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四部分 1142-1145 第十一章

第四部分 1142-1145

第十一章

「可你總還有點錢吧。」
傑克怕的倒不是這種不見天日的禁閉,而是他無法出去見阿蓮娜。「你不懂!」他向菲利普吼叫著,「我得和阿蓮娜談話!」
「我等不得了。」
阿蓮娜絕望地閉著眼睛,跌跌撞撞地朝前走,靠到門上,面頰挨著粗糧的門框。她想,可別是傑克;別在今天,別在這會兒。
他用一種溫柔得如同親吻的聲音說:「阻止他們幹什麼?」
「你在做什麼?」他謹慎地說。
「怎麼會呢?你一直有個裝滿便士的大箱子埋在地下——」
這話實在太不公平了,她甚至都沒法生氣。眼淚涌到了她眼裡。「你怎麼能這麼說呢?」她痛苦地抗議說。
阿爾弗雷德由他的妹妹瑪莎以及他的一名工匠丹陪同,等候在那裡。阿爾弗雷德穿著一件新的猩紅色緊身衣和一雙乾淨靴子。他有著又長又亮的深色頭髮,和艾倫一樣。阿蓮娜注意到艾倫不在。她感到失望。她正要問瑪莎,她繼母到哪裡去了,這時教士走了出來,祈禱開始了。
這想法使她記起了。
「我父親的家呢?他總該有父母和兄弟姐妹……」
他看到她臉上掠過凄涼的神色,但她點了點頭。「我本來怕你這麼說。但我認為你是對的。」
「別說了!」她叫道。
這點思考在一段時間內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但他的思緒一次又一次地回到阿蓮娜身上。他會站在迴廊里,面前的讀經台上排開一部書,回憶起那天早晨在舊磨坊里,他怎麼親吻了她。他可以想起那次親吻的每個瞬間,從嘴唇最初的輕輕接觸直到她把舌頭伸進他嘴裏的那種令人戰慄的感覺。他的身體從大腿到肩膀全都緊壓在她身上,因此,他可以感到她的乳|房到臀部的起伏曲線。那種記憶之強烈,此時就如重新經歷了一次。
「你設計好了嗎?」理查當場就問,阿蓮娜從中聽到了一種懷疑的暗示,不過別人似乎都沒有覺察到。
「母親!」他幾乎開心得要暈倒了,「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
人群中升騰起一陣恐怖的喘氣聲。
真愚蠢。她坐了起來。阿爾弗雷德在他的襯衣下揉搓著自己。「讓我來,」她說著,便伸手插|進他的腿襠。那東西摸著軟綿綿的,毫無生氣。她也弄不清該拿它怎麼辦。她輕輕地捋著,然後用手指尖摩挲著。她在他臉上尋求著反應。他看上去只是很生氣。她繼續擺弄著,可是毫無結果。
「老約瑟夫來告訴了我,發生了什麼事情,」她用平常的嗓門說著。
阿爾弗雷德說:「阿蓮娜可以嫁個有錢人。」
此時,他正坐在床邊上脫靴子。阿蓮娜從她頭髮上取下緞帶。她不知道如何去看待艾倫的詛咒。她當時十分震驚,不曉得艾倫的頭腦中想的是什麼,然而,她並不像大多數人那樣慌亂恐懼。
「我愛你,母親,」他說。
在建築上似乎比湯姆生前有更多的問題和質疑,而每當到處都尋不見傑克的時候,阿爾弗雷德總要提出個什麼問題。這是毫無疑問,而且是很自然的,王橋沒有人不知道,這對繼兄弟彼此痛恨。然而,其結果是,菲利普發現,他自己又一次被無窮無盡的細節問題所困擾。
「其中有一個可能再向她求婚。」
沃爾倫的眼睛一亮,又變得面無表情了。「一點不錯,我就是這個意思,」他說。
他無休止地接連四天做著他的規劃。圍著修道院牆一圈,將是富有的工匠們和店主們的大房子。他想起了溫切斯特縱橫交錯、方格式的街道,就按照同一現成基礎來規劃新的王橋鎮。足夠兩輛大車並排行駛的寬闊而筆直的幾條大街直通河畔,橫向是一些窄街。他把每塊標準宅基地定為二十四英尺寬,這樣作為一座鎮上住宅的門面就很寬敞了;宅基地的進深則是一百二十英尺,這就給一個像樣的後院留出了充分的空間,可以安排廁所、菜圃和馬廄、牛棚或豬圈。舊橋已經燒毀,新橋的地點選在一個更便利的位置,在新的大街的盡頭。這條通道縱貫全城,從橋頭直通山頂,還像林肯的一樣,沿大教堂的一側從這端到那端。另一條寬街將從修道院大門直到河邊的新碼頭,也就是橋的下游,沿河彎的一帶。這樣,大量的供應可以不必使用那條主要的店鋪街而直抵修道院。在新碼頭周圍將是一個由小住房組成的新區,窮人們將住在修道院的下游,他們不潔的習慣不致弄髒供修道院用的新鮮河水。
他在門口轉過身來。
「他有什麼毛病嗎?」
「你沒用,這該死的!」他氣狠狠地說。
「說定了?」
阿蓮娜覺得受了侮辱,而理查也表現出了一絲羞愧之情。這兩個男人居然像馬販子似的拿她講條件。她站起身,二話沒說,就出了房門。
他側著頭,聆聽著。裏面沒有動靜。他又敲了幾下,這次敲得響了些,終於有了回應,裏面有人移動,草簌簌地響起。「阿蓮娜!」他壓低聲音叫著。
她痛苦地搖著頭。「那還不夠,我得想著他。」
「你到哪兒去呢?」她問他。
她躺在床上,又痛又怕地啜泣著。
她想,還手刃過一名強盜,把一個黑心的教士摔倒在地,還在你什麼都幹不了,只能咬指頭和害怕的時候,就供你吃,供你穿,保護你。但那火花熄滅了,氣也消了,她只是說:「我是在開玩笑呢,當然。」
他讀到的書大多令人失望。教會系譜學中,儘是些早已辭世的聖徒表現的奇迹的重複記載和無窮盡的神學思考。第一部真正吸引傑克的書,敘述了創世到王橋修道院建立的全部世界歷史,他讀完后,覺得他了解了一切已經發生的事情。但過了一段時間,他就醒悟過來,那本書宣稱敘述了所有的事件是難以置信的,因為,世界各地無時無刻不在發生事情,而不僅僅限於王橋和英格蘭,還有諾曼底、安茹、巴黎、羅馬、衣索比亞和耶路撒冷,所以,作者遺漏的是相當多的。然而,這本書還是給了傑克一種他從未有過的感覺,往昔如同一個故事,其中一件事導致另一件事,整個世界並非一個無邊無際的奇迹,而是一個可以理解的有限的事物。
「我知道。我可以進來嗎?」
她又仰起頭,還閉上了眼。過了一會兒,她感到他的嘴撫上了她的嘴。她張開嘴唇,遲疑了一下,然後緊張地把她的舌頭伸進了他的嘴裏。她這樣做著的時候,她想起了上次她這樣做的時候的感覺,那是在舊磨坊,那種出神入化的激動又回來了。她一心只想抱緊他,能摸他的皮膚和頭髮,感覺他的肌肉和骨骼,進到他身體里,並且讓他進到她身體里。她的舌頭遇到了他的舌頭,不但沒有感到難堪和稍微的抗拒,她反倒激動地要做出用自己的舌頭去觸碰他的舌頭這樣親密無間的舉動。
「那,我該怎麼支撐下去呢?」他氣憤地叫著。他的馬豎起了耳朵,不安地騷動著。
她必須把一切全部告訴他。「後來,威廉完事之後,那個侍從也幹了。」
他走到馬跟前。上面挎著兩個鼓鼓的鞍袋。「袋子里是什麼?」他問。
修道院的鐘聲響了。傑克說:「現在他們隨時都會發現我跑掉了。」
她抬頭看去。石頭刻成一個男人的樣子,他在用背駝著拱券,彷彿承受著極大的重量,身體彎曲著,如同忍受著痛苦。阿蓮娜盯著看,她還從來沒看過什麼這樣的東西。她不假思索地說:「我的感覺和他一樣。」
「不錯。」沃爾倫咬了一小口眼前的肉,邊嚼邊想。「所以嘛,你燒毀了王橋,使你最壞的敵人破了產,這就給你自己開闢了新財源。你這一天幹得挺值得的。」
他得和她談一談,讓修道院見鬼去吧。
她突然害怕起他來。她知道,他馬上會對她發脾氣,她沒有肚量容忍他了。「我一點肉都沒有,」她說。
「我父親?這間地下室?十個月?」
「他當然應該,」沃爾倫表示同意,「但這不意味著他願意。」
阿爾弗雷德朝他們走來,他濃密的鬍子上凈是麵包屑,手裡還拿著一塊三角形梅子麵包。「嘗嘗這個,」他對理查說。
他用一隻臂肘撐著,趴到她身上,吻著她的嘴,她感到他進到她裏面一點,然後又停下了。「怎麼回事?」她說。
「不!」傑克高叫著,「你不能!」
「什麼事呢?到底出過什麼事?」
他誤解了她,事情就更糟了。「可是我們不能,」她說著,淚水流得更快了。
「聽著,阿蓮娜,」他說,「我想讓你知道,這對我有多可怕。你看來是愛我的,後來你似乎恨起我來了,現在你又要嫁給我的繼兄。我不明白。我對這些事一概不懂,我以前從來沒戀愛過。實在太傷人了。我找不出字眼來說明有多糟,你難道不認為,你至少應該解釋一下,我為什麼要經受這一切嗎?」
他很快地親了她一下,就走了出去。
「一些吃的和錢,還有滿滿的一個酒囊,在這裏,」她回答說,「另一個袋裡裝的是湯姆的工具。」
「不錯,他有個大家庭,在法蘭西。」
這時,他在她面前跪了下去。
那教士不大痛快,皺起了眉頭,說:「阿爾弗雷德和阿蓮娜現在在上帝的眼前結為夫妻,願祝福——」
阿蓮娜回想起,六年前,當她向她父親發誓時,她的生活就已經踏上了新的軌道,如今,隨著對另一個男人的新誓言,一個嶄新的時期又開始了。她極少為自己做過什麼。今天早晨她做出的事可是個令人震驚的例外,那是因為傑克。當她回憶起她的所作所為時,她簡直難以置信。那看來像是一個夢,或是傑克的一個離奇的故事,與現實生活毫無關聯。她將永遠不會對別人講起。那將是她自己擁有的一個甜蜜的秘密,偶爾回憶一次,就像一個守財奴在夜深人靜時偷偷數他的秘藏錢財。
他把手移開,狠狠啐了兩口唾液,再把唾液往她腿襠中間揉搓著。這種做法看來輕蔑之極。她咬著嘴唇,側過頭去,看著別處。
「我明白,」傑克堅持著,「她並不愛你。她嫁你是為了理查的緣故。理查是從這樁婚姻中唯一感到幸福的人。」
「那又是什麼?」
她覺得要哭了。她原先就知道,她不會很高興做這件事,但她沒料到,他竟會這樣無情。他甚至還沒有親吻她呢。她想,他並不愛我;他甚至都不喜歡我。我是一匹漂亮的小馬,他就要騎上去了。事實上,他對待一匹馬也要比這樣強的——他會拍著它,撫摸著它,讓它對他熟悉了,他還和它輕聲講話,讓它平靜下來。她強咽下淚水。她想,這是我做出的選擇,沒有誰強迫我嫁他,因此,現在我只好忍著。
如果阿爾弗雷德當真願意從財力上支持理查,阿蓮娜仍有機會實現對父親發下的誓言:她要照顧理查,直到他奪回伯爵采邑。在她內心裡,她知道,她得嫁給阿爾弗雷德。她只是不能面對這一抉擇。
「為什麼不能?」她胸中立時迸出暴怒的火花,「我足足照顧了你六年之久了!」
沃爾倫聳聳肩。「再倒戈回來嘛。」
「我原諒你,」他悄聲說。他把她拉向他,她讓他重又摟住她。這樣真讓人感到安慰。
她解開了把刀捆在她的前臂上的繩帶,然後,穿著內衣就上了床。
一個姑娘給他拿來了一塊咸麵包,讓他嘗嘗。他拿了一些,但沒有吃。他目瞪口呆了。
「我的全部羊毛都給燒光了,」她說著,眼睛畏縮地看著他,等著他發脾氣。
「鮑德溫說得對,威廉,」沃爾倫主教說:「圍著你的采邑邊界,所有的城鎮都能設羊毛集市:威爾頓、德維爾茲、韋爾斯、馬爾博羅、沃靈福德……」
菲利普端詳了他一會兒,不知道自己原先是否低估了阿爾弗雷德。菲利普本來沒想到,阿爾弗雷德會對他父親的設計做出變更的建議,這種事情更像是傑克會做出來的。但是,教堂防火的主意非常能打動人,尤其是全鎮被大火夷為平地之後。
阿蓮娜竭力忍受著。她對此感到噁心:赤|裸地讓他盯視。他說:「我的天,那兒的毛可真多。」他把手伸下去,摸她的腿檔。她僵住了,然後放鬆了自己,劈開了兩腿。「好丫頭,」他說著,把一個指頭戳進了她裏面。真疼,她那裡是乾的。她無法理解——今天早晨,和傑克在一起的時候,她那兒是濕漉漉、滑溜溜的。阿爾弗雷德哼哼著,把手指使勁往深處戳。
「不是的……」
鮑德溫教長補充說:「等這場仗一打完,不論誰勝誰負,甚至連王橋這樣的城鎮,你也不能燒完就走,沒人管你。那就是破壞了國王的和平。在正常的時候,沒有哪個國王會對此視而不見。」
他想象著自己躺在秋天落葉之上,慢慢地死去,這時他看到母親過了橋。她牽著一匹馬。
