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巴達轉過頭去朝鑽探工場里很快地掃視了一遍，依次簡短地盯了每個人一眼，好像要讓自己確信所有必要人員都已到位。然後他轉向技術員。「釋放二氧化碳。」

克蘭看見3名工人把一個樣子很奇怪的帶輪子的裝置推到了水閘的旁邊：那是一個約7英尺高的鋼台架，台架上安裝著一個很大的有帶齒圓周的金屬環。圓環上裝著兩個像是工業強度的激光器，一邊一個互成180度對角。無疑，這是一個切割裝置，它能夠在彈球上割出一個圓洞，打通一個出口，從而救出裏面的乘員。

「恆定在每秒32英尺，閣下。」

「30秒，」喇叭里傳來了聲音。「解除加壓密封。」

旁邊一位實驗室技術員從控制台上抬起頭來。「將軍，」他說，「彈球1號的上升速率稍微變慢了一點。」

夾在機械夾鉗鋼爪中間的，已經不再是一個光彩照人、閃亮而又美麗出眾的球體。那裡只有一個皺縮成一團、嚴重下陷的金屬塊；駭人的壓力已使它面目全非，變成了一個淺灰色的塊狀物，體積僅及過去的三分之一大小。它的一部分外殼已被撕開成了四分五裂的大口子，碎裂的金屬片如花瓣一般向內翻著，暴露出了裏面如豪豬剛毛般的穗狀的支杆。其餘部分則被壓縮得太厲害，看上去就像被熔化了似的。沒有一處破損和扭曲能讓人們辨認出這個彈球原來的樣子。

他向那位實驗室技術員走了過去。「在最後5秒的時刻釋放氣體。」

在一陣嗡嗡的噪音中，克蘭抬起頭來，看到一個很大的機械夾鉗向前移動到了水閘的上方。

人群里同時發出了喘息聲、嘆氣聲，還有被壓抑住的叫喊。克蘭身後有人開始哭泣。

九_九_藏_書「閘門封閉，」技術員說，「進行氣壓平衡。」

克蘭向激光器台架走過去，用手招呼推著擔架車和拿創傷救治設備的水兵上來。然後，他開始忙著做準備工作，鋪好擔架，打開急救箱，拿出醫療設備，準備搬運傷員要用的頸椎固定項圈和固定短夾板，還有心理檢查項目表，以等待著傷員們的到來。

「好的，閣下。」技術員臉色蒼白地說。

水兵敬了個禮，然後迅速離去了。

在大棚的中央位置，一群人聚集在一個顯然是水閘的密封上蓋板的周圍。人群中有斯巴達將軍。克蘭快步向他們走了過去。

「每秒34英尺，閣下。」

「用這激光器多長時間能割出一個出口？」克蘭問。

「哦，天哪！他們失壓了嗎？」

水兵停下來打開了一扇沒有標記的門，它通向一個狹窄的維修用的樓梯井。他們沿著金屬樓梯向下跑去，一步跨兩個台階，來到了1層甲板。水兵突然打開了另一扇門，他們跑進又一條容易迷路的狹窄通道。克蘭一面跑，一面注意到這裏的牆面——研究站的最低一層——被塗成了暗紅色。

「上升速率？」斯巴達問技術員。

就在這時，克蘭感覺腳下傳來了猛烈的撞擊。研究站輕輕顫抖了一下。

「就沒有任何辦法讓它慢下來嗎？」克蘭問。

有片刻工夫，一切又復歸寂靜。克蘭感覺腳下響起一個隆隆的聲音。兩面水閘蓋板從地板上向後退去，露出了下面黑色的水面。在機械的嗡嗡聲中，夾鉗慢慢地向下沉去，在沉重的纜繩下它一邊晃蕩，一邊張開了鋼爪。它一直下降直到完全沒入水中，嗡嗡的噪音才停止下來。克蘭隱約聽到有金屬沉悶的「哐當」九九藏書一聲。鋼纜又開始向上拉起，這一次速度更慢。他看到夾鉗從水裡露了出來。它一寸一寸地向上升著，先是露出液壓拉杆，然後是沉重的鋼爪……最終，非常緩慢地，被夾鉗夾住的彈球1號進入了人們的視線。

「你可以用4層甲板上的臨時醫務室。我會讓畢曉普醫生上那兒去。」斯巴達向站在附近的眾多水兵中的一位招了招手，「去找到畢曉普醫生，然後護送她到4層甲板上去，」他命令道。

「氣壓平衡完畢，」技術員說。

現在前面出現了兩扇很大的門。在克蘭跑近時，守在門邊的水兵們為他把門拉了開來。門那邊就是鑽探工場，即他頭天看到過的研究站上的巨大設備棚。有三面牆一線排開全是設備隔艙和儀器擱架，眾多開著的艙門裡既有實驗室，也有器材庫房、監測站和休息室。兩層樓高的天花板上張燈結綵般地布滿了起重機、行車台架、橫七豎八的鏈條以及液壓設備。到處都是忙碌的技術人員，他們小聲地說著話，臉色憔悴而又焦慮。遠處的某個地方，一台警報器正嗚嗚地響著。

