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抬起頭時，看見黛安娜在看著他。

她頸背的肌膚很柔軟。床單下面她冰冷的腳緊緊抵著戴維的腿。她臉上微笑的哀訴——還難以抹去。這就是戴維對他妻子最後的記憶，這些記憶一直半握在他的手中，像沙漏中的細沙一樣。

「那一票是誰的？」

戴維費力地坐起來，雙腿懸在輪床邊。他盯著自己光著的腳。

「那一票是誰投的？」

「我明白。」戴維說。

「你還會來這兒嗎？」戴維問。

桑迪看著他，想理解他臉上的表情。很顯然，她沒有找到她想要的答案。

「如果你能安靜地走開，離這個案子遠遠的，事情也許會平息下來。那我也能著手……」

「董事會決定讓你從主管的位子上下來，投票決定的。」

她伸出手在他臉上重重地拍了一下，那幾乎就是一記耳光。

「我。」她匆匆點點頭就走了出去，門也沒關。

戴維躺在輪床上，房間空蕩蕩的，嗎啡的藥效讓他昏昏沉沉，他觀察了一下周圍的工具九*九*藏*書和器械裝備。一個掛壁式空吸器，一件鉛衣，牆上掛著檢耳鏡，檢目鏡。他的思緒回到過去的十七年，他在想，就在這個房間他見過多少個事故受害者，安慰過多少位家人，使多少人不再擔心。人們坐著輪椅或躺在輪床上離開，或是走著、瘸著離開，有時卻是被包裹著離開的。

「不要再插手這個案子，」桑迪說，「現在新聞界把你說得像個傻瓜。」

一個小男孩經過時停了下來，盯著黛安娜的臉，他的媽媽走過來輕輕說了聲抱歉，把孩子拉走了。

「我實在不能相信他們會讓你下台。我的意思是，這太荒謬了。結果可以被推翻的。我肯定員工，俺們都支持你。」

「你知道是誰投的。」她的手畫了一個弧線落在自己的臀部上。

「什麼？」

桑迪的肩膀垂了下來。

「你剛才說董事會投票讓我下台。我想知道投票的結果怎樣？」

「我們就像在《美女與野獸》里，可是沒有美女了。」九_九_藏_書

「老實說，我再也不在乎了。」

桑迪把紗布捲成一團扔向垃圾筒，正好扔進去。

「你受傷時還是挺可愛的，」她交叉起雙臂，然後又放下來。

「不。」戴維說。

他想琢磨自己為什麼會這麼幸運。為什麼木頭沒有戳破他的腸子或是沒有再向上一點刺到他的心臟。他想把那看成是命運的安排——他作為神聖的工具還有用途，但他知道其實不是這樣。一個三毫米的栓子卡在伊麗莎白的顱底動脈上，從而使她送了命；這發生在他身上，也許他會活著。機遇是殘酷無情的。

桑迪重新調整了一下外套上胸針的位置——一個金色的甲蟲。

「不。」黛安娜搖頭，身體往後仰以免流下過多的眼淚，然後又read.99csw.com說，「不。」

他點點頭。桑迪站起來，準備離開，但仍然好像不怎麼認識黛安娜似的。

「我也是。」戴維說。

「我認為你不會失去理智的。」她又說。

她緊緊地抓住戴維，好像生怕把他放走了似的。她的嘴巴離他的耳朵很近，他能清楚地聽見桑迪輕柔地說：「我建議你休息一段時間。」

「是的，」戴維說，「我不會。」

「戴維，你知道嗎？你沒有你母親的理智。你永遠不會成為她那樣的醫生。」

「那很好啊。」戴維說，「你想說什麼呢？」

「不要再費心了。」戴維說。

桑迪嘆了一口氣。

敲門聲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是黛安娜。

桑迪突然關上手機走進門廳，差點撞倒黛安娜。她走進手術室，看著戴維說：「上帝啊。」

「桑迪。」戴維從枕頭上抬起頭，禮貌性地打了個招呼。

她沒有走上前來。她臉上的傷沒有包紮，傷口愈合得很好。她肩膀靠著門柱，注視著戴維足足有一分鐘。左眼眶九-九-藏-書裡眨出一滴淚珠，然後滴落下來。

桑迪看看戴維，又看看黛安娜，她注意到他們之間的情感交流，嘴唇緊閉，很不高興。

「太好了，」她臉上的怒氣消了一點說，「我也不喜歡你。」

黛安娜看著戴維，揚了揚眉毛，有點開心的樣子。

突然戴維腦子裡又閃現出躺在樓上的南希，她一直反覆念叨，我想死我想死我想死。他又想起了克萊德黯淡無神的眼睛和病歪歪的身體。他們都很痛苦——戴維為什麼會被死神留在歸途之中呢？

「真該死，戴維，真該死。」

黛安娜身體不再靠在牆上，好像想說些什麼。

「整形外科手術做過了，我又可以享受生活，享受自由了，又可以自由追逐名人拍攝照片了。」

「你知道我不會說的。」

戴維想起了過去的兩年——一段哀傷的日子，孤獨的日子。他是邁著意味深長的碎步送別伊麗莎白的，在他鬆手之前，他吻了她身體的每一個部分。

他們隔著這段距離對望著。

「十四票對一票。」

九*九*藏*書他在床上動了一下，側身一陣劇痛。桑迪弄濕一些紗布，輕敷在戴維的傷口上面。黛安娜靜靜地在門邊看著。

「你可以成為美女。」戴維說。

桑迪的眼睛一直盯著戴維。戴維大笑，但是嗎啡仍然讓他覺得頭暈。

她的表情複雜，懷舊而失落，戴維知道她想到了他的母親。當她看著他的時候，戴維從她的眼光中看到了一絲敬意。桑迪張開胳膊想讓他抱住她，於是戴維不顧疼痛抱住了她。

她笑了，可馬上又被憂傷所取代。

「投票結果怎樣？」戴維問。桑迪在門口停下來。

桑迪把手機放進白色大褂里，快速地搓搓雙手，好像在取暖似的。

「你瞧，我明白現在不是最好的時機，但是，你知道，我從來就學不會圓滑的做事方式。」她猶豫地掃了黛安娜一眼。

「我一點兒也不擔心你。」她說。

「我不喜歡你，」他說，「一點都不。」

「不管結果怎樣，我都不會高興的，對嗎？」

傷黛安娜把搭在臉上的一綹頭髮吹開。他愛憐地人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