鮑德溫教長端給威廉一盤青豆,說:「威廉老爺,你怎麼防止別人做菲利普副院長要做的事,比如開設他自己的羊毛集市呢?」
更糟糕的是,他很清楚,她和阿爾弗雷德過日子是會極度痛苦悲慘的。這倒不只是因為他恨阿爾弗雷德。有些姑娘嫁給阿爾弗雷德,多少會感到滿意的,比如說那個伊迪絲,傑克告訴她,他如何熱愛刻石時,她曾咯咯傻笑。伊迪絲對阿爾弗雷德不會抱什麼期望,而且只要阿爾弗雷德還有錢,還愛他們的孩子,她就會樂於巴結他、服從他。但阿蓮娜會時時痛恨的。她會對阿爾弗雷德的粗鄙感到噁心,她會因他恃強凌弱而藐視他,她會因他的卑瑣而厭惡他,她會發現他獃頭笨腦而難以容忍。嫁給阿爾弗雷德,她等於下地獄。
不出她所料,修道院里空無一人。工地上也很安靜。這一刻,修士們都在讀書或休息,其餘的人今天都到草地上去了。她摸索著穿過工地北側的墓地。仔細修葺過的墓地,上面豎著一些整齊的木製十字架,擺著一束束鮮花,向人們表明了真相:城鎮還沒有擺脫大屠殺的陰影。她在湯姆的石墓旁站住了,石墓上裝飾著一個石雕的天使,是傑克所刻。她想,七年之前,我父親為我安排了一個理由充分的婚姻。威廉·漢姆雷年紀輕輕,外貌英俊,家中富有。換了處於我的地位的別的姑娘,會滿足地嘆息一聲,接受他的。但我拒絕了他,瞧瞧接踵而至的倒霉事吧:我們的城堡遭到襲擊,我父親被投人監獄,我和弟弟身無分文——甚至王橋的焚毀和湯姆的死難也是我的固執造成的。
她拿起他的一隻手,把它放在她的腿襠處。她那兒發脹而且敏感了,他的觸摸如同一下展撼。「摸摸我,」她說。他移動著他的手指,摸索著。「摸摸裡邊,」她說。他猶豫著,把一隻指頭伸進她裡邊。她的慾望使那裡潤滑了。「就在那兒,」她滿意地嘆著氣說,「它就要進到那裡去。」她推開他的手,往後仰卧在乾草上。
然後他就出去了。
但是,幾星期過去之後,阿爾弗雷德增強了信心,一天,他來到菲利普面前,說:「你難道不願意給大教堂上拱頂嗎?」
他走過迴廊的東走道,看到了菲利普的目光,菲利普正從建築工地往北走來。傑克馬上轉身躲開,但菲利普叫道:「傑克!你在做什麼?你是不準隨便走動的」
「再使點勁,」他說。
「是的,我會的,」她說,「你肯不肯至少……至少說一聲,你因為我的決定而尊重我?」
「在西班牙。」
「去他的巡察,」傑克說著,就往外走。
「我燒掉了王橋,我也能燒掉任何地方,」威廉躁怒地說。他喝了大口酒。他的勝利被否定了,讓他很生氣。
「有些姑娘很樂意來呢,」他說。
她開始用勁揉搓。還是軟綿綿的,但他動著屁股,似乎很高興這樣。她打起精神,又加了把勁。他突然痛得大叫,抽出身去。她揉擦得太狠了。「蠢母牛!」他說著,用手背扇了她一耳光,力量大得把她打到了一邊。
「不!」阿蓮娜說。她還想再多說幾句,再補充一下,使這件事最後決定下來,不可逆轉,但她感到太累了。她的目光從阿爾弗雷德看到理查,再回到阿爾弗雷德身上,突然她感到再不能看下去了。她轉身離開他們,快步走出草地,穿過木橋,回到鎮上。
「阿爾弗雷德倒沒什麼毛病。你難道不明白嗎?是我有了毛病。」
「你對你父親和你弟弟的關心勝過對我的關心,」他說,聽起來頭一次有點發火了。
菲利普想,那座新的教區教堂——是阿爾弗雷德蓋的——有一座石頭拱頂。但他又想到了一個隱伏著的難題。「現有的牆壁,經得起石頭屋頂的額外重量嗎?」
「噢?怎麼回事?」
他是給驚醒的。地下室里有人待在他身邊。
「孔波斯特拉在哪兒?」
「斯蒂芬整整一個夏季都在節節勝利,」沃爾倫接著說,「莫德請她丈夫從諾曼底過海來幫她,但是他不肯。形勢對我們九_九_藏_書有利。」
不用說,他是不能再在大教堂工地上工作了,不過,自從阿爾弗雷德負責建造事務以來,他已經從中得不到多少樂趣了。如今,他下午空閑了,就用來讀書。他的拉丁文有了長足的進步,他已經什麼都可以讀懂了,只是速度還較慢;而由於大家認為他只是通過閱讀來提高拉丁文水準,並無其他目的,他獲准使用任何他喜歡的書籍。圖書館藏書雖然很少,但還是有些哲學與數學的書,傑克滿懷熱情地埋頭苦讀。
「別生氣,理查,」她說。她開始顫抖起來。
阿蓮娜搖了搖頭。「這次沒有。」
「我們不能結婚,」她說,「我失去了我的全部錢財,你也一無所有。」
「那兒讓人覺得太小了,」他說,「我怕傷害了你。」
他用兩肘撐起身體。「我有我的雙手,」他激烈地說,「我是方圓幾英里之內最好的刻石匠。」
她抬起門閂,打開了門。
她想,我該幹什麼呢?我不能就此終老一生。但只要一想到從頭干起,她就感到疲乏了。她曾經從一貧如洗中,拯救了自己和弟弟,但她儲存的全部精力已經用光了,她再也做不動了。她需要尋找一條消極的生活道路,一切由別人去做主,這樣她就不必做決定、想主意,過過省心日子。她想到了溫切斯特的凱特夫人,那女人吻著她的嘴唇,揉搓著她的乳|房,說:「我親愛的姑娘,你永遠不會缺錢或別的東西。如果你為我工作,我們倆都會發財的。」不,她想,那可不成,永遠不成。
「我沒有兄弟,」傑克脫口說出,但他的心都冷了。
「但誓言就是誓言。」
門下的亮光越來越暗淡了,外面天黑了下來。傑克想不出,囚犯們該怎麼方便。地下室里沒有罐子。忽略這些細節可不符修士們的特點,他們篤信清潔,即使對待犯罪的人也不例外。他一英寸一英寸地重新檢視著地面,在靠近一個屋角的地方,他找到一個小洞。那地方的水聲更響些,他猜想,小洞是通到地下水渠的,這大概就是他的廁所了。
在傑克的建議下,菲利普特許,為重建住宅可以在修道院的樹林里自由砍伐木材,但只限一個星期時間。結果,王橋一連七天鎮上無人,各家全都去挑選和砍伐樹木,以供蓋新房之需。在這一星期之中,傑克要求菲利普為新城做出規劃。這個主意擋住了菲利普的想象力,使他擺脫了沮喪情緒。
「可是在這樣之後——」
阿蓮娜已經看慣了鎮子的新貌,但他還是第一次看見。確實是不自然地乾淨。大火席捲了舊房子的潮濕、腐朽的木頭、長年做飯積滿煙垢的草頂、發出惡臭的老馬廄和糞堆。這裏現在有一種新鮮的氣味:新木頭、新乾草、地上鋪的新燈草,甚至還有富裕人家新粉刷的白牆。大火似乎增加了土壤的肥力,以至於野花在偏僻的角落裡生長著。有人指出,大火之後,很少有人生病,這種看法證實了許多哲學家的理論:疾病是由惡臭的霧氣傳播的。
她走進空無一人的新街。大家都在修道院品嘗麵包。阿蓮娜的住房在新划的貧民區,位於碼頭下游。那裡的房租低,儘管如此,她還是不知道該怎麼支付。
過了一會兒,傑克醒了。
他指著她頭上的柱頭。「我刻的。」
她對阿爾弗雷德在理查面前重新求婚既厭倦又氣惱。她寧可弟弟對此一無所知。大火過後已經三個月了——阿爾弗雷德為何直到今天才說?似乎他在等理查,而且選在理查回來時才採取行動。
傑克得弄明白。
她得出這一結論之後,又想象著到河邊去,縱身跳進水裡;她看見了自己的殭屍,穿著水淋淋的結婚衣裙,順流漂下,她的面孔向上,頭髮漂在臉旁;隨後,她意識到,嫁給阿爾弗雷德要比那樣的結局強,就又回到了開始的想法,認為這一婚姻是解脫她的全部煩惱的最好出路。
傑克忽然想到,他一定是就在這冰冷的石地上懷上的。這想法讓他很窘,他慶幸屋裡太黑,他和母親誰也看不見誰。他說:「不過,我父親應該做過什麼事,才會給抓起來的。」
「我說,我不知道阿爾弗雷德去年向你求過婚。」
她感到內心充滿自責。想想看嘛,她對他愛得這麼深,卻把他傷害得這麼重。她為自己那樣待他感到羞愧。他對她做的全是好心好意的事,但她卻毀了他的生活。他有權要求一個解釋。她狠了狠心。「傑克,多年以前,我出了一件事,那是十分可怕的一件事,這些年來我已經讓自己把它忘了。我希望永遠不再記起它了,但當你那樣吻我的時候,我把那件事全想了起來,我受不了了。」
她點點頭。「你父親死後,我獨自一人生活,而不願再找第二好的。在見到湯姆之前,我從沒想要過另一個男人。其間過了十一年呢,但你有一天會愛上別人的,我敢說。」
她開始哭泣起來。
她突然被一種慾望攫住,要讓他看看她的乳|房。她又站直了。他睜開了眼。她看著他,迅速地將她的睡袍從頭上脫下,扔到了一邊。這時她已經一|絲|不|掛了。她感到強烈的羞愧,但這是一種好的感覺,是心甘情願地不要遮掩。傑克失魂落魄地瞧著她的乳|房。「可真美,」他說。
她想,我正在拒絕另一個理由充分的求婚。我這麼特殊,是哪兒來的權力?我這麼挑剔已經惹出不少麻煩了,我應該接受阿爾弗雷德,而且應該謝天謝地,不致為凱特夫人工作了。
他躺在地面上。再也沒什麼可以做的了。他要在這裏給鎖到星期一,到了星期一,阿蓮娜就成了阿爾弗雷德的妻子了,在阿爾弗雷德的床上醒來,身體里留下了阿爾弗雷德的種子。想到這裏,他感到一陣噁心。
她的話挑起了他的欲|火。他揉搓著她的乳|房,然後用手指捏著她的乳|頭,稍稍用勁,剛好讓她感到有點疼。那種感覺激得她發狂了。她腦子裡什麼也不想,完全被他的身體和她自己的身體的感覺搜住了。「脫下你的衣服,」她說,「我想看看你。」
他開始有節奏地動著。那不停地抽送在她腿襠處的什麼地方激起一種脈動的快|感。她聽到他倆身體每次接觸時自己都發出一聲低低的激動喘氣。他放低了身體,讓自己的胸脯觸到她的乳|頭,她能感到他呼出的熱氣。她的手指摳進他的堅硬的後背。他那有規律的喘氣變成了呻|吟。她突然想親他。她把手指伸進他的髮捲中,把他的頭拉向自己。她用力親吻著他的嘴唇,然後,把舌頭伸進他嘴裏,在裏面越動越快。她激動得忘形了。她感到一陣極大的興奮的痙攣震撼著她,強烈得如同從馬上摔到地上,這讓她高聲叫嚷起來。她睜開眼睛,緊盯著他的眼睛,叫著他名字,接著又一次高潮圍住了她,又是一次;隨後她感到他的身體劇烈抖動,他也叫了出來,她感到一股熱流射進她身體,從而挑起了她更大的欲|火,於是她高興得一次又一次地戰慄著,次數之多,她已經無法計數,直到最後,這種感覺開始衰退,漸漸地她癱軟了,不動了。
「如果他為斯蒂芬而戰的話,他就可能得到一個執照。」
「盧克,他們說了要把我關在這兒多久嗎?」傑克嚷叫著。
「我保證。」
「傑克!」
威廉喝了大口葡萄酒,覺得肚子里熱烘烘的。他往桌子的下首看去,目光落到了一個豐|滿的黑髮姑娘的身上,她正朝他的兩個手下賣弄風情。也許今天晚上他能得到她。他知道那會是怎麼回事。等他把她逼到牆角,按倒在地,撩起她的裙子,他就會想起阿蓮娜的面孔,以及看到她的羊毛冒出火苗時的那種恐懼和絕望,隨後他就能千那件事了。他想到這光景,微微一笑,又切下一大塊鹿肉,放到嘴裏。
她赤|裸著身體坐在那兒,看著他,她開始痛哭起來。
傑克不知會怎樣嘲笑她那種想法呢。
菲利普給英格蘭和法蘭西所有主要的本篤修道院院長寫了信,詢問他們,能否推薦一位建築匠師來接替湯姆的位置。像菲利普這樣地位的副院長通常要向他的主教徵詢這種事,因為他們到過許多地方,可能聽說過出色的建築匠師,但沃爾倫主教不會給菲利普幫忙的。兩人之間長期的齟齬,使菲利普的工作處於不應有的孤立無援的境地。
他找到了開口,把身體溜下去。他的雙腳幾乎立即觸到了水。當他踩到渠底時,他的肩部還在地下室里。在下水之前,他先找到那塊石板,把它放回原處扣好,他調皮地想,等修士們發現地下室里沒人的時候,一定會覺得很神秘的。
他們就該進行婚誓了。按照那教士的提示,阿蓮娜說:「建築匠師湯姆之子阿爾弗雷德,我以你為夫,並宣誓終生不渝。」她這話一出口,簡直想哭了。
「是的,走吧,」她抽泣著說。
那教士竭力想說下去。「願祝福——」隨後他住口了,他面色慘白,氣惱地嘆息一聲。
「我知道,」沃爾倫打斷他的話,「這一整天我滿耳朵聽的全是這件事。你著了什麼魔了?你瘋了嗎?」
