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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物商 第二章

寄物商

第二章

就算老闆與客人認定的店名不相同,也不會產生什麼大問題。
不健全的雙眼或許也算是種福氣吧。因為老闆不但讀不到、見不著寄放的物品,也看不到客人的長相。站在客人的立場,這樣正好能保護個人隱私,可以放心前來寄物。開店至今,這裏從來沒惹過任何麻煩。雖然多少有遇過驚險的情況,但倒是沒發生什麼大問題。
這裏只是一個名叫桐島透的盲眼少年,獨自居住的普通房子。
接著男子從懷中取出了一封信封,塞到透的胸前。「這是寄物費。你就隨便拿去花用吧。」
警方已在東京灣的阜頭公園,發現並逮捕了涉嫌傷害國會議員,目前遭到通緝的暴力組織成員,四十七歲的真田幸太郎。由於真田否認犯行,現場也沒有發現作案時的槍枝,現在已派出五十名警力于海底搜尋物證。
你問那位真田幸太郎?
透就像是把耳朵緊貼在收音機旁似地聽著廣播,嘴裏喃喃自語:「ㄓㄣ ㄊㄧㄢˊ ㄒㄧㄥˋ ㄊㄞˋ ㄌㄤˊ。」
某天,老闆發現貼在門外的紙不知道什麼時候不見了。看來應該是因為只有用膠帶固定,黏著力不夠的關係,結果就被風給吹跑了吧。老闆並沒有重新再貼一張新的。雖然客人因此減少了許多,但同時也能藉此迎接真正需要「寄物」的客人。
「真田幸太郎。」男子說。
他看起來好像不是什麼大壞蛋的樣子。
令人困擾的是,有人會專程寄放原本就打算要丟掉的物品。這種人只會要求「寄放一天就好」,擱下一百圓后,就再也沒有現身過了。簡直就像是把這裏當成便宜划算的大型垃圾處理場。就算把電視或單車丟在這裏不管,老闆根本也用不到。如果是無法轉賣的物品,就會向當地公所提出回收申請。店裡還曾經因為這些回收費用搞得赤字read.99csw.com連連。
不過在客人當中,有人會老老實實地說明寄物緣由,也有人是為了傾訴而來。遇到這種狀況時,老闆都會耐心聆聽客人的故事。
男子自顧自地說完,就像是做好一樁約定般,放鬆地吐了口氣。接著他穿上鞋,準備打開玻璃門。
男子繼續往下說道:「我兩個禮拜后就會過來拿。」
只要透主動報警,把槍交給警方,那把槍就能成為判定犯人的最佳證據。不過既然如此,他又為什麼要報上本名呢?
一天一百圓,歡迎寄放任何物品。
屋裡和屋外的事情我一概不清楚。不過,關於這個家的故事,我倒是知道的比老闆還要詳細。因為我從上上一代開始,就已經待在這裏隨風搖曳了。
「請問您叫什麼名字?」透問他,「要是到時候給錯人就不好了。為了預防萬一,請告訴我您的名字。」
「拜託你。」
某個深夜,玻璃門突然響起敲打聲,透打開門鎖后,一名男子便走了進來。是個沒看過的陌生人。對方發出低沉的聲音語帶威脅地說:「你一個人在家嗎?」
另外以前還有客人寄放過生病的貓咪。雖然老闆當時有緊急請了獸醫來,但還是晚了一步。最後那隻貓就窩在老闆的膝上,重重嘆了一大口氣。我想那隻貓的靈魂,大概就在那口氣當中吧。老闆就這樣靜靜地,感受著那逐漸冰冷的身軀。
店裡的生意十分興隆。
這位上班族與其妻,就是現任老闆的雙親。
我在內心大聲吶喊,吶喊著「你快給我滾出去」。看到他帶來這種危險物品,怎麼可能冷靜得下來。
「我想請你保管這樣東西。」男子說。
老闆完全不會過問為什麼客人會有這樣的物品,或是寄物的來龍去脈。他彷彿捨棄了所有情感,只是一味地在收取物品,簡直就像間倉庫或柜子一樣。