「沒錯。」

「僅有戰地救護工具是不夠的，將軍，」克蘭說，「我需要在這裏開闢急救場所。我需要畢曉普醫生的幫助。尤其是如果需要做傷員鑒別分類的話。」

克蘭走到旁邊的九九藏書一個隔牆旁，用兩隻手扶住牆。

「出了什麼事？」他問斯巴達。

「在它即將撞上水閘之前，我們向它釋放二氧化碳氣體作為緩衝，」斯巴達說，「理論上，這能減緩它的碰撞。但是時間需要把握得非常準確才行。」

斯巴達拿起無線電話，使勁按了一個頻道。「打開艙蓋，」他厲聲說道，「把我的人給弄上來！」

斯巴達又轉過來看了他一眼。「不能在鑽探工場里。」

「怎麼回事？」克蘭問，「出了什麼事？」

「彈球1號已進入水閘，」技術員說，「關閉外閘門。」

「估計碰撞時間，60秒，」喇叭里又傳出了那個沒有靈魂的空洞聲音。

技術員「劈劈啪啪」地按了一通按鈕。「釋放完畢，閣下——」

「失衡狀態，」斯巴達說，「該死的它還是太快了點。」

「打開閘門，」斯巴達說。

「鈍器撞擊外傷，」克蘭嘀咕道。他朝周圍掃視了一遍，腦子裡飛快地思考著。「你說過這個彈球里有3人一組的乘員吧？」

「水閘完好嗎？」斯巴達問技術員。

將軍看了他一眼，又轉過頭去盯著那個水閘。「彈球1號出了點意外。」

「戰地急救工具這會兒正在送來的途中。」

很明顯——一切都太明顯不過了——不會再需要頸椎固定項圈和固定短夾板……或者任何別的東西了。克蘭轉身向著水兵們，準備告訴他們收拾起醫療設備。

克蘭在3層甲板迷宮一般的走廊里一路小跑著，身旁緊跟著一位剪著板寸頭的金髮水兵。

斯巴達從控制台上抓起一個無線電話。「全體注意了，準備迎接撞擊！」

克蘭環視了一下整個大設備棚。忙亂的工作已經停止，工場里一片肅靜。每個人都靜靜地九-九-藏-書站立著——等待著。

「要是有脖頸損傷怎麼辦？」克蘭問道，「我們不能輕易搬動這些傷員……」可他一看到將軍臉上的表情，話沒說完又閉上了嘴。

「我們跟裏面的乘員失去了聯絡，沒法弄清確切的情況。顯然，是牽引彈球到挖掘豎井下面去的那個機器人裝置出了故障，它撞上了彈球。彈球1號的上升失去了控制。」

可即使在他這樣做時，他還是發現了在鑽探工場圍觀的驚恐人群當中，有一張熟悉的臉。那是一位穿著褪色圍兜工裝褲的矮個男人，有一雙銳利的藍眼睛和一頭桀驁不馴的銀髮。他是弗萊特，那個在他的住艙里出現的怪老頭。站在兩個技術員身後、很難被人發現的他，正以憐憫的表情和近乎孩子般的悲傷注視著眼前的場景。然後他轉臉看著克蘭，目不轉睛地緊盯著他。接著，他緩慢而又有意識地張開口，無聲地說出了他未經邀請闖入克蘭住艙時曾說過的同樣一句話：

「我不知道，先生，」水兵說，「給我的命令是護送你去鑽探工場。越快越好。」

克蘭的注意力被激光器台架旁閘門主入口處的一陣忙亂吸引了過去。3名水兵加入進來，每人推著一個搬運病人用的帶輪子的金屬擔架推車，另外還有一名肩膀上背著戰地急救工具箱的水兵緊跟在他們的後面。斯巴達眼睛看著克蘭，然後朝彈球的方向微微點了點頭。那意思是告訴他，該你上場了。

「百分之百完好，閣下。」

在金屬抗議般的一聲尖響和鏈條的叮噹聲中，彈球1號的殘骸被移到了水閘的一邊、距離地面約1英尺高的地方停了下來，海水如急流般地從它上面落到鑽探工場的地板上。而克蘭不僅看到了海水，他還懷著揪心read.99csw.com的沮喪注意到從揉成一團的廢墟里，流出了黏稠的紅色液體。

「可是——」克蘭分辯道。

「把它放下來！」斯巴達發怒地下令道。克蘭瞥了他一眼，可將軍的表情實在是太可怕，他不敢多看，又把目光轉回到彈球上。

「可能性很小。傷害更可能是由……撞擊而引起的。」

一隻喇叭里突然響起了刺耳的聲音：「估計碰撞時間，2分鐘。」

「8分鐘，」斯巴達說，「這個切割速度是通常的兩倍。」

一切都很快會壞掉。

他幾乎沒有聽見。

就像電路被突然接通了似的，鑽探工場里立即恢復了活力。在大聲的命令中，身穿研究室白罩衫的技術人員和穿軍用工作服的水兵們奔向他們各自的崗位。金屬地板上發出一片沉重的腳步聲。

一種可怕的沉默籠罩著這個懸挂物，只能聽到周圍人們的哭泣聲。有那麼一會兒工夫，彈球就這麼掛在那裡，懸停在水閘的上方，操作員震驚得忘了下步的動作。

「外閘門開啟，」控制台上的技術員說。

喇叭里嘎嘎地通報道：「15秒。」

「現在速度是多少？」

克蘭一邊等待，一邊把一旦彈球歸位后他接著就要做的穩固處理程序溫習了一遍。從他的專業角度看，說到底這就是創傷急救人員都需要遵守的那套程序。現場急救的ABC三部曲是：保證氣道暢通，實施人工呼吸，建立有效的人工循環。如果與那個機器人挖掘機發生的碰撞非常猛烈，就還可能有撕裂傷、挫傷和潛在的腦震蕩。因為他必須把這些乘員運到4層甲板上去，他還需要頸椎固定項圈，還有短夾板用以避免——

「什麼樣的意外？」

「掛上牽引器，」斯巴達命令道。

「我手裡現在沒有任何醫療設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