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他們無權嗎？」尼克對著自己的酒杯說，「他們最愛做這樣的事了，關於『發卡』的哼哼唧唧該怎麼解釋？他們一旦發現真相，一定會把我看作冷血的雜種。他們最擅長這個了。」

他點了點頭。「事實上，我覺得有些蹊蹺。」他將手插|進口袋裡，腳尖點地，「通常結束類似的大事後，我會感覺有些失落。自從我們有了海洛伊斯，我結束類似的事，海倫就會帶我出去，陪我散散心。」他側過臉，看著她，「不管怎樣，你今晚可以和我一起吃晚餐嗎，給我慶祝一下？不需要精心準備什麼，一切從簡。我來做飯。我想這可能是一次全新的開始。一切從新開始。」

「別管那些。」尼克說。他轉過身，打開一瓶已經開過的酒：「需要酒嗎？」

門響了。尼克站在那兒。

「是這樣的，我有些消息要告訴你。」尼克用腳踢了踢擋在路當中的碗，碗里的水果散發著惡臭。（她討厭他將一切都視作自己的囊中之物的態度。房子的確是他的，但這些東西是她智慧的結晶。是私人物品。他無權對它們指手畫腳。）「『發卡』的審核通過了，項目可以實施了。」

「她從來不把自己暴露出來，是因為她根本就是她自己。」

她低頭看了眼鞋子——是一雙幾乎全新的灰色匡威鞋，沒有任何特別的地方。

尼克皺起眉頭，看著她。他轉了轉眼珠，試著看清一切。

他停下來，看著她，過了好一會兒，目光才對焦，他的下巴上還沾著一些紅酒。

尼克深深吸了口氣：「好吧，你知道她在電視上的表現——堪稱完美？真的不是表演：無論什麼時候，她都是那副樣子。就像確實有一個人在這兒——一個真實的人——但因為她周身的光環，你沒法接近她。」

一陣沉默。斯瑪吉咳嗽了一聲。

「哦，對不起。」她說，「我生病了。」

「噢，是你呀。」小女孩說，「你去哪兒啦？」

她點點頭，上唇顫抖。

雜物間里，洗碗機飛速運轉，發出嘆息。

「你剛剛說什麼？」斯瑪吉問。

「你忙了很久。」他說著，指著那些等待風乾的畫，它們靠牆擺了一圈，還有一些在角落裡堆積成山。

「我媽媽在家的時候最喜歡穿這件上衣。但是你穿起來也很美。」海洛伊斯說，瞪圓了眼睛，竭力做出大方的樣子。

他搖了搖頭：「甚至在我們結婚那天，站在小教堂的祭壇邊上，九-九-藏-書瑪格麗特和賀瑞斯也在，我看著她沿著長廊走來，我還記得我那時在想什麼：『現在我終於可以了解你了。』但事情並不是這樣。她從來就不是真正的她。即使是在我們最甜蜜的時刻，我也感覺我們不過穿過了某個房間，完成了一些場景，直到某人大喊一聲『結束』。」

他尷尬地看了她一眼，然後又望向其他地方。花園的影子落在了他的臉上，他的顴骨顯得越發高聳，眼眶也陷了下去。

斯瑪吉皺了皺眉：「恨你？為什麼我要恨你？」

她往他們的碟子里盛了一勺又一勺美味的燉菜。她這麼做的時候，無意間瞥到雜物間的門邊有一張帶框的照片：艾麗和尼克坐在倫敦眼的內艙里，衝著鏡頭舉起盛滿香檳的酒杯。她妹妹的頭髮在眼光下熠熠閃光，散落在她的臉上。她是徹頭徹尾的電影明星。