「ㄓㄣ ㄊㄧㄢhttps://read•99csw.comˊ ㄒㄧㄥˋ ㄊㄞˋ ㄌㄤˊ。」
「……」
如果寄放的是烏龜或貓咪這種生物,老闆會主動請教照顧的方法;摸起來冰涼的東西,會向客人確定是否需要冷藏。
真是新鮮的光景。因為從以前到現在,從來沒有人拜託過透。透看起來十分不知所措。
不過門帘確實大顯神威,反白的「SATOU」文字吸引客人蜂擁而至。在當時那個肅殺的年代里,甜食是希望之光。甚至還有人為了追求這道光,不惜賣掉自己的衣物。
男子確定屋內沒有任何人後,又回到了店面。接著他發現到我,把我從地板上撿起來展開一看。
收下信封,透用手指檢查了內容物。裏面放著鈔票,大概有十張左右。
話說他到底為什麼會開始做寄物商的生意呢?在老闆十七歲的時候,呃,他當時還不算老闆就是了啦。那時候的他孤苦無依,和菓子店關門大吉,我也被卷了起來,擺放在冰冷的石板地一角。
不過很可惜,最後現身的人是每次需要處理公家文件時,都會過來好幾趟的區公所福祉課職員。對方是個很會流汗的中年男子。他不是什麼壞蛋,反而是個心地善良的大好人。不過我還是忍不住心想「搞什麼啊」。畢竟這個人與戲劇化的劇情八竿子打不著。
這裏與當鋪最截然不同的地方,應該就是「客人付錢寄物」這一點了吧。保管物品就是這家店的工作。
從這一天開始,透就改變了。該怎麼形容好呢,就是有種脫胎換骨的感覺。原本總是窩在屋內房間一整天的他,現在開始會來到店面,用抹布擦擦榻榻米,或是待在和室房裡聽聽廣播。
母親不在之後,父親沒多久也離開了人世,無依無靠的兒子就在十七歲那年,開始寄物商的生意。
男子瞪著眼睛左顧右盼,穿著沾滿泥巴的鞋子來迴繞了繞,忽然九_九_藏_書被我絆了一跤,一腳踩在我的身上。他不是故意的,只是不小心而已。畢竟這裏一片漆黑嘛。男子沒脫鞋就大搖大擺地闖進屋裡,用低沉的語氣說:「好暗。電燈在哪裡?」
平常透都是不開燈的。那時候的他憑著記憶摸索到電燈開關,總算讓屋子變得明亮。那燈泡應該很老舊了吧,直到現在也還是微弱得要亮不亮。
大事不好了!透立刻撥了一通電話。
男子遞給透一個用報紙包裹的物品。透用手摸出形狀,露出詫異的表情,急急忙忙地拆開報紙。
不管客人寄放什麼,老闆一律來者不拒。因為這就是他的工作。
看到「歡迎寄放物品」這行字,還有門帘上的「SATOU」,路過的人都以為這家店就叫做「寄物商·SATOU」。三年前印製的「明日町金平糖商店街地圖」中,上面也是標示著「寄物商·SATOU」這個名字。
老闆似乎相當滿意這份工作。因為我不曉得屋內的情況,所以不清楚他至今是過著什麼樣的生活,不過開店做生意的舉動的確讓他與外界有了連結。
寄物商,雖然是個奇怪的行業,但是也因為這種小眾產業沒有競爭對手,就這樣勉勉強強地經營下去。這裏專門保管客人寄放的物品,不管是什麼樣的東西,寄放一天就是一百圓。寄物時先訂好期限並付清款項,要是過了期限卻沒有來領回,物品就歸店裡所有。能賣的就轉賣掉,還能用的話就繼續用,該回收的就拿去處理掉。
其中也有人會在聊天的過程中改變心意,結果又把東西給帶了回去呢。這種時候就不需要收取費用,感覺有點像是在浪費時間,不過老闆總會一如往常地道聲「路上小心」,用和藹的表情送對方離開。
一看到那樣東西,我的恐懼立刻膨脹了好幾倍。
透完全沒有提到任何關於真田幸太郎的事,只見他遞出一張九_九_藏_書紙,請對方在上面寫了幾個字,貼在玻璃門上——
