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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鳥得弓藏

第二十五章 鳥得弓藏

阿金不說,烏二也就不問了,他更關心的是,阿金有多大的把握。
烏二聽阿金說半截,是滿懷希望,大覺有機可乘,聽了後半截,忍不住破口大罵,「那你說個屁啊!存心逗老子開心嗎?」
李逸群:不,就去蘇州,誠如你上次所說,我得用他一用。
擺出高姿態,不過是探李逸群口風罷了。
醉酒的人,從來都自認清醒,烏二也不例外,空著的一隻手,抓起夏正帆用過的酒杯,將內中幾乎未動的酒,一飲而盡。放下酒杯,他指了指自己,「我哪裡高了……」
夏正帆停下手上的動作,毫不掩飾地打量著李逸群:先是臉,接著是灰色的馬甲和米黃色的長褲,然後是棉襪和黑色牛皮鞋。之後又從下到上,直到再次審視過他的臉后,才垂下眼帘,將目光重新投回了手上的茶筅,「你臉上有殺氣!」
這話,他不能去問日本人,連提都不敢提。
「後果自負。」
夏正帆聽了前因後果,沉吟片刻,開口說,「我還是堅持我先前的看法,若現在烏二已成尾大不掉,你就更不能假日本人之手辦他了……嗯,你想,他這些年暗中經營,肯定有不少人為他死心塌地地賣命,這些人是誰,你若一個個地去追究,找出他們之後,你又如何處置,打、殺、關、押?高壓之下,他們表面上是服你了,私底下呢,他們服你嗎?有句老話說得好,殺雞儆猴……你親手把雞一殺,那些猢猻自然就服了……相反,你假手于日本人,人家服的是日本人,可不是你吶!」
烏二:好多天沒進葷腥了,我都快不知道肉是什麼滋味了。
上述要求,並非小林所提,而是李逸群所提,這讓小林很是不解,李逸群解釋說:且再關押幾天,太早放出去,恐又生事端,豈不是影響閣下的聲譽。
烏二被送進日本憲兵隊的當天,羅之江應李逸群的電話之請,特地從南京趕到上海。剛一照面,李逸群二話不說,就向羅之江交代說,你立刻會同日本憲兵前去查封烏二的家產。羅之江一聽,頗感為難。一來,他與烏二交情不錯,烏二才被送進日本憲兵大隊多久啊,他就干這落井下石之事,若是將來烏二出來了,他又以何而目去見烏二;二來,抄家這等事,既然要由他的政治警衛總署的名義來執行,那麼抄家之後,就得由政治警衛總署的名義來貼一張查封布告。要貼布告,就得蓋上政治警衛總署的關防。可是李逸群打電話讓他來上海時,並未說是出何任務。臨到該貼布告時,連印信、關防都沒有一顆,那也太不像樣了吧。
喝水嗆著,是什麼滋味,李逸群此刻是深有體會了,好半天,他才順過氣來,張嘴就罵,「你作死啊,人嚇人,嚇死人的!」
烏二話音剛落,夏正帆瞥了一眼李逸群,後者不知何時起,悄無聲息地站到了烏二身後,向他遞起了眼色。
烏二:不過什麼?
「嗯,這你說對了!我確實很逍遙。」夏正帆望著天花板說道,逍遙椅的顛簸讓他愜意得有些昏昏欲睡的感覺。
李逸群:有何不妥?
言畢,走了人。
夏正帆放下手中的茶筅,將茶湯傾入茶碗中,遞給李逸群:你很猶豫,你不知道該不該下手,你很擔心別人對你的看法……
后騙適時登了場:烏二若主動投案,李逸群可保證烏二在憲兵隊決不受刑,至於烏二的性命,完全可由李逸群保證。
夏正帆狐疑:殺一個烏二,還讓你如此為難?莫非你有何難言之隱不成?
烏二:那你需要些什麼?我替你準備。
阿金早就躲了起來。不是做賊心虛,哪用藏頭藏尾。小林找到烏二,命他交出阿金。烏二起初百般推託,拖著不辦,這就惹惱了小林,當即就對其下達了最後通牒,要麼交人,要麼負責扛過。
烏二:我盡量少吃點(還是要盡量照拂夏正帆的面子,這也是個極小氣的人呢,他想)。
「別急嘛,等我說完,你再定奪也不遲!」阿金不急不躁。
烏二隻當夏正帆真關心他,問什麼就答什麼,「是啊,是啊,那牢房還真不是人待的地方。就拿今天來說吧,我昨天就知道,今天可以脫梢(釋放),就放著今天的那頓午飯不吃?空著肚子準備回家后好好吃一頓。沒曾想,那個看守我的日本憲兵,卻故意等我不吃的飯糰和來蘇湯冷透了,才拿進來硬逼著我吃,還說,不吃不放人。迫於無奈,我只好硬著頭皮,把那些冷得胃痛的東西吃下了肚。」烏二揉了揉肚子,繼續抱怨道,「我的胃現在都還覺得難受呢!」
烏二婆娘:就是。
夏正帆鄭重指出:你恨他是一回事,但你想他死,就不能假手日本人。現在跟隨你的那些人,他們願意替你死、替你衝鋒陷陣、替你殺人放火。你想過沒有,他們為何要如此?
