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數榮譽

數榮譽

哪裡有那麼多忠孝節義?
小的時候並不是這樣。記得並不是這樣。雖然記憶已經不是很清楚,但至少並不是這樣。
唰,柳樹枝輕輕顫動了—下。
希望得到誇獎,希望得到誇獎。
他搖了搖頭。
似乎感到自己走錯了路。大的方向並沒有錯,卻是感覺自己正在步入一條羊腸小道。
就像存白紙上潑了墨,孩子們會將周圍的一切悉數吸收。他們有著極強的記憶力,即使不理解其中的含義,也會把見到的聽到的牢牢地記在心上,他們可以記住一切。
「喂,又市,我說你為什麼要這麼說?這種事情,憑你的本事還不能隨便找個店鋪嗎?偌大個江戶城,哪裡沒有做工的地方呢?」
很早以前,在十太夫還年輕的時候,記得曾從那口井裡汲取過水。現在沒有人用那口井,只是不曾記得有人把它掩埋,所以不可能是口枯井。
大約在十太夫六歲的時候。
但是,什麼叫好事?什麼叫好日子?這一點則是因人而異,對此人們的標準各有不同。
如果十太夫感到了悲痛,那麼,他會採取怎樣的行動?他是否會像女人孩子那樣痛哭流涕?
在就任監管縱火及盜竊案長官一職時,不要說與力、同心等人,甚至小者之類也開始對鐵山表示景仰。他們不僅到大官員的官邸,甚至到鐵山坐落在武士街上的宅邸為他慶賀。這種情況同樣延續到鐵山引退之後。
「找個地方並不難。只是,如果還是和從前一樣的話,就又會人財兩空。」
武士的天職是服兵役。太平盛世,兵役似乎顯得無關緊要。這種事情不會被人掛在嘴邊上,但卻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十太夫為此而感到幸福。
這聽起來令人感到不快。
據說,那裡面包含著傳家寶,青山家有件祖傳的家寶。
「你真了不起。」
十太夫伸出手,打開了儲藏室那扇沉重的拉門。
聽十太夫這麼一問,又市回答道:「只是還有一個問題。」
十太夫既不喜歡習武,也不願意做學問。他對那些既不感興趣,也沒有感到快樂。他並沒有那麼高的思想境界,以致潛心修行,刻苦操練。十太夫並不是個循規蹈矩的人,他不是那種人。
青山播磨從不表示出興奮。有時,他也做出高興的樣子,但是並沒有從內心裡感到喜悅。根據十太夫二十多年來近距離的觀察,他從不記得播磨從內心發出過喜悅。
其實十太夫並不討厭播磨。
嗯,那影子回答道。他打扮得簡直像個禽獸,一陣風似的來到了古樹前。
十太夫感覺到慚愧。自己並沒有做出什麼奇怪的事情,卻是從內心裡感到不可思議。自己並沒有被人抓住弱點,但如果被人看透了內心的想法,那該是何等的恥辱?
在第十個年頭上,父親悄然離世。又過了一段時間之後,大約在五年前十太夫成了近臣管家。
這倒也難怪。雖說身份不高,只是柴田家武士里一個無名小輩,但身為家裡的嫡出長子,卻把扛大個當成了自己分內的事情,毫不顧忌地搬運起碗筷什器,如此說來,遭到訓斥也是無話可說。
一陣寒氣迎面撲來。
當親人乃至主人去世時,十太夫的腦子裡始終在考慮的,卻是自己如何表現才能夠得到周圍人們的讚賞。
但她從來沒有說過。
上一代青山家當家人青山鐵山,對於十太夫來說是一位不可多得的主人。
人稱——詐術師,是一個遠近聞名的小惡棍。
以此類推,尚未來到的明天,下個月以及明年,即使還沒有到來,卻是已經可以預測了。
十太夫似乎也有所察覺,於是將賞賜來的東西預先放在了一旁。但即使如此,卻也還是感到力不從心。
「沒有鑒賞能力的人如何能夠得到別人的信賴?這些東西乃是家族榮譽的象徵,像你這樣的人怎麼能夠參与青山家財產的變賣?」
不,原本十太夫並不喜歡武士的做派。
「都說阿菊她——」
沒有疏漏,那也是理所當然。
十太夫挺了挺身子,獃獃地望著眼前那成堆的木箱。那數量,讓十太夫想起來就感覺頭痛。
小孩兒只會區分現在和現在之外的事情,他們分不清什麼是三天前,什麼是十天前。他們的腦子裡沒有歲月的流逝,也沒有時間的變化,他們不知道那些有什麼區別。
人們責備他,那不是武士的孩子應當做的事情。
鐵山一向沉默寡言,可他卻是語出驚人。
人的記憶最早能夠追溯到多麼久遠,對此怕足無人知曉。可是十太夫最早的記憶,則可以追溯到他兩至三歲的時候。
「喂,等等。」
十太夫已經做好了準備。既然已下定決心,就要堅持到底。
不可能。或許真弓沒有見過,但怎麼也不可能不存在。那位鐵山,他的確說過有這樣一件東西。
真弓反而顯得更容易接近。
這也是出自於鐵山人品的高尚。
重要的是,做任何事情都要服從命令。
根據判斷——已經是不再需要。
如此說來,一切都已經平安無事了嗎?