「噢，我不該那麼做。」她說。

他用手按住喉嚨。「我很抱歉，我不該——」他說。

他望向花園：「這麼說有些古怪——我大概說了太多了，可能是酒精的緣故——但我從來不覺得我真的了解她。即使在我們感情好的時候，她似乎還是在隱瞞些什麼。」

「哈！」海洛伊斯大叫道。她轉身面對斯瑪吉：「你看起來很美。」

斯瑪吉繞過樓梯扶手，尼克正站在爐子邊上。他看見她，身子微微顫抖。但很快，他就鎮定下來。

「對不起。」他說著，穿過大廳向她走去，「稍等片刻，馬上就好，瞧瞧你……」他晃了晃腦袋，「真美啊。」他說。

她下樓，遇見了海洛伊斯。

她受夠了，不想再和他糾纏下去。「好吧。」她說，「就隨你。」

尼克嘆了口氣，接過盤子。「我確實感覺自己被困住了，」他說，「但也不完全像你想象的那樣。」

斯瑪吉什麼都沒說。她叉起一片雞肉，塞進嘴巴里，坐在那兒，咀嚼著嫩肉。

「她身不由己，因為她是我。」斯瑪吉說，她廢了好大力氣才大聲說了出來，「她一生都在努力扮演我。你娶的是艾麗，不是我。」

房間里的空氣驟然凝重。

他又給自己倒了些酒，迫不及待，一飲而盡。

斯瑪吉屏住呼rｅａd.9９ｃsｗ.ｃｏｍ吸。桌面歪了，但很快就恢復正常了。

斯瑪吉搖頭示意他保持沉默。一切已經過去了，該結束了。她深吸一口氣，開始講述那場變身遊戲以及之後的故事。

「我覺得你對自己太苛刻了。」她緩緩說，「你待我一直不錯。關照我……關於工作室，還有其他的一切。」

就在他關上門的那一刻，她意識到，她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

斯瑪吉眨了眨眼睛，疑惑了好一陣，才明白他的話到底什麼意思。

尼克點了點頭：「我知道。但我是認真的，你得給我一次機會。」

斯瑪吉眨了眨眼。就像游泳者試圖從深深的海底浮出水面一樣，她的頭腦開始理解這句話的內涵。

他咳嗽一聲，斯瑪吉的腦海里開始閃現出一段銀白色的記憶，關於某個夜晚。她必須遵守法規。平心而論，她應該感到慚愧。她抱著胳膊，按捺住不斷刺|激著她的那股情緒，嘴唇緊閉，竭力讓自己看起來溫和些。

這個男人，這個正壓在她身上，用力將膝蓋插|進她兩腿之間的男人，正在努力擺脫數公里之外昏迷不醒的女人以及所有和她有關的煩心事。至少此刻，她感覺自己快要得到屬於自己的一切了。