警告聲不大,效果卻明顯——天花板的燈光自頭上灑下,使夏正帆的雙眼看上去像煞了兩個彈洞。空洞洞的、冷森森的,深不可測。沒來由地,烏二打了個寒顫,趕緊放了手。
李逸群:嘿,你何必拒人千里之外呢?你有所不知,烏二就算不犯那事,我也容他不得。你當怎的?烏二犯事前,日本人把他找去,問他為何要隨便殺人、抓人,你猜他怎麼說?他居然說,那都是經過我授意的。為此,日本人特地找我詢問此事,我頗費了一番口舌解釋,才讓日本人相信非我所意。你說,這樣的人,你是留他不留?
「好吧!我自助。」
「差不多了!」夏正帆指了指胸膛,苦笑著說,「你老兄貴人多忘事,我這裏……」
考慮自個是惡名在外,李逸群派夫人出面去找烏二婆娘,要烏二婆娘交人。李夫人手腕了得,先嚇,言辭極盡誇張之能事,諸如,烏二若被日本人捉到,肯定性命難保,死肯定會死,但死前還要遭罪,慘喲!人死之後嘛,九-九-藏-書那就更慘了,全部家產充公。女人嘛,嫁漢嫁漢,穿衣吃飯,烏二就是你的金飯碗,他死了,你的飯碗就被敲破了,你就要流落街頭,衣食無著落。慘咧!
夏正帆:不過,你必須要忌口一段時間。道理嘛,我不說,你恐怕會忘記了,牢中伙食極差,把你肚裏的油消耗得差不多了,你久不沾葷腥,突然間大魚大肉,腸胃哪消受得了,消受不了就得跑肚,跑肚就得拉脫陽……
阿金:……
李逸群:我再送送你。
李逸群對空氣說,也對自己說,更對夏正帆說。
再說這樁劫金案,雖是鬧得滿城風雨,但日本人那裡並未受到任何損傷不是嗎?劫金案,從頭到尾,都是阿金搞出來的,與烏二無任何關係。即便是阿金於事前對烏二提過劫金一事,但烏二未置可否,就憑這一點,頂多可說烏二是知情者,不能算烏二是參与者;且烏二為「和平運動」出過力、流過汗、灑過血,這一汗馬功勞,日本人也曉得的!
「呶,請自助!」夏正帆一指橫在兩人之間的茶几,上面是全套飲茶用的器具——形如古鼎的風爐、瓜形的黑色陶制茶壺、竹制的柄杓、陶瓷蓋置、儲水的水指、裝廢水的建水、裝滿抹茶的茶罐,上好紗布做的仕覆、取茶用的茶杓、樂燒製成的樂茶碗、茶筅等等,一應俱全。
烏二婆娘考慮再三,估摸烏二確乎躲不過去了。就算日本人一時抓不住烏二,李逸群也有辦法找到烏二的,萬一李逸群先於日本人找到烏二,那時再找李逸群幫忙,李逸群肯定會找出百般埋由推諉。若說不找李逸群幫忙,可她又有誰可以請託?
李逸群:(掩飾性地乾笑)給你看出來了。我若不這樣做,他(指了指屋內)能這麼放得開嗎?
烏二:到底是怎麼了(流露出的神色,像極了病入膏肓的病人在忽然間知道將不久於人世所展露出來的絕望)?
還真是半個鬼子,連飲茶的習慣,都與鬼子保持高度一致。李逸群在心中罵過,綻顏一笑,「這可不是應有的待客之道啊!」
別的話,李逸群是一句話都不多說了,他心裏另有盤算——說不得,至少羅之江是聽不得的。當面誇獎了幾句羅之江事情辦得漂亮之類的話,李逸群就打發羅之江帶東西走了人。
十二月七日這天,日本海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大隊日艦突然侵入珍珠港,對美國海軍大肆轟炸,美國海軍損失之大,令人瞠目。僅隔數個小時,日本天皇便下詔,正式對英美宣戰。
正當他倍感賺錢無門之際,一個做夢都想不到的發大財的機會,似天上掉下來的餡餅,意外地砸在了他的頭上,把他砸得頭暈目眩,做夢都笑醒了——他是醒著在發夢——上海海關的金庫里,有很大很大一筆黃金,具體數字,他掰手指頭都數不過來。
夏正帆:我倒忘記了,你算盤打得精是出了名的。你想利用他,這無可厚非。但你不該折磨他,他已是沒幾日好活的人了,連最後這幾天舒心的日子,你都不讓他過,你不覺得,你這樣做,也忒缺德了點。
這是心裡話,他不能對羅之江說,要說的,是羅之江接受得了的話,或者說,是烏二婆娘接受得了的話,惡人要做,好人也要裝。他避重就輕地說,「她很會做人嘛,這對烏二是有好處的!」手一指桌案上的東西,「收下吧!」
阿金:就是要一些人手。
本說砸了裝甲車屁股後面的鎖,來個螞蟻搬家,才砸了幾下鎖,遠處的警笛聲,由遠及近了。
一席話說得烏二婆娘六神無主,完全沒了主張,連連向李夫人央求,求她想出一個萬全之策,保住她的金飯碗。
一句話到底,羅之江是干也得干,不幹也得干!
