詭狐」還有名氣。
指望僅用三言兩語,就消弭掉宇多田對夏正帆的懷疑,岩井還沒那麼天真。從內心上講,岩井並不希望宇多田因夏正帆的盛名在外,就降低對夏正帆的關注度。對夏正帆,岩井一直抱有一種複雜且矛盾的心理,信任不行,疏遠也不行,這使得岩井常在患得患失的兩難境地左右為難。
總而言之,讓宇多田出面與夏正帆直接交鋒,是一石二鳥的謀算,於他是百利無一害!
因此,由陰謀衍生出了一個可怕的圈套,就是要讓她往裡鑽?
最讓夏正帆吃驚的是,宇多田沒有喉結,這就表明,在外間被傳得神乎其神的男諜宇多田一雄,其實是個女人!剎那間,夏正帆覺得,很多事情能說得通了——蒲松齡筆下的妖魔鬼怪,不多為女性么?
而另一撥人,反感油然而生——有必要那麼張揚外露嗎?
作為一名老牌特務,宇多田失態了!
一坐下,「閣下」的軍人作風就表露無遺了,目視前方,昂首挺胸,雙手平放于膝蓋上,就連說話的語調,都是軍人才有的孔武有力,「我叫宇多田一雄!」
中儲券保衛戰正式開打之前,周明海權衡再三,決定從諫如流,採納夏正帆的建議,先文攻——公開發布廣播聲明。
不待錢蘊盛提醒,夏正帆也覺得差不多了,哪有一直吊人胃口的道理。當即放下茶杯,空出手,不著痕迹理了理散落於額前的幾綹頭髮,慢條斯理地接上了前言,「昨日,我與岩井幸三一道自郊外返城,很不巧,被他瞧見了。所以,今日,他就前來與我套近乎,想讓我替他牽一下線……」
不可以!
誰都聽得出來,這是在質詢夏正帆的立場。
「我話都還未說完,你就忙著搶話,這個習慣可不好啊!」夏正帆不著痕迹損了周明海一句,方才正色道,「他是想讓我替他在岩井那裡墊些話——他想讓岩井出面,向汪主席推薦他擔任清鄉委員會秘書長。這些話,他不方便直接向岩井說,所以,他很需要一個中間人從中斡旋,替他與岩井協商價碼。一旦談妥,他才好付出相應的代價。故,我有牽線一說。」
上述五件事還是看得見的。
宇多田沉著冷靜的裝糊塗,也顯示出精明,觀其發難著點之精確,夏正帆就知其準備之周全,對於來者不善,他唯有見招拆招,「介於二期,與三期之間。」
除非是……
李逸群當著他的面,以部長之尊討好他手下一名警衛大隊長,是他老眼昏花了嗎?
夏正帆咀嚼了一陣「軼事」二字,還真不好作答。經過煞費苦心的遣詞措意之後,夏正帆作了答,「在說軼事之前,我先就家父與我的關係作個小小的概括,即父慈子孝。家父雖在人前不苟言笑,對我卻是極為慈愛,孩提時在外因頑皮闖了禍,父親鮮有呵斥,就連打罵都不曾有過……」
夏正帆的講述尚在繼續中,宇多田卻走了神:夏正帆會不會是披著畫皮的鬼?中國古代有個傳奇故事,說的是一個女鬼披著畫皮,晝伏夜出,四處作惡,害人無數。若是能揭開夏正帆的畫皮,看看他那張畫皮下面隱藏著什麼樣的本質,豈不是有趣?宇多田的頭腦中不會無緣無故地冒出臆想,從命夏正帆審徐克祥開始,他就一直在暗中窺視著夏正帆,經過長久的觀察,他認定夏正帆很鬼!
