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二部 尋找身份 第三十九章

第二部 尋找身份

第三十九章

但她的頭腦不會遺忘。一定還發生了其他的事,不是嗎?更重要的事。她緊閉雙眼,好讓太陽穴不再跳動。想啊,快想!
她帶著煥然一新的輕快心情,邁開步子,笑著穿過房間,拿起椅背上那件肥大的毛衣搭在肩上。離開曼徹斯特之後——告別了阿姆斯特丹的快樂時光——她從未像此刻這般快樂,精神飽滿。
他揉了揉臉。「他們警告過我。」他說著,彷彿房間里有一些看不見的觀眾,正靜靜地看著他,審判著他,「瑪格麗特和賀瑞斯警告過我,但我沒有聽。我以為我足夠聰明,不會出差錯。但我還是錯了。我和其他人一樣蠢。」
他抬起頭,眼睛里都是血絲。真奇怪,他好像一夜之間衰老了許多。她彷彿看到了他六十歲的樣子。
他抬起一隻手。外面寒冷的風鑽進了她的腦袋,之前的幻象顫抖起來。
清晨,她聞著煎培根的香氣醒來,樓下的收音機傳來咿咿呀呀的聲音。她躺在白色的大床上,定了定神,眨了眨眼睛,一縷縷陽光透過紗簾射了進來。她坐起身,宿醉還未消散,梳妝鏡里映出她被擦傷的臉。關於昨晚的零星記憶漸漸浮現:她和尼克坐在餐桌邊,紅酒,摸索的雙手,黑九*九*藏*書暗中他起伏的臉。或許這些是她想象出來的。她把手放進被子里,光滑柔軟的身體證實了這一切。她重新躺回枕頭上,閉上眼睛,試圖忘記這一切。只要她重新睡去,事情就不會像她看到的這樣糟糕了。
是的,她深信不疑。
此時,太陽躲進雲層,房間變得昏暗,她從床上跳了起來,雙腳踩在柔軟如雪的地毯上。
也許,在當時,她還不十分肯定,因為她從未在其他人臉上讀出這種神情。她和那些男人在巷子、酒店房間、公園裡拉拉扯扯時,絕不會有這種體會。在阿姆斯特丹時,也沒有過這樣奇妙卻又令人心碎的時刻。她來到了一個新的領域,一個從未涉足的地方。好吧,再看看眼前的這一切。這白色的房間,她想,對於尼克,這也是全新的;他和海麗從未有過這樣欲|仙|欲|死的體驗。現在,一切都解釋通了,她開始置身在完美生活的情節中,無法自拔。他們做|愛的時候,仍舊相敬如賓,幾乎帶著功利心——甚至出於義務——只在每星期規定的時間里,這樣才不會弄壞海麗的髮型。他們從來沒有體會過那種一浪又一浪的高潮后的顫抖,那自我迷失的感受無與九九藏書倫比。可憐的、愚蠢的、徒有其表的海麗啊。裹著高檔鵝絨被坐著的斯瑪吉,想到妹妹的生活一定空洞且平淡,不免有些悲傷。一個人如果永遠待在淺灘上,只是隨著小小的情緒的旋渦上躥下跳,不曾在遼闊的海洋上歷經波浪,擊潰那些可能吞沒你的一切,該是多麼淺薄啊。
她走著,旋轉樓梯快樂地嘆息,樓下的書在上午的陽光下熠熠生輝。星期六的輕快|感受似乎被放大了一千倍,湧進了她心裏。
該死的。好吧,一切都已經發生了。她最好穿好衣服,馬上離開。就算他過去不認為她是個該死的廢物,現在一定會把她當作徹徹底底的瘋子——精神錯亂的瘋子。她又搞砸了,每當有人表現出善意或者更加豐富的情緒時,她都會搞砸。她是個怪物。她是一個混球兒,只會靠榨取別人的善意活下去。他大概是出於同情才和她做|愛的。
她挪了挪身子,咳嗽了一聲。「早上好。」她說。
他擺了擺手,她沒有再說下去。她覺察出自己最後幾個字的音色,刺耳、短促,就像噪音般戛然而止。
她想起來了,她把變身遊戲和關於這遊戲的一切全都告訴他了。