烏二婆娘橫插一杠子:那也不能不讓人吃點好東西吧(隨時與夏正帆唱反調,是李逸群的囑咐,這才起了個頭)?
夏正帆一副我就知道的神情:我為什麼就不能知道?他惹的事還小嗎?換句話說,他給你惹的麻煩還小嗎(沖李逸群翻了翻白眼)?
許是牢里待得太久,烏二連菜都不會點了,只知照顧自個兒的口味,而忽略旁人的食慾:酒是最烈的,肉是大塊的、雞鴨是整囤的、魚是大條的,而這些東西,俱被大得驚人的器皿盛放著,從東向西、自南往北,擺上了李逸群家那張長長的飯桌,擺了個滿坑滿谷。
夏正帆說了半天話,全是關於茶道。撲鼻的清香,引得李逸群喉頭動了又動,滿嘴生津,渴倒是不怎麼渴了,但喝不到的茶水,讓他期待萬分——
李逸群:哦!
烏二:人多了,恐怕……
一句勸慰之言,很是寬烏二的心,也寬了李逸群的心。可接下來的話,才起了個頭,就讓烏二臉色頓變,讓李逸群緊張萬分——
羅之江向李逸群復命時,把烏二婆娘送的禮物拿出來,攤在桌案上,說,「這是烏二家送給我的,我交公!」
李逸群:你這話怎講?
當然是一無所獲。
烏二不想負責,只能交人。
確實,李逸群一點想走的意思都沒有,於他而言,那不吐不快的心思,正如一根長長的鋼針,時不時地在蜇著他、折磨著他,讓他片刻都不得消停。
李逸群:別賣關子,有話直說!
一切收拾停當,夏正帆新躺回逍遙椅,隨著椅子的起伏擺動,露出了疲憊之態,但他還不能睡,家裡還有個他不甚歡迎的客人還賴著未走哩。
上述命令,在烏二看來,前幾條還沒什麼,最後一條,簡直就不合理嘛!這是在擋他的財路,比殺了他,還叫他難受——身為被綁票對象的有錢人,大都住在租界里。不能綁票了,他還有什麼渠道可賺錢?
李逸群:沒,投案了,就在今天。
責任重大,小林不敢有絲毫怠慢,即刻採取了切實有效的行動,先是勘驗現場,然後是read.99csw.com派出人手走訪現場,當然是暗查暗訪。明查,中國人未必會合作。經過多方訪查,最後匯總情況時,小林首先排除了系仇日分子作案的可能,無論軍統、中統、共黨,都不太可能有作案的動機,不能說他們沒有這個想法,實在是他們不太可能用這樣的手法——攔路搶劫——這更像是黑道人物的作風。
李逸群:臟?
下午四時,夏正帆剛進李逸群的家,還未跟李逸群打上招呼,一條人影自他眼前一晃,跟著就是撲通一聲,一堵半腰高的肉牆,就橫在了他的面前。待他看清是何許人,不禁頓覺啼笑皆非——下跪之人,竟然是烏二。
為此,烏二很是鬱鬱寡歡了些日子。
李逸群深以為然:你說的?很有道理。可是,我就是不能自己下手。
夏正帆:在你手中?