當然,岩井更期待的結九-九-藏-書果是,夏正帆沒問題:畢竟,夏正帆是他一手發展、培養出來的情報人才,若夏正帆有問題,那就意味著他有失察之過。雖然,以他今時今日的地位,一個小小的失察之過,其實並不足為慮。然,真正令他憂慮的是,之前夏正帆提供的那些近乎孤證的情報會帶來什麼不可估量的後果。
到底是老牌政客,臉皮就是比常人厚,周明海乾笑幾聲,老練地掩過了顏面上的尷尬,如沒人事般,臉不紅皮不臊,一本正經地義正詞嚴譴責起了李逸群,「貪心不足蛇吞象,胃口這麼大,噎不死他!」
季行雲之死,村上一點都未放在心上,甚至連利潤一事提都未提。
若不是給李逸群手下的那幫人給絆住了,他還真想走到那二人面前,去聽個明白、探個究竟!
宇多田眉頭打彎又展平,展平又打彎,他鬧不懂夏正帆在弄的什麼玄虛。
滑稽!不知道誰才是真正的權欲熏心之人?一臉道貌岸然指責別人之時,為何不先照鏡子審視一下自己有多恬不知恥?
陶醉一旦開始,他就無暇分心再顧及夏、李二人,以至於他有暇顧及時,他看到了這樣的場景:夏、李二人似乎為某一件事達成了協議,一胖一瘦的右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夏正帆頷首以待,指了指辦公桌上的電話,「閣下は岩井の邸宅に電話をかけますとよくて、知っていることを聞きますと。(閣下不妨致電岩井公館,一問便知。)」
從頭到尾,村上表現出了一個完全不知情者才會有的坦然。村上表現得如此超然物外,並非是他不在意,而是他暫時不能在意。要見夏正帆的人,是另一個人,一個藏身在陰影里的人。
動了手,那可就壞了!
五件事無一不鬼,件件堪稱精彩,令人是目不暇接。
歸根結底,一言蔽之,岩井讓夏正帆在前台表現得如此活躍,其本身就是個陰謀。
「你……」岩井困窘至極,猛地揮舞了一下拳頭,一腔怒火呼之欲出。
結尾時,夏正帆特地加重了語氣,暗責周明海是在無理取鬧,使得周明海老臉再次一紅,訥訥難成言。
把夏正帆說過的話連在一起,就是:他肄業於二期,畢業於三期。
這算是什麼回答?
不管這個「鬼才」是褒是貶,夏正帆頗有幾分得意地應承了下來,「承蒙閣下的鄭重誇獎!您也不差火候的,的確很詭!」畫龍要點睛才會有意思,不然,老在你給我設的圈子裡,我給你置的套子里,鑽進鑽出,實在是太沒意思了!
出乎夏正帆意料的是,他再次猜錯了,宇多田想了解的人是:夏國璋。在這個名字面前,夏正帆很難控制自己,內心起了陣陣漣漪,這微妙的變化直接傳遞到了他的肢體,他的手明顯地顫抖了起來。
「你在中央警校杭州分校特訓班受過訓,是第幾期?」夏正帆的背景資料,宇多田瞭然于胸,拋出這樣的問題,目的很簡單,為問而問。
夏正帆所說的,正是周明海想說的。
叫這些人到場的目的,就是為了配合他的演出,發布鄭重聲明沒一點掌聲怎可以?
「……」
周明海只知沉浸在自己的盤算中,並未理會倆小老弟的笑里包含著什麼。相較於有損個人顏面的嘲笑,李逸群的野心所帶來的潛在威脅,才是他關心的重點!