小孩子的腦子裡沒有時間的概念。
可是,如果同桌的人都樂於吃茄子,那麼十太夫可以毫不猶豫地吃起茄子,儘管他討厭茄子。
那裡的read.99csw.com確有一口枯井。
直參旗本青山家的傳家之寶,那可是崇高榮譽的象徵。十太夫這個無名小卒四十年之榮譽加在一塊兒,也遠不及其光輝燦爛。
可是,那並非強迫,也並非勉強,十太夫是心甘情願的。他並不討厭這樣做。這不能說是強迫,也不能說是勉強。
父親並沒有對十太夫厲聲斥責,而是語氣溫和地對十太夫提出了忠告。於是,那年的端午節,對於十太夫來說便成了壞日子。
或許這仍舊無法了結。後果會是怎樣,沒有人能夠想象。即使十太夫等上看年紀的老人剖腹自殺,也無法彌補損失。總而言之,事情不容樂觀。
「依我看不如趕緊給她找個婆家。」又市說道,「說媒,那可是我的拿手好戲呀。」
正是由於這一原因,人們讚賞十太夫吃苦耐勞,說他是大家的模範,是大家的榜樣。
總之,播磨遲早會嶄露頭角。
是的,與世無爭。正因為如此,十太夫才不懼煩惱,到頭來把煩惱忘得乾乾淨淨,人也開始隨之成熟起來。儘管沒有做出任何驚人之舉,卻也像父親一樣,作為一名合格的下級武士侍奉著青山家。
那是一個大木箱,裏面裝滿了只有在舉行慶典時才使用的十張一套的彩繪盤子,整個箱子非常重。
忠臣聽到別人那樣說,自己也不禁為之驚訝。
通常,人們不會強迫自己上做不喜歡的事情。十太夫也是一樣。可即便如此,只要能夠得到別人的讚賞,多數情況下即使不喜歡的事情,十太夫也會做下去。
希望得到誇獎。
內心裡,十太夫也承認自已確實吃苦耐勞,但絕不是人們所說的榜樣。
可事實卻並非如此。
讚賞的人一茬茬更新,而十太夫的內心卻是始終如一,不曾發生過任何變化。希望得到讚賞,於是就越發努力地奉獻。
是什麼東西掉到了井裡嗎?
但是今後如何,卻是誰也不能保證。為此,最佳選擇應當是減少開支,以便做到有備無患。
能夠服侍青山先生,那可是你的福氣。
即使不喜歡也要強迫自己吃一些茄子,這樣就可以得到大家的讚賞。
父親首先指責起了母親。
最初被人誇獎,是因為自己一個人扛起了重物。
對於十太夫來說,好事就是受到誇獎,好日子就是受到誇獎的那一天。
他們不懂得時間。
不,甚至是開始遭到了斥責。
自從鐵山去世以後,青山家就開始變得凌亂不堪。
怎麼會變成這樣?