李逸群往沙發前一坐,拿起茶几上的器具,看看這個,看看那個,看到最後,他眼花繚亂了,在分不請水指和建水的情況下,錯拿起建水,將內中的水,傾倒進樂茶碗,仰脖一飲而盡。渴意似乎未解,他又斟了一碗,才張嘴喝了一口,卻聽得夏正帆說,「你不怕有毒嗎?」
李逸群起身走到夏正帆跟前,抓住夏正帆的手,熱情地握了又握,「你說得太對了,我真是糊塗了……」
怎麼辦?烏二問過很多人。
烏二:很好!你明白就好!那你去準備吧(摩掌擦拳,興奮溢於言表)。
李逸群:不,我把他送到日本憲兵隊去了。
烏二:這個事,你看……
上午九點,裝甲車剛出現在四川路口,阿金便指揮早就預停在路口一側的汽車開上去當頭攔截。鐵甲車被迫停住,烏二心腹立即帶人把裝甲車團團圍住,將槍伸進裝甲車的駕駛室,命令司機立刻下車。
夏正帆誨人不倦:說白了,那還不是因為別人看你在日本人那裡有面子、有裡子,能說得上話、進得了意見,才會如此心甘情願地替你效力。轉過來,同樣的道理,你對日本人處死烏二一事不聞不問、聽任所為。那烏二不過是你豢養的一條狗,該打該殺,應該由你來辦才是,這樣你才能拉住你手下每個人的心。不然,人心渙散了,烏二本身拖不垮你,你也難逃垮台的命運。所以,我的意見是,你應該主動出面,跟日本人把烏二要過來,並向他們保證,由你來處置。就算日本人會對處死烏二的方式作出特別要求,哪怕是刀劈、槍刺、生剮、活埋、毒斃,你都可按照他們的要求辦。但經手人,必須是你本人。
夏正帆暗諷:你英明。
烏二:哦!
羅之江會猶豫,這在李逸群的預料之中,他佯裝糊塗,問:有困難沒有?
日本人並不打算長期派兵守著海關金庫,而是正在著手把黃金轉運走,黃金的最終去向是外灘路上橫濱正金銀行,與上海海關相隔很近。多近?中間就隔著一幢大樓。
隊伍開到之時,烏二婆娘竟是不慌不忙,隆重地笑臉相迎,還打電話至最好的飯館訂了一桌好酒好菜,像是招待貴賓般,熱情非凡地筵請查封大員入席就座。人席舉箸下筷的眾人在平日里俱與烏二相熟,關係很不錯,並不因查封一事而覺得有什麼尷尬,照樣與烏二婆娘插科打諢,有說有笑。
「你這是唱的哪一出?」夏正帆笑問,心裏清楚,烏二不會無緣無故地對他下跪。
羅之江再次遲疑了一下,猶豫還未能及時掩飾過去就讓李逸群注意到了,後者壓根兒就不給前者任何機會,緊逼一句:你還有何困難?
被人一口說中心事,李逸群很是不安,緊張地將雙手各放置膝蓋上,輕輕摩挲了起來。好半晌,李逸群找回了自己的聲音,聲勢不輸往日,卻不夠自信,「除此之外,你還看出來了些什麼?」
臨分手時,夏正帆看了一眼天空,有星星,無月亮,亦無風。低頭又看近處,霧嵐漸起,夜闌人未靜,霜降殺百草。上下左右看過,他說,「明天是個好天氣!」
只能想,只能做夢,不能搶到手,那還發個屁財?
有鬼!夏正帆心領神會地說,「哦,是嗎?那個日本憲兵也太不通人情了,你把手給我,我替你把把脈!」不待烏二主動伸手,他一把抓起了烏二的左手腕,切了上去。
李逸群撫額,面露慶幸之色:還好,我聽從了岩井先生的勸誡,適當地與他保持了距離。不然,這次我也給牽連進去了。
把阿金交出去前,烏二一再囑咐阿金,無論在任何情況下,都切勿要牽涉他,這樣他才能在外面替阿金斡旋張羅,否則就同歸於盡。阿金滿口應承,這邊答應得爽快,可進了憲兵隊,坐了一次電椅,當場就撂了。不但賣了參与搶劫的同夥,還少不得拉上他「敬愛」的師傅烏二墊背。
有權不用,過期作廢。
「哎,師傅,你先別急!」阿金對烏二如是說。
讓一個自負的人,承認個慮事不周,這很不容易?是否是?
「別喝了!」夏正帆起身,軟近李逸群面前,奪過李逸群手中的樂茶碗,以教訓的口吻說,「你不懂茶道?就不要亂喝水,這建水中裝的是涮洗茶碗的廢水,是不能飲用的!」說完,他指著擺滿茶几的各種茶具,給李逸群普及起了茶道知識。
不跑幹什麼,引頸受那一刀嗎?烏二才沒那麼有擔當,他可不是個敢做敢為的偉丈夫,他只不過是一個趨炎附勢、孤假虎威的小人物而已。天塌下來,該李逸群這些大人物扛,叫他扛,是扛不住的。
烏二不見了人,日本人就管李逸群要人,非要李逸群|交出烏二不可,否則,李逸群就替烏二背過。李逸群千算萬算,都沒想到烏二能給他捅這麼大的婁子,迫於嚴峻的形勢,他不得不採取切實有效的行動——
夏正帆:你要送,就送吧。
日軍進佔租界后,給七十六號下了一道嚴苛的命令:https://read.99csw.com從此之後,不準再在租界開槍;未經許可,不準進入租界抓人;不準敲詐勒索,尤其是不準在租界從事綁票活動。有違任意一條者,格殺勿論,絕無寬貸!