威廉的勝利被菲利普的警告潑了冷水,他不但沒有滿足和得意之感,反倒擔驚受怕,唯恐因為他的所作所為,當真會下地獄。
「你明白這對我意味著什麼,」理查對阿爾弗雷德說著,但眼睛卻責備地看著阿蓮娜,「我完蛋了。如果我不能更換武器,不能給我的部下發錢,不能買馬匹,那我就不能為斯蒂芬國王作戰,我的騎士生涯也就結束了——我永遠不會成為夏陵的伯爵了。」
「要是你的錢花光了還沒找到工作,就賣掉馬,別賣工具。」她說。
他們等候吃午飯的時候,威廉說:「斯蒂芬現在該批准我在我的采邑里行使權力了。」
他看著她。「我崇敬你,」他說。他低下頭來,吻著她的嘴。
阿蓮娜想,我已經永遠失去他了,她感到她的心似乎碎了。
最糟的是建築匠師湯姆之死。湯姆精通他那一行的所有手藝,技巧嫻熟,造詣極深,本來指望他繼續掌管大教堂的修建,直到完成。他也是菲利普在修士圈子之外最親密的朋友。他們至少每天談一次話,在他們這一巨大工程所面臨的無窮無盡、各式各樣的問題中,共同奮鬥,尋找解決的途徑。湯姆是少有的既有智慧又富人情味的人,與他合作是一種愉快。他就此與世長辭,讓人難以相信。
他眯起他的眼睛。「還有呢?」
「我有的是時間。」
再沒迴音了。
「他為什麼不逃跑,回那兒去呢?」
他沒想好準備到哪兒去。也許他可以沿著一條直線走下去,來到一座城鎮,發現正在修建大教堂,就停下來。他對阿蓮娜講的找工作的話是當真的,他知道他有好手藝,在哪兒都有人雇他。哪怕那工地上人手已經夠了,他只用向建築匠師顯示一下他的刻石本領,他們就會收下他的。然而找到工作也沒更多的意思了。在阿蓮娜之後,他不會再愛戀別的女人了,對王橋大教堂,他也抱有同感。他只想在這兒蓋大教堂,而不是隨便哪裡都成。
「你當真這麼想嗎?」她說,「我總覺得太大了。」
倒是年輕的傑克,看到了該做的事情。他把死屍都運到做墓穴的地下室,把傷者抬到修士寢室,並準備了應急食品,給河對岸草地上活著的人們吃。天氣溫暖,大家都睡在露天里。大屠殺的第二天,傑克把鎮上還昏昏然的居民組成一支支的工作隊,把修道院內的灰燼和瓦礫清除出去,而白頭卡思伯特和司財米利烏斯則從周圍的農場上徵收食品。第三天,他們把死者埋在修道院北側的一百九十三座新墳里。
「阿爾弗雷德說,如果我成了他的小舅子,他就幫我繼續作戰。我得節省一點——他供不起我的全部士兵~但他答應供我一匹戰馬和新的武器,以及我自己的扈從。」
半夜過後,他雖然悲痛欲絕,還是睡著了。
傑克發狂地掙扎,幾乎就要掙脫了,但這時,皮埃爾從那一拳中恢復過來,也加人進去。三個人一起把傑克按倒在地,讓他再也動彈不得。他還繼續扭動,心中十分氣憤,這個修道院的胡說八道的傢伙,竟然不讓他去辦一件真正重要的事——和阿蓮娜談話。他嘴裏不斷地說:「放開我,你們這些蠢貨!」那兩名助手坐在他身上。皮埃爾站得筆直,用袍袖揩著他流血的鼻子。菲利普來到了他身邊。
她不知道,這個石柱是不是傑克刻的。她突然想到,如果她從這裏掉下去,她可能會死的。但這裏並不算很高,她也許只摔斷腿,躺在那兒忍著痛苦,直到修士們來,發現了她。
她放開他,他翻身上了馬。
她把他攬在懷裡,緊緊擁抱了他。他不清楚,在過去的十八個年頭裡,她曾經擁抱過他多少次,在他碰傷膝蓋,丟失一件玩具,或者小男孩那種不如意的時候,安慰他——如今,隨著他長大成人,不如意也變成悲傷了。他想起她為他所做的一切,從在樹林里養育他,到這次把他從管教室中放出來。她始終像頭母獅似的,心甘情願地為她的兒子搏鬥。離開她真難受。
「是啊——她原先多麼高貴,但那把火讓她喪失了一切。」
「我不在乎。我不想要你發什麼誓。我只想我們永遠在一起,只要我倆高興,就做|愛。」
阿爾弗雷德很快平靜下來。他明白,他今天已經贏了,用不著再和傑克打架了,他那得意洋洋的樣子,把他的念頭暴露無遺。他離開了家門。
「我還是照樣要走,」他說,他的聲音在最後一個字音上變啞了。
「誰乾的這一切?」
她也順勢跪在他面前。她的呼吸急促起來了,像是剛跑了一英里路。她急不可耐地想要他。她的喉頭被欲|火燒得發乾。她把雙手放到他的兩膝上,然後把一隻手伸進他的緊身衣下面。那兒又熱又干,硬得像根棍子。她用指頭探索著它的長度,傑克先閉上眼,喉嚨里深深地低吟著。她撩起他的外衣,彎下腰去吻它,就像他吻她那兒一樣,用嘴唇輕蹭著。它的頭部脹鼓鼓,緊繃繃的,像是鼓植,由於有什麼黏糊糊的東西而濕漉漉的。
「我是不準和你交談的,」那人語調平平地說。不過,傑克還是聽出了他的嗓音,他是位叫盧克的老修士。
傑克垂下眼親吻了她,然後衝動地伸出兩臂摟住她,擁抱了她。「你把我從牢里放出來了。」他說,還笑了起來,「多好的母親!」
「就這樣,」他說,「你上次就這樣做的。」
管教室是寢室的地下室中一間沒窗戶的小屋,位於南端,緊靠著廁所。這裏主要用來關押違法的人,等候送到修道院法庭審理,或轉到夏陵的郡守監獄;但有時也當做禁閉嚴重違紀——諸如與修道院僱工有不潔行為的修士的懲戒室。
「他想不出任何事情。最後,他們造出了一份罪名。有人給了他一隻鑲寶石的杯子,告訴他,他可以走了。剛走出一兩英里,就被捕了,指控他偷了那隻杯子。他們為此絞死了他。」她哭了起來。
「夏陵的郡守,王橋的副院長……問題不在於是誰。」
「這是唯一的出路。」
「好吧。」他轉身走開了。
他踢了一下馬,馬走了開去。他轉過身,揮著手臂。她也向他揮著手臂。隨後,他策馬小跑,再也沒回過頭去看了。
傑克深吸了一口氣。除了告訴他真情實況,已經別無他法了。「阿爾弗雷德,她愛我。」
傑克用全力朝門撞著:「讓我出去!」他歌斯底里地叫著,「我得制止她嫁給他!讓我出去!」外面沒有聲音。他不停地叫著,但他的要求變成了請求,聲音也低了下來,像是哀鳴,最後成了悄語,因受挫而氣惱的淚水淌出了眼睛。
他的頭髮濕漉漉地貼在頭皮上,像是剛洗過澡。他穿的是平常衣服,不是修士的長袍。他朝她微笑,似乎見到她是他從來沒有過的大好事。接著他皺起眉頭,說:「你剛才在哭。」
阿爾弗雷德放聲大笑了。
她脫下了她的衣裙。
「是我,傑克。」
當菲利普等候各位院長的迴音時,匠人們自然地把阿爾弗雷德視為領頭人。阿爾弗雷德是湯姆的兒子,是個建築匠師,而且一段時期以來,在工地上有一個他自己的半獨立的隊伍。不幸的是,他沒有湯姆的頭腦,但他識字,有威望,漸漸就補上了他父親死後的空缺。
「你媽的,沃爾倫,是你勸我倒戈的!」
「我想讓你取消婚禮,」傑克回答。
威廉被這個問題問住了。「他們不敢!」
阿爾弗雷德在大談明年夏天要為他們蓋一棟石頭房子的事。他在婚宴時曾向理查吹墟過此事。「裏面要有一間卧室,一座大廳和一間地下室,」他當時說,「等銀匠約翰的老婆看到以後,她就會想要一座一模一樣的房子。用不了多久,鎮上所有https://read.99csw.com的富戶就都想有石頭房子了。」
「沒有。」
傑克正在研究繪製在一張大羊皮紙上的世界地圖。他抬頭一看,那個說話的人原是一個脾氣古怪的老人,因為身體虛弱,幹不了重活兒了。他可能把傑克錯當成別的人了。「怎麼回事,約瑟夫?」
他又想起了他父親。「吟遊詩人在哪兒講他們的故事呢?」他問。「在去聖地亞哥-德孔波斯特拉朝聖的路上。」
「這固然不夠正統,但始終夠用。」
「傑克!」
沃爾倫終於回來了,威廉覺得自己想吻他的腳。
「開門!」
「我沒那份精力,」她氣惱地說著,把那個大馬鞍遞給他,就進了屋。
「我今天就要結婚了。」
傑克閉上眼睛。他的面孔綳得緊緊的,臉色煞白。
他把他的臉埋進她的大腿。在這之前,全部刺|激都在乳|房上,但現在,突然之間,她感到了那種戰慄移到了她的腿襠。她看著他,害怕他的反應,她總為那地方那麼多毛而感到羞愧。但他沒有退縮;事實上,他湊向前去,輕柔地親著她,就在那兒,似乎那是全世界最美的東西。
理查在房子里轉著,其實沒什麼可看的,過了一會兒,他隨著阿蓮娜進了後院。「這房子有點光禿禿的——沒有傢具,沒有罐,沒有碗……」
他聽到她來到門口。一個驚嚇的聲音說:「誰?」
瑪莎已經在床上鋪上了一條新毛毯和乾淨的床具,原先屬於艾倫和湯姆的大羽絨床,如今給了阿爾弗雷德和阿蓮娜。婚禮之後,一直沒見到艾倫。婚宴大大地失去了喜慶的氣氛,像是冷天的野餐,大家都陰沉著臉只顧吃喝,因為再無其他事可做。太陽下山時,客人們紛紛離去,沒有通常的那種涉及新人初夜的粗鄙的玩笑。瑪莎此時在另一間屋裡她自己的小床上躺著,理查已經回到阿蓮娜的小屋,如今那裡屬於他了。
阿爾弗雷德也有著同樣想法,他說:「大火之後,全鎮唯一留下來而且巍然未動的,是新的教區教堂。」
他朝門口走去。
「我很高興,」她熱烈地說:「我太高興了。」
菲利普感到,他對任何事情都不再理解了,他沒有真正的權力,他不能勝任比王橋鎮小得多的一座牛棚的管理工作。他一向相信,如果他真誠儘力並相信上帝,一切最終都會好起來。王橋被焚似乎證明了他是錯的。他失卻了一切動力,整天坐在他在修道院的居室里,看著小聖壇上的蠟燭一點點往下燒,什麼也不做,只是想著彼此無關的種種凄涼念頭。
當她站在那裡,茫然地看著一堆堆的麵包時,她弟弟理查到了。他控馬從空蕩蕩的鎮上過橋來到草地。他從那次大屠殺以前就離家了,一直為斯蒂芬作戰,他對他發現的一切感到吃驚。「見鬼,這兒到底出了什麼事?」他對她說,「我找不到咱倆的房子——整座鎮子都變樣了!」
「當然,從長遠說是要多花些錢,而且整座大教堂要多用三四年才能蓋成。但你每年的開銷並沒有增加。」
「你怎麼知道的?」
「你被解僱了——」
她接過他的馬韁。「來。後邊有馬待的地方。」她牽著那匹大馬,穿過單間的房子,走出後門。後院有粗糖、低矮的籬色圍著。她把馬拴在一根籬柱上,開始往下卸沉重的木鞍。不知從什麼地方刮來了草和樹種,在火后的土地上蔓生著。大多數人已經在後院里挖好廁所,種下蔬菜,並壟起豬圈或雞窩,但阿蓮娜還沒動過她的後院。
「可是我已經投奔到他這邊!」
「怎麼?」
母親說:「到時候,就回來,一定,傑克。」
「你認為,吟遊詩人會記得傑克·謝爾伯格嗎?」
傑克明白,他一開頭就弄糟了。他本該避免開門見山的。他要提的建議,也符合阿爾弗雷德的利益,只要能說服他看到這一點。
「我現在已經痛苦了。」
沃爾倫拿了一個新麵包卷,掰開來,但是沒有吃。「王橋是個容易的目標,」他爭辯說,「那兒沒有城牆,沒有城堡,甚至連一個讓人們避難的大教堂都沒有。而且管理那城鎮的還是一個沒有騎士和士兵的修士。王橋是毫無防範的。大多數城鎮可不同。」
「理查從來就沒有土地。他之所以能夠支付得起一名騎士的耗費,全靠用他姐姐的錢。」
「我做了什麼了?」
阿爾弗雷德說:「我的天,那是把長刀。」
「可是我必須談!」
「他沒。」
她在浮想聯翩。理查說了句什麼。「什麼?」她說。
「噢,看在上帝的分上,住嘴吧。」她說。
「你還不知道嗎?你哥哥要結婚了。」
「幫得了的。」
她沿著南側的甬道走著,一隻手在牆上拖著,觸摸著粗糙的石紋,用指甲摳著用齒形鑿刻出的淺槽。在這兒的側甬道里,窗下的牆上裝飾著浮雕的連拱,如同一排嵌進的拱頂。這種浮雕連拱並沒有結構上的作用,但當阿蓮娜看上去的時候,增加了她所體會到的和諧感。湯姆的大教堂中的一切,看來都能讓人體會到他的設計意圖。或許,她的生活也像這樣,一切都已在一個大型設計中預先註定,而她卻像一個愚蠢的建築工匠,竟然想在聖壇中要一道瀑布。
她怎麼能看不到這些呢?傑克想不出。她腦子裡想的是什麼呢?真的,什麼都比嫁一個她不愛的人強。七年前,她由於拒絕下嫁威廉·漢姆雷而引起一場軒然大|波,但如今,她居然被動地接受了一個同樣不合適的人的求婚。她到底在想什麼?