透從這天開始就成了老闆,把我掛上店門口,寄物商正式開始營業。老闆似乎沒有發現到我的身上,其實寫著「SATOU」幾個字。畢竟他從手還構不到門帘的時候開始,就已經失去視力了嘛。
或許是明亮的光線平靜了思緒,男子似乎發現到自己原來還穿著鞋。只見他粗魯地脫下鞋,盤腿坐下,然後開口要透也一起坐下來。
「兩個禮拜后?」
就在此時,男子這才終於驚覺透的眼睛看不到。他雖然什麼也沒說,但是現場氣氛彷彿放鬆了下來,該怎麼說好呢,就是感覺空氣中的殺氣頓時都融化了。
男子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他應該是注意到自己留下的腳印了吧。男子拍掉我身上的泥巴后,沒有重新再卷回去,直接就把我靠在牆邊。
他到最後還是沒有現身。到現在都已經十年過去了。不曉得他是不是已經服完刑期,回歸正道上了?那個弄清來歷的危險物品早已歸老闆所有,只是我也無法知道那東西是被轉賣掉了,還是繼續放在老闆的身邊。
「麻煩您儘快過來一趟。」
從中午十一點到下午三點為止,我完全不知道老闆跑到哪裡、做了什麼事。不曉得是不是在屋內的房間整理抽屜?又或者是從後門離開店裡,跑去理髮了也說不定。
「對,我一定會來。要是兩個禮拜后我沒過來,那東西就送你。」
這裡在上上一代是家和菓子店。店名叫做「桐島菓子鋪」,招牌上也是這麼寫著。不過在戰後的那段期間,砂糖相當貴重,當時擁有商業頭腦的老闆,就做了一張用反白文字直接寫著「SATOU」(砂糖)的門帘。因為沒錢請專家製作,他就自己親手染布。是用蠟染製作的門帘。可是當時親朋好友都相當反對,畢竟這樣也太「大剌剌」了一點嘛。
透戰戰兢兢地摸了摸https://read.99csw.com,慎重地確認了觸感和重量,臉上滿是好奇,完全沒有任何一絲害怕。他看起來一臉雀躍,興奮期待。果然男孩子不管到了幾歲,都還是喜歡這種東西啊。
第二代老闆討厭做點心,所以大學畢業后就成為了上班族。雖然這個人的太太接手掌管了店務,但因為患有氣喘,身體十分虛弱,有一天就突然不再出現在店裡了。於是和菓子店就收起來不做了。
我膽戰心驚地等待警察的到來。竟然會有警察光顧店裡,這可是我這輩子遇過最精彩的戲碼。
也有人會寄放無法下定決心丟掉的物品,給自己一段猶豫的時間。如果最後決定要丟掉,只要不拿回去就好。這樣自己就不會留下親手丟棄的罪惡感。
在透覆誦的時候,男子就消失了。這是發生在僅僅十五分鐘內的事。
沒想到當時那個男人竟在這裏報上了本名!
透一句話也沒說。
雖然不是每個人都有這種需求,不過大家多少都會有一些想要寄放在他處的物品吧。像是不想被家人看到啦,或是想暫時遠離身邊的東西。
「這裏就我一個人。」
那是發生在男子寄放物品后的第三天。廣播里傳來這麼一則新聞訊息:
店裡寄放過女兒節娃娃、訂婚戒指、假髮、枕頭、日本酒、遺書、將棋棋盤、小提琴,其中甚至連骨灰罈跟牌位都有。
「看你是要放在抽屜、柜子,還是閣樓都好。總之就藏在只有你才碰得到的地方吧。」
接下來就是處理開店做生意的手續。那名職員詢問屋號的名字后,透便回答:「桐島。」
會來光顧寄物商的人,都是為了把手邊大大小小的問題,暫時先擱置在這裏一陣子。老闆封印住好奇心的作法不但正確,也是生意人該提供的真誠服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