「他必須死!」
一語驚醒夢中人!
一個多小時后,圖章上的碎屑還未清理乾淨,羅之江就急急地點叫了幾個人,會同日本憲兵隊派出的那兩名督辦官,一起浩浩蕩蕩地去了烏二的家。
「哦!」
剛進南市四川路、漢口路一帶,早已被日本憲兵緊急戒嚴,開始搜索路人。
夏正帆睜開眼,拿起手邊的手巾,擦了擦並不存在的汗水:你說的那個他,是不是烏二?
李逸群釋疑:你誤會了……呃……(在下決心)……你還記得中儲券保衛戰期間,軍統炸了中央儲備銀行,周明海要我們七十六號出面,對中央銀行還以對等報復一事嗎?
李逸群不恥下問:為何(他知道夏正帆要表達什麼,卻故意選擇裝糊塗,他很想聽聽夏正帆的看法)?
烏二酒意正酣,哪裡肯放人,拉住夏正帆衣擺不放,「不喝醉不許走!」借酒壯膽,從未敢說出口的話,也說出口了。
就是。
李逸群訕笑:愚鈍!
李逸群打了個哈哈,也不久留,當即就辭出了烏二家門。
與小林談定釋放烏二的時間,李逸群轉身就去了烏二家,見到烏二婆娘,向她交代了一些正常的注意事項后,還另外特別交代了一件事,要她務必照辦。烏二婆娘雖覺得莫名其妙,還是唯唯諾諾地答應了,並表示,只要烏二能出來,讓她殺人放火都行!
夏正帆冷笑不語背起手,在大門緊閉、窗帘緊拉,顯得暮氣重重的李家,四下參觀去了。
夏正帆:你葫蘆里賣的什麼葯,竟由著他兩口子在你家反客為主?
正在千鈞一髮之際,眼看到手的黃金已落了空,再不腳底抹油,就有被捕的危險,於是,他們趕緊爭先恐後地向南而逃,從愛多亞路穿過法大馬路,最後躥進了南市,總算躲過了風聲。
夏正帆:哼,你還跟我裝糊塗,我斷他幾時死,他絕不會多活半個時辰,你下毒暗算他也就罷了。至於要那麼無所不用其極嗎?你明知道,葷腥會加速他的死亡,你……她,烏二家的,今天打一見我起,就在跟我唱對台。我說什麼,她就反對什麼,沒個人指使,她敢這麼做?
小林覺得李逸群言之有理,遂依李逸群的建議,特意將允許保釋的簽單日期,寫在了他搭乘飛機回國的那天。釋放烏二是在那天的上午下午並不重要,離開到那天,他必須與繼任者交接,雖說是等於交出了某些特權,但那天結束之前,他的命令還是有效的!
「沏茶、鬥茶、賞茶、聞茶、飲茶……」
烏二磕了一個脆生生的響頭,口稱:「感謝夏處長的大恩大德,烏二是個渾人,別的感激方式,我做不來,就是做了,你也未必瞧得上,那我就給你磕幾個頭吧!」言畢,又是一個響頭磕下,一個、兩個……
夏正帆:不必了!(朝屋內努了努嘴)他替你賣命這麼久,就要走了,你還是送佛送到西吧。就算是從前用過的尿壺,現在讓你嫌臭了、噁心了,欲棄之而後快,你多少也該講點感情吧。
期間,夏正帆不時讓烏二張口伸舌,或是翻眼皮瞪眼睛,反覆看了又看。有一瞬間,烏二注意到,夏正帆笑得很詭秘,隨即又換上了冷若冰霜的表情,像煞了從前與他一起密謀暗算黃鶴松時的表情,但形似而神不似,烏二笨是笨,但察言觀色,他還是懂一點的。
多數人的意見是,跑!
也有少數人主張,不跑,托李逸群出面周旋,這件事就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了。
李逸群:唉!
羅之江心一橫:沒有了,我干!
李逸群後腳跟著出了門。
李逸群確乎言而有信,親自出面向負費偵破劫金案的小林少佐聯絡,要小林對烏二勿要用刑,並稍予照顧。小林滿口應承,向李逸群作出保證,會十分恰如其分地照顧鳥二。一切打點妥當,李逸群這才讓秘書帶著烏二,去向日本人投案了。
「客隨主便嘛!」夏正帆不為所動。
「告辭!」
夏正帆拔腳就走。
李逸群驚奇地問:你怎麼知道?
烏二婆娘插話道:多吃幾塊肉,又有什麼系?難道還要死人不成?
