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二十三章 否極泰來

第二十三章 否極泰來

當頭一棒喝,再送上棉花糖,甜得膩人:你建議重慶不要再暗殺個別日本人,說這種建議是很有見識的,我們不但重視也是十分讚賞的。
最後一句話,可不是口號,空洞而不切實際。但現實是,大後方已到山窮水盡的地步,抗戰還能不能打下去,都成了問題。
周明海裝起了糊塗,「她嗎?」故作猥褻地說,「寡婦找上鰥夫,還能是什麼路數?」至此,夏正帆的身份,已經昭然若揭了,黃夫人是軍統特務,夏正帆還能出其之左嗎?知曉了夏正帆的真實身份,那又若何?
沒看人家正在氣頭上嗎,聽夏正帆怎麼說的:既是來修好,還帶人來攪局,你這心眼也太活泛了點。
馬上走!
人可不是他帶來的,是汪精衛自己要來,他不過是來作陪襯的,如此解釋,卻不足取信於人,人家就認定是他在搗鬼。
在中國派遣軍司令部,參謀部那間大得誇張的辦公室內,宇多田困惑了,甚至還有些吃驚——從渡邊見到錢蘊盛那刻起,就主動向後者致敬行軍禮,之後一直拉著後者的雙手不放,一口一個將軍閣下,完全變了個人似的。
周明海一指別墅的後花園,笑說,「愛談多久都行,對了……」輕笑變成了曖昧,「如果二位覺得站著說話不方便,那裡,」說的是後花園的玻璃花房,「那裡有躺椅,也有牙床……哈……」
這瘟神!
周明海如是說。從他在中華派譴軍總部大門,搶在李逸群之前,把錢蘊盛接到手,他就一直神經質地把同樣的話,放在嘴裏翻來滾去地念叨。以至於,同來接人的夏正帆不得不再三再四提醒他:人是平安的,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黃夫人輕笑,「承領你的好意,你請自便吧!」扭頭就走,幾步之後,就和夏正帆拉開了很長的距離,讓夏正帆那個很紳士的「請」字很不體面地落在了她身後。
「隨便……從你到這裏開始,你就自由了!」宇多田說,惡人當了,也要當好人,特別是她收到渡邊暗示的情況下,心不甘情不願,這話她也必須說。
無疑這也是兵行險著。
「呃……」渡邊使眼色壓下影佐與宇多田的發作,和顏悅色地說,「是我的口誤……好了,我們談正事吧……站著說話不好……那也不是我們的待客之道,請坐!」轉臉左右環顧了一眼影佐和宇多田,端出上司的架子,吩咐道,「你們也坐下吧!」
這頭周明海鬧騰得慌,鼻涕口水一把糟,還沒清理乾淨,那頭遠去的兩個人又轉回來了,手挽著手,笑意盈盈。好一對狗男女,定是約好了時間、地點,便宜行苟且之事。周明海淚眼婆娑地想著,想著,竟是破涕為笑。
也可以是酒話,酒話應該是聽過就忘?但精明如周明海卻無法忽略不計,他相信錢蘊盛絕非是無的放矢,馬上就旁敲側擊而出,「你對局勢怎麼看?」
若老母不是被戴笠扣在手中作人質,他沒什麼不放心的!
不假!
物極必反,錢蘊盛被迫出了洋相,當場摘了副官的那副上校領章,換下自個的中將領章,自動降銜兩級——是為了方便敬軍禮,他與渡邊是同級軍官,互敬軍禮那是軍人間的正常禮節,但他一個中將卻要主動先給渡邊之下的那幫少將、佐官敬禮,然後等人家回禮,太跌份了!