「是啊,我自己會想辦法的。」
可是,在十太夫看來,這一職務無論由什麼人擔任,其辦事的方法卻並沒有多大區別。即使想要有別於他人,卻也沒有任何具體的手段。與力、同心的人數相等,搜捕犯人的方法又始終如一。
這是餘款,說著,十太夫掏出一文銀子,放在了廊檐下。
十太夫也是如此。任何人都是一樣。
他可以對十太夫表示犒勞,也可以表示感激,或者表示出信賴。鐵山的葬禮結束時,播磨也曾感謝十太夫多年來的無私奉獻,懇求他今後仍將一如既往。無疑,播磨對十太夫感恩不盡。
那是絕對不可能的。無疑,十太夫既沒有感到高興,也沒有感到快活。但儘管如此,十太夫卻對自己產生了懷疑。
井邊上,出現了一個白色的身影。
但十太夫並不懂得其中的價值。
自己竟是如此的愚蠢,十太夫苦笑著。
十太夫做任何事情都是這樣。他已經這樣生活了幾十年。
「那麼,就是說,事情已經了結了嗎?」十太夫問道。
「我是個行腳的乞丐,自有自知之明。像我這樣的混世魔王,站在這個院子里本身就應當有所顧忌。」
事到如今,卻要把它找出來嗎?
豈有此理,又市回答道。
他為此而悲痛。
最初,他們只是這樣簡單地重複著昨天,日復一日。但是時間一長,他們自然也知道了昨天和今天的區別。看上去沒有變化,但昨天和今天卻是完全不同的。當他們有所察覺——不,從他們察覺到的那一刻起,昨天早上和今天早上就已經產生了區別。存那一瞬間,平凡的早上變得五顏六色,並且按照日期的不同一字排列。
儘管如此,十太夫年輕時也曾有過煩惱。十太夫希望自己得到鍛煉,也希望自己事業有成,這種態度實在難能可貴。無疑,十太夫是這樣想的,他也是這樣做的,只是又不得不經常介意著世人的眼光。即使得不到好處,但還是希望能夠得到人們的誇獎。多數情況,既得不到好處也得不到誇獎,但最終受益的畢竟也還是本人。
「都說阿菊——她是個瘟神。」
懂事以後一直如此。
但是由於事情繁多,卻沒有能夠把它找到。
每當聽到人們對主人鐵山的讚賞之詞,十太夫總會認為,那同時也是對自己的誇獎。
小的時候,十太夫非常崇拜大力士。那段時期,他以能夠成為大力士而感到光榮。在他看來,只要能夠扛起重物就可以得到誇獎,他牢牢地記住了這一點。
可是,卻又不能減少若黨或者小姓的數量。只能考慮減少中間]或者男女僕人,這樣一來便增加了十太夫的負擔。府內的事情本不應當由武士親自動手,那都是男女僕人的事情。但是由於人手不足,卻又不得不由十太夫來補充。
小時候的十太夫,可以抱起大約兩公斤的年糕。
「你這是什麼意思?」
問題是,是否能夠得到世人的認可。
聽十太夫這樣一說,又市回答道:「是的,已經了結,就在今天早上。」
只見他身披一件帷裳,胸前挎著一隻偈箱,頭上纏著一塊行者的白色木棉方巾,單膝跪在地上,恭敬地立在了面前。https://read.99csw.com
盜賊減少治安改善,算是有了功勞。相反,世道出現混亂就要受到譴責。
「柴田先生。」那白色的物體發出了聲音。
看著腳下這幾隻木箱上的標籤,十太夫無論如何也不能理解其中的含義,最後索性轉身離開了儲藏室。
那年端午節,十太夫幫助家裡準備節日宴席,他自信滿滿地搬運著重箱子。
元服前,十太夫一直在關照著播磨。播磨為人正直,性情剛毅,是個好少年。長大以後,他聰明過人,是個好青年。他能文能武,文武雙全。說他循規蹈矩,其實倒也並非如此。有時他也樂於花天酒地,但卻從不縱慾。他曾經和那些尚未繼承家業的一群若黨結成徒黨,可是從來沒有聽說他做出過越軌的事情。自從繼承了家業,播磨便與那些人一刀兩斷。
可是,鐵山死了。
他們只會消費。
他願意令周圍人歡喜,願意聽到人們的誇獎,願意得到人們的感謝。
不能令人滿意。
「那麼,結果怎樣?」十太夫再一次詢問道。又市回答,您所擔心的事情,已經沒有擔心的必要了。
「你是——又市嗎?」
不知不覺,事情已經過去了五個年頭。
總之,還是對別人的目光有所顧忌。
可誰也不知道。
他想起了年輕的主人。
但是,十太夫講義氣,知恩圖報,他作為一名忠臣受到主人的重用。
想必,他是在強迫自己吞下惡果。明知不喜歡卻硬要吞下去,為此十太夫付出了極大的忍耐。他是在勉強自己。
收入減少,開支增加,生活條件已經無法和昔日相比。可話雖這麼說,觀察其他貧困家庭的現狀,青上家的生活卻並沒有感到明顯的困難。
似乎其中也不乏佳品,乃至無價之寶。
「那怎麼可能?」
播磨看上去並不愉快。
怎樣做都不會得到主人的讚賞。
正如五年前真弓所說,那些都是榮譽的象徵。
主人去世時,十太夫急得不知道如何是好。噢,安排葬禮,舉辦法事活動,那是十太夫最拿手的事情。十太夫自以為比任何人都能夠安排得更加圓滿。事實上,葬禮活動也確實一切順利,無一疏漏。
作為近臣管家在主人身邊服侍了五年,十太夫感到非常充實。
又市低下頭說了聲:「實在抱歉。」
日常什物堆積如山,其中尤以餐具器皿居多。小碗小碟之類不勝枚舉。聽起來似乎有些誇張,可實際上根本無法進行整理。
甚至可以作為諷刺漫畫的題材。
那位先生他——剛才在院子里做什麼?