夏正帆,父夏國璋,母菊池吉子,系日支混血兒。少年時期即被其父送往日本留學,畢業於名古屋醫科大學臨床醫學部。1931年返華,入東亞同文書院任日文教員。1933年被岩井公館吸收為特別情報專務,專事支那戰略情報搜集工作。1934年受命打入國民黨中央警校杭州分校特訓班二期,受訓期間因特殊緣由遭戴笠拘禁。後仰賴其表兄錢蘊盛與戴笠的特殊關係獲釋,復入杭州分校特訓班三期繼續受訓至畢業,遂進入藍衣社(軍統前身)機要科。越二年,日支事變爆發,其受命繼續潛伏於藍衣社內,利用其身居要津之便,為日方提供了許多具有重大價值的戰略情報。更為難得的是,其隱蔽多年都未被藍衣社上下識破身份。然而,天有不測風雲,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其表兄錢蘊盛公開投汪,使其身份受到了質疑,導致其言行舉止受到了諸多限制,不得已的情況下,才歸了隊……
這還算是含蓄的,有人是凶相畢露,這些人,是以李逸群為首的那撥人!這撥人口中喊出了「血債血償」,於行動上情不自禁地摩拳擦掌。
瞥了一眼面色憋得通紅的周明海,錢蘊盛捂嘴偷笑了片刻,方才清了清嗓子,幫周明海續上話頭,「剛才說到哪裡了?」
「別說了!」岩井打斷了夏正帆,加重語氣重複先前之言,「我會派人去核實!」同樣的話說第二遍,心境卻完全不同了,他完全信了夏正帆的話——貨物,是偽鈔,無論是版次,還是數額都對,如此詳盡,由不得他不信!
「夏桑,您請坐!」
見到村上,夏正帆才知道自己猜錯了!
老滑頭!夏正帆心裏憤憤地暗罵,鬆了鬆緊張之態,放和緩了語氣,「我當然願意告訴你,其實呢,事情並不複雜,一言蔽之,他有https://read•99csw.com求於我!」才起了個頭,他就停頓了下來,拿眼去觀察周明海的反應。
支持宇多田這樣認為的理由是:岩井在介紹夏正帆時,故弄了點玄虛,該作具體說明的地方,卻故意語焉不詳。比如,關於夏正帆為何被戴笠拘禁,就此,岩井應該做個說明吧?哪怕是敷衍其事的理由也應該有一個。再比如,夏正帆歸隊后,為何不回岩井機關任職,反遊離在外,盡做一些倒行逆施之事,若說沒有岩井的默認與縱容,夏正帆會那麼肆無忌憚么?又比如,岩井對夏正帆的重視,是不是太過了一點,還要鄭重其事地登門確認其身份,這中間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沒來由地,他的心裏很不舒服了起來!
錢蘊盛欲替夏正帆作答,剛張了張嘴,就討了個沒趣,周明海和夏正帆,同時阻止了他調和,說沒他的事!不讓他調和就算了吧,他還懶得費神插入兩隻鬥雞之間呢!
村上的引見方式很奇特,先對著那人先鞠了九十度的躬,然後才畢恭畢敬地說,「閣下、彼は來た!(閣下,他來了!)」鞠躬畢,村上束手束腳地退到了一邊,既不替夏正帆作引見,甚至連這個閣下該作何稱呼,也不作介紹。
夏正帆面色微微一紅,「實在是慚愧,我肄業……」
夏正帆之鬼,通過五件事,就可看出一斑:三言兩語逼瘋了徐克祥,與烏二沆瀣一氣謀划綁票勒索,挑撥離間汪政府兩名高官的關係,出狠招對李逸群落井下石,與季行雲狼狽為奸腐蝕拉攏皇軍高級軍官。
沒有太強烈的愛憎分明,這很不正常!
「村上君、あなたは迴避しましよう!(村上君,你迴避吧!)」被稱作閣下的人,說話的音調細聲細氣,尖利如女聲。舉手投足之間,有一種莫名的洒脫,頗具貴族才有的做派。
村上再次鞠了躬,夏正帆這才注意到,村上這天把壓箱底的新軍裝都穿上了,手套跟漂白過一樣,就連平日一貫沾滿灰塵的長筒皮鞋,都破天荒地擦了個鋥亮。
和夏正帆密談,岩井從來不會兜圈子,更不屑於旁敲側擊,直接以上級訓斥下級的姿態,開了場,「你鬧夠了沒有?」臨別時,瞧宇多田那態度,再指望宇多田代勞一事,不啻是奢望。與其在旁看著干著急,還不如乾脆點,自個赤膊上陣算了。
確實是個大人物,村上退出門外后,那人從陰影里走了出來,夏正帆見到了這位「閣下」。「閣下」的年齡並不大,約三十齣頭,個頭很高,在「閣下」面前,村上就像個營養不良的小矬子!「閣下」同樣身著軍服,村上的領章是中佐銜,「閣下」的領章是大佐銜。區區一個大佐,就讓村上尊敬到稱其為「閣下」,這確實令人匪夷所思。若夏正帆的記憶沒錯的話,日軍等級極其森嚴,非將級以上的軍官,是不能享「閣下」這一尊稱的。
原來如此!