於此,夏正帆面色一紅,尷尬一笑,向其它二人告了暫離,便尾隨了上去。
低聲自問,卻叫旁人聽了去,汪精衛想找到說話的人,眼前晃動的影影綽綽,看得他眼花繚亂,氣更大了——
所以,這句話在外人聽來還是更像口號確切一點。
還好,有驚無險,渡邊再次走到了前台,畢竟主角是他,宇多田不過是個搖旗吶喊跑龍套的。
「那你把我殺了吧!」錢蘊盛怒形於色,「士可殺,不可辱……」
坐下,渡邊就開門見山:
現如今,見到渡邊,錢蘊盛實在表現不出受寵若驚的激動,有的只是刻骨的仇恨,明裡暗裡都有。國恨是暗地裡的,露不得絲毫,那是要命的。但明裡的私恨,卻是可以適時需要宣洩,借題發揮,半真半假表演一下耍橫潑賴,卻是安全的。所以,他嚴正指責所謂對他的指控,是荒唐的、不負責任的,無中生有,惡意中傷云云——旁人要看作是他在蹬鼻子上臉,那也沒關係——渡邊如此禮下於人,必有所求——
……
直至錢蘊盛走出中華派遣軍司令部,宇多田都在發夢怔,從開始到現在,她做了一場夢,一場https://read.99csw•com謎一般的夢,虛幻縹渺,是海市蜃樓,看得見,卻摸不著。
晚了,錢蘊盛看來是醉了,對夏正帆的暗示置之不理,脫口而出,「日本人馬上就要英美宣戰了……」
「有那麼嚴重嗎?」影佐插了話,「不過是個比喻,算得上侮辱嗎?」
「哈哈,或許一個月,或許一年,或許是兒年……」
錢蘊盛不吞也得吞,情勢所逼,他別無選擇,不是嗎?但話要說婉轉點,有點被人逼迫下才會有的期期艾艾,「那個……我在重慶的朋友的確很多,他們中有人也的確能見到蔣先生。呃……我願意和你們一起先研究一下。再與他們商量,看他們的態度如何。嗯……我要是做了這事,汪先生那裡……」不能不提到汪精衛,在此事上,他必須要想方設法打消前者的疑慮,不然他隨時會被暗算,死無葬身之地。
亂過一陣,汪精衛倒不生錢蘊盛的氣了,他生自己的氣,捫心自問,「我帶這麼多人來幹什麼?」
錢蘊盛平安,老母就平安,這是因果關係,也是充分必要條件,二者關聯之緊密,牽一髮動全身,他怎敢掉以輕心,大而化之。不敢的,就是錢蘊盛現在要他一半的身家,他也只能乖乖地雙手奉上,絕不能說半個不字,雖然這樣的事發生的可能性很小,小到可以忽略不計,可他心裏就是不舒服,很不舒服:老子平日里與二人稱兄道弟,待爾並不薄,為何要與戴笠狼狽為奸,合起伙來暗算老子。
「你……」錢蘊盛的臉微微一紅,著即義正辭嚴地說,「那也別拿一個酸腐文人來比喻我!」
打!
還是先把汪精衛應付過去吧。
老臉一紅!
……
錢蘊盛不由得厭惡地別過了臉。
「哈哈……這您就不必多慮了!汪先生絕不會為難你的!」影佐爽朗一笑,「這事,我會馬上對汪先生說的。」怎麼說,那是他的事了。
連珠炮似的一通問,效裝不太好,那張臉面色蒼白,目光獃滯——嚇傻了!
呀,老周不是糊塗人嘛?是個聰明人、明白人。
好在哪裡?
這是黃夫人一出場就說的詁,是對夏正帆說的,說完莞爾一笑,眼睛還直勾勾地看著夏正帆。笑意卻不單純,不太像一個女人對男人的笑。
這就是在冒險了。
總之,凡事要給自己留後路,一條道走到黑,不可取!
酒桌推向一邊,椅子疊放一堆,酒會臨時變了會審。
宇多田哪裡辦得到呢,她可辦不到!
——那,伊也不是君子!
錢蘊盛,不要不識抬舉,給臉不要臉,錯把破鞋當官帽,不曉得天高地厚,給你點陽光燦爛,你就蹬鼻子上臉,端架子尾巴翹天上。
她不能。
那時,渡邊也不幹了,眼尖如渡邊,當場就指出:錢蘊盛軍容不整,不僅破壞了清鄉委員會成立大會的嚴肅性,更是在坍大會的台,必須立即驅逐出場,以儆效尤——
事實上,不用他來應付,錢蘊盛才該出面應付。
哎,被人「禮下」了半天,究竟所為何事?
