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經過走廊里的桌子旁邊，上面擺滿了艾麗的照片，有她和托尼·布萊爾握手的照片，有她為兒童醫院剪綵的照片，一直從廚房擺到客廳。

他們看著彼此，沉默了一小會兒。接著他們同時想開口說話。

「待在這兒最棒的是，有人來了，你可以突然大喊一聲，把他們嚇一跳。」海洛伊斯說，「比如你可以喊『砰！』或者『我看見你了！』，於是，他們被嚇到，或許他們還會扔掉手裡的飲料，把紅酒灑得自己滿身都是。」

她頓了頓。像成年人一樣對話讓她覺得古怪、生硬、做作。某個瞬間，她甚至有種焦慮，彷彿他們倆是一出糟糕且過時的戲劇的演員，正在為一些看不見的觀眾表演，這些觀眾遲早會識破這一切。她搖了搖頭，希望忘記這些念頭。

「現在，該你填色了。」斯瑪吉說。接著她向海洛伊斯演示如何勾勒物體的輪廓，線條要盡量一氣呵成，用深色的色塊強調陰影和縱深。海洛伊斯專心致志地畫著，吐了吐舌尖。

「這不是你的房子。」她平靜地說。

媽媽怒氣沖沖地看著她。她一把搶過那張女巫畫，大步往樓上走去。

「很好。」她大聲說，緊張的情緒就像草地上騰起的水霧一樣籠罩著她。（「蠢貨！蠢貨！」一個聲音刁難地說。）

門打開的聲音傳來了。

這是一個鳥巢，上面還有藍色的碎蛋殼，裏面的細枝上還掛著三團羽毛。

「是女巫嗎？」一個聲音對著她的眉毛說。

「她喜歡我？」斯瑪吉說著，突然有些窘迫，腳都不知道該怎麼放了。

「對不起。」她重複道，「你先說。」

尼克揮揮手，讓她不要再解釋。「她喜歡你。」他說。

頓時，時光倒流，斯瑪吉好像跟隨過去的自己回到了許多年前的花園，準備爬進屋子，那時的她根本不知道即將開始一段截然不同的人生。她一隻手捂著嘴，猶豫著向後退了一步。

「你真想知道的話，我就告訴你，他在阿富汗。」媽媽說著，站起身，「他正在執行任務，他們需要他。理查德為了某些事可以犧牲性命，不像我認識的某些人。」

「進去。」海洛伊斯說著，指了指一大叢杜鵑花。

（「來點ｒｅａｄ.9９ｃｓw•cｏm粗暴的！」一個聲音叫囂著，「狂歡節到啦！」）

尼克吹了吹腮幫子。「噢，還是老樣子。」他說，「大概是因為胸部感染，我猜。顯然，多數昏迷的病人都有這個問題——躺太久了，肺部會有積水。」他看著她，過了一小會兒，繼續說，「事實上，他們想讓她換個醫院，搬去帕特尼專門的神經病醫院。他們在等那邊安排床位。」