「去找阿蓮娜。」
傑克突然顯得孩子氣十足,阿蓮娜感到了他倆之間年齡的差距:他比她小五歲,他依舊認為,他有權享受幸福。她說:「我對我父親發過誓,當時他就要死了,我發誓說,我要照顧理查,直到他成為夏陵的伯爵。」
「因為我給嚇壞了!」她不假思索地說,淚水奪眶而出。她把臉埋在自己手中,抽泣起來。過了一會兒,她感到他的雙手放在了她起伏著的肩頭。她一動不動,過了一會兒,他溫柔地把她摟到懷裡。她移開自己的手,把臉靠在他的綠色緊身衣上哭著。
理查驚得臉色蒼白,右耳上的傷疤變得鐵青。「威廉!」他喘著氣說:「那個魔鬼。」
他以難以忍受的溫存,吻著她面頰上的淚水。
皮埃爾伸一隻手去擋傑克。傑克把他推開。皮埃爾紅著臉,抓住了傑克的胳膊。傑克一擰胳膊就掙脫了,順手給了皮埃爾彝子一拳。皮埃爾大聲叫,與其說是出於疼痛,不如說是出於氣憤。這時,他的兩名副手跳上去扭住了傑克。
湯姆之死似乎超出一切其他哀傷,或許因為他得到那麼多人的熱愛,或許他是傑克失去的第二個父親。
「阿爾弗雷德,她並不愛你,」他盡量說得輕柔些。
「你這個傻孩子,」她說,「你就像我。如果你不能得到你所愛的人,你就什麼人也不想得到了。」
「我盡了最大的努力!」
「太大了!」他說,似乎她這麼講太沒有道理。他伸出右手去摸她的左乳。他用指尖輕柔地摩挲她的皮膚。她低下頭去,看著他做這一切。過了一會兒,她想讓他再用力些。她用雙手拽起他的雙手,按到她的乳|房上。「使點勁,」她沙啞著聲音說,「我想好好體會一下你的觸摸。」
「他試過一次,他們抓住了他,把他帶了回來。從那時起,就把他關進這間地下室了。當然,他還可以再跑,因為我們已經找到了逃離這裏的途徑了。但是他不認識回家的路,又一句英語也不會說,而且還身無分文。他成功逃脫的希望很小。不過,他無論如何也該試一試的,這是我們現在的后話了。但當時,我們絕沒想到,他們會絞死他。」
阿蓮娜猶豫了。她不情願脫得精光,但他要求的頭一件事就予以拒絕,未免愚蠢。她乖乖地坐起來,從頭上脫掉她的內衣,拚命壓制著不去回憶,今天早晨,她和傑克做著同樣的舉動時,感覺有多麼不同。
她眼中湧出淚水。「我從來沒有很好地照顧你,」她說,「起初,我在樹林里把你帶大,讓你長野了。後來,跟著湯姆,我差點把你餓死。再後來,我讓你和阿爾弗雷德住在一起。」
阿蓮娜轉過身去。艾倫就站在她身後。人群已經後退,為她閃出一塊地方。她一隻手提著一隻活公雞,另一隻手握著一把長刀。刀上有血,雞脖子上的刀口還在噴血。「我以哀傷的心情詛咒這一婚姻,」她說,她的話讓阿蓮娜的手冰冷了。「我以孤苦的心情詛咒這一婚姻,」她說,「我以悲痛和仇恨、沮喪和懊惱的心情詛咒這一婚姻。我以無能為力的心情詛咒這一婚姻。」當她說到最後一個字時,她把鮮血淋漓的公雞拋向空中。好幾個人尖叫著,往後退。阿蓮娜生根似的站在原地不動。那公雞在空中飛舞著,噴洒著鮮血,最後落到阿爾弗雷德身上。他驚懼地向後一跳。那嚇人的活物在地上撲騰著,鮮血繼續向外淌。
傑克雖然氣憤,還是看得出來菲利普也在生氣,而且傑克還從來沒見過他這麼生氣。「我不會容忍任何人有如此行為,」他用獅吼般的聲音說,「你是一名見習修士,你得服從我。」他轉向皮埃爾,「把他送進管教室。」
「兩天!」傑克絕望地說,「到那會兒她已經嫁出去了!」
這麼說,她是打定主意要走到底了。傑克一直暗中抱著希望,以為她會改變主意。他調頭看著別處,不讓約瑟夫看到他臉上的失望。「好嘛,好嘛,」他說,盡量讓他的聲音聽起來不動感情。
「不過,我們已經有了一所新房子了,」阿蓮娜面無表情地說,「阿爾弗雷德的人為我蓋的。可是小多了,而且在新碼頭那兒。」
「請你看著我,好嗎?」
教區教堂在小鎮的另一端,坐落在富人住宅區里,從今夜起,她就要住在那裡了。他們走過修道院。這個時刻,修士們正在地下室中做祈禱,但菲利普院長已經答應,要在婚宴上露面,為新婚夫婦祝福。阿蓮娜希望他會踐約。自從六年前的那一天,他在溫切斯特買下她的羊毛以來,他一直是她生活中的一個重要力量。
他害怕了。
沃爾倫說:「當然,如果阿蓮娜破產了,那就留下了一種空白。」威廉沒聽懂。「你這話的意思是什麼呢?」
「你出什麼事了?」他瞪著她說,「你頭髮都秀了,眉毛也不見了。」
「我知道。」她緊張地回過頭去,看著鎮上,「你最好趕緊走吧。」
她當然記得,雖然她一直對自己裝傻,說那是沒有的事。此刻,那一記憶融化了她的心,她抬起淚汪汪的眼睛,看著他。
不過,他回了家,能夠陪她走到教堂,把她交給丈夫,她還是很高興。不然的話,她就沒有一個親人陪伴了。
他跳起來,迎著她跑去。那匹馬是她常騎的栗色母馬。「我想讓你騎著我的馬,」她說。
威廉的嘴裏發出一聲恐懼的叫喊。「為什麼不能呢?」
阿蓮娜厭惡地調過頭去,不理他們。誰會如此愚不可及地在她舉行婚禮的日子去提那件事呢?整整一下午,阿爾弗雷德一直都在大叫大嚷,同他那伙工匠們倒酒、說著玩笑話和交換著狡黠的眨眼。他看上去饒有興味。
阿蓮娜站起身。
阿爾弗雷德點點頭。「問題在於,木屋頂容易失火,而石頭拱頂卻不致著火。」
「只是……我很抱歉。」
最後,他的淚水流幹了,再也哭不動了。
他幾乎沒去注意。他完全被阿蓮娜宣布的事情壓倒了,其他的一切對他都無所謂了。即使他挨鞭笞而不只是遭軟禁,他會同樣不以為然的。
「你所做的是錯的,」他說,「我該說,是邪惡的。放棄這樣的幸福,就像把珠寶扔進大海。比任何罪孽都要深重。」
她精疲力竭,沒有力氣說話和動彈了,但她感到傑克的重量壓在她身上,他瘦骨嶙峋的腰胯抵在她下面,他平平的胸脯壓扁了她柔軟的乳|房,他的嘴靠在她耳邊,他的手指還纏繞著她的頭髮,她的一部分頭腦朦朧地想著:男女之間大概就該像是這樣,所以大家對此才大驚小怪,所以夫妻之間才互相愛得如此之深。
他滿腦子疑問,一時竟不知從何問起。「你是怎麼進來的?門開著嗎?」他朝她移過去,兩手伸在前面摸著。「噢——你渾身都濕了!」
「這沒什麼不同。我可以在世界上的任何一個建築工地找到工作。」
艾倫的哀痛讓人目不忍睹。她夜復一夜地痛哭,像是個備受折磨的靈魂,誰也安慰不了。甚至時隔兩月後的今天,她依然憔悴枯槁,眼睛深陷;但她和瑪莎看來能夠相依為命,而做出這個大教堂麵包也多少給了她們一些慰藉。
她為什麼變了呢?他依然相信,那次親吻是出於真情,而她事後的冷淡則是假意。他覺得他了解她。她有愛有欲,她浪漫而富於想象,並且還溫馨。但她也蠻橫、輕率,並且學會了強硬;但她並非冷酷無情。為了金錢而嫁給一個她並不愛的人不符她的性格。她不會幸福,她會後悔,她會痛苦萬狀;他明白這個,而且,在她內心裡,她也該明白這個。
她往回走上坡,跳過老磨坊那兒的溝,從南面進了修道院。由於今天是節日,磨坊很安靜。要是磨坊在幹活兒的話,她是不會走那條路的,因為鎚子漂毛呢的錘擊聲,始終讓她頭痛。
「我不餓,」理查毫不客氣地說。
她說:「噢,傑克,我想嫁給你。」
第二天上午,他沒有返回伯爵城堡,而是去見沃爾倫主教。他們一行人到達時,主教不在他的宮裡,但鮑德溫教長告訴威廉,主教準備下午見他。威廉在祈禱室等候,他瞪著聖壇上的十字架,競然在炎炎夏日中直打冷戰。
他當時曾勇氣十足地回答了菲利普,嘲笑地說:「廣這就是地獄,修士!」但那不過是仗著進攻時的刺|激而說的大話。事過之後,他率領他的人馬撤出烈焰一片的王橋鎮;當他們的坐騎和心跳都放慢了速度,當他有了時間回顧這次襲擊,想著他傷害、燒死和殺死多少人的時候,他憶起菲利普那憤怒的面孔和他那直指地下的手指,以及他那末曰審判般斬釘截鐵的詞句:「你要為這個下地獄的!」
這時,周圍已經有了很多人,到河邊打水和享受不冷不熱的秋日上午。大多數人知道他已當了見習修士——鎮子還是不大,人人都知道別人幹什麼——他那身普通人的衣服引來了詫異的目光,不過沒人當真盤問他。他快步走下山,穿過橋,沿河岸一路走,最後來到一叢蘆葦跟前。他在葦叢邊蹲下去,兩眼盯著橋,等著他母親。
「我們原先是很好的朋友,」他不留情面地說下去,「整整一個夏天,在你那塊空地上,在那道瀑布旁邊……我的故事……我們多麼幸福。我在那兒吻過你一次,你還記得嗎?」
他瞪著她。他看上去茫然失措。接著,他臉上露出了哀傷,那是超越他年齡的老成而聰慧的哀傷。她覺得,他就要哭了,但他沒有哭。相反,他眼中只有憤怒。他張開嘴想說話,但又變了主意,遲疑了一下,然後終於說了。
「我很抱歉,」她低聲說。
阿蓮娜翻了個身,跪在地上,瞪著他。他那樣子似乎不想再打她了。他已不再生氣,只是很痛苦。「你可以待在那兒,」他說:「你給我做老婆不夠格,所以就別上我的床了。你可以當一條狗,睡在地上好了。」他停了一停,「我受不了讓你看著我!」他說話時,聲音里有一種極度痛苦的調子。他四下看著找蠟燭,看見之後,就一口氣吹滅了,還把措燭扔到了地上。
由此他開始思索,什麼時候才會被釋放。他聽到晚餐的鐘聲響了。他們當然打算把他關上一夜。他們大概現在正商量他的事。那些最壞的修士會主張關他一星期一他甚至能看見皮埃爾和雷米吉烏斯在力主嚴飭紀律。另外那些喜歡他的人,則可能說,一夜監禁就足夠了。菲利普會怎麼說呢?他喜歡傑克,但這會兒他正在火頭上,尤其是傑克說了,你們不是我的上司,你們這些蠢驢,你們在我眼裡什麼都不是。菲利普會禁不住讓那幫強硬派得以逞凶。唯一的希望是,那些人會主張把傑克立刻逐出修道院,因為在他們看來,這是更嚴厲的處分。這樣的話,他或許能趕在婚禮之前和她說話。但傑克可以肯定,菲利普不會同意他們的。菲利普會把驅逐傑克看做承認失敗。
他到了阿蓮娜的小屋跟前。他忽然想到,理查也許會在裡邊。但願他不在就好了。反正,他已經顧不得許多了。他走上前去,輕輕地敲起門。
他說:「你不能這麼解釋。一個誓言不過是幾句話!和這個相比,那算不上什麼。這個是真的,是你和我。」他看著她的乳|房,然後伸手去摩挲她腿襠間的鬈毛九*九*藏*書。他的觸摸給她的剌激那麼強烈,簡直像是挨了鞭打。他看到她在畏縮,便住了手。
她穿了一件新的亞麻布內衣和一件最新款式的白色衣裙。她的殘缺不全的頭髮,無法多加修飾,但她把最長的那部分梳成辮子,並用時髦的白色絲網包起來。一個鄰居借給她一面鏡子。她面色蒼白,而她的眼睛表明,她經歷了一個不眠之夜。唉,她對此已經無能為力了。理查看著她。他臉上略帶局促的表情,似乎覺得歉疚,而且他坐立不安。也許他擔心她會在最後一刻取消這一切。
「別嫁給他,」傑克說。