當激動的心情歸於平靜,他高舉雙手壓下身邊如雷般的歡呼聲,作了鏗鏘有力的結束語,「你們若不仁,我們必不義!」
宇多田說了地址。
所要談之事,若不出他意料的話,應與季行雲之死有關,季行雲一死,村上就會著急,季行雲曾許諾的利潤,從此就成水中月鏡中花了。
罷了,還是不要猜了,一宿未眠,腦子都發疼了!
此情此景,難道就真的是在詮釋那句「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的至理名言嗎。恐怕沒那麼簡單吧!
「閣下」指了指沙發,示意夏正帆坐下。
「但請閣下直說,只要是我認識的人,我定會將他(她)的情況,向您作詳盡的彙報。」說完,夏正帆心想,恐怕是要問徐克祥一事了吧!
岩井並未直接作答,反詰問一句,「彼はあなたが?(他在您那裡嗎?)」
殺機若隱若現!
一站在麥克風前,周明海就很快進入了狀態,用激昂慷慨,又不失莊重的聲音,發表了他的鄭重聲明:
顯然不是,他再老眼昏聵,決計不會瞧錯的——夏正帆不僅欣然收下鼻煙壺,還如上司鼓勵下屬那般,十分親昵地拍了幾下李逸群的手臂。再觀李逸群呢,面帶誠惶誠恐、小心翼翼的表情,對待夏正帆竟如其親爹那般尊敬:夏正帆咳嗽時,李逸群主動伸出手,輕輕地替其捶起了背。
笑而無聲,是嘲笑。
詭狐,本就該很詭才對。
可是,父子間能有多大的心結呢?
宇多田答是,岩井默不作聲了半晌,長吁一口氣,說,「私はすぐに來た。宇多田さんは何でいています?(我立刻趕過來,請問閣下,您現在何處?)」
僅是言辭之間的爭吵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升級到用肢體語言表達意見。
夏正帆反唇相譏,「還能是哪樣?若不是近來岩井機關和松機關分贓不均,鬧了生分,你覺得他們會把矛頭對準我嗎?」
從閘北寶山路到日租界北四川路相距並不遠,岩井說到就到。
只有稱讚沒有責難,反使得岩井謹慎了起來,並開始回過頭去推敲、研判那些情報,乃至發展到了對夏正帆的懷疑……
「恕我不能據實相告,你可以派人去核實!」夏正帆特地強調說,「這樣九_九_藏_書的事,有一必有二,不可不防。」
好半晌,宇多田才令眉毛回復了正常,「你一度中斷過培訓?」
「你那叫說幾句話的事嗎?」周明海壓制在心底的火山徹底噴發了,「又是收禮物,又是握手,若沒有不可告人的勾當,你們能有話說?」
周旋的第一要則是,不能慌,要鎮靜自若,宇多田既然報了姓名,夏正帆也跟著報了姓名,「我叫夏正帆!」夏正帆不亢不卑的態度,很輕易就博得了宇多田的好感,他整天被一群阿諛奉迎的軟骨頭涎著臉討好,很需要一點另類的新鮮感了。宇多田心裏受用,卻不改見夏正帆的初衷,他是講究實際的人,直接將虛頭巴腦的客套話,能免的都免了,開門見山說,「夏桑,今天我請你來,是想向你了解一個人!」
夏正帆打定主意,要吊周明海胃口,就此噤了聲,低頭飲茶去了。
「你認為我所做之事,都是在胡鬧?」夏正帆歪了歪頭,冷笑,「我至於那麼拎不清輕重嗎?」
還有不正常的是,李逸群竟撇下一干手下人,悄然挪步到夏正帆身旁,與夏正帆旁若無人喁喁私語了起來。倆仇人見面不是分外眼紅,更非勢同水火,這正常嗎?不過,這就算很不正常了么?錯了,還有更不正常的事兒——李逸群帶著諂媚討好的笑容,雙手奉上了一套精緻的鼻煙壺。
陰謀論一出爐,就完全左右了宇多田的思路,她認為,既然岩井給她挖了坑,她若還傻乎乎地往坑裡跳,那她就是缺心眼了!所以,對夏正帆的所作所為,她更沒必要投入過多的精力去關注了,錯了,保持適當的關注還是要有的,斷不可再如今日這般冒失——應由著夏正帆繼續在前台表演,支那不是有句俗語說「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那她就靜候夏正帆濕鞋的那天吧!