「你的日子過得好逍遙啊!」李逸群羡慕地說。
同日,上海各大報紙轉發了同盟社的電訊,上稱,日軍已開始攻打香港,是如何如何地順利,又有一則電訊說,英國最大的威爾斯號航母,被日軍擊沉。後來,報紙上的電訊,全成了日軍的捷報了,今天說,日軍佔了某地,明天說,又佔了某地,真真是勢如破竹、進展神速,出人意料。
夏正帆不提,李逸群還差點忘了,夏正帆正被那富貴病,給折磨得死去活來呢!心下暗想,只怕是算計人算計多了,遭報應了吧!想了就笑,笑了就正色,誇張地一拍腦門,「看我這破記性!」
到計劃好的那天,烏二給阿金派了兩撥人,一撥人由阿金帶領去了四川路的轉角,一撥人由烏二心腹帶領去了漢口路轉角,一前一後,分頭把守,就等轉運黃金的裝甲車出現了。
「哎,我到你家來,好歹也是個客人,你怎麼連茶水都不給一口?」李逸群不是開玩笑,他是真有些渴。
沒有鑰匙,車就開不走,黃金更到不了手,一切都白忙乎了。
李逸群抿了抿嘴:那事,我交由烏二去做的,他好大喜功,把本來該送往一個地方的兩顆定時炸彈,分送到了兩個地方……結果,就不去說它了。就說獎金分配吧,若你還有印象,你應該知道,周明海事先預付了一筆不多的獎金。這錢,我自然作為獎金來分配,按一條人命兩千元的賞格,從主持行動的人起,到做炸彈的人止,我都得分派。派到技術員手裡時,至多也不過他當時的薪水多read.99csw.com一兩倍而已……後來,烏二把這名技術員請到家中,叫烏二家的拿了兩千元給那位技術員,也不說明為何給錢,只是說,無事常到家中玩玩……事隔不久,烏二就把那位技術員又找了去,讓其做個定時炸彈……炸彈被送到了協大祥布莊……烏二勒索了多少錢,就不去說了。他平日里這般胡作非為,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不辦他,由他去了。後面的事,我若說出來,你就該見笑了,我要炸彈時,技術員推三阻四說做不出來……可是,到烏二要炸彈時,馬上就有。請問,換你是我,你該怎麼辦?所以,我恨透了他,只能讓日本人辦他!
說真的,羅之江不這麼做作,李逸群或許不會反感,他怎會不知,這年頭誰不是能貪就貪、能撈就撈呢?得了人好處,就別那麼虛偽嘛,既當婊子,又想立牌坊,有那麼兩全其美的事嗎?
但人不能馬上放,得等到小林上了飛機之後,才可以。
烏二:你說的是真的?
夏正帆:咳!
是玩笑,李逸群就放心多了,繼續喝他的水。
夏正帆:蘇州?也太近了點吧,你還不如就把他關在上海得了。
更深的原因,是他兔死狐悲之感。當然這些話,他不能對李逸群說,誰知道李逸群會不會在某天算計他?
「撒手!」夏正帆臉色驟變,真生氣了了。
李逸群:(在口中念念有詞)好,我記下了。
十二月八日,凌晨三點,駐滬日本海軍向黃浦江中僅剩的兩艘英、美炮艦發出最後通牒,勒令它們在兩小時內投降。美艦「韋克」號掛出白旗投降,英艦「彼得烈爾」號拒不投降,遂遭到日機轟炸,沉沒了。同日,拂曉時分,天空飄著細雨,日軍陸軍會同日本海軍陸戰隊,越過蘇州河上的垃圾橋,開進公共租界,中午即佔領整個租界。上海海關、英國滙豐、麥加利、沙遜、有利等六家銀行,美國大通、花旗等五家銀行被日軍強行接管。跟著,日軍挨家挨戶搜查英、美人,將他們投入集中營,關押了起來。
司機一看苗頭不對,趕緊熄火,開門下車。阿金見司機如此識相,也不為難他,命圍著車的人,讓出一條通道,放他走人。司機哪敢多留,循著通道跑了。人牆合上時,阿金迅速鑽入裝甲車,準備開車走人,車卻開不走,那狗日的司機,跑掉時,居然把鑰匙也帶走了。
李逸群冷笑:這算是什麼困唯?臨時找人刻一顆就是,也決不會有人多事,會去驗那顆印信是真或是假。況且,刻圖章,只是一句話的事,等上一兩個小時,就有了。
夏正帆:穿心蓮六份、板藍根六份、蒲公英五份、旱蓮草五份、蒼朮三份。
李逸群:想吃就吃,人生在世,吃最大。
阿金篤信一定能發財,而且是信心十足。
「有屁快放!」烏二不耐煩地催促,剛被澆滅的希望之火,再次騰騰燃燒了起來。
夏正帆:他人還藏著?
夏正帆不屑地看了他一眼:「你喝高了。」
烏二:那你的消息從何而來?