不過,搞點小動作,還是可以的——當她向渡邊透露這層意思時,渡邊既不反對,也不贊同,不說話,就算是默認了。
不滿就是不和諧,很容易惹人生厭,但這無妨渡邊的好心情,他甚至以老人對孩子的逗弄口吻說,「よ、よ……虎を動物園に閉じ込めて、飼育になって、またどのようですか?(喔,喔……把老虎關進動物園,圈養起來,還怎麼成患?)」
渡邊哪聽得進去,回說,也是在將宇多田的軍,「あなたを見つけることができると蔣介石の連絡の人ですか?あなたがもしできるさ、私は彼を渡す勝手に処置!(你能找到與蔣介石聯絡的人嗎?你如果辦得到,我就把他交給你隨意處置!)」
要知道,在清鄉委員會成立大會當天,代表支那派遣軍出席觀禮的渡邊,任汪記高級軍官中的誰給他打立正、敬軍禮,一律都抬起高屁股打官腔對待,趾高氣揚得讓人牙齒髮癢——
渡邊洋洋洒洒地做了大文章,影佐從一旁幫腔敲邊鼓以作必要的補充,宇多田三緘其口,不是她不想說,而是她插不進去話,她要說的話題與渡邊要說的話題完全犯擰。
汪夫人來說,「我家老汪一片誠心待你,沒想到你竟是個兩面三刀的傢伙,隱藏之深……」
誰都聽得出來,周明海的笑聲,其實很勉強,甚至很悲憤,也很滄桑——孝子嘛!要是他把用在孝read•99csw•com道上的心思,分一半給對國家的忠,這個人也就不那麼面目可憎了。然而,周明海的人品不值錢,朝秦暮楚,三心二意,連妓|女都不如。
錢蘊盛自認嘴笨之人,沒有如簧巧舌,也不會說縱橫捭闔的外交辭令,他在人前一直都是個武夫形象,惹毛了,粗話張口可來。日娘罵爹么,鑒於眼下的情勢,他不能說,說了後果很嚴重。但拐彎抹角的髒字眼,似是他經過深思熟慮后才說得出來的,語速慢,吐詞清晰,表意明白,效果顯著:宇多田惱羞成怒,影佐坐立不安,渡邊面紅耳赤,自個心驚膽跳——這是夏正帆在很早之前就為他所擬定的應對方案:態度一定要強硬,日本人從來都是欺軟怕硬的主——奴顏婢膝是換不來尊敬的。
既然點破了題,撕下了偽裝,大家就坦誠相見,是火坑,就往裡面跳了,錢蘊盛借酒勇敢地往下跳了——
適時地,他摔杯為號,一句唱腔示下:與我拿下。
真的?
喜的是,擔驚受怕了一路,卻沒想到過關竟是如此容易,本以為命交華蓋,小命休矣,卻是否極泰來——生命嘛,只有一次,誰人不怕死,更何況於他是攜妻帶子來做卧底這殺頭勾當,自己死了沒什麼,掙個英烈的美名,死後也能去見錢家的列祖列宗了,可老婆孩子有什麼罪過,要他們跟著一起遭殃?
這叫什麼事?
渡邊的態度,越談越謙和,尤其是對蔣介石,更是大大地恭維了一番,稱讚其一手炮製的「皖南事變」,簡直是神來之筆、奧妙無窮、天下獨步……或許渡邊很直接、很坦率,給人感覺,話說得是冠冕堂皇,雍容而大度,可凸顯出渡邊是位謙謙君子。只是事情本身是骯髒的、黑的,無論怎麼掩飾,髒的不會變乾淨,黑的變不了白的,侵略就是侵略。
周明海之所以提議,不過是說說罷了,他才不去找那個不自在呢——特務之間談的事情,都是見不得光的,不可告人的秘密,他才沒那麼好奇呢。
新官上任,照場面上的規矩,他的部屬必然會趕在他燒三把火之前,湊份子擺酒設宴,隆重地為他舉辦一次歡迎酒會。部屬的好意,羅之江自不好推託。到任伊始,就端架子顯擺威風、不通人情世故,那是行不通的。他還指望這些人替他賣命呢!