詭狐,絕非是浪得虛名之輩!
被人搶了話頭,周明海並無不悅之色,反莫名地在興奮——就李逸群套近乎這件事,夏正帆的說辭前後矛盾,破綻露大了。有此破綻,他就可順勢而導,對夏正帆進行窮追猛打——看夏正帆還有什麼話可說?!
待夏正帆一坐定,「閣下」坐到了夏正帆的對面。
這人吶!
看不見的,宇多田暫且是未知。但已看到的,確實讓宇多田再也看不下去了,以至於讓他在準備得還不夠充分之時,就迫不及待地從幕後跳了出來,要與夏正帆當面過過招了。
大牌一出,夏正帆如願以償地看到了這樣的情形,宇多田張皇失措了:坐立不安,手足無措,面紅耳赤。
小弟們的不滿,周明海作為老大哥如何會不知,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非如此,他不能窺得夏正帆與錢蘊盛二人的真實感受。眼下,他正在著重觀察著那二人,錢蘊盛雖有厭惡之意外露,卻是稍縱即逝,與其他幾人情形相仿。唯獨夏正帆,嘿嘿,就有意思多了,似笑非笑,似怒非怒,到最後竟表露出了索然無味的表情。
輕輕一揮手,宇多田就打發走了夏正帆與岩井,連臨別應有的客套,她都是能省則省。平心而論,她何嘗不知道這樣做十分無禮,但對不懷好意者,她還要笑容可掬,迎來送往,那她就是十成十的孱頭了!
夏正帆怎會不知方才之言會帶來何種後果,照常理,宇多田會很生氣,甚至手舞足蹈也是極可能的,所以,他作好了迎接狂風暴雨的準備。然而,期望落空是常有的事,他想激怒宇多田,宇多田卻發了笑,而且是很淑女般的笑,笑不露齒,有形無聲!
想到長久以來,想做而未做之事,今日終於有了人出面代勞,岩井笑了……
「你確實有些鬼才!」宇多田尖著嗓子眼兒說。
許是方才剎車過急了點,宇多田居然像吃魚卡住了喉那般,面露難以置信的驚訝之色。與其說是驚訝,不如說是羞憤、難堪、困窘,他感覺自己被人耍弄了,而他的自尊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傷害。因為羞憤,他有了火氣,因為難堪,他有了想罵人的衝動,因為困窘,他有了……
頃刻,岩井帶著瞭然于胸的從容,靠近宇多田,低聲向宇多田就夏正帆的真實身份,以及其個人的傳奇經歷,作了簡略而重點突出的介紹——
看來這位「閣下」還真是位大人物啊!