夏正帆點了點頭:記得!
阿金繼續說道:日本人為了掩人耳目,不好明目張胆地轉運黃金,明明很短的距離,他們就是要繞很長的路。路線是這樣的,從外灘到四川路,向北折入漢口路,再向東轉入外灘。
烹茶的程序,非一般地複雜、繁瑣,沒有一般二般耐心的人,是體味不到個中樂趣,若此刻李逸群是個飢腸轆轆的人,讓他干焚琴煮鶴的事,他肯定幹得出來。
夏正帆:不送。
李逸群:就是!
或許是激動之下,心神受擾,烏二在席間的表現亂糟糟的,敬過李逸群一次酒後,就敬夏正帆,才等夏正帆拿起酒杯,居然又來敬李逸群酒,不顯得有點神經病嘛。
走到滿是四季青的花壇前,兩人不約而同地停了步,少不得習慣性地同時扭頭向身後張望一眼,這才面對面展開了交談。
李逸群頗為失望地說:小林說只需判三年監禁,關押地點,不能是在上海,以提防他暗中指使別人繼續為非作歹。所以,我決定明日帶他去蘇州。
夏正帆:我走了。
阿金:那還有假?
阿金:這請師傅放心,事到臨頭,我才告訴他們是去幹什麼,而這之前,我絕不露一點口風。
打鐵趁熱,李逸群還沒心急到那種程度,他知道,要辦烏二,不能急於一時,要先把方方面面的準備工作做足,然後等契機。
少數服從多數,烏二跑了。
主意一定,烏二婆娘就把烏二叫了出來,向李逸群投案。
有個荒謬透頂的話說在這世界上最能靠得住的人,就是敵人,只有敵人才不會掩飾敵意,敵人的敵意是明明白白的!
夏正帆:他走後,但凡他用過的東西,你都丟了罷……
李逸群抿了抿嘴,說實在話,他並未覺出這日本茶有什麼好喝,他這一輩子都沒喝過這麼難喝的茶。不讓喝就不喝罷,他喝過的路邊攤茶,都比剛才喝到的好得多。
一些話,李逸群是如鯁在喉,不吐不快,想咽也咽不下。所以,他要找個局外人一吐為快。所謂局外人,也就是七十六號之外的人,不是敵人,就是朋友。細數起來,李逸群的朋友很多,大都是喝過血酒、換過拜帖的朋友。但那都是些什麼樣的朋友呢,今日見你得勢,就拚命地討好、阿諛逢迎;明日見你失勢,就竭力地疏遠、落井下石。
東西到手,查封大員們誰也沒多餘的想法了,掛封條、貼布告,道謝而別。
那倒不必。
夏正帆:(低沉咳嗽)……你好糊塗(總算克制住自己,沒罵李逸群是白痴)?
李逸群:(臉色微變)夏老弟此話怎講?
夏正帆一整晚都默不作聲,菜不吃一口,酒只潤了下唇,枯坐了一陣,借口身體不適,就欲告退。
夏正帆:不想要命就算了!
就是白忙乎。
一個金庫的黃金實在是太多,他的胃口還沒那麼好,能一口全吃下九-九-藏-書去:日軍派重兵把守著金庫,戒備要有多嚴就有多嚴。強攻金庫,再將之洗劫一空,那不只是在做夢,簡直就是在找死!
拿人錢財,就得為人消災。
晚飯,是烏二在外定的,雖說是李逸群請客,他怎敢讓李逸群掏腰包。
夏正帆:想吃也可以,但要盡量少……
李逸群:這我知道。
所以,李逸群去找了他的敵人——夏正帆。
酒菜上齊,眾人一起入了席,烏二率先舉杯,向李逸群言謝,向夏正帆謝恩,向李夫人致意,向自家婆娘抱歉。三杯黃湯下肚,烏二哭了,連聲說對不起:辜負了李部長的期望,愧對夏大隊長的關照,勞李夫人費了心,牽連自家婆娘受了累,說到動情之處,竟然泣不成聲。
鐵甲車仍由原司機開到了位於外灘的橫濱正金銀行。
開槍把鎖打壞,豈不是楫事?開槍就壞事了,就在附近巡邏的日軍,馬上就會聞聲而動,那時節,想走,都走不掉了。
「不要說茶道了!」李逸群說,「換個話題,把你的耳朵借我一用!」
這是李逸群第一次到夏疋帆的家,濃濃地充斥于房間的草藥味,迎面直襲他那十分敏感又脆弱的鼻子,激得他連打好幾次噴嚏,一個接一個,一個比一個響。強烈的刺|激一過,他又有種說不出的受用。
小林還沒決定是否抓烏二,烏二倒先沉不住氣了。
於是,日本駐滬憲兵本部將破案的重任,交給了進駐租界的憲兵分隊,而憲兵分隊最高長官,又將具體破案的實務交給了特高課課長小林正光少佐。
跑了和尚,跑不了廟,烏二的廟裡,不是和尚,是老婆。烏二最在乎的人,其實就是他的老婆。李逸群深知這點,也不費心大張旗鼓地張榜懸賞以捉拿烏二,他只管問烏二婆娘要人就是了。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誰都不好意思當惡人,把心底的這層意思往外說。封條還沒貼上,烏二婆娘就命家中的娘姨,給每位查封大員發了一瓶洋酒、一盒亨牌雪茄、外加一大包巧克力,特別是後者,是極稀罕的物件,自去歲美日談判破裂以來,這物什,就基本上在市面上絕了跡,烏二婆娘還能大袋大袋地拿出來送人,想來是花了不少錢才兜籮來的吧?!