「沒想到吧,我們又見面了!」
從上海到南京,換了個環境,羅之江是很不適應。若說上海是紅紅綠綠的花花世界,那麼南京就是衰敗的破落之城:曾飽受日軍炮火、槍彈摧殘的南京,殘垣斷壁,觸目皆是。註記政府還都南京一年有餘,一切都尚在建設之中。官邸優先,民居次之。完工或待完工的官邸,比比皆是。很有點萬枯叢中一點綠的意思。
「還士可殺呢……你真那麼有骨氣,你投靠過來幹什麼?」宇多田揶揄道。
汪精衛不是來向周明海興師問罪的,他發作的對象是錢蘊盛,他一手栽培的好學生(汪精衛曾任過黃埔軍校黨代表)。汪精衛隨扈如雲,駕臨周明海家,周明海家是蓬蓽生輝——
可是,這個聰明人、明白人,專干糊塗事。
錢蘊盛就出場了。
對周明海的提議,錢蘊盛表現得興趣缺缺,「由他們去吧!寡婦門前是非多,鰥夫門前,何嘗不是如此啊!我們就別去湊熱鬧了。」
解手歸來,剛落座,就有人靠上前來勸酒,他舉杯,剛將酒杯送至唇邊,他卻在眾多的紅彤彤的笑臉中,突然發現了一張與眾人格格不入、蒼白而詭秘、僵硬的臉,臉的上方,一雙眼睛空洞無神,目光發直,可想其人心頭是惶恐萬分。羅之江是吃特務飯的,察言觀色是基本功,一看到這種反常,馬上不動聲色地放下酒杯,假裝不適,碰翻了酒杯。
黃夫人提出,要借地方說話,談話對象是夏正帆。
「今年之內,你們就會看到和聽到!」錢蘊盛神神秘秘地說,「消息的來源,你們莫問,我也不會說。但絕不會假,你們都爛在肚子里吧!」
打翻酒杯,灑了酒,這在酒桌上是平常事,誰也不會注意,誰也不會多心,就偏巧有例外——那張臉見狀,馬上就急於離開,至於慌成那樣嗎?碰響桌子、帶翻椅子,東扶西倒、東挨西撞,惹得東怨西怒——想走,哪裡走得掉!喝醉了酒的人,最不講理,扯住后領,抓住前領,一頓好揍!
汽車的四個輪子就是比人的兩條腿快,周明海在南京的住處西流灣別墅,眨眼間就到。
九_九_藏_書過姓甚名誰,他連吼帶罵——
左右開弓,噼啪作響,人是回過神來了,不慌不忙,鎮靜自若。渾蛋!早幹什麼去了。哦,說錯了,應該說:你不要死鴨子嘴硬,你敢下毒於我,老子就毒你。
語震四座,震掉了周明海手中的酒杯,換來噹啷一聲脆響;也震飛了夏正帆手中的筷子,換來叮咚一聲——筷子掉進了湯里。
——打落門牙肚裏吞。
錢蘊盛走了,步履卻不輕鬆,一步三回頭,他是疑懼未消,既驚且喜。
夏正帆在汪精衛及其隨官等面前,是個小字輩,說不上話,也插不進去,亂嘈嘈的一片,他人微言輕,誰會聽?但他能安慰錢蘊盛,「忍字頭上一把刀,生氣不值當的!」
哈,聽聽吧,說他胖,他就喘上了。渡邊是中國通,焉能不知錢蘊盛又引經據典了,當即笑吟吟地說,「錢將軍閣下真乃是儒將呢!」這是明贊,先把你捧得高高的,然後才從高處把你拉下來,摔在地上,狠狠地踩上一腳,保管讓你服服帖帖地聽話,「不過呢,我覺得錢將軍閣下應該是酈食其,你投靠過來,就是為了搞策反工作的吧!」
馬上就有幫腔的人站了出來,人數還不少,都顯得義憤填膺,並一致指責錢蘊盛是:忘恩負義的王八蛋!
周明海就命人請出了「伊」,那個隱藏之深的伊,叫她伊人也可以,叫她女人也可以——戴笠的代表:黃夫人。
壓驚酒。黃夫人說,她一介女流之輩,就不摻和了。有她在,男人們喝酒就不能盡興,畢竟放浪形骸,要說的話,女人臉皮薄,聽不得的。臨別之際,黃夫人不但當眾親昵地摸了摸夏正帆的臉,還送上一個香吻,貼上了夏正帆的嘴唇,場面有些香艷,令人遐想連連——適當地滿足了周明海的幻想,卻加深了錢蘊盛的優慮。
他冒不起這個險!