斯瑪吉低頭看了一眼從尼克留給她的一堆衣服中找出的牛仔褲和灰上衣。她懷著平常心，她知道，自己不管穿什麼都比不過她的妹妹。

可尼克根本沒有聽。「冷血的雜種。」他又說道，「事實上，除了我之外，我那『親愛』的妻子海倫是第二個符合這樣的稱號的傢伙了，最大的騙子。」

「這兒，把它給我。」她說著，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她抿了一口酒，然後看著他。

他只是盯著她的杯子，往裡面倒滿新鮮的紅葡萄酒。

尼克拿起刀叉：「我想，你現在大概恨我。」

「好吧，一點都不好，難道不是嗎？現在我應該做一個樂於奉獻的丈夫，在床邊守候，可實際上，我無時不刻不希望逃進大山裡。媒體如果知道了，一定會大肆渲染。」

「好吧，那麼晚安了。」她說著，揮了揮手，連蹦帶跳地上樓了。

斯瑪吉聳了聳肩，對不速之客感到不耐煩。她的神經被怒火燒得嘶嘶作響。她不知道為什麼他會在這兒。他就不能滾蛋，讓自己獨自待一會兒嗎？

「對不起。」尼克說，「我不該說這些話。不論過去發生了什麼，畢竟她是你的姐姐——」

他抬了抬手。「hｔｔpｓ://rｅaｄ•9９ｃｓｗ•ｃｏｍ不用了，」他說，「你看起來很美。你看起來……好吧，希望你不要介意，比其他晚上要好得多。」

尼克臉上露出警惕的表情。他打量著房間的四周，好像期待有攝影師和演播員潛伏在某個地方，準備抓他個現行。

「這段日子不好過，是嗎？」她說，但很快就後悔說出這樣的陳詞濫調。她非常討厭人們用那些套話調侃自己，可現在她的所作所為也與別人沒有什麼差別。

「不。」斯瑪吉脫口而出，「沒什麼。你說海倫是騙子，究竟是什麼意思？」

「不該看什麼臉說什麼話。」他說，「這一點很重要。要酒嗎？」

「發卡？」她問。她豁然開朗。她記起了那些扭曲的高塔。「噢，真的太棒了，你一定——」

「跟我來。」他說。他牽著她的手腕上了樓。

尼克用古怪的眼神看著她。「你竟然這麼做？」他說，「我還以為你是在玩什麼重返十八歲之類的遊戲。從我認識海倫起，她就沒有那麼穿過。」

「我的病很特別。」斯瑪吉說。

尼克從兩層樓下朝著樓梯這兒嚷嚷：「我馬上就要和你道晚安了喲！」

「管它呢，」他說，「事實上，我們沒有愛過對方，以後也不會了。這事已經發生了很久。事故發生前兩個星期，我們就決定離婚了。」他鼓起臉頰，「就是這樣。現在你該懂了。」

「他們無權指責你的感受。」斯瑪吉說。

她說完了，和盤托出——至少她講出了這一次能說出的全部——鼓起勇氣看了他一眼。他們的椅子緊挨著桌子，他們坐得很近。尼克沒有說話，頹然靠著她。他雙眼緊閉，她擔心不一會兒他就會睡過去。但他又睜開眼看著她。

她的臉紅了。「噢，對不起，」她說，「我不知道這件衣服——是海麗最喜歡的。我可以回去換件其他的。要不了多久。」

過了一會兒，他們分開，氣喘吁吁。尼克露出果決的神情。

斯瑪吉咳嗽了一聲。「我……」她才剛剛開口，聲音就越來越弱，越來越遠，「我能明白你進退兩難的處境。」

七點差十分，她下了樓，她在盒子般的小房間里坐立不安，雖然捧著書，但什麼都看不進去。下午一晃就過去了。答應吃晚飯後，所有的靈感都棄她而去，留下滿腦袋烏煙瘴氣。有兩次她已經起身，想要永遠離開這幢房子，每次都沒能成功，於是她躺回床上，頭腦始終被變作海麗的她在街九九藏書頭摸索的場景佔據著。她絕不能放任那個散漫的不成形的任性的自我在外面晃蕩了。尼克幫她收拾了太多爛攤子，她該給他一次共進晚餐的機會。

「關於那件事——」她欲言又止。怎麼才能解釋她腦海里那些古怪又任性的念頭？

她輕輕搖晃著酒杯，看著桌上方一排掛成鋸齒形狀的燈射進酒杯中的光線。腦中的醉意已經退去，她的頭腦很清醒。她看著尼克，打量著身邊的一切。

她聳了聳肩。「為什麼不呢？」她說著，被他的俏皮話逗笑了。

「她的雙胞胎妹妹還穿得和她一模一樣在夜店和酒吧里晃蕩，」斯瑪吉說，「這也不是你想要的。」

尼克聳了聳肩，一飲而盡，然後又給自己倒了一杯。「不知道。」他說，「我一直以為是她老上電視的緣故。但回過頭看，她從來就是這樣——在她還沒有成名之前就是這樣。當然，從一些公開的訪問中，我知道在我和她認識之前，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但我從來沒把媒體的鬼話當作一回事。因為工作的緣故，我知道事實可以被扭曲到什麼程度。她把心裏的某一個地方上了鎖，你怎麼也進不去。至少，對我來說是這樣。或許有人曾經幸運地走進她的內心。或許將來會有人走進她的心。」

斯瑪吉使勁渾身解數才吞下東西。「看著所愛的人經歷這一切，卻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結束，實在是太難受了。」她說，「我想，你會覺得自己就像被困住了。除非她痊癒，否則你簡直寸步難行。」