「怎麼會和從前一樣?」
只要一見到真弓,必定受到她的責怪。即使沒有過錯,她也會讓十太夫感到不愉快。
「我明白了。」詐術師似乎已經看透了十太夫的心思,張口說道。
青山家也曾幾次將變賣商人請到家裡。
或許——也可以認為那是幸運。倘若允許這一不嚴肅的思想袒露于言表,那隻能證明自已是一個不稱職的武士。但是——無論如何,十太大已經做了自己應當做的事情。儘管有人說他辦事不牢,記性不好,但畢竟從來也沒有人說他敷衍了事,無所作為。這對於十太夫本人來說已經足夠了。
「你胡說。那都是胡說八道,阿菊她——」
以現在為中心,就像彌次郎兵衛伸展開的雙臂,向著過去和未來的兩個方向不斷地延伸。
可是,這也並不是十太夫從此不再搬運重物的唯一理由。十太夫還清楚地看到,不搬運重物可以使人們歡喜,令自己受到人們的讚賞。
父親去世時也同樣如此。十太夫不知道自己是感到了悲痛,還是感到了孤獨。或許兩者都不是?
「那位先生,他甚至還送來了道歉的錢。他來到久兵衛大雜院,悄悄地放下了一筆錢。」
這件事交給女僕去做自己又不能放心。如此價值連城、無可替代的傳家寶,萬一有個閃失,必將無法挽回。
如此珍品、逸品、神品,卻以極其低廉的價格草率出手,簡直令人無法容忍。
鐵山這樣說過。
可是,對此新的主人卻是無動於衷。他什麼也不表示,只說了一句,隨你便吧。
最好是改日再來。
那位從不誇獎自己的年輕主人。
十太夫已經在青山家侍奉了二十年之久。他深知忠孝節義的高潔,卻把人情看得比什麼都重要。或許面對人的情感,武士首先選擇的仍然是忠義,可是,如果失去了人的情感,十太夫的內心就會變得一片空虛。
在這無盡的榮譽當中,埋藏著青山家的傳家之寶。
十太夫坐在儲藏室門前,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幸好此時附近沒有女僕經過。
十太夫卻垂下了眼帘。
受到真弓的訓斥,但改正了就會受到讚揚,糾正了也會受到表揚,道了歉反而讓對方高興。
「結果怎樣?這所宅院。」
畢竟,自己不可能去問主人是否感到了歡樂,並且乞求主人的讚賞,這種事情想想就覺得很可笑。
不,不是說青山家從此沒有人管理,並因此而變得一片混亂。事實上,只要有十太夫在就永遠不會是那樣。
「柴田先生。」
「的確,我和柴田家之間的緣分也就僅此而已。」小惡棍說道。
「我知道,任何事情都不必過於追究。可是——柴田先生,在您的頭腦當中,有什麼理由嗎?」又市問道。
十太夫小https://read.99csw.com心翼翼地向主人尋問后得知,傳家寶的確是姬谷窯的瓷器。鐵山說那才是青山家的傳家寶,可是十太夫卻不知道它保存在什麼地方。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它似乎還並沒有被拿出去變賣。
非常糟糕。
事情就是這樣。
得到母親的讚賞,得到家人、父親、師長、同門師徒的讚賞。
十太夫也感到了悲痛。
十太夫再一次苦笑著,環視了一下四周。
十太夫非常清楚其中的原因,那是因為,播磨始終怏怏不樂。
還沒等我說完,那傢伙早已知道我要說什麼,十太夫思忖著。
「大家都這麼說。」
「原來如此。」
那並不是因為十太夫想要努力地去適應某種事物。不喜歡終究是不喜歡,但凡不討厭十太夫都會笑著接受。
不對。
儘管還沒有被任命一官半職,卻也是早晚的事。
「對於我這樣的人來說,邁進這座莊嚴的武士宅院大門本身,就已然是超越了法度。即使是從後門進來,我也還是會感覺到誠惶誠恐。為此,我選擇了在這裏與您見面。」
真棒!好大的力氣!搬起來,走一走!
