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五章

黛安娜望著別處問:「我的情況很糟糕,嗯?」
「我辦不到。」她的聲音又小又尖,像個小孩。他彎下腰,伸出手輕撫著她那沒有受傷的下巴,把她的臉轉向自己,帶著從未有過的溫柔。臉上的水皰有膿,滑滑的,亮亮的,旁邊還滲出一絲暗黃色的液體。
她的頭髮汗得透濕,將整個枕頭都弄濕了。戴維握住她的手,她就讓他握著。
「那個狗雜種。那個狗雜種虐待狂。」他站起來,在屋子裡來回地走,「這怪我。」
他一想起克萊德,眼前就浮現出一個陰鬱沉悶、肥頭大耳的傢伙,全身散發出如腐爛木頭的怪味,十隻胖乎乎的手指擠在一起就如同老鼠蜷縮在一團取暖。戴維想,他此刻可能在一間又小又黑的房間里潛伏著,策劃著,愈合著傷口,裹著毯子,為自己所乾的事懊惱不已。他與外界沒有聯繫,是個絕望的人。
戴維如釋重負,長嘆一口氣:「你真幸運。」
灰暗的天空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陣雨。打發了守候在醫院門口的記者后,戴維駕著車慢慢地往家開;幾天來的暴雨弄得路面上都是油污。他望九_九_藏_書著刮雨器,真希望它們也能將自己亂糟糟的頭腦刷洗一番。一個個小坑把整條路變成一個個泛著油的小水窪,路上看不到人。
「黛安娜,看著我。」
「把膠囊里的葯倒出來,再把結晶鹼放進去,然後他闖到我的房子里,擰下淋浴龍頭,把它們放在那兒,膠囊遇到熱水就溶化了,很快,鹼也就成了溶液。」
整個中心工作區到處都是人,但是沒有一個人答理他。他們用鄙視的、充滿怨恨的目光看著他,然後又干起手中的活來。
他撕去黛安娜臉上的表皮,流血了。
「誰想出來的?」戴維難以置信。
「我們之間不存在那種情況,黛安娜。」他帶著一種責備的語氣堅定地對她說。她要哭,但是並沒有哭出來。
戴維走上前去,愣愣地盯著她,手在空中揮舞了幾次才抓住椅子的靠背。他斜靠在椅背上,只覺得鼻子發酸,眼睛拚命地眨了幾下控制住淚水。
「這不是你的錯,戴維,」她仍然不面對著他說話,「請原諒我剛才的態度,但我的確不喜歡有什麼安慰。」儘管臉還是沒有轉過來,九九藏書但她的聲音變得柔和多了。
「你沒有聽說嗎?」這個護士的臉長得兇巴巴的,也沒有什麼靈氣,眼影也太深。
「我看上去一定令人生厭,你一定覺得我好討厭。」
戴維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忙問:「誰受了傷?是誰?」
他說,「你像過去一樣地美。」
戴維的醫德好像頃刻之間可望而不可及了,冷漠而專為自己考慮,獨往獨來,他想起耶魯大學的一句誹謗的話——你對街上的情形不太了解,這像是首次受到打擊而感到疼痛。戴維一直是個玩著子彈上膛的槍的孩子。他所經歷的最痛苦的事莫過於最後沒傷著自己,而黛安娜受到了傷害。
她用顫抖的手指夠到他的手,把它放在自己的胸前。
「不。」她的雙肩顫抖起來。
她試圖轉過臉,但他不讓她那麼做。她的雙唇抖得厲害,幾乎說不出話來。
「我真不知道。」戴維說。
「現在的情況很糟糕,讓我們把這運用到有價值的地方,你對我說過,在我找你的時候,闖到他在急診室的房間里。他感覺到你和我的關係親切。他這麼做也許是為了read.99csw.com激怒你,或是要從你那裡得到什麼。我猜想,我確實與此無關。」戴維盯著她的後腦勺,愛慕著她,等待著她的火氣從臉上消失。
「到底誰受了傷?」他繼續追問。
剛才的那個實習醫生朝二號廳努了努嘴,戴維則大步走了過去,布朗納躺在八號病房門口的一張椅子上,詹金斯站在他旁邊,端著一個泡沫聚苯乙烯杯在品咖啡。
他不太想回家。
戴維想考慮,但他在複雜的情緒中理不出頭緒來。他走過去站在她床邊說:「看著我。」
他知道他的聲音一定會很不穩定,所以等了一會兒才回答:「不。」他極力不讓情緒控制住自己,走到床邊,拉過一把椅子坐下。她還是不看他的眼睛。他想不顧一切地撫摸她,愛撫她,但他沒有這樣做。
「這是一個精心設計的安排,」黛安娜接著說,「不要再提這一件煩瑣的、費時的事,」她的語氣透著尖刻,「這個傢伙在逐漸成熟。」
「我實在不想承認發現了什麼奇妙辦法。如果他直接把結晶鹼跟淋浴龍頭放在一起,要麼會堵住龍頭,要麼會立刻發現水顏色的https://read•99csw.com變化。當然,我為什麼現在還能看到你?那就是因為它慢慢地稀釋了。」
「等等看吧,」她又學著他的話,「等等看吧。」
他本想整晚都與黛安娜廝守著,但轉念一想又不行。這是他夢寐以求的,但他內心卻在隱隱作痛——過去的兩年中,他對妻子的記憶始終讓他做不到這一點。對於黛安娜的思念,在他的內心暗暗滋長。愧疚與慍怒煎熬著他。
「每小時服一次潑福特,一天服塞普洛四次。輕度角膜上皮潰爛,微弱的前基質模糊,無角膜局部缺血壞死。」她搖搖頭說:「太噦嗦了。」
「幸運?上帝啊,在進來的人眼裡我們是不是很蠢?戴維,我並不覺得幸運。」
他坐到了她的床邊。
「我應該沒有留下角膜移植疤痕,」她伸出食指慢慢地打個圈說,「哇,太棒了。」
「預后?」
「你不需做外科整容。也許會留下疤痕,但沒有會造成破相的皮膚收縮。用新孢九九藏書子和西瓦丁等一些葯,等等看吧,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黛安娜頭也不轉,對自己笑著說:「等著吧。」但笑得有點兒彆扭,廢話,廢話,廢話。
此時,一個實習醫生停下手中的活,抬頭回答說:「我們又遭襲擊了,施皮爾大夫。」
戴維見帕特仍不理他,認為不過是他與帕特有過衝突,帕特余怒未消罷了。但他走進中心工作區時,發現所有的人都對他板著臉。他找不到人說話,只好拍了拍一個正巧經過的護士的肩膀,順便問了一句:「請問,這幾發生了什麼事?」
他平靜地面對著她的怒火,她有這個權利。過了一會兒,他問:「他在哪裡呢?」
「眼科學?」戴維問,仍然不相信自己的聲音能去組織較長的句子。
「我替病人刮過褥瘡,包紮過感染的腹部傷口,割過冒著綠色膽汁的膽囊,病人的身體我見得太多了——我知道我不能為這些所左右。」他向前傾,跟她的臉僅有幾英寸遠,她與他相互對視,她的眼睛嫵媚而誘人。
詹金斯望著戴維,目光中更多是關切而不是怒氣了。戴維將緊張憂慮拋到九霄雲外,大步走過去推開病房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