拿著他七寸的人,雖遠在重慶,卻有代表在此。而這個代表,讓他在四周無人時,仰天感嘆那麼一句,「伊藏得真夠深吶!」
豈止是宇多田困惑,錢蘊盛亦同,還驚異萬分。錢蘊盛暗忖,這不對嘛,現在他可是一名階下囚哦!
——那,伊也不是忠臣!
但事已至此,他能做什麼?
錢蘊盛則沉默是金。
不覺間,悲自心中來。
相較於任命書下達當晚的放浪形骸,這晚羅之江就穩重、謹慎多了。逢人敬酒,雖是來者不拒但淺嘗輒止,再不是一飲而盡。很有那麼一會兒,他滿腦門心思都只想著如何保持拘謹,不出洋相,不要讓人看笑話……想得多了,對周邊的環境,自然就無暇去關心了,以至於有人假借為他斟酒,偷換掉了他的酒杯,他都毫無察覺。
就走了!
走!
怎麼不放心吶?
「那女人是什麼路數?」錢蘊盛目送二人的背影消失。心中疑慮頓生,這突然冒出來的黃夫人別是個誘餌……不好!他心中暗自一驚,瞟向周明海的目光,透著強烈的質疑。
冤枉哉!
三個年齡加在一起上百歲的男人,各有各的心思,俱以複雜的表情為黃夫人行了送別禮。
半老頭子的哭相,可不是女人的梨花帶雨,還有種凄美感的意思,很醜的!哭聲是壓抑的,彷彿是被人扼住頸項的鴨子。淚珠是昏黃的,不是清亮的,火氣太大的緣故吧,鼻涕拖得老長——見不得人的。
你下的是什麼毒?
老伯母的事,我很抱歉,我也沒想到事情會成這樣!但我勸老兄趁早棄暗投明,站到正確的路線上來,蔣校長對你是有「寬大政策」的。他一個日理萬機的「領袖」,在百忙之中能想到你、體諒你……他知道,你是上了當,受了騙,才誤上汪精衛的賊船……咳,立功很容易嘛,只要你一如既往地反共,利用日本人的力量把新四軍消滅掉,將來……將來,我這麼說吧,日本人的日子長不了了,抗戰必勝!
抬腳邁步,卻挪不動身,李逸群拉了他一把,附在他耳邊說,「不必動氣,權當狗吠,聽過就算!」
是誰指使你這樣乾的?
「你這個近期,會讓我們等上多久?」周明海拭探問道。
也就是說一切以和談為重心,而找到合適的和談聯絡人又是重中之重,她能因小失大嗎?
渡邊說道,哦,也不是只靠嘴說,還拋出了精心準備的東西,是非常紮實的證據——幾份電文的破譯稿——都是錢蘊盛與其兄聯絡的電文,這個錢蘊盛可矢口否認,也可承認,內容本身不犯禁,那體現的是錢蘊盛的孝道,他打電報只為詢問老母身九*九*藏*書體狀況——在渡邊的眼裡,這就是證據,能逼迫錢蘊盛就範的證據——渡邊強調道,我要說它另有他意呢?
一出會場,錢蘊盛就給一群新聞記者包圍上了,數十部相機對著他一陣咔嚓。顯然,場外出洋相更甚,嚴肅性斷然是沒有了——照片被人傳回大後方,重慶政府控制的宣傳喉舌,一致刊出了一篇題為《叛節者之可恥下場——評錢逆蘊盛中將變上校的兒戲》。狠狠地罵了錢蘊盛一通,也捎帶罵了其它汪記大小漢奸,惹得汪精衛就此事,三番五次召錢蘊盛謁見,痛斥加謾罵,只打不安撫,到最後,錢蘊盛一肚子火,表示要掛冠而去,汪氏才作了罷。
酈食其是什麼人?是死間,說降了敵手,成就了韓信的蓋世武功——出敵不意攻敵不備,自己卻丟了性命——被烹了!
——那,伊是牆頭草!
汪精衛與錢蘊盛甫一見面,就端出老師的架子,陰陽怪氣地說起了話,「你很好!很好!」
酒,是不是好酒,要看喝酒人的心情,若是心情好,劣酒入口亦是香的,若不然,千金買來的酒,也就是苦酒,或是一瓶子酸醋——心酸。心情煩悶的人,很容易喝醉酒,周大哥就喝醉了,酩酊之中,說起了因尷尬而不能說出口的話,「你們為何要暗算我?我對你們不好嗎?」
這鋪天蓋地的責難,惹不起,躲得起!告辭!