不,這和小孩子完全不同。
並非明顯地窮困潦倒。
總而言之,沒有任何辦法。
十太夫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不能拿來使用,也不能拿來欣賞。既不能出售,也不能變賣。即使出售也無法定價。因為無法確定價格,所以才成為了傳家寶。
包括男僕女僕總共不過二十幾號人,怎麼也用不過來這麼多的餐具。無疑,舉行大小宴會時或許能夠用上一些,但也還是感到了物累。
十太夫並沒有因為受到責備而反省,也沒有因為被訓斥而感到悲傷。
但是,那卻不是十太夫決心不再搬運重物的真正原因。
為此,請來了變賣商人。
又市猛地抬起了頭。
例如,餐桌上擺著一盤蘿蔔和一盤茄子。十太夫非常喜歡吃蘿蔔,對茄子卻總是敬而遠之。
「你是說——還有問題嗎?」
「嗯。」
從廊檐下探著身子,十太夫立刻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可能,從這個位置投擲過去,不可能把東西投到井裡。如果不走到井邊,就不可能把東西投進井裡。
十太夫家祖祖輩輩侍奉於人。
雙臂被分割成無數條線段,就像米尺一樣記錄著刻度。
鐵山說沒有見過,那麼真弓呢?按照十太夫的推測,真弓似乎也沒有見過。
自己並沒有做什麼事情,卻受到了主人的誇獎。
十太夫自己也不免出現疏忽。
「都說什麼?」
但是,他們只是記住了這一切。
實際上,或許那東西根本就不存在。
誰也不知道那是為什麼。
「都是事先說好的。」白衣惡棍說道。
剛才,在那棵古老的柳樹下,播磨就站在那裡。他並不是在欣賞古木。
「沒有必要了嗎?」
小的時候,無論是早上的事情,還是昨天的事情,抑或是去年的事情,都一起記在了腦子裡。所有的事情都顯得那麼漫無邊際。一天也好一年也好,總之都是模糊一團。
榮譽堆積成山,也只是充滿了整個房間。
儘管不能令人滿意,卻又感到束手無策。噢,或許根本沒有必要為此擔心。
細想起來,世道的好壞,那完全是聽天由命。且看——人世之間,不可能只憑著抓起了幾個盜賊,就可以判定世道的太平與否。
十太夫心裏感到不解,他一味地固執已見。
那是因為他無法得到回報。
「只是,下一個去向至少要在十天以後。」
「噢,您是旗本武士的近臣管家。可您卻對生活在後面大雜院里的那些平民百姓如此關心,這一點怎麼也不能讓人理解。依我這等卑賤小人的猜測,這背後一定有什麼原因。」
在這裏,十太夫得以服侍自己喜歡的主人,並因此而得到主人的誇獎。
像往常一樣,十太夫的思緒開始步入歧途。於是,青山家的近臣管家手上扶著儲藏室的拉門,獃獃地站在了廊檐下。
但是儘管如此,在十太夫的主持下,還是對人員進行了一番調整。
十太夫始終這樣認為。
通常,大名家會是雜物堆積如山。有些是上司的賞賜,有些是下屬的奉納,還有一些是年終歲末收到的謝禮。不知不覺這些東西就會堆積如山,於是便出現了將這些東西收購變賣的變賣商人。
又市繼續說道:「阿菊的確是個好姑娘,說她是瘟神,那簡直就是無稽之談——我也這麼想,可事實卻並非如此。」
又市迅速縮起身子靠上前來,抓住了銀子。
這個院子總是一片潮濕,地面永遠是濕漉漉的。好像雨過天晴,地面終日泥濘不堪。夏天苔蘚的氣味讓人喘不過氣來,冬天則結成一個個霜柱。整個院子地處低洼地段,而且排水不暢,井口就坐落在院子的中央,所以永遠不會幹涸。
像個小孩子。
對此,任何人都不曾有所察覺。
「這個嘛,不能講。」十太夫背過了臉。
一心只為得到他人的讚賞,並以此編織出自己人生軌跡的十太夫——對於這樣一個內心空虛的人來說,侍奉一位從不感到歡樂的主人,則意味著無法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