斯瑪吉放聲大笑。「哦，是的。」她說，「你很擅長，對嗎？我是說保護純真？」

（「好了，該打開書了。」一個聲音竊笑著，「準會大吃一驚！」）

「噢，沒什麼。」他說著，身後的手不經意地擺了擺，「我只是在工作。沒什麼大事。」

「不管怎樣，」她說，「我現在可以走了。如果你需要用那個房間，我今天下午就可以走。」

她轉過身，發現海洛伊斯就站在她面前。她們凝視著彼此，直到前門被關上，尼克的腳步聲沿著小路逐漸消失。

海洛伊斯用力拉了拉她的袖子。

海洛伊斯看著她。「哦，該死的。」她說。

他抓了抓耳朵：「聽著，我不想——」

「什麼？」海洛伊斯說，「你只要畫畫，就有人付你錢？他們竟然會做這種蠢事？」

「什麼？進那裡面去？」斯瑪吉說。

「我沒有發脾氣。」斯瑪吉說，「我現在很平靜。一點事都沒有。」

「太無聊了！」她過了一會兒，說道，「跟我來！」

「什麼？」海洛伊斯說，「是她教我的！」說完，她就跑開了，在花園裡嗡嗡地飛來飛去，嘴裏發出「呢吶呢吶」的聲響。

一巴掌，令人猝不及防。斯瑪吉往後退，但她前額的傷口再次像被火燒一樣疼。

斯瑪吉看著桌子的木紋，耳朵里的嗡嗡聲越來越響。

下午斯瑪吉正迷迷糊糊地打著盹兒，聽見門響了。海洛伊斯站在那兒。「現在好啦。」她低聲說，把嘴巴扭成不可思議的形狀，「外婆、外公和爸爸都出去啦。跟我來！」

「我不想和你討論這件事。」她說，「我要把它拿給尼克看，跟他說明情況。你聽好了，明天早上，讓你好看。」

他也沖她微笑。「那麼你現在如何？」他問，「那些葯有效嗎？」

焦慮再次襲來，開始瘋狂地肆虐。她舉起手，往後退。

「這是媽媽和爸爸的房間。就在旋轉樓梯上面。」她說，指了指遊戲房外面的走廊。九_九_藏_書斯瑪吉看著那扇關著的門，想象著海麗就在大門的另一邊，顫抖著，既帶著她的偽裝，又露出了她本來的模樣。

「大錯特錯！」媽媽說著，這還是她生平第一次這樣凝視斯瑪吉，「這也是海倫的屋子，她不在了，我有權代表她。尼克是個男人。他現在很無助。他不知道自己要什麼。但我知道。我知道事情是怎樣的。我知道他們之間的問題——現在是……一個敏感時期。現在他們最不需要的就是讓你破壞這裏的清凈。我決不允許這種事發生。我尤其不希望你毀掉那個純真的小女孩。」

斯瑪吉咳嗽著：「怎麼樣了——」

她抬起頭，看著斯瑪吉，拿走鳥巢，把它藏到自己身子後面。

「是意外。」斯瑪吉說，「隨口蹦出來的。我沒想到會——」

斯瑪吉點點頭：「嗯。不錯，不是嗎？有專家之類的？」

「求你，求你別讓我去看她。」她說著，聲音發緊，「你不會明白的。」

她爬到杜鵑花叢邊上，往外看。尼克正站從花園到那個通往古怪的小屋的路上。她嘆息一聲，爬到了草坪上。

「什麼？」媽媽說。

「而且，是《愛探險的朵拉》。」她脫離了危險，放聲大叫，「不是《愛奇迹的朵拉》，你這個大笨蛋！」

他笑了，搖了搖頭：「不，你請。你先說。」

女巫從陰影中走了出來，她的臉和她紙上畫的一樣生硬笨拙。

他伸出手。「別說蠢話。」他說，「你哪兒也不能去，除非你徹底康復了——除非我們把救濟金的事徹底搞定。一開始就是我的錯——至少，讓你的頭受傷是我的錯。」

「別弄壞了。」海洛伊斯說，「我覺得它有魔力，但我還不知道怎麼才能把魔力釋放出來。」

「到底發生了什麼？」媽媽問。

她如釋重負。（「蠢東西。」一個聲音低聲哼哼著。）

海洛伊斯哆嗦著穿過房間，上了樓。

「好吧。」她說，「發生那些事，我很抱歉，謝謝你照顧我。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我知道這段日子不好過，你不該把我接過來，保釋我出來的。尤其是媽媽，還有，嗯，賀瑞斯，也在這兒。實話實說，最近這幾天真的不好過。」

「太謝謝你了。」他說著，急忙跑回屋裡。

他搖了搖頭。「事實上，我不想說這事兒。」他說，「至少今天不想。只是，好吧，我不該和你聊這個，但我現在得出門。因為工作的事——我們參与九九藏書的項目遇到了點麻煩——瑪格麗特和賀瑞斯都不在。你能幫我看著海洛伊斯，直到我回來嗎？」