都是在場面上混的人,誰怕誰啊,搬汪精衛來頂什麼用,這南京政府缺了他周明海可是玩不轉的——財權可都是由他把著呢!
連哄帶嚇,終於說了,毒是氰化鉀,被人威逼利誘才下的毒,指使人是強一虎。
東京大本營的那幫老頭子,為了早日從中國戰場的泥潭中脫身,抽調出足夠的兵力以便輕身南進,早就發了話:一定要想法設法促成與國民政府的和談,並使之成功,云云。
受驚一場,壓驚酒是一定要喝的!
就算不是階下囚,渡邊也不該這麼謙和地對他,兩人之間的淵源說明,這不應該:
李逸群沒走,他打算藉機與錢蘊盛修復關係。事情發展出乎他的意料,情勢急轉,他沒理由不做出調整,這是必須的,也是必要的:錢蘊盛從此之後,就會受到日本人重視,設若老蔣願意和談,設若老蔣願意與日本人合流,設若……
渡邊還說,「我已決定要經常派人與您保持密切聯繫,並負責保障您的人身安全,保證其與重慶的聯絡工作能順利進行。」又說,「您與重慶聯繫的電台要保留下來,由我們來負責保護。南京政府決不敢難為你,一切由日方作主,若無可用的電台,我方可出電台……」
哎,我那苦命的老娘噯!
這不,他才剛上任,有人就送了他一份沉甸甸的見面禮。
——那,……
因此,任渡邊說得天花亂墜,花團似錦,前景一片光明美好,錢蘊盛只能無動於衷。他知道,與日本人打交道無異於與虎謀皮,日本人向來是只講利害,不講交情,稍不合意馬上就翻臉無情,隨時會置人于死地。另一層顧慮則是,搭了渡邊的白,他就等於是不打自招,承認了如下事實:
李逸群悻悻而去!
卻招致錢蘊盛白眼與奚落:「又哭又笑,小孩撒尿。」
驚的是:狂妄的日本人早在1938年發表了決意炮製傀儡政權的《近衛聲明》,宣稱「再不以國民政府為談判對手」,從明裡暗裡都透著決意要將戰爭進行到底的意思,怎會突然轉變了態度,要達成和平了,這背後是什麼樣的陰謀?
——那,伊就是兩面派!
請錢將軍閣下到此,是有要事相商……呃,事情是這樣的,我們一直找不到與蔣介石閣下聯繫的渠道……嗯,你也知道,日本和中國是同文同宗的兄弟,因為某些誤會,打了這麼多年的仗,實在是很不應該,應該的是馬上進行和談,早日結束戰爭,實現和平……啊,你看,撇開我們之間的誤會不談,我們和蔣介石閣下統領的國民黨,還是有很多共同點的嘛,大家都是一致反共的,都是為了大東亞共存共榮……我們應當很好地合作起來一同反共……唔,您也知道,我們實在是因找不出更好的辦法,才請汪先生到南京來主事……哈,我們希望通過您與蔣介石閣下直接商談實現和平,請您多從中協助我們早點完成這個任務……嘿,歐美列強……咳……咳……只有將他們徹底打倒在地,我們亞洲才能得解放嘛!
他不幹!
再次舉杯時,羅之江的肚子突然間鬧騰得歡,就是要出他的洋相https://read.99csw.com。他本想忍一忍,先把眼前的酬酢虛應過去,再去該去的地方暢快淋漓。忍,終究是忍不住的,在眾目睽睽之下,他還是十分浪狽地奔向了五穀輪迴之地。
那是什麼?錢蘊盛看不懂,周明海也看不懂。
馬上就有人答,「耍寶!」
「我可以走了嗎?」錢蘊盛問。
想法是好,動機不單純,目的不簡單,時機卻不對——
著即,他省悟了過來,這心頭髮的是哪門子邪火啊,怎會逮誰就看誰不順眼——這連日來,讓他目瞪口呆的事太多,也很亂,亂了他的心,亂了他的神,更亂了他固有的從容——罪魁禍首就在身側,他卻奈何人家不得,七寸給人捏著呢!