那是在五年前,十太夫剛剛成為近臣時的事情。並非因為經濟拮据,只是因為無法保存。
可十太夫只是為了得到別人的讚賞。
但這裏所要說的並不是這個意思。
十太夫的腦子裡猛然閃過了這樣一個念頭。
「都說阿菊她怎樣?」
如果自己保持沉默,那麼別人對自己將一無所知。
曾幾何時,播磨總是會顯示出內心的不滿。無論十太夫如何盡心儘力,也無論十太夫怎樣不辭辛勞,卻都不能使播磨感到滿意。那時無疑就是這樣。
十太夫又開始數起了榮譽。
與此同時,鐵山還遇上了好運。在他任職期間,曾經發生過幾起引起世人矚目的大案,重要人物均遭到了逮捕。此外,他做出的幾樁重大判決也得到了世人極大九九藏書的好評。
青山家從不輕易丟棄任何東西。
百姓無不景仰鐵山大名。
十太夫對陶瓷器並不精通,但似乎又知道個一知半解。畢竟眼前擺放著幾十個,乃至幾百個瓷盤子。
十太夫向著庭院方向走去。
你可是遇上了一位好主人哪。
鎮上的人對鐵山評價很高。受到主人的讚賞,十太夫同樣表示高興。
是的,家醜不可外揚,僅此便足以讓人感到難堪。
總是會有人這樣說。
永遠也感覺不到幸福。
那麼,究竟怎樣才是真正的自我呢?
十太夫從來沒有得到過播磨的誇獎。
「會不會是訛詐?」
十太夫猛地想了起來。
儘管如此,十太夫卻沒有感到為難。
這種事情——還是要慎重。
是的,十太夫為此感到榮幸。
似乎,播磨曾經往井裡張望過。
真弓一向說話厲害,現在不知道她又在算計著什麼。而且可以肯定的是,那一定又和播磨的婚事有關。
好日子越多越好,那也是理所當然。正因為如此,人們都在追求著好日子。
在十太夫看來——青山鐵山的擁戴者甚多。他的話並不一定就是在誇獎自己,或許青山鐵山很會用人。
說起來,自己還不知道什麼叫姬谷窯。
可問題就在於——他心地善良,與世無爭。
一定會被主人殺頭的。
當然,即使十太夫還是個孩子,但他卻清楚地知道自己受到了訓斥。就是說,他已經開始有了自我反省的意識。因為這暫時的鬱悶情緒,他心裏不怎麼愉快。
他就是這麼一個人。
何況是傳家寶,他不可能拿著這麼重要的東西開玩笑。
播磨與人結成黨羽,蓄意作惡,似乎那也只是在故意把自己打造成惡魔——以顯示武士的冷酷。
隨後,他又三言兩語地教育了十太夫。
儲藏室最裡面的角落裡,有一件保存得很仔細的物品,叫色鍋島大盤。最初,十太夫還以為那就是傳家寶,但事實卻並非如此。
逢年過節,只要一有機會他就會積極地幫助家人搬運重物。人們誇他是好孩子,好幫手。可是不久,就再也沒有人這樣誇獎了。
有些東西不可以拿出來拍賣。
又市立刻說道:「請恕我出言不遜。我本想著——能夠為您盡些微薄之力,可現在看來,那似乎是我多慮了。」
怎麼會是這樣?為什麼一切都要以此為基準?即使不是傳家寶,打碎了東西總是不可能受到誇獎的吧。
可是,十太夫卻選擇吃茄子。
是十太夫的主人,青山家的當家人。
在從儲藏室搬到上房的途中,十太夫遭到了父親的訓斥。
每到這時,十太夫就要受到真弓的責備。噢,或許是訓斥。
鐵山去世后的今天,真弓的話對於十太夫來說顯得尤其重要。或許在某種程度上,真弓的話比主人播磨的話還有分量。在任何情況下,十太夫都必須優先做好真弓吩咐的事項。
現如今,播磨已經是一名出色的武士。
仔細想一想,所謂開始懂事,不外乎就是——在自己的心目中,在自己的頭腦里,開始感覺到了時間的流逝。
果然不善。
如果是伊萬里窯或者九穀窯,倒也還聽說過。那個姬谷瓷似乎是彩繪瓷器。以前曾經聽人說起過,彩繪瓷器最早的應當是伊萬里瓷。位於加賀的磁窯被稱為古九穀窯,據說它並不十分古老。
應該說賣出了一個好價錢,由此看來那些東西的確是好東西。
十太夫獨自一人笑了起來。
難道——這也是為了得到誇獎嗎?