被夏正帆三言兩語就給逼到了牆角,周明海老臉有些掛不住了,別過臉朝錢蘊盛使了個眼色,讓錢蘊盛出面,替他完成未竟之事。哪知,錢蘊盛只顧望著天花板發獃,對他的暗示權當沒看見,逼得他不得不誠實以對,「你願意說,就說吧,你不願說,我也不勉強。」
誠然,夏正帆冷不丁丟了一顆高爆炸彈,當即就炸得岩井暈頭轉向,以至於他一冷靜下來,就本能地問起了消息的來源。
在荒郊野外談事,四面八方都是空氣,就是比存在隔牆有耳可能的房間里好,什麼話都可以說,秘密也還是秘密!
下意識里,夏正帆伸手揉了揉發漲的額頭。
置氣歸置氣,但誰都不會跟吃飯結仇,特別是身為單身漢的夏正帆,從來不會拒絕吃請,哪怕他的仇人請他吃飯,他都不會拒絕,更何況周明海請吃飯呢!
「我會派人去核實!」岩井嘴https://read.99csw.com上肯定,心下卻猶豫,以他對宇多田的了解,就是鬧得再過分、再厲害,宇多田也絕不會公然與他撕破臉。但凡事都有意外,當沒有確切證據之前,岩井只能從主觀上判斷可信與不可信,除非有確鑿的證據,他才能從猶疑逐漸過渡到確定,傾向於信;反之,傾向於不信。
是心驚,還不足以影響到情緒,壓制個人感情是特務的基本功嘛!夏正帆淡然作答,「家父是淡泊名利的人,他在家,對自己過往的歷史向來是一字不提,就我所了解到的這些情況,都還是我從旁人的口中聽來的,可能某些地方有失偏頗,但更具體的,我確實是一無所知了,慚愧!」
夏正帆斷然反駁說,「李逸群與岩井幸三的關係,非同一般,從來都未鬧過生分!你這修復關係之論,又從何說起?」
嚴正聲明暨誓師動員大會一畢,周明海單獨向夏正帆和錢蘊盛這對錶兄弟發出了邀請,請二人至他愚園路的家中一起共進晚餐。
所以,當宇多田懷疑上了夏正帆,岩井不怒反喜,並樂見其行。若夏正帆有問題,那麼這個世界上就再沒夏正帆這個人,岩井機關雖不從事暗殺、破壞之類的行動,但只消他一個電話,替他辦事的,大有人在。若夏正帆沒問題,那就更簡單了,他可以繼續信任夏正帆,當然是有條件地信任。同時,他還可以借題發揮,狠狠教訓一下越來越不知天高地厚的宇多田……
假鈔被劫一事,岩井覺得自己可以完全相信了,甚至連調查都可以免了。不過,他只信消息的本身,但夏正帆這個人……
毫無懸念地,陪他一起到進錄音室的人鼓掌連聲叫好,在清脆的掌聲烘托之下,他陶醉了,得意了,滿足了……
宇多田覺得夏正帆正在敷衍了事,一個曾在支那歷史進程中叱吒風雲的人,夏正帆身為其子,居然連介紹自己父親都言簡意賅,這是不正常的,從而也予人這樣的印象,這對父子之間似乎存在著不為人知的心結。
來興趣了是吧,我還就偏不說了!
這樣的話題,一經提起,就註定會勾起謝、夏二人的不安,但他們誰也無法迴避——但在這個早晨,夏正帆必須迴避,他要去一個地方,把精力用去見一個人。
周明海很後悔先前把話說太死,連出聲催促夏正帆的主動都放棄了。迫於無奈,周明海再次向錢蘊盛使起了眼色。在一次二次無所回應的情況下,周明海只得假意咳了一聲,才將錢蘊盛從神遊之中拉了回來。
「照你的意思,他們是故意在找茬了?」岩井不無揶揄。
夏正帆抬手示意岩井少安毋躁,說,「有件事,我必須鄭重地提醒您,就在一個星期前,他們煽動安徽界首地面上的幾支土匪,明火執仗搶了岩井機關輸向國統區的一批貨物。他們之前都這樣做了,現在又把矛頭對準我,你難道就沒看出這二者之間的關聯之處嗎?」
「本人周明海,謹以南京國民政府中央委員的身份,在此特地向重慶蔣幫政權的特務組織軍統作出鄭重聲明,若你方駐滬特務組織,再有任何針對我方中儲行員工的犯罪行為,我方就將不得不憤而採取嚴厲的報復行動……」
宇多田嫣然一笑,「私は知りました!(我知道了!)」這個知道,是籠統的知道,詳盡的知道,還有待她去進一步挖掘。關於夏正帆過去,岩井確乎很了解,但夏正帆的現在呢,他是人還是鬼?