夏正帆:那你打算如何處置他?
良久,夏正帆鬆了口氣,說,「問題不大!」
李逸群:那我也得先送你。
「好了,別煽情做戲了!」夏正帆對李逸群一指沙發,「坐!」言畢,剛才還直立的身子,又倒向了逍遙椅的靠背,楠竹材質的逍遙椅立刻發出了難聽的吱呀聲,徹底湮沒了夏正帆的尾音。
李逸群:告辭。
具諷刺意味的是,始於一八四五年的上海租界歷史,在日本人的刺刀下終結了。
一個都靠不住!
夏正帆:不過……
夏正帆坦然受了幾個響頭,看烏二還沒停止的意思,只得伸手一把拉起烏二,「夠了,夠了!你我兄弟,何必這般見外?」忙,他沒幫上一點,暗算是有的,但他絕不會因眼前的此情此景而臉紅——要讓他感到羞恥,烏二還不配。與烏二面對面而立時,夏正帆假意關切地問道,「在牢里這些日子,你可是受苦了?」
契機,出現在一個多月後,小林因破獲劫金案有功,榮升中佐,並被調回日本任職。在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情況下,李逸群向小林提出保釋烏二,小林慨然同意了。小林心想,臨走前,賣個順水人情給李逸群,又何嘗不可以!
夏正帆立起身,目不轉睛地看了李逸群半天,直看得李逸群心裏發毛才放過了他,撇撇嘴說,「玩笑而已,你的膽子,不至於就那麼點兒小吧?」
翻箱倒櫃搜羅了半天,僅抄得一個保險箱,內中除了三罐被三五牌香煙罐裝著的金銀首飾與幾根黃魚外,就再無其它東西了。這與坊間所傳相去甚遠,在傳言中,烏二富得流油,而眼前的此情此景,不禁令人大失所望。失望之餘,誰都會產生聯想,烏二婆娘是不是事先轉移家產了——一那頓飯……
夏正帆輕輕皺了皺眉,接過茶碗,涮洗一遍,將廢水傾入建水中,覆上蓋:茶道講究和、敬、清、寂,你一件都辦不到,這茶,你還是別喝了罷。
怎會沒困難?羅之江吞下前一個,拋出了后一個。
李逸群:要不怎麼說他是尾大不掉呢。
通過情況分析,小林將排查的重點,放在了黑道人物身上。這一查,果然有重大發現,有人提供了一條重要線索,案發當日,烏二的阿金和多名黑道上的亡命之徒,在案發現場出現過。揪住這條重要線索,小林派人密捕了幾名有重大嫌疑的亡命之徒,通過嚴刑拷打,從他們的口中獲悉,作案的領頭人,正是阿金。
阿金:一切都有我,師傅您只管坐享其成就是。
「不放!」烏二決意與夏正帆窮耗。
李逸群接過茶碗,輕品一口茶湯,茶湯在舌間滾動,吸啜有聲(以示稱譽):對,你說得很對!我恨不得親手殺了他,但我不會這麼做(將茶一飲而盡)。
李逸群:我洗,我洗!那你賜我個消毒方子。
酒足飯飽畢,查抄正式開始了。
總之,沒什麼大不了的事!
揉了揉還有點發癢的鼻子,李逸群開了口,「你把全世界的葯,都搬進你家了吧!」
夏正帆:不過……
夏正帆;還有!你那雙手,太臟!也要洗,最好洗掉一層皮。
實質上,他得的好處,遠不止擺出來的這些,烏二婆娘在送他上車時,偷偷往他的衣袋裡塞了五根黃魚,沉甸甸的、硬邦邦的,讓他上車后,不用掏出來,隔著那層布,就能真切地感受到烏二婆娘的心意有多硬實、有多沉甸。
黃金雖無半點損失,但案情卻十分嚴重。現如今,整個上海都是皇軍的,居然還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動太歲頭上的土,打這批黃金的主意,真可謂是膽大包天!這還了得!這個案子非破不可,不然皇軍的顏面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