子夜的鐘聲把他從瞌睡中驚醒。他現在已習慣了修道院的作息時間,半夜總是醒得明明白白的,不過下午他總要睡一會兒,尤其是午飯吃了肉的話。修士們這時該起床,排隊從寢室到教堂去了。他們就在他頭上,但他聽不見任何聲音,地下室是隔音的。似乎很快就響起了讚美歌的鐘聲,其實這要在半夜之後一段時間的。時間過得好快,實在太快了,天亮以後,阿蓮娜就要出嫁了。
阿爾弗雷德用心之險惡,給了傑克當頭一棒。阿爾弗雷德不會好好待她的。這是他向傑克報復的最後一招。阿爾弗雷德打算娶阿蓮娜,並使她難過。「你是垃圾,」傑克狠狠地說,「你是膿水,你是臭狗屎。你這個醜陋、愚蠢、邪惡、討厭的下流胚。」
傑克站著一動不動,兩眼直愣愣地瞪著。在室內近乎漆黑一團的反襯下,透過門縫的光倒顯得更亮了,有一陣兒他什麼都看不見,後來他的眼睛適應了昏暗,接著,眼中又湧出了新的淚水,眼前一片模糊了。
瑪莎站在他和門中間,淚水直往下淌。他擁抱了她。她用力緊抱著他。她那女孩的身體瘦削扁平,還像個男孩子。「到時候就回來吧,」她熾烈地說。
「我不知道。」
阿蓮娜長時間凝視著艾倫的作品。她巴不得能做點什麼來自我安慰。她對任何事情都失去了熱情。當品嘗開始時,她百無聊賴地從一張桌子走到另一張桌子,一點也沒吃。她甚至不想給自己蓋一所房子,後來菲利普副院長勸她振作精神,阿爾弗雷德給她弄來了木料,並分配一些工匠幫她起造。她還是每天在修道院吃飯——這還是她想起該吃東西的時候。她沒有精力。如果她想到該給自己做點什麼事——用剩下的木料做一個廚房的板凳,或者用沙泥堵堵牆上的縫隙,或者設下阱、網捉鳥吃——她就會想起,她曾經如何艱苦創業,成為一個羊毛商,一切又如何都迅速地毀之一炬,從而意志消沉。於是,她就一天天地混著日子,起得很晚,中午餓了就到修道院吃頓飯,整天坐在河邊看著水流,天黑以後,再回到她的新房子里,睡在地上鋪的草上。
她聽到了塔樓階梯上的腳步聲。她發現自己喘起氣來,似乎一直在奔跑。視界之內不見有人。是不是有人在她身後爬上來,悄悄接近她呢?腳步聲沿著高側窗通道過來了。她鬆開石柱,在邊緣上搖搖晃晃地站著。窗台上出現了一個身影。原來是傑克。她的心一陣狂跳,她都能聽到心跳的聲音了。
「你們不是我的上司,你們這些蠢驢!你們在我眼裡什麼都不是。放開我,你們這些該死的!」
「是啊,他心眼是不錯。我們到了?」她看著他,而他則看著房子。他垂頭喪氣。她替他難過,他生長於一座伯爵的城堡,就連他們在大火前住的那座鎮上的大房子,對他已經委屈了。如今他得習慣於這種壯工和寡婦住的陋室了。
「你唯一必須做的事,是學會敬畏上帝和服從你的上司。」
他把面頰放到她的頭髮上——又短又丑、沒個髮型的頭髮,大火燒過之後,還沒有長好——用手撫摩著她的脊背,似乎她是個嬰兒。她願意一輩子就這樣待著。但他推開了她,好看著她,然後說:「你為什麼會嚇壞了呢?」
午餐已經備好。威廉的士兵坐在下席,和主教宮殿里的洗衣婦調情。威廉和沃爾倫以及他的副主教們坐在上席。威廉如今輕鬆了,倒是很羡慕和洗衣婦們在一起的部下,與副主教們坐在一起,實在乏味。
菲利普越來越喜歡這個主意了。「但這卻意味著,我們還要再等一年,才能在聖壇里祈禱。」
她靠牆坐在地上。屋裡有點冷。她聽得見理查在院里弄他的馬。她一動不動地坐了一會兒,看到一隻老鼠從草里伸出鼻嘴。大火大概燒死了上千隻老鼠,如今又開始見到了。她四下張望,想找件東西把那隻老鼠殺死,但手頭沒東西可以利用,反正,那老鼠又不見了。
他搖了搖頭。「看來不大可能。」
「我不能捨棄你。我不能,我不能。」他的聲音變啞了,他強忍住抽噎。
她看得出來,他不知下一步該做什麼。「傑克,」她說,「你是童男子嗎?」
理查大為吃驚。
「明天。他們要在阿爾弗雷德蓋的新教區教堂里舉行婚禮。」明天!
「我們正是要結婚,」他說,聲音是深深的滿足。
「憑什麼?」他粗暴地說,「那有什麼錯?你為什麼變得那麼冷?」
「今年,這個郡里的大多數羊毛都賣給了她。那,明年會怎麼樣呢?」
出乎她意料的是,一些鄰居候在他們自家門前,看著她走過。她一露面,好幾個人高叫著「上帝賜福予你」和「祝你好運」,她對他們十分感激。在她走過街道時,人們紛紛向她撒著麥粒,象徵著多生子女。她會有嬰兒的,孩子們也會愛她這位母親。
「你父親在這間地下室過了十個月,」她說,她的聲音中有著歲月的煎熬。
他原以為阿爾弗雷德會勃然大怒,誰知阿爾弗雷德的臉上卻出現了狡猾的冷笑的影子。傑克莫名其妙了。這是什麼意思?解釋漸漸豁然開朗了。「你已經知道這一點了?」他沒把握地說,「你知道她愛的是我,但你不在乎!反正你要把她弄到手,不管她愛不愛你。你就是想佔有她。」
「你會痛苦的。」
理查騎馬趕了上來,然後下馬,走在她旁邊。「全鎮都有一股新木頭的香味,」他扯著閑話說,「一切都這麼乾淨!」
「水渠就在這下邊流過。地面上有一塊石頭是松的。」
「我不能照顧你!」他抗議說。
她微微笑著,眼睛卻閃著淚花。
「是真的。」
威廉瞪著沃爾倫,他忘記了自己的恐懼,而被主教那張冷冰冰的臉上流露出來的赤|裸裸的野心弄得目瞪口呆了。沃爾倫做教皇?什麼事都是可能的。但沃爾倫前程的眼前結果是更重要的。威廉看得出來,他是沃爾倫棋局中的一個卒。沃爾倫通過把威廉和夏陵的騎士們打發到國內戰爭的一方或另一方,顯示了自己的能力,還和亨利主教一起,贏得了威望。威廉要讓教會對他的罪行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要付出那種代價。「你是說……」他的聲音沙啞了。他咳嗽了一聲,又重新說,「你是說,如果我宣誓效忠斯蒂芬,並再次站到他一邊,你就肯聽取我的懺悔?」
傑克面露難色。他從她身上滾下,使她體驗到一種痛苦的若有所失的感覺。她傷心地想:我將永遠再也感受不到他在我裏面了。
她壓低了聲音。「快走吧,不過先藏在河岸下邊,在橋上能看到的地方。我要給你送些東西去。」
阿蓮娜說:「後來嘛,你知道的,當你我親吻的時候,我想讓你做那件事,可是那就讓我崽起了威廉和他的侍從;我感到那麼害怕,嚇得要死,我就跑了。這就是我這麼對不起你的原因,讓你這麼痛苦,我真難過。」
他的嘴唇分開了,她感到了他的舌頭。她繃緊了嘴唇。他把她的嘴唇分開。她又放鬆了。他輕輕地吸住了她的下唇。她感到有點暈眩。
她抽噎著,咽下了淚水。「拉著我胳膊,我來領著你。」
傑克伸出雙臂摟住她,安慰她。她渾身濕透,冷得直抖。她需要從這裏出去,才能弄乾爽。他一驚之下,忽然想到,如果她能出去,他也就能。剛才這一陣兒,他幾乎忘掉了阿蓮娜,因為他母親凈講他父親的事了;但此刻他意識到,他的希望可以實現了——他可以趕在阿蓮娜結婚之前和她談話了。「指給我出去的路,」他突然說。
他皺起眉,看著她,咽了一口麵包,把麵包皮扔掉。「全部?」
「威廉·漢姆雷造成的,」理查咬牙切齒地說,「這幾天我就要像殺肥豬似的宰了他,我以所有聖徒的名義發誓。」
她離開墓地,朝工地走去。她站在未來的交叉甬道處,看著聖壇。除了屋頂之外,都已經蓋好了,工匠們正在為下一步做準備,左右兩側的地面上,已經按圖紙釘好木樁,扯好線繩,人們已經開始挖掘地基。她面前高聳的牆壁在夕陽中投下長長的陰影。天氣雖然溫和,但大教堂讓人感到陰冷。阿蓮娜長時間地看著一排排的圓形拱頂:地面上的大的,上面的小的和頂上的最小的。牆壁上的拱形頂和窗間壁構成了規則的節奏,給人一種深深的滿足。
「我父親被囚禁之後,我們還住在城堡里,理查和我,還有一個叫馬修的僕人天夜裡,威廉·漢姆雷來了,把我們趕了出來。」
「我們得加固一下扶垛。扶垛得再往外伸出一點,也就成了。」菲利普意識到,他當真仔細考慮過這一點。「花費呢?」
原來屬於湯姆的房子,現在是艾倫的了,但也是阿爾弗雷德的家,因此,這天上午,裏面擠滿了忙婚宴的人,安排這一切的是阿爾弗雷德十三歲的妹妹瑪莎,傑克的母親悶悶不樂地在一旁看著。阿爾弗雷德手裡拿著一條浴巾,正要到河裡去洗澡——婦女一月洗一次澡,男人在復活節和米迦勒節各洗一次,但按照傳統,結婚的那天上午要洗澡。傑克走進屋裡時,大家都靜下來。
教堂的鐘聲敲響了。
也許他乾脆走到樹林里去,躺下來等死。這在他看來,倒是個好主意。天氣很適宜,樹葉正在由綠變黃;他可以平和地了此一生。他唯一的憾事是,沒法在死前發現更多關於他父親的情況了。
她想讓他進去,快進去。
威廉別無選擇,不過,無論如何,他看不出有什麼理由要拒絕。在莫德似乎獲勝時,他投靠了她,而如今斯蒂芬看來佔了上風,他也準備好再轉回來。反正,只要他能擺脫那可怕的地獄,他是什麼都肯乾的。「好啦,那就同意啦,」他不再猶豫地說,「只是要聽取我的懺悔,快點。」
「是嗎?」他難以置信地說,「真是這樣的嗎?」
「那我就到西班牙去。」
「無論如何,你平安無事就好,」阿蓮娜說。
他說:「你願意做做你上次做的事嗎?」
湯姆原先設計的是:教堂的中心部分用木頂,而兩條較窄的側甬道才用石頭拱頂。我當然願意菲利普說:「不過我們當初決定用木屋頂是為省錢。」
「我的頭髮著了火。」
他咕噥了一聲,不知該不該為那句話生氣;他煩躁地搖搖頭,說:「無論如何,你不該立刻就回絕阿爾弗雷德。」
「你把我照顧得很好,母親,」他說,「今天早晨,我和阿蓮娜做|愛了。現在我可以幸福地死去了。」
收穫節那天,有人看見傑克溜出了修道院。這件事本身不算嚴重違紀,但他先前已被多次抓住,而且這次他溜出去,是和一位未婚婦女說話,這就使整個事情嚴重多了。第二天的例會上,討論了他的違紀問題,最後決定對他實行軟禁。這就是說,他不得離開修道院的迴廊和地下室,每當他從一處地方到另一處地方時,要有人陪伴。
「你是個十足的笨蛋,」他吐著口水說。他拽著她的胳膊,把她拉起來,推下床去。她摔倒在地面的乾草上。「那個女巫艾倫咒得出了這種事,」他說,「她一向恨我。」
「我並不吃驚,」沃爾倫說:「他們說一百多人給活活燒死了。」他打了個冷戰。「這樣死法太可怕了。」
「是嗎?」她感到震驚了。
更引人人勝的是那些難題。一位哲學家問道,一個無力的人為什麼能夠利用一個槓桿來移動一堆沉重的石頭。這個問題以前從未讓傑克覺得奇怪,但如今卻折磨著他。他曾經在採石場待過好幾個星期,他回想起當時,如果一塊石頭用一根~英尺長的撬棍不能移動,通常的辦法就是換用兩英尺長的撬棍。同一個人,為什麼用一根短槓桿不能移動的石頭,卻能用一根長槓桿來移動呢?這個問題又引起別的問題。大教堂的建造者們用一個巨大的轤轆把大塊的石頭和木材吊升到屋頂。繩端的重物是一個人用雙手絕對舉不起來的,但同一個人卻能轉動轤轆,絞著繩索,把重物升起。這又是怎麼辦到的呢?