「必須找到那件傳家寶。」就在前不久,真弓突然張口說道。
鐵山既不被人嫉妒,也未被人疏遠,相安無事地結束了自己的任期。引退之際仍舊是一身高潔。
十太夫感到生活非常充實。
時間的刻度,不久便被賦予了不同的含義。
不識貨的東西,真弓這樣稱呼十太夫。
說是槍打出頭鳥,但若不能出人頭地,卻又終將被世人所遺忘。此乃世間常情,然而青山鐵山卻似乎與眾不同。
在這間一片昏暗的房間里,收藏著大小不同的箱子,以及各類不曾使用過的器皿。
如此說來,他是在看那口井嗎?
「傳家寶是一組姬谷的套盤。」真弓說道。
或許,他已經感受到了空虛。
「以前到過的所有店子,最後還不都是一樣?阿菊本人似乎還沒有察覺,可所有人都在這麼說。阿菊那姑娘,她可是個禍根哪。噢,當然那全都是那些患相思病的男人不好。可儘管如此,長得漂亮又有什麼辦法?況且——阿菊她也已經十八歲了。」
說起來,擔任監管縱火及盜竊案長官一職,本是一件費力不討好的差事。他不可能像一國郡守那樣得到更多的俸祿,反倒是付出的多,工作量甚至超出先手頭。相比之下,工作成績的好壞卻是顯而易見的。
為此,十太夫對現在的主人——播磨感到為難。
這個小惡棍是專門負責與人交涉的,他所從事的營生,是憑藉著三寸不爛之舌平息世上的糾紛。外號詐術師,意思是說,乘虛而入,得走且走。
十太夫關上了滿載榮譽象徵的儲藏室的房門,轉身離開了那裡。
從那天起,十太夫再也不主動搬運重物。
目的是希望得到對方的誇獎。
鐵山經常誇獎十太夫。
他眼巴巴地望著眼前的這一切。
他只是在青山家做了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但這卻讓十太夫感覺到,自己似乎收穫了全江戶城人們的讚揚。
為此,既不想把它拿出來也不想見到它。
這種事情比起一日三餐顯得更為重要,必須給予優先考慮。這是武士的天職。
的確,它曾經被代代相傳。
年輕的時候,就經常受到鐵山的姐姐真弓的訓斥。
九九藏書儘管這一願望顯得微不足道。
「嗯,我到處轉了一圈兒四處撮合了一下。最後,昨天晚上來到了壽美屋,直到今天早上才算最終辦妥。」
算起來,十太夫自己也已經侍奉了二十余年。
也就是說,並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樣。
十太夫站在廊檐下,面對庭院,向著剛才主人站立的方向望去。
「這樣啊。」
又市越發顯得恭敬起來,張嘴說道:「老實說下一個做工的地點還沒有確定。」
誰也不知道它被放在什麼地方,前一代主人這樣說過。
既然如此,還不如受到責備。
起床睡覺,吃喝拉撒,看似相同的每一天,卻被打上了不同的烙印,好日子和壞日子。
活躍的時候,勢必受到大家的讚賞。而無所作為時,同樣會以穩如泰山而得到人們的敬佩。
家裡人手嚴重短缺。
有據為證。
用心不良就要糾正。
正是因為這一原因,有些旗本才提前向百姓借入年貢,只是目前青山家還沒有困難到那種地步。
「你是說——阿菊的下一個做工地點嗎?」
噢,那並不像是個白色的身影,那是個白色的物體。
不論十太夫如何做,也不論結果怎樣,播磨總是顯得不動聲色。或許播磨暗自高興,可十太夫卻感覺不到。播磨從不生氣,也不急躁。他絕不會輕易發火。元服前播磨曾患有癲癇病,為此讓人大傷腦筋,後來卻突然恢復了正常。大病痊癒的播磨,像畫像上畫的一樣,成了一名模範的年輕武士。
細數每一個榮譽,十太夫感受到了生命的價值。
可是,那樣做永遠也感覺不到快樂。
因為是舊式家族,就像大名家裡一樣,房間里堆滿了各類物品。
在十太夫的眼裡,盤子就是盤子,香爐就是香爐,只要不磕不碰就都是好東西。
「嗯。」
事情僅此而已。
武士不創造任何價值。
引退之後,主人鐵山依然得到了各方的高度評價。
十太夫知道,自己就是這樣的人。
品行不正就要改正。
那是一口枯井嗎?