夏正帆不急不躁,輕描淡寫,「不就是說了幾句話,值得老兄你如此大動肝火嗎?」
電話一通,接電話的人,正是岩井特務機關首腦岩井幸三,宇多田表露身份后,客套地寒暄了一陣,才話鋒一轉,切入了正題,「一つ教えてもらいたいことがあるんだが,誰がそうです『イーグルイーグル』?(我想請教您一個問題,誰是『雕鷹』?)」
上得檯面又會演戲的人,挽回了臉面,那永遠都在不停忙於算計的大腦,也在飛速地運轉之中了:他得想一個萬全之策,讓李逸群的如意算盤徹底落空。
那個神秘的女人是誰?
果然,周明海的眉目間,流露出了靜候下文的期待之色。
會面地點在松機關駐地,他所要見的人是村上中佐。
「謝謝!」夏正帆禮貌地輕輕點頭回應,一欠身,挑就近的沙發落了座。
夏正帆打出了更大的牌,「宇多田閣下,你為何不稱我為『雕鷹』?在自然界中,小小的鷂子跟雕鷹相比,又算得了什麼!」
口說無憑,電話說打就打,求證一下,總是好的!
去汪記中央社廣播錄音室錄音這天,周明海特意叫了兩撥兒人陪聽,一撥兒人是以李逸群為首的七十六號大小特務,另一撥人是他的那幫拜把子兄弟。
宇多田耐著性子聽了一陣,感覺很累。毋庸置疑,夏正帆在跟他捉迷藏。然而,觀其言談舉止又十分誠懇,令人無可挑剔!
實在是太離譜了!
無奈啊,他就是脫不開身,七十六號的大小特務們,今天非一般地給他面子。不僅當著他的面拍胸脯表決心、表忠心,就連看他的眼神都多了一樣東西,那東西叫做尊敬。當然,他心裏比誰都清楚,人家是對錢尊敬,而https://read.99csw.com非對他這個人尊敬。然而,他心裏明白是一回事,但他又偏偏對這種充滿虛情假意的尊敬沒絲毫免疫力,無可避免地就淪陷了!
有錢蘊盛在,周明海挾著興師問罪的氣勢,不作任何拐彎抹角的鋪墊,就向夏正帆發出措辭十分強硬的質詢,「你究竟站在哪一邊?我,還是李逸群?」
若不是親眼所見,他不知道,他還要錯過些什麼了。
夏正帆不希望岩井猶豫,所以他適時地把岩井向確信推了一把,「那就好,為了方便您督促他們認真核實此事,我說一個細節吧,此次的貨物為農民銀行二十四年德納羅公司無地名券10元版,共計716400……」
宇多田恍然大悟,正打算略表幾句寬慰之言,關鍵時刻卻剎了車,他聽到夏正帆在頓了頓之後這樣說:於二期,畢業於三期。
所謂孤證情報,就是無法得到側面驗證或交叉驗證的情報。對孤證情報,岩井曾寄予厚望,親手將之整理成文,呈交給最高統帥部,以供那些只會在地圖上指揮作戰的高參們作決策之用。那些情報無一例外地受到了高參們的稱讚,說是很準確、很有價值!
善戰者,求之於勢,呵!