儘管她心灰意懶,她也知道這個收穫節的景象不過是種假象。城鎮重建了,人們像原先一樣忙著自己的生意,但大屠殺拋下了長長的陰影,而她可以從表面的欣欣向榮上覺察到一種驚懼的潛流。大多數人比起阿蓮娜來,行動上要積極得多,似乎一切都已經完好如故,但事實上他們都和她想法一樣,認為這種景象維持不久,不管他們現在建起了什麼,都會再次被毀的。
傑克的呼吸變輕了,有規律了,他的身體鬆弛了,最後完全癱軟了,他睡著了。
他知道她還沒把全部事情說出來。「為什麼?」
大家都抬起頭來看的時候,艾倫已揚長而去。
「我沒一點錢,」阿蓮娜冷冷地說。
「他需要執照。」
親愛的上帝,她想,我做了什麼事?
「我仍然愛著你,」阿爾弗雷德說。
理查回答了這個問題。「她剛剛告訴我,我們一文不名了。」阿爾弗雷德點點頭。「人人都有一些損失,但阿蓮娜損失了全部家當。」
「別的修士也許不敢了;但一個伯爵敢。」
「是的,真是這樣,」她心情沉重地說,她聽著自己說的話,如同喪鐘。
「在這個郡里不成。」
「可他為什麼給關在這裏呢?」
她垂下眼睛,感到自己臊得發熱。那天,她讓自己丟了臉,而且從那時起一直感到羞恥。現在他卻用來對付她了。她什麼也沒說。她不想辯解。
確實有一陣子,她傷心得禁不住想那樣做。她想象著,她和傑克手拉著手走出王橋,到別處去開創新生活,一種不受舊的誓言和死去的父母約束的、依靠正直和誠實的工作的簡樸生活。但這是個愚蠢的夢。如果她拋棄了她弟弟,她永遠都無法幸福的。
她又低頭看下去。一想到一路掉下去,她嚇得直噁心。他拽著她胳膊。她任憑他拽著她走進高側窗通道。
他瞪著她。「我就是不相信你。」他說。
「是誰?」
他回頭看著王橋。他第一次來這兒的時候,這裏還是一片沉睡的村落,大教堂也舊得近於倒塌。他還放火燒了它,雖然除了他沒人知道這件事。如今,王橋已成為一個繁忙、自重的小鎮。算了,還有別的城鎮呢。離開這裏,心裏是很悲痛的,但他已處於未知世界的邊緣,他要登上歷險的旅程,這使他告別他所摯愛的一切時的傷感,得到了一些平息。
她試圖講出道理,既說服她自己,也同樣說服他。「為了發誓嫁你,我就要背棄我對父親發的誓,這又有什麼意義呢?如果我違背了第一個誓言,第二個誓言也就分文不值了。」
主教身穿黑袍,快步走進祈禱室,冷冷地說:「你在這裏幹什麼?」威廉站起身,竭力把驚恐的可憐相掩藏在強作鎮定的外表下。「我剛剛燒毀了王橋鎮——」
她感到他在往裡插。確實有點疼,比她預料的還要疼,但只一會兒,隨後她就感到奇妙地被充滿了。她看著他。他收回一點,又插|進去,她也迎上去。她對他微笑著。「我從來不知道,這樣真美,」她費解地說。他閉上了眼睛,似乎那幸福已經難以忍受了。
「學我的樣子,並且追隨亨利主教——他知道刮哪邊的風,」沃爾倫敦促說,「如果一切進展順利,溫切斯特將會被定為大主教管區,亨利將是溫切斯特大主教——其地位與坎特伯雷大主教分庭抗禮。而等亨利一死,誰又說得准?我可能是下一任大主教。之後嘛……嗯,已經有英格蘭紅衣主教了——某一天,也許會有一位英格蘭教皇呢……」
他們走到對面,他感到她俯下身去了。「下到水渠里,」她說,「深深吸一口氣,把頭扎進水裡。然後逆水爬行。別順著水爬,那就跑到修士的廁所里了。你憋不住氣的時候,也就快到了,但千萬沉住氣,再往前爬,就成了。」她繼續往下俯著,他鬆開了她。
她感到他在戰慄。她優慮地說:「我是不是讓你厭惡了?」
威廉明白了他們的論點所在,對他們的說法很生氣。「那麼說,整個事情都算白費勁啦,」他說。他放下了餐刀。他的胃由於緊張而痙攣,他再也吃不下了。
菲利普副院https://read.99csw.com長被王橋這場大火一直藤撼到內心。威廉的行動之意外,襲擊之野蠻,人們驚慌痛苦的可怕景象,慘不忍睹的屠戮,以及他自己面對這一切的軟弱無能,這一切結合在一起,使他頭暈目眩。
阿爾弗雷德鬼鬼祟祟的笑容更清晰可見,而且更惡毒了,傑克明白,自己所說的全都沒錯;但還有些別的,阿爾弗雷德的臉上還有別的意思。傑克的頭腦里升起了一個難以置信的疑團。「你為什麼要她?」他說,「是不是……會不會是你娶她只為的是把她從我身邊搶走?」他氣得聲音提高了,「你娶她就是出於怨恨?」阿爾弗雷德的愚蠢的面孔上展開了一副狡猾的勝利的表情,傑克知道,他又說對了。他怒不可遏了。阿爾弗雷德的一切所作所為,並非出於可以理解的對阿蓮娜的情慾,而純粹是出於怨恨,這種做法實在令人難以忍受。「你這該死的,你最好待她公道點!」他吼叫著。
「我得見你。」
他低頭去看面前讀經台上的地圖。世界的中心到底在耶路撒冷還是沃靈福德,又有什麼關係?如果他弄清了槓桿的原理,他會更幸福嗎?他曾經告訴阿蓮娜,她與其嫁給阿爾弗雷德,還不如從側窗跳下去。他原來還想說一句,他傑克本人也要從側窗跳下去。
這時四下圍起了一小群人,幾名修士抓著傑克的胳膊和腿,把他抬起來,他像條咬了鉤的魚似的扭動著,但他們人太多。他簡直不能相信,居然鬧到這種地步。他們抬著他,他伸胳膊踹腿,沿著小路走到管教室的門口。有人打開了門。皮埃爾聲音里充滿報復的腔調,說:「把他扔進去!」他們把他往裡面一擺,再往前一拋。他在室中飛過,重重地落在石頭地上。他不顧擦傷的身體已經麻木,立刻爬起來,向門口衝去,就在他剛碰到門時,門已經給砰的一聲關緊了,跟著沉重的鐵栓哐當一響,從外面落了下去,鑰匙在鎖里轉了一下。
「你——你剛才說在什麼時候了嗎?」
他背轉身,走回了修道院。
「後來,我做了水磨推動的機器,為你漂土,」他說,「我能替你的生意做點事,真高興極了。你看到那機器的時候,你激動了。後來我們第二次親吻了。但那和第一次不同,不是親一下就完了。那一次,是……充滿深情的。」噢,上帝,她想,一點不錯,她又臉紅了,而且喘息加快。她巴不得他住嘴,但他繼續說下去,「我們互相緊緊擁抱。我們長時間地親吻著。你張開你的嘴——」
收穫節那天,王橋披上了節日的盛裝。上午,鎮上的每戶人家都做了塊大麵包——麥收甫畢,麵粉又便宜又多。那些自己沒有烤爐的人家,就到鄰居家,或者到屬於修道院和鎮上的兩個麵包師——佩吉·巴克斯特和傑卡特·諾文的大烤爐那兒去烤。中午時分,空氣中充滿了新麵包的香味,引得人人都饞涎欲滴。一條條麵包都擺在河對岸草地上搭起的桌子上,每個在周圍走動的人都羡慕不已。這些麵包彼此各異。許多麵包里加了果實或香料作餡:有梅子麵包、葡萄乾麵包、薑汁麵包、白糖麵包、洋蔥麵包、大蒜麵包和種種不同風味的麵包。另外一些麵包五彩繽紛:加歐芹做的綠麵包,加蛋黃做的黃麵包,加檀香花做的紅麵包,或加向陽花做的紫麵包。麵包的外形也是奇形怪狀:三角形的、圓錐形的、球形的、星形的、橢圓形的、方錐形的、長條的、卷狀的,甚至還有「8」字形的。還有一些更是別出心裁:外形做成兔、熊、猴和龍的樣式。但大家一致公認,最宏偉的當首推艾倫和瑪莎所做的麵包,那是大教堂完工後的樣子,是根據艾倫已故丈夫的設計做出的小模型。
威廉的眼前展現了一個可怕的前景:教會拒絕赦免他的罪行;郡守控告他犯了謀殺罪;獲勝的斯蒂芬國王支持郡守和教會;威廉受到審判,處以絞刑……
她轉回來,面對著他,並且抬起了眼睛。
「什麼時候?」阿蓮娜吃驚地說:「他什麼時候說的這話?」
他這麼說可是最糟不過了。菲利普益發怒不可遏。「就是因為和她談話,你才受到原先的處罰,」他氣咻咻地說。
菲利普思考著。這個問題需要權衡防火屋頂的優點和另加四年建築時間——以及另加四年的耗費的缺點。附加的消耗看來遠在天邊,但安全上的保障卻近在眼前。「我想,我要在會上和兄弟們討論這件事,」他說,「但這主意我聽起來不錯。」
「因為只要你肯嫁給阿爾弗雷德,什麼問題就都解決了,可你仍一味拒絕。」
「是的。」他微笑著,突然變得鄭重起來,「只要你再這樣做一次,就可以彌補九個月以來的全部哀傷了。」
「是啊。」理查獰笑著,面孔都扭歪了,「我們可以給所有她拒絕過的求婚者發信,告訴他們,她現在失去了所有的錢,如今情願重新考慮——」
他點點頭。「斯蒂芬在向牛津進軍,莫德盤踴在那裡。這場戰爭很快就要結束了。但我需要一把新劍——我回來是取錢的。」他吃了些麵包。他臉上恢復了血色。「天啊,這東西真好吃。等會兒你再給我做點肉吃。」
「那就是繼兄,」約瑟夫說。
「一對多美的玩意兒,」阿爾弗雷德說。走上前,站在床邊,伸手握住她的右乳。他的一雙大手皮膚粗糙,指縫裡滿是污垢。他攥得太狠了,她畏縮了。他放聲大笑著,鬆開了她。他往後退開一步,脫掉了他的緊身衣,把它掛到一個鉤子上。然後,他回到床邊,把被單從她身上扯開。
到天黑下來的時候,威廉就徹底垂頭喪氣了。他的部下原想聊聊這次行動,重溫當時的盛況,品味一下屠戮的滋味,但很快就發現了主人的情緒,只好陰沉下臉,默不做聲了。他們在威廉一家較大佃戶的庭園住宅里過夜。晚餐上,這幫凶神惡煞喝著悶酒,直喝得一個個不省人事。那家佃戶曉得打仗以後男人通常的要求,特意從夏陵約來一些妓|女,結果她們的生意也沒做成。威廉一夜都沒合眼,擔心他會在睡眠中死去,直接下了地獄。
阿爾弗雷德說:「你想幹嗎?」
「請告訴我,你為什麼這麼做,」他說。
「我一直有你嘛。」
「全部。」
「你會非常非常不幸福,」他說。
「羊毛集市那天,威廉·漢姆雷來了,帶著一隊人馬,燒平了鎮子,」阿蓮娜說。
「使勁往裡插,」她說,「我太想要你了,我不在乎疼。」
盧克悄聲回答皮埃爾說:「一星期,但菲利普定的是兩天。」小窗關上了。
今天是她結婚的日子。
「你在後園裡也什麼都沒幹,」他打量了一圈,不滿地說。
「是我——別怕。」
那聲音是艾倫發出的。
母親說:「你打算做什麼,傑克?」
隨著他們簡短地完成了祈禱,威廉感到罪孽的重負從他背上卸了下來,對他的那場勝利,漸漸覺得滿意了。他從祈禱室走出來時,他的手下能夠看出,他已經振奮起精神,他們也立刻高興起來。威廉告訴他們根據沃爾倫主教表達的上帝的旨意,他們要重新為斯蒂芬國王而戰,他們藉此機會,要慶賀一番。沃爾倫吩咐上酒。
「因為在舊磨坊里,你曾經那樣吻過我。」
「阿爾弗雷德給你蓋了房子,心眼挺好的。」
他們一路走下塔樓階梯,出了拱門,來到地面上。阿蓮娜感到很虛弱。傑克轉向她,用一種談天的語氣說:「我剛才在迴廊里讀書,一抬頭,看到你在側窗那兒。」
「你知道,溫切斯特的亨利主教和我又站到了斯蒂芬國王的一邊。我看,國王不會贊成我給予一個莫德女王的支持者赦免。」
「他們為什麼殺死你們的僕人呢?」
明天阿蓮娜就要嫁給阿爾弗雷德了。直到此刻,傑克始終不相信,這事當真會發生。現在,這一現實對他不啻五雷轟頂。阿蓮娜明天就要出嫁,傑克的生命明天就要結束了。
「他們聽不見的。你可以在這裏唱,在這裏喊,上面都聽不見,我知道——我這樣做過。」
阿爾弗雷德終於脫掉了他的靴子。他拉下了長襪,站起身來。他用色迷迷的目光瞥了她一眼。「把你的內衣脫下來,」他說,「我有權看看我老婆的乳|頭。」
她從來沒想過她的婚禮日會是這樣。當她還是少女時,她想象著自己的婚禮:挽著父親,由城堡主樓走過弔橋,進入下圈院子中的小教堂,而父親的騎士和士兵、僕人和佃戶則擁進城堡的院子,為她歡呼,祝她幸福。等候在小教堂里的那個小夥子,在這樣的幻境中,總是模糊不清,但她知道,他敬重她,使她放心,而且她認為他非常出色。唉,她原先期待的一切都沒有一件在生活中實現。理查扶著這間單室小住房的門,她邁出屋門,踏上街道。