抵南京伊始,羅之江便後悔了,南京似乎比上海還要糟糕,他連喝水都要十二萬分小心,提防遭人暗算。
「嘿,王八蛋,事情可是你挑起的,這會你倒當起好人來了!」錢蘊盛毫不客氣地甩了臉子。
老實說,保你不死。
軟綿綿的棉花糖不好吃,裏面藏著魚鉤?吞下就吐不出來了。
這又像是醉話了……
說的是錢蘊盛剛投靠到汪精衛門下時,一次招待宴上,被汪精衛敲山震虎給逼出來的一句話。是這樣的,汪精衛準備的問題,按當時在場的人聽來,十分地紮實,也很刺耳:聽說你和戴笠關係不錯,你是他派來刺殺我的吧!
「この虎となっていた!(這隻老虎已經成患了!)」為引起渡邊足夠的重視,宇多田不惜危言聳聽。
有人能解決掉後顧之憂,錢蘊盛自然就放了心。
放在那種場合,錢蘊盛還能怎麼答,急了眼,口不擇言之下,只能把汪精衛比作雞了!說錯話沒關係,意思表達到就是了,刺殺汪精衛,壓根就用不著錢蘊盛出手——他是前來卧底當將軍的,將軍就要從戰略高度出發,死了個汪精衛頂什麼用,這好比讓將軍去敵營抓「舌頭」,得失太懸殊,太愚蠢。日本手頭多的是張精衛、李精衛——沒看李逸群平日里那張揚勁么,自然是以汪精衛的接班人自居呢!死了汪精衛,便宜李逸群,他還不至於這麼短視——搞垮南京這個傀儡政權,那才是最大的戰略目標!所以說,在渡邊又提這茬的時機,錢蘊盛再次申明,「我只會帶兵打仗,誰對我好,我跟誰。至於什麼荊軻刺秦,那可不是我該乾的事,沒那個勇氣,也沒那個想法。」
這是潑婦罵大街,一嘴難敵的,錢蘊盛能說什麼,苦笑應對,再三申明:老子絕對不是忘恩負義的小人。
不相干的人一走。
他本人是有明暗兩頭的,身心分離,身在曹營心在漢。身子是明的,投靠了汪精衛,但在暗地裡,他的立場始終是站在重慶方面的。
迷底當然是渡邊來揭的,切入正題的契機,渡邊拿汪精衛作話題,「聽說錢將軍閣下古文學得好,常常引經據典,語出驚人。上次,我聽人說,您引用了莊子的《庖丁解牛》中的一句話……哦……叫什麼來著?」渡邊放開拉著錢蘊盛的右手,敲了敲光禿禿的腦門,隨即恍然大悟地說,「哦……對了,叫殺雞焉用牛刀!」
在說過那令人噁心的詞后,周明海在心裏罵開了:呸,老子的家還要你來增色,也不看自己是哪把尿壺?
算了,走人哉!
去聽聽他們說什麼,若何?
哪來那麼多喲!
請便!
不知道,就不知道。
錢蘊盛不說話,其它人就沒辦法說話了,自說自話,那多跌份沒面子。可不說話也不行,渡邊是個大人物,自有屬於其身份的做派,影佐新晉為少將,將軍嘛,有資格被人稱閣下了,也不會做有悖于其身份的事?一那些赤|裸裸的威脅,就只能讓宇多田的嘴來代勞了:
周明海這是在苦中作樂,錢蘊盛哪裡會知道。
「將軍様、お養虎為患じゃないですか?(將軍閣下,您這不是養虎為患嗎?)」她說,聲音不大,激憤的語氣卻把她的不滿之意表達得很到位。
「你又怎麼個看法?」夏正帆搶先反問道,接著假裝咳嗽暗示錢蘊盛不要再說。
上面是心裡話,是說給自己的?不能向外說,特別是有癆病的那位主。呵,這主此次吃了癟,不挖點坑設點套,攪得李逸群雞飛狗跳,他把周字倒著寫……噯,這與他有什麼關係,李逸群若倒霉,那是活該,對,就是活該!
下得車來,周明海才知道?他取巧截李逸群的糊,李逸群還能反截他的糊,李逸群把汪精衛那尊神給搬到他家來了。如此一來,他就是想不和李逸群發生點什麼事,都不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