「騙人！」海洛伊斯嚷道，「我聽見你在樓上走來走去。如果你生病了，肯定不會動的，你會躺在床上，說『噢，我生病了』，然後等其他人把東西遞到你手邊。」

他的手落到了她的腿上，搭了一小會兒。他們的目光相遇，隨後他起身壓在她身上，親吻她的雙唇，揉起她的雙乳。她回應著他的吻，迫不及待，如饑似渴，手指在他的背脊上來回滑動。

她喝醉了，她的腦袋裡有一個聲音不斷警告她。他們都醉了。喝醉的人常幹這種事。人們容易失去控制。

這時，海洛伊斯已經沒了興緻。

斯瑪吉伸出一隻手，摸了摸她的頭髮，頭髮梳過，看起來卻有些古怪。

「你知道為什麼海倫一直有所保留嗎？」她緩緩說，「為什麼她從來都不把自己完全表露出來？」

他準備了一頓大餐，帕爾瑪火腿卷蘆筍配荷蘭酸辣醬、大杯清爽的葡萄酒，還有ｒeａｄ.９９ｃsｗ•ｃｏm酒燜仔雞。

他抬起頭打量她，就像審視一面承重牆，考察她究竟能承受多少重量。他仰起頭，一飲而盡。

海洛伊斯眯起眼睛，雙臂交叉，某個瞬間，露出她母親似的狐疑。「編故事。」她說。

他握著酒杯，做出開誠布公的樣子：「別誤會我的意思。一帆風順的時候，這樣的確很甜蜜。但距離始終存在，你懂嗎？後來艾米麗去世了，事情變得糟糕。我們試過去做夫妻關係諮詢，但那簡直是場災難。她根本不願敞開心扉——你覺得自己每時每刻都得夾著尾巴做人。」

尼克鼻子里哼了哼。「噢，是的，我是個好人，無私奉獻。」他冷笑一聲，「但事實上，我只是希望你能去看她，把她喚醒，這樣我就能從這堆麻煩中脫身，永遠脫身。但可悲的是，完全不是那回事，現在我進退兩難，所有的出路都被堵住了。」

在她講述過程中，尼克跌跌撞撞地起身，取了另一瓶紅酒放在桌上。這一次，酒從杯子里灑了出來，他始終沉默著。

他手裡的瓶子歪了，紅酒灑到桌上，染紅了金黃色的木頭。斯瑪吉伸出手，想接過酒瓶。

斯瑪吉放下她的叉子。房間里的光線微微顫動。「你繼續。」她說。

「我不確定是不是該這麼做。」她說，「我的意思是，老實說，我不認為現在的處境能讓我成為一位得體的飯友。」她深吸一口氣，「我猜我大概又病了。」

「瞎……瞎……瞎胡鬧。」他說，葡萄酒淹沒了他的尾音，「那段日子真差勁，對嗎？」

「天啊，」幾乎要漫出來的砂鍋端上桌時，她忍不住讚歎，「你肯定去過鎮上。你的小把戲瞞不過任何人。」

「是嗎？」斯瑪吉輕聲說。

「噢，真的嗎？」斯瑪吉說。她拉了拉衣褶，打量起上衣。有一邊沒有理好，料子很軟，感覺像開司米。她突然意識到，這一定是很貴的面料。她應該找一件普通的長袖上衣穿上。

他拖動椅子，離她更近了，輕拍她的胳膊。「差勁的日子。」他重複了一次。

尼克還沒有說完。他的手在餐盤上揮舞著，袖口擦到她杯子的邊緣，裏面的酒晃了晃。「甚至今晚的一切，也是我設計好討好你的。我準備了許多話，還有這一切。我本來想要告訴你我多麼愛她、她對我有多麼重要，期望你能告訴她。一直以來，我只想著我自己，希望我能重新擁有自己的生活。」

「謝謝你，」斯瑪吉說，「我沒有特意挑衣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