「我會回來的。」
但是,有那麼多人死掉了,這裏似乎像是座鬼城。各家至少都失去了一位親人:一個孩子,一個母親,一個丈夫,一個姐妹。人們沒有戴黑紗,但他們的臉上明顯地留著悲傷的痕迹,一如光禿禿的樹木標示著嚴冬。受打擊最甚的一個,是六歲的喬納森。他悶悶不樂地在修道院里走著,如同一個迷途的鬼魂。後來,菲利普終於認識到,他是在思念湯姆,看來,湯姆和這孩子待在一起的時間,比別人注意到的要多。菲利普一悟到這點,就每天為喬納森勻出一小時,給他講故事,和他做計數的遊戲,並聆聽他那些沒完沒了的絮叨。
她回過頭來看他,他已經站到她身邊,握著她胳膊,握得雖輕,但很堅定。「我知道,」他說。
理查輕蔑地大笑起來。「她已經把人家全都拒絕了。」
「我沒生氣,」他激動地說:「你這是怎麼了?」
他用一種冷如北風的聲音說:「你還不如跳下側窗呢。」
「我不知道!」阿蓮娜滿眼含淚地說,「別叫嚷,你把馬嚇著了。」她哭了起來。
她點點頭。「輕柔點,她受了傷。」
她照他的話做,她又感到了他的舌頭,能碰著她的雙唇,穿過她微開的牙齒,伸進她嘴裏,找到了她的舌頭,她往後閃。
菲利普大叫:「拉住那見習修士,巡察兄弟!」
設計重建規劃圖,使菲利普擺脫了無能為力的恍惚狀態,但每當他從設計圖上抬起頭看出去,他就會滿腔憤怒,並滿懷對死者的哀傷。他想不明白,威廉·漢姆雷是不是當真是魔鬼的化身,他造成的災難似乎不是常人所能企及的。從那些拉著木頭從林中返回的居民們的臉上,菲利普看出了時而滿懷希望,時而悼念死者的變換的表情。傑克和其他修士用木樁和繩索在地上標出了新城鎮的規劃,人們在挑選自己的宅基地時,一再有人陰鬱地說:「這又有什麼用?也許明年又會給燒掉。」假如有些正義的希望,假如能指望那些幹壞事的人受到懲罰,也許人們就不會這麼了無情緒了。然而,儘管菲利普給斯蒂芬、莫德、亨利主教、坎特伯雷大主教和教皇都寫了信,但他心裏明白,在戰爭時期,像威廉這樣有權勢的重要人物,極少會受到審判。
阿蓮娜覺得平靜得出奇。她並沒有仔細考慮她就要做的事情,但至少她不是被強制著去做那件事的,也許會讓人感到有點索然乏味,但總不是什麼羞辱。屋裡只有他們倆,沒有第三個人在旁觀。
他倆面對面地站著,這時,她感到很尷尬。他帶著無可奈何的渴望盯著她,如同一個渴得要死的人在瞪著瀑布。「別這樣看著我,」她說,跟著便轉過身去。
「幹得像據齒,」阿爾弗雷德嘟嚷著。
「他就是在那時候給我講了那些故事。」
他想跟她鬧彆扭,但很不成功,因為她能從他的聲音里聽出同情來。
周圍很快便一片漆黑了。他摸索著到了窗檯,從碗里喝了一口,裏面全是白水。他掰了一小塊麵包,放進嘴裏,但他並不餓,幾乎咽不下去。他把剩下的水全喝光,就又躺下了。
「王橋的理查從來就沒離開過他這邊。」
他沒有睡著,只是進人了一種恍惚狀態,如同在夢境或幻覺之中。他在恍惚之中再次經歷了去年夏天他和阿蓮娜一起度過的那些星期日下午,當時,他給她講那個愛戀著公主的扈從,去尋找長著寶石的葡萄藤的故事。
他母親已經換完衣服。她穿著一件乾淨的衣服,正在從那件濕衣服中往外擰水。她也給他帶來了乾淨的衣服。在岸上整整齊齊地疊著的,是他有半年沒穿的衣服:一件亞麻布襯衣,一件綠色的羊毛緊身衣,一雙灰色長襪和一雙皮靴。母親背轉身去,傑克脫掉沉重的修士長袍,甩掉皮便鞋,迅速穿起自己那一身衣服。
「回到修道院去,」阿爾弗雷德輕蔑地說,「你的袍服丟哪兒去了?」
「馬上?還早著呢。」
過了一會兒,她用雙臂摟住了他的腰。
他從門口轉過身。這間地下室還不是漆黑一團,門縫下面透過一點光,他勉強能看出周圍。他用手摸著,沿牆走著。他從石牆上的鑿痕可以辨出來,地下室已經建成好幾年了。這房門毫無特色。大約有六英尺見方,一個角落裡有一根柱子,屋頂也是拱形,顯然,這裏曾是一個大房間的一部分,後來為了做獄室,才用牆隔斷的。在一面牆上有一塊空間,像是為窗戶開的口子,但關得緊緊的,而且,就算開著的話,也窄小得誰也無法爬過。石頭地面濕漉漉的。傑克先覺察到一種不停地流動的聲音,意識到是那條從磨坊經過修道院到廁所的水渠,它一定就在地下室的下面流過。這說明了為什麼這裏的地面是石頭的而不是夯土的。
「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路很遠呢,傑克。」
「我來做給你看。張開嘴,就一點。」
他點點頭,樣子有點傻氣。
她的眼睛垂得更低了。
「我知道——」
阿爾弗雷德看著阿蓮娜,說:「怎麼回事?」
儘管這時已經天亮,但由於是星期日,周圍還不見有人,大家都不必工作,就藉機睡到太陽升起之後。傑克說不清,他是不是怕被人看見。菲利普副院長有權追蹤一個逃跑的見習修士,並強制他回去嗎?就算他有那種權力,他想不想那麼做呢?傑克不知道。無論如何,菲利普在王橋就是法律,傑克已經公然蔑視了他,因此一定會鬧出什麼麻煩的。不過,傑克只想到眼前要做的事情,而沒有考慮那麼遠。
他一味要爭辯下去,但她嚴肅地考慮了這個問題。「我想,這意味著,比起我對你的愛,我父親的誓言對我來說更重要。」
他這一連串輕蔑的話,終於激怒了阿爾弗雷德。他把浴巾一甩,就握起拳頭朝傑克撲來。傑克早有準備,邁步向前,先出了手。這時,傑克的母親擋在兩人中間,儘管她比他倆都矮小,卻用一句話就制止了他們。
「我準備懺悔了。」威廉說。
「我們一直沒弄清,」她憤憤地說,「他是給綁架的,或者說是給逮捕的——他自己也說不清——在諾曼底,然後給帶到這裏來。他不會講英語或是拉丁語,也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他在馬廄里做了一年左右的工——我就是這麼認識他的。」她的聲音由於悲痛而變得輕柔,「我對他一見鍾情。他是那麼溫文爾雅,看上去是那麼擔驚受怕和鬱鬱寡歡,但他唱起歌像是一隻鳥。有幾個月沒人搭理他。我和他講了幾句法語,他高興極了,我想他就是因為這個才愛上我的。」這時她氣得聲音又強硬起來,「過了一段時間,他們就把他關進了這間地下室。就在那時候,我發現了進來的途徑。」
水很冷。他深吸了一口氣,把手和膝放下去,逆著水流爬行。他盡量快走。他邊爬邊想象著上面的建築。他到了通道了,然後是食堂、廚房和麵包房。路並不長,但似乎用了無窮的時間。他想露出水面,但頭撞到了暗渠的蓋板上。他感到心慌,想起了母親的話。他就要到了。不久,他就看到前面有光。他們在地下室說話的時候,天應該已經開始亮了。他爬到亮光就在他頭頂上的地方,然後站直身子,舒舒服服地呼吸著新鮮空氣。他等喘息正常之後,便爬上岸去。
他看上去受了傷害。「有那麼糟嗎?」
「求求你,盧克,要是你知道就告訴我!」傑克請求著,顧不得他的口氣聽上去是多麼低聲下氣。
他感到精疲力竭了。他背靠牆坐在地上,盯著門下縫裡透進的光,那光撩撥著他嚮往著他要去的地方。他怎麼會給關到這裏的?他從來沒相信過修道院,從沒打算過把他的一生奉獻給上帝——他並不真的信仰上帝。他之所以當了見習修士,是為了解決一個迫在眉睫的問題,是一條待在王橋的途徑,以便能接近他所熱愛的一切。他本來想:只要我想走,什麼時候都能離開。但現在他確實想走了read.99csw•com,比他一向所想象的都更想走,卻走不成了,他被監禁在這裏。他想,我從這裏一出去,立刻就勒死菲利普副院長,哪怕事後為此受絞刑。
他脫下了緊身衣和襯衣,又脫掉靴子和長襪,然後重又跪在她面前。他的紅髮已經千了,成了不聽話的髮捲。他的軀體瘦而白,肩部和臀部都支棱著骨頭。他看上去結實而靈活,年輕而有朝氣。她突然想親吻一下他的胸脯。她俯下身子,用嘴唇蹭著他的平平的男性乳|頭。它們也挺了起來,和她剛才一樣。她輕柔地吮著它們,希望也能有剛才他給予她的同樣快|感。他撫摸著她的頭髮。
有一陣子,她幾乎要說出口了:是的,好吧,現在咱們就一起跑吧,也許,如果他不住手,繼續摩挲下去,她當真會說出來的。但理智又返回了,她說:「我要嫁給阿爾弗雷德」
她突然明白,她能告訴他了,那一席話如同流水般,滔滔流出。「他們強迫我,」她說,「那個侍從把我按在地上,威廉壓到我身上,但我還是不從他,後來,他們割下理查的一塊耳垂,他們說還要割下去。」她抽泣著,有種解脫的感覺,她終於把話說出了口,她無法形容自己的感激之情。她盯著傑克的眼睛,說:「於是我劈開了兩腿,威廉做了那件事,那侍從強迫理查在旁邊看著。」
「我十分難過,」傑克悄聲說,「我聽到過謠傳,但我從來沒認為……親愛的阿蓮娜,他們怎麼能呢?」
「你是什麼意思?」
理查回家時,剛好趕上婚禮。
「那位阿蓮娜。」
他抬起門閂。「好——」他頓住,說不下去了。他低頭看著地面,然後又抬起眼睛看著她。這一次,他的聲音低得像耳語。「祝你好運。」他說。
威廉立刻看出來,這個主意很高明。「我們就可以和原先阿蓮娜賺一樣多的錢。」他指出。
她說:「祝我好運吧,傑克?」
他站起身。他背過身,拎起了襯衣。她看著他修長的身體。他腿上有很多金紅色的鬈毛。他很快穿起襯衣和緊身衣,再套上長襪和靴子。這一切都做得太快了。
他捲起地圖,把地圖放回櫥櫃,就朝門口走去。約瑟夫還靠著掃帚站著,「你要走嗎?」他對傑克說,「我想,你該在這兒待著,等巡察來找你。」
她心裏很清楚,但她不能告訴他。她搖了搖頭,往後退一步,但他摟住她的腰,把她拉在身前不放。
「我一直在打仗——你所做的一切,就是賣羊毛。」
事實上,她不再像原先那樣害怕了。她把自己那次可怕的經歷告訴了他,他並沒有厭惡得後撤;相反地,他一如既往地溫情和善良。她仰起頭,他又親了她。這並不可怕。沒什麼嚇人的,沒什麼難以控制的,沒有強制,沒有痛恨,沒有擺布,而是相反。這樣的親吻使雙方都感到高興。
菲利普只是按照傑克的建議下達著命令。傑克指出,在多數情況下,倖存的居民們在大火中只損失了很少值錢的東西——也就是一把鐵鍬,幾根棍棒而已。莊稼還長在地里,牲畜還在牧場,人們的積蓄還在原先埋藏的地方,通常都在他們家中的灶下,沒被橫掃全城的地面上的大火所觸及。燒掉了貨物的商人是損失最大的人,有些人,如阿蓮娜,破了產;別的人還有不少埋藏的銀子,還可以重新起家。傑克建議立刻重建全鎮。
她僵呆了。她並不想這樣。他鬆開她一點,然後又親她。他的嘴唇非常輕柔地觸到她的嘴唇。她出於對他的感激和友好之情,稍稍噘起嘴唇,然後又鬆開,算是對他的親吻稍加響應。他受到這一鼓勵,就又把嘴唇壓向她。她感覺得出他呼出的氣,噴在她臉上熱呼呼的。他張開一點嘴。她迅速向後閃著。
「呸,」阿爾弗雷德說。
「你現在怎麼辦呢?」母親問。
沃爾倫點點頭表示贊同。「這麼說,他銷聲匿跡只是個時間問題。以後嘛,我可以認為,伯爵采邑就歸你嘍。」
傑克發覺自己氣得直抖。他喘了幾口氣,然後才能講話,他明白,他制止不了婚禮了。但他也不會看著婚禮進行的。「我得離開王橋。」
阿爾弗雷德繼續說著:「我仍然想娶你。阿蓮娜,你願意做我的妻子嗎?」
