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有什麼問題嗎？」另一個女人問道。

「出去？」你說，「可我能去哪兒？」你的心就像模子里的樹膠一樣凝固起來，「我不回那兒。我不要回媽媽家。」

「這正是我們想知道的。」總監說。他取下眼鏡，手來回揉著眼睛。他腦袋上方掛著《星夜》，畫面里的旋渦似乎正向你洶湧而來。「你大概還記得，你的父母也表達ｒeaｄ.９９cｓw.ｃｏｍ過這樣的想法，嗯，不歡迎你回到他們家。

「好吧。」總監說，「艾麗，你也知道，我們在討論你接下來該怎麼辦，下個月你就十八歲了，就是嚴格意義上的成年人了。」

你看著她。你猜，她大概比你媽媽年輕五歲，因為很瘦的女人一到某個年紀，脖子就像火雞一樣露出骨頭。她的眼睛流露出一種狡黠，是那種那些街頭流浪漢在據理力爭時或是在超市裡推搡時才有的眼神。

他們叫你去總監辦公室。一直以來，他們都會把你叫進去，談論你。很多時候都是當著你的面，但這次不一樣，感覺更正式。整個醫生團隊由安格、總監還有一個你過去沒有見過的女九*九*藏*書人組成。

但你知道人們不會回答這些問題。他們喜歡簡單的問題，顯而易見的問題，你只要稍微想想就知道答案的問題。

「好吧。」總監說著，把手高高舉起，挪了挪椅子，他頭頂上有一幅畫，畫里的火焰在沖你擠眉弄眼。你真希望他們把這幅精美卻古怪的畫掛在別處。它應該被稱讚、被欣賞，而不是被釘在盆栽植物後面，盯著一摞摞表格。你很想知道這幅畫是誰畫的。

於是你不發一言。你聳聳肩，搖搖頭，讓他們設計你的未來，為你寫下「未」字的那一橫和「來」字的捺。他們會為你著想，無論如何，你不會再像過去那樣受苦。

但你才懶得管她究竟鼓不鼓勵，你正在努力九*九*藏*書理解塞進腦袋裡那有十噸重的信息。他們什麼時候和你提起過？你是不是把那些話當作了耳旁風？

「所以我們提議先將你送到一個歇腳的地方，直到你找到一個長久的住所。」總監繼續說，「安格拉斯會和你一起尋找合適的住所，幫你確認一些你需要了解的細節。她還會幫你申請一些你應得的福利，當然，最後我們希望你能找到一份工作，像其他正常的社會人一樣自食其力。」

他的每一句話都像你在古老的教堂和市政廳里見到的石雕一樣，矯飾、僵硬、令人費解。

陌生的女人噘著嘴：「從心理衛生方面講，我們並不鼓勵用『自由』這個詞。」

「對不起。」你小心地說，「我沒聽懂。」

「艾麗九_九_藏_書，見到你很高興。」總監說著，站起身，伸出一隻手，和那些蹩腳的教育片里求職面試的男人一模一樣。

他們面面相覷。

「我們過去幾個星期和你聊過。」總監繼續說，「你的進步讓我們刮目相看——你讓自己沉浸在藝術之中，成果豐碩——我們覺得完全沒有必要再——繼續引導和幫助你——嗯，融入社會了。」

你眨巴著眼睛，在腦海里拼湊著這些詞語，但就像把酒味軟糖塞進計算器里一樣，完全不奏效。

「所以，你是什麼意思？」

「我們正在商量啊，艾麗，」安格激動地說，「下個月，你就要回歸社會了。你就要自由了。」

你專心致志地構思著「年人」的外形，以至於忽略了總監接下來的話。直九九藏書到他停下來，房間里充斥著某種令人振奮的寂靜，你才意識到你似乎錯過了什麼。

成年人，一個古怪的詞。你對它沒有什麼完整的認識。成——年人。聽起來像是某種奇怪的生物，像是某種視力極差的長在泥沼里的帶球莖的東西。你想著，下次去畫室可以給這東西畫一張素描。

你當然有很多問題。你想知道為什麼你坐在桌子的這一邊，而他們在另一邊。你想讓他們告訴你「保持正常」的秘密和它究竟意味著什麼。你想知道《老友記》里的故事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的人被精緻的綁帶緊緊拴在暖氣片上血流不止，還有被繼父困在走廊盡頭的女孩，她的臉被一頓暴揍，骨頭碎成一攤爛泥，醫生不得不使它們一片一片歸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