結果還是一樣。
這種事情不可能得到誇獎。做不好只會受到譴責,但做好了卻不一定就會受到讚揚。
普通人無法估量這些東西的價值。
從這個意義上說,青山鐵山或許是最勝任這一職位的人。
噢,如果那件東西已經被變賣,十太夫必將被迫剖腹自殺。到那時,真弓會絲毫不講情面。十太夫覺得必須把這件東西找出來。
不。
噢,或許這話聽起來有些誇張。
「你害怕了嗎?」十太夫問道。
然而,播磨卻從不對十太夫表示讚賞。
可那絕不代表奢侈。有人說,武士食不果腹卻是氣宇軒昂。這句話並非只是意味著武士要忍辱負重。無論是車馬還是盔甲抑或是士兵,即使不用卻也要準備得一應俱全。
十太夫開始明白,武士的孩子自以為是地去做女僕的幫手,這種事情並不被人們所接受。十太夫還明白,這樣做不但不會得到人們的誇獎,反而會受到人們的斥責。
可是,他卻讓十太夫感到了為難。
十太夫覺得很不高興。
對這個人絕對不能麻痹大意。
十太夫感到十分得意。他非常高興,那時他第一次嘗到了歡樂。
其中更重要的,要看辦事人員的人品,十太夫這樣認為。
但即使是這樣,不走正門也不可能鑽到這裏來。即便僥倖鑽了進來,也不可能如此巧合,正趕上十一太夫由此經過。這著實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十太大就是這樣一個人。
那是因為——他並沒有感覺到快樂。
「我可是昨天就跟那位先生說好了。」
「有是有,只是我從來沒有見到過。」鐵山曾經這樣說過。
他只是生來就希望得到別人的讚賞,希望自己令大家歡喜。這似乎也是理所當然,但十太夫卻是希望得到更多。任何人都希望得到別人的讚賞,但卻沒有一個人像十太夫那樣,寧願犧牲自己,寧願違背自己的意願,也要求得人家的讚賞。
十太夫完全可以不必顧及別人的感受。既然喜歡吃蘿蔔,那麼只要保持自已這一愛好就行了。
可所有這些似乎又都不適用於十太夫。十太夫為人心地善良。在外人看來,他品行端正,做事一絲不苟,接人待物和藹可親,是一個十足的大好人。他既不需要改正,也不需要糾正。
「是的。」
數不清的榮譽。
豈止是上司,甚至是部下也對此一目了然。
如果是鐵山,一定會對十太夫的行為大加讚賞。
並不是他們不記得。
十太夫探著身子,就這麼獃獃地僵住了。
十太夫並沒有太多的想法。
「我的頭腦當中——這是什麼意思?」
就是說,正是由於它的存在,所以才把它稱之為傳家寶。
不嫌棄俸祿的多少,也不圖地位的高低,青山鐵山一絲不苟地履行了自己的職責。他既得到了上司的信賴,又得到了部下的尊崇,了解鐵山的人無一不對他表示稱讚。
其實他只要說自己不喜歡吃茄子,事情也就過去了。相反,他只要說自己喜歡吃蘿蔔,同樣可以相安無事。根本不會有人為這種事情生氣。茄子剩下了不會有人感到為難,更不會有人悲傷。不喜歡的事情,通常不會有人強迫自己去做。
這樣一來,便更是被弄得一頭霧水。十太夫大致將它們進行了區分,卻是不知道出於什麼年代。
「嗯,那隻不過是那家男主人的相思病,女主人的瞎嫉妒,那個老頭子,他連一個手指頭都沒碰到。我說的是阿菊。」又市回答道。
那是當然。
「嗯,已經說好——不許再來這裏。」
知道了它們的區別,並且將它們按照順序排列,這樣就產生了時間的概念,於是就出現了昨天,出現了上個月,出現了去年。
也許是覺得高興?覺得快活?