他的聲音又傳了進來,那是壓低而急切的聲音。「阿蓮娜,求你了,開開門,趕快!要是給他們抓住,我又要給關到地下室里了!」她已經聽說了,他被關了起來一全鎮都傳遍了。他果然是逃出來的。他徑直來找她了。她的心跳加快了。她不能把他拒之門外。
她決定爬上高側窗。她回到塔樓階梯上,繼續往上爬。這一段比較短,但她仍感到害怕,等她爬到頂上時,她的心怦怦直跳。她走進高側窗的通道,那是牆內的一條窄道。她沿著通道,緩緩前進,直到走出來,上了一個高側窗的內窗檯。她用手扒著隔開窗子的柱子。她低頭看著七十五英尺高的地面,開始顫抖了。
一天,他待在讀書室里,一個修道院的僱工掃完地,靠著掃帚休息,那人說:「你們家有大喜事啦。」
「你腦子裡裝著更重要的事。當時,格洛斯特的羅伯特剛被俘虜。」
威廉讓自己做出體面的笑容。「我想,我已經除掉了來自理查的威脅了。」
沃爾倫繼續用老謀深算的樣子說著。「除了菲利普副院長之外,方圓幾英里之內剪羊毛的人,不是伯爵的佃戶,就是主教的佃戶。你是伯爵,只是還沒個名義,而我呢,是主教。如果我們強迫我們的佃戶把他們的羊毛賣給我們,我們再賣到夏陵的羊毛集市上去,就算有人弄到了執照,也剩不下多少生意給他的集市了。」
「你就是這樣的嗎?」
他說:「那次之後,你就冷淡了我。」
她轉過頭來,親吻他的臉,他不算太重。她願意他就待在那兒,睡在她身上,永遠永遠。
「可是他姐姐再也沒錢啦。我昨天放火燒了她的倉房。她完蛋了。理查也就跟著完了。」
阿爾弗雷德感謝了他,便出去了。他走後,菲利普坐在那裡盯著門口,不知道他需不需要另找一個新的建築匠師。
「那就到肉店去買點兒!」
「我就算嫁給阿爾弗雷德,也幫不了你。」
「在這樣之後,你應該嫁我!」
傑克現在對修道院的紀律已經沒有耐心了。他不理睬菲利普,走了另一條路,走向直達新碼頭一帶的小住宅的南走道。但他運氣不好。這時,巡察皮埃爾兄弟從那條路上出現了,後邊還跟著他的兩個副手。他們看見了傑克,就擋在了他前面。皮埃爾那張月牙形的臉上現出又驚又怒的表情。
屋裡伸手不見五指。水聲似乎更響了。「是誰在那兒?」他用顫抖的聲音問。
威廉醒悟到,這是沃爾倫的目的。他想讓威廉轉而效忠斯蒂芬,沃爾倫對焚燒王橋的驚懼不過是裝模作樣,他不過想佔據討價還價的有利地位。想到這裏,威廉大大舒了口氣,因為這意味著,沃爾倫並非堅定不移地反對給他赦免。但是,他想再次倒戈嗎?一時間,他沒有說話,他要平靜地想一想。
「因為他想阻止他們。」這時,她淚如泉湧,她每次想說話,喉嚨都感到哽咽,似乎那些話語卡在那裡。她無奈地搖了下頭,想轉身走開,但傑克不鬆手。
阿蓮娜的心沉下去了。她簡直難以相信,阿爾弗雷德居然會舊話重提。她實在無力應付這個了。「我記得,」她說,「而且我希望你還記得我的答覆。」
「你到這兒來幹嗎?」她說。
這時他倆都呼吸急促了。傑克用雙手捧著她的頭。她撫弄著他的雙臂,他的脊背,直到他的臀部,她感覺著那繃緊、隆起的肌肉。她的心在胸腔中怦仵直跳。最後,她停下了親吻,透不過氣來了。
他緊抱了她一下,算是告別,然後就走開了。
有一陣停頓。傑克等待著。
她想,這是個十八歲的人的婚姻觀,但她沒說出來。如果她是自由的,她會高高興興地接受這種觀點。「我沒法隨心所欲,」她傷心地說:「這不是我的命運。」
他把修士的長袍扔進水溝,他再也不打算穿那衣服了。
「他們殺死了可憐的馬修。」
她淚如泉湧。「照顧好自己,我的兒子。」
樂意!她想。不可能!這時,她想起了,就在今天早晨,她曾經高興得呻|吟著,叫喊著。但似乎她當時的所作所為和此時的所作所為之間毫無關聯。
他還是重複著那條規定我是不準和你交談的。
「我必須嫁給他。」
「你什麼也不明白,小傢伙。」
她端詳著他年輕的面孔,上面滿布著關切和溫柔之情;她想起,自己為什麼逃避大家,跑到這裏來追求孤獨。她渴望著親吻他,而且她也在他的眼中看出了相呼應的企慕。她身體的每根纖維都要她投身到他的懷抱中,但她知道她該做什麼。她想說,我愛你,如同雷電暴雨,如同獅子,如同無可奈何的宣洩;但實際上,她嘴裏卻說:「我想,我要嫁給阿爾弗雷德。」
他這句話永無機會說:「了。在阿蓮娜身後響起了一個嘹亮的聲音我詛咒這一婚姻!」
他放下馬鞍,用一隻手指指著她。「這就對了,而且我知道毛病出在哪兒。你是徹底自私的。你只想著你自己。」
「就在剛才。在修道院里。」
「我當然能,」菲利普狂怒地說。
「我……我在看,你們的大教堂是怎麼進展的。」
他拉住她的手,攥了一下,算是感激。
他劈開她的大腿。她閉上眼睛,然後又睜開,並強迫自己看著他,心裏想:要習慣這個,這後半輩子你得這麼做了。他爬上床,跪在她的兩腿之間。他臉色掠過皺眉的陰影。他把一隻手放到她的腿襠里,把她的兩腿劈大些,另一隻手則伸到了他內衣的底下。她看得見那隻手在亞麻布底下動著。他眉頭皺得更緊了。「耶穌基督,」他嘟囔著,「你這麼半死不活的,讓我也不行了,簡直像是擺弄死屍。」他這麼埋怨她,看來實在不公平。「我不知道我該怎麼樣才好!」她淚汪汪地說。
她明知道,讓他進來是錯的;但她忽然想到,明天她就是阿爾弗雷德的妻子了,因此,這可能是最後一次她單獨和傑克談話了。她想,我不在乎對錯了。她把門開大些。傑克邁步進來,她把門重新關好,並且上了閂。
「為什麼?」他氣憤地說,「這一切和理查又有什麼關係?他能照顧他自己嘛。」
「我真不知道。」傑克不得不問清楚。他咬著牙說:「他娶誰?」
「別荒唐了。」
「不,」他毫不猶豫地說,「我不肯。我因為你的決定而看不起你。」
阿爾弗雷德就沒法提了。當那隻挨了刀的公雞落到他身上時,他已經給嚇得胡言亂語了。理查把他搖清醒,準確地說,理查是拽住他的緊身衣的前胸,前後晃著他。他很快就清醒了過來,但是在那之後,他驚懼的唯一跡象,就是和別人不停地拍背、乾杯。
「那是永遠做不到的啊!」
理查拿著鞍袋進來了。「如果你不能照顧你自己,最好找個別人來照顧你,」他說。
他剛有了這一發現,小窗打開了。傑克一躍而起。窗台上放了一個碗和一塊麵包。傑克看不到放東西那人的臉。「是誰啊?」他說。
他們到達了新教堂,那是阿爾弗雷德在湯姆的幫助下修建的教堂門外聚著一群人。婚禮將在門廊中舉行,講英語,隨後則在教堂中進行講拉丁文的彌撒。在阿爾弗雷德手下工作的所有的人,還有原先為阿蓮娜紡織的大部分人都到場了。阿蓮娜到達時,他們都歡呼起來。
她看著他。他滿臉通紅,心跳氣喘,顯出強烈的慾望。過了一會兒,他又低下頭來,但這次沒有親她的嘴,而是抬起她的下頦,吻起她喉頭的細滑的皮膚。她聽到她自己高興得低吟。他的頭繼續下移,嘴唇在她一隻乳|房的隆起處摩挲。她的乳|頭在亞麻布睡袍的粗糙纖維下挺起了,感到難以忍受的溫柔。他的嘴唇包住了一個乳|頭。她感到了他呼出的熱氣直噴到她皮膚上。「輕點,」她害怕地低聲說。他隔著亞麻布親吻著她的乳|頭,雖然他盡量輕柔,她卻感到一種興奮的刺|激,如同他咬她那樣強烈,她喘起氣。
主教的這一反應全然出乎威廉的意外。他事先並沒有和沃爾倫討論這次襲擊,因為他一心以為沃爾倫定會贊同無疑。沃爾倫痛恨與王橋有關的一切,尤其是菲利普。威廉原以為,他即使不是興高采烈,也會歡欣雀躍。威廉說:「我剛剛毀掉了你最大的敵人。現在我需要懺悔我的罪行。」
「他們可能會的。告訴他們,他和你長得很像。」
沃爾倫搖搖頭。「我知道,我不能給予你赦免。」
他解釋說,斯蒂芬國王很慷慨,給了他兩天假。國王的軍隊在牛津,包圍著城堡,把莫德困在了裏面,因此,騎士們沒有多少事好做。「我可不能錯過我姐姐婚禮的好日子,」理查說,而阿蓮娜卻心酸地想:你不過是想證實一下,那筆交易確實兌現了,這樣你就可以得到阿爾弗雷德許諾的東西了。
「阿爾弗雷德,去洗澡去。」
「夠了,」阿爾弗雷德說著,把一隻手放到理查的臂膊上。理查閉住了嘴。阿爾弗雷德轉向阿蓮娜,「你還記得一年以前,在教區公會的第一次聚餐會上,我對你說的話嗎?」
「五月份就沒了。我把錢全花在羊毛上了——每一個便士都用光了。而且我還從可憐的馬拉奇那兒借了四十磅銀便士,如今也還不起了。我實在沒法給你買新劍。我甚至沒法給你買一塊肉當晚飯。我們完全是一文不名了。」
他鄙視修道院。修士的生活方式是愚蠢的。如果他不能建造大教堂,而且阿蓮娜還要嫁給別人,他活著是沒有什麼意義的。
「輕點!修士們會聽見你的。」
阿蓮娜一動不動地停在黑暗中。她聽見阿爾弗雷德在羽絨床上動著;躺下去,扯起毯子,挪了挪枕頭。她簡直不敢喘大氣。他在床上輾轉反側了好長時間,但沒有再起來,也沒和她講一句話。最後他不動了,呼吸也平穩了。她確定他已人睡之後,她爬過房間,儘力不讓乾草出響聲,到了屋角。她蜷起身,躺在那裡,睜大著眼睛。最後她哭了起來。她怕驚醒他,竭力不哭,但淚水止不住,於是便輕輕地抽噎著。如果說這抽泣聲驚醒了他,他也沒有理睬。她就這樣在角落裡,躺在乾草上,輕聲哭泣著,直到哭著睡著了。
大教堂的東南角里,有一個低矮的門洞,通向一道狹窄的螺旋形階梯。阿蓮娜一時衝動,穿過門洞,爬上階梯,當她看不到門洞,但也還看不見梯頂時,她開始有一種奇妙的感覺,因為那階梯似乎要盤旋而上,永無終點。後來她看到了光亮,在塔樓牆上開著一個小窄窗,專門給這個階梯採光的。最後,她來到了側甬道上的寬闊的護廊上。這裏沒有朝外的窗戶,但內側卻能看到尚未封頂的大教堂。她坐在一個內拱頂的窗台上,背靠著柱子。冰冷的石頭摩挲著她的面頰。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呢?」
「好極了,」沃爾倫說,「咱們祈禱吧。」
傑克感動了。湯姆死後,母親堅持要保留湯姆的工具,作為紀念。現在她把這些工具傳給了他。他擁抱了她。「謝謝,」他說。
「我有些我父親的老圖,是用墨汁畫在羊皮紙上的。其中一個是好多年前,我們給阿蓮娜和威廉·漢姆雷蓋新房用的。我要以那張圖為基礎。」
「把他帶走,」菲利普厲聲說。
接著是阿爾弗雷德宣誓。他說話時,人群的外圍有一連串的騷動,還有一兩個人回頭去看。阿蓮娜和瑪莎的目光相遇了,瑪莎悄聲說:「是艾倫來了。」
她沒料到會突然想起,她母親一定會同意的。她不清楚,她為什麼會這麼想。她不去想這個念頭。「如果我活著,卻總想著我背棄了我對父親的諾言,我絕不會幸福的,哪怕和你在一起。」
「不是的。不管屋頂是石頭的還是木頭的,我們都要到明年春天才能搭蓋,因為我們要等高側窗干透了,才能往上邊加重量。木屋頂蓋得要快些,也就是省出幾個月吧,但不論如何,聖壇到明年年底總可以封頂了。」
儘管需要交付更多的租金,但菲利普規劃中的大宅基地依然供不應求,於是,他改變了他的方案,以容納更多的大宅院。幾乎沒人想在較貧窮的地段蓋房,但菲利普決定把那塊布局照樣留著,以備將來之需。大火之後的十天,新的木頭房子就在大多數宅基地上矗立起來,再過一星期,這些房子大多就已建成。人們建成自己的住房后,大教堂的工程就馬上開始了。建築工匠們拿到了工錢,就想花掉;於是店鋪重新開張了,小販們把雞蛋和洋蔥拿進城裡來賣,幫廚女和洗衣婦重新開始為店主和匠人們幹活。於是,王橋的物質生活,日漸一日地恢復正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