女巫的魔法室漸漸初具雛形。架子上擺著書，沿著牆壁擺著一排瓶子，神秘的草藥鋪滿了粗糙的地板。

「好了，到此為止。」她重複著，牙齒咬得緊緊的，「這些破事到此結束。我不知道你對尼克下了什麼咒語，但我不會上當。為了每個人好，我請你出去，現在。」

「嗯。」斯瑪吉四下打量著，想找點靈感。她想起遊戲房裡角落裡有一些桌游，其中有些連包裝都沒有拆。「要不要一起玩『飢餓的河馬』？」

睡眼矇矓的斯瑪吉跌跌撞撞地跟在她後面，經過閣樓走道里緊閉的門，來到樓下裝滿玩具的遊戲房。就在海洛伊斯把一個又一個的小玩意兒扔給她的時候，她聽見自己的腦海里有一個孩子的聲音歇斯底里地大笑起來：娃娃們眨著眼睛，活動著胳膊，小型的手持玩具機，舊式的木頭雕刻的旋轉陀螺。就在穿著藍色公主裙和白色露趾襪的海洛伊斯從一個壁櫥翻到另一個壁櫥的時候，斯瑪吉意識到那個小女孩並不是海麗。就在媽媽在她那個有錢的朋友家樓下的起居室里喝茶、吃餅乾的時候，她們倆並沒有一起去卧室取樂。

斯瑪吉感覺有些尷尬。她走進廚房，海洛伊斯也跟著她進來了。

於是斯瑪吉嘆息著，彎下腰，扭著身子鑽進了灌木叢里的低地。海洛伊斯也跟著她，一起爬了進去。

海洛伊斯一度抬起頭，眯著眼睛，打量斯瑪吉。

「換句話說，他覺得走得越遠越好。」斯瑪吉嘀咕道。

「確實如此。」他說，「你該看看瑪格麗特和賀瑞斯來的時候她的表現——她在卧室里躲了三天。可憐的賀瑞斯只要爬樓梯，她就會開始尖叫。」

「滾開！」她終究還是喊了出來。

她牽著姨媽的手穿過整幢屋子。

海洛伊斯想到媽媽，若有所思地皺了皺眉。

她們倆都專註極了，以至於大門開了都不知道。直到有人往地下室走，她們才意識到屋子裡有其他人。斯瑪吉抬起頭，大功告成了，她臉上洋溢著幸福，那個人影正好走到樓梯底下，她預料尼克對她的工作會非常滿意。

「你好大胆子！」媽媽咆哮道，「老天爺，我多麼希望理查德在這兒。他在旁邊，絕對沒人敢這麼放肆。」

（「把你的屁股挪開，你這隻懶鬼。」另一個聲音說。）

「你很會畫畫。九_九_藏_書」她好奇地問，「為什麼你這麼會畫畫？」

媽媽看著斯瑪吉，眼神有些瘋狂。

「那麼，他現在為什麼不在呢？」斯瑪吉扶著腦袋一邊說，「她的姐姐現在這麼需要他，可他卻還要處理其他更重要的事？」

她崩潰了，喘息著，跌坐在餐桌邊的椅子上。海洛伊斯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她被嚇壞了，一路逃回了樓上的房間。她面前的桌子上，有一張白紙和一盒彩色鉛筆。她把它們挪到手邊，開始心無旁騖地畫起畫來：長而鮮明的側臉，彎曲的鼻子，往前伸的下巴。她畫呀畫呀。廚房裡的時鐘嘀嗒嘀嗒地響著，她忘記了自己在哪裡，忘記了尼克、海洛伊斯、媽媽、阿卡拉，甚至忘記了躺在醫院病床上的海麗。她的呼吸越來越慢，她完全被眼前這張紙上逐漸浮現的臉孔吸引住了，雖然它只是紙面上的人物，但還是需要她一筆一筆地勾勒出來。她又找回了失去的自信。