「瘋狂的一晚,對嗎?」她九-九-藏-書自作聰明地說,「你很早就起來了?你看起來需要些咖啡。我來幫你。我——」
「你去看她。」他說,「你快去,去看她。現在是你對不起她。不管你是誰,你都對不起她。」
她久久地凝視著他:頭頂光潔的弧線,開始變灰的髮際線,還有他那藝術家特有的精巧的手,這雙手擋住了他的眼睛。她感覺自己像靜靜守候在水池邊的游泳者,正準備一頭扎進去。也許有一天,他們回想起此時此刻,會一起開懷大笑。
她眼前出現幻覺,他們倆站在母親家的起居室里,一起冷冷地訴說事情的真相。她想象著那些關於他們生活的真相被娓娓道來,毫無隱瞞地講述出來時,她母親臉上不斷變換著的表情。一想起母親臉上可能出現的表情,她便暗自得意,那表情中有愧疚,有發自內心的歉意。她將站在那兒,聽之任之嗎?她會釋然嗎?又或者掉轉腳跟,一走了之?她還會再回到媽媽和阿卡拉的公寓嗎,還是尼克會安排一個住處,只為和她生活在一起?他們會在星期天一起吃飯,在聖誕節慶祝,在公園裡久久漫步。或許他們還會一起拜訪真正的艾麗,站在被醫院特有的熒光照射的床邊,追憶舊時光九*九*藏*書
他正坐在餐桌邊,她下樓時,他把頭埋進了雙手。他身邊是海洛伊斯剩下的早餐:塗了雞蛋的波特小姐餅乾,就像五彩繽紛的燒杯。一旁就是昨晚的酒瓶。她數了數,有五個。該死的!難怪他醉了。
她看著他坐在那兒,手指敲擊著金黃色的木桌,臉因為激動而變得扭曲,他不願和她有任何眼神接觸。最後,他抬起頭。
這是她從未聽過的語氣,生硬,嘲諷。他的下巴綳得緊緊的。他似乎被控制了——以至於某個瞬間她幾乎懷疑他根本不是尼克,而是某個胡言亂語的瘋子。
而昨晚發生的一切,遠比海麗經歷的一切深刻、真實。毫無疑問——她就像撥開雲霧般頓悟——對於他們倆來說,這是一次回歸。結婚十年了,他第一次和真正的妻子同床共枕。他們終於結合在一起,意義非凡,可以說,近乎神聖。
誰能否定他們發現彼此意味著某段意義重大的關係的開始?是的,這不符合常理。沒有人能夠證明,但生活就是這樣,不是嗎?人們總是誤入歧途,不按劇本行事,可誰敢說這一定是壞事呢?大概從她笨拙地穿上海麗的鞋開始,她才回到正確的路上。大概這一系列事件不偏不倚,將她帶到合適九_九_藏_書的地方——她該去的地方。
「可是,昨晚,你說……」
等等,別著急。這事兒或許沒那麼糟糕,不是嗎?她試著從混沌的記憶里打撈點什麼。他理解她,不是嗎?他似乎理解了。還記得他說了些什麼嗎?沒錯,是「那段日子真差勁」。多麼特別的話啊。所以她記住了。
她幻想著他又回到了卧室里,站在她面前,帶著溫柔的渴求的眼神走向她。她記得,她抖落了海麗的內衣、脫下她的牛仔褲時,他是那麼動情,幾乎要流出眼淚。他凝視著她的身體,無限驚嘆,甚至不敢碰她。她一度想到海麗,她正一動不動地躺在數千米外的醫院里。但這不再重要了。現在她開始回味他不可思議的溫柔——他顫抖著進入了她,一次又一次親吻她——難道沒有什麼特別的意味嗎?她輕撫著柔軟的棉質床單,閃出一個新的念頭。驚嘆。她從他臉上讀到了這個詞,不是嗎?她看著他時,腦海里千迴百轉的不也是這個詞嗎?近乎敬畏,不是嗎?
「昨晚,我說得太多了。」他從咬得緊緊的牙縫裡擠出幾個字,「可那些都不是真的我,你懂嗎?我不會這麼做。我不會和我昏迷的妻子的妹妹上床。」他的嗓音顫抖著,「那不是我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