錢蘊盛忍住笑,眨了眨眼,就要向夏正帆遞眼色,暗示夏正帆切不可失態,誰料夏正帆早就失了態,笑不可抑了。到底是有血緣關係的表兄弟,心有靈犀一點通,他馬上就丟開了矜持,綻露出了燦爛的笑。
岩井進辦公室,看到了這樣的場景,夏正帆與宇多田各據辦公桌一方,站立對視,眉目之間流露出的神色皆是敵意。再看二人略顯張揚的舉止,他更不難獲知,在他到來之前,這二人之間,曾有過不甚愉快的爭吵。
宇多田深表惋惜,「哦,那可真是太遺憾了。既然令尊的過去,夏桑不了解,那請夏桑說一說你幼時與令尊相處的軼事一二,若何?」他聽夏正帆說了半天而理不出個頭緒,聲調有點煩。他想了解的是夏正帆的成長經歷,以此來推斷夏正帆的脾性、心智等等。
聽話聽音,夏正帆算是品出味來了,周明海是因他與李逸群相逢一笑泯恩仇而心裏不舒服,不禁又好氣又好笑,「你不就是想知道,我與他之間談了什麼嗎?你若想知道,你直接問我便是,我又不是不會告訴你!那你說,你想知道嗎?」按理,他不應這麼咄咄逼人,但對付周明海這樣欺軟怕硬的人,不如此是不行的!
憑一個特務的職業敏感,外加一個女人的天然直覺,宇多田認為,應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且看夏正帆還會繼續上演什麼樣的戲。
不知是不是有點氣急攻心,周明海這頭斥住了錢蘊盛和稀泥的舉動,那頭就將對夏正帆的質詢升了級,「你難道不知道,我跟他勢不兩立嗎?」霸道且蠻橫無理,全然無平日里人前的溫文爾雅。
宇多田的目的何在?僅為試探,還是其他?
一回到家,周明海就把自己與夏正帆、錢蘊盛鎖進了書房。
夏國璋,男,現年六十一歲,中國籍,湖南東安人氏,前清生員(秀才),曾留學于日本。于留日期間,加入了興中會,遂追隨孫中山先生從事革命。1911年回鄉舉事。滿清被推翻之後,出任軍政府的督軍,不日辭職,還歸故里懸壺濟世。
「你且等一等,」周明海插了話,「李逸群攀附上『梅機關』之前,一直都在為岩井機關收搜情報,他與岩井幸三是老相識,怎會還要你來牽線?」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查一查,未見得就是壞事。
邀請就邀請吧,態度應友善才是,擺臉色,似小孩般鬧脾氣,斗意氣,那算什麼事?先前當著大多數人的面,周明海不好發作,私下裡他沒那麼多顧忌,當發作時就發作了。捎帶被邀請的二人,臉色也不好看了,三人間的氣氛非一般的壓抑!
一聽這個名字,夏正帆就知道為何村上會稱宇多田閣下了,宇多田是日本華族(貴族),是日本天皇的表親,理所當然地當得起閣下二字。但宇多田的出名,並不是因他顯赫的身世,而是他在秘密世界里的盛名,有人稱他為「詭狐」,說的就是他如狐狸一般狡詐多變。這是個比村上更難對付的人,必須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才能與之周旋。
大佐憑什麼?
明明心裏很想知道,于面上,他卻露出一副興味索然的表情。
錢蘊盛提醒周明海,「會不會是李逸群想與岩井修復關係?」
細細一想,宇多田覺得還真像那麼回事,岩井機關最近半年來,屢屢因某些部門利益與松機關之間起了衝突,致使兩大機關的關係不如從前那麼融洽了。
「哈哈……」宇多田露齒一笑,出聲讚歎說,「『鷂子』先生,你隱藏得可真夠深的!」言畢,宇多田擺出好整以暇的姿態,等待料想中的結果——夏正帆會自亂陣腳,進而張皇失措,惶惶不安——她以為,只要虛驚一下,打出「鷂子」這張大牌一配合,夏正帆的畫皮就差不多該揭下了!
「夏桑,能不能勞煩你多談一點令尊的事迹?」帶著疑慮之心,宇多田反口問道。毋庸置疑,宇多田一口湖南官話,表達上雖略有點小問題,但的確很地道,讓夏正帆吃了不大不小的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