她感覺身體里有什麼在蔓延。是什麼？希望？喜悅？還是某種特別的疼痛？她沒有時間去想這件事——他正在很近的距離觀察她。

海洛伊斯抱著胳膊：「我可不想再說第二次。」

「還好嗎？」尼克喊道。

斯瑪生氣了，沖她大吼一聲。「給我滾！」她尖叫著，「你給我滾！這裏沒有任何有趣的事！都糟糕透了！你懂了嗎？」

她們繼續畫著，創造出一個女巫的世界，背景里有掃帚，還有結著蜘蛛網的吊燈。

他看著她的額頭，有些懷疑。「嗯。」他說，「但它看起來還有點發炎。」

「這不是你的房子。」斯瑪吉說著，從桌邊站了起來，面對面看著她，「這是尼克的房子，是他讓我留下來的。你沒有權力趕我走。」

「海洛伊斯！」尼克喊。

她大步往前走，直到玻璃屋頂外的光線照到她臉上：「尼克去哪兒了？」

海洛伊斯拖過來一把椅子。「那麼現在給她畫個帽子。」她指揮道，「還要有一口大鍋。」

「我想是的。」她說。接著，她想起剛剛的爆發，心中湧起一絲歉疚，「來，為什麼不一起，來給我幫幫忙呢？」

她轉過臉，發現海洛伊斯正湊在她身邊，抬著頭看著她，露出好奇甚至有著些許恐懼的眼神。

尼克嘆息著，搖了搖頭：「你知道那家醫院原來的名字是什麼嗎？絕症醫院。他們專門收治昏迷多年的病人——植物人。他們放棄她了，艾麗。他們覺得她再也不會痊癒了。九*九*藏*書」

（「你這個只會亂啃亂咬的小蟲子。」一個聲音嘲笑道。）

媽媽的臉變得蒼白，用手捂著喉嚨。

斯瑪吉聳聳肩，把一縷頭髮別到眼睛後面。「我過去是插畫師。」她說著，重新趴下來，專註在女巫的貓的尾巴上。

「『飢餓的河馬』太無聊了！」海洛伊斯說著，哀號聲越來越大，「我想要玩點更有趣的。」

清風拂過，一片葉子打了個旋兒，落到他的肩膀上。他尷尬地搖了搖身子，把它抖落了。

「噢。」她說，「這一定——」

「是我。」她說著，跌跌撞撞地站了起來，拍掉了膝蓋上的土，「我很抱歉。希望沒有打擾到你。海洛伊斯只是想帶我去看看——」她發現海洛伊斯也從灌木叢中鑽了出來，皺著眉頭，搖了搖頭，她繼續說，「看看什麼東西。我沒有料到會發出這麼大的聲音。」

「立刻，聽到沒？」媽媽說著，啪嗒啪嗒走到房間里，拽著海洛伊斯的胳膊，把她從椅子上拉了起來，「立刻去樓上，要麼我就給你一巴掌。」

海洛伊斯站起來，看著斯瑪吉魂不守舍地抱著大腿上的玩具。

「你看到了嗎？」她問，「你可以待在這個秘密的地方，誰都找不到。你能在這兒待上好幾個鐘頭，沒有人會發現你。安全極了。」她轉身，從陰影里摸出一樣東西，「另外還有它。」

「當然可以。」她說，「為什麼不呢？」

她看著他。微風在她的腦海中低語，此刻，她有些飄飄然，他真的沒有必要對自己這麼好的。她聳了聳肩，放棄了那些妄想，擠出一絲微笑。

「我們現在該做什麼？」孩子帶著一絲哀怨說。

「我想干點更有趣的事！」她繼續抱怨。

「很好。」她說，「好多了。」

斯瑪吉揉了揉太陽穴，腦袋裡開始噼啪作響。

「你為什麼要發脾氣？」海洛伊斯悄悄地走過來問。

斯瑪吉看了眼紙上的老太婆。

「爸爸出去了，讓我和斯瑪吉一起玩。」海洛伊斯說，「看我們做了什麼！」

「噢，該死的。」斯瑪吉嘀咕道。

「放肆！」她大聲喊道，「你竟然敢到這裏來，你又想禍害屋裡所有人嗎？你竟然敢教唆我的家人都針對我？」她向海洛伊斯揮了揮顫抖的手。「離開這裏，親愛的。」她用尖刻的嗓音大喊道，「立即離開這裏。去樓上看《愛奇迹的朵拉》。這個自稱人渣或者其他什麼的傢伙，不是個好人。媽媽如果知